第二天,林沂采访孙大竹,话题绕来绕去,问他的那条裤子。孙大竹没好气地说:“裤子?我的裤子有什么好说的,你昨天还说穿国民党的裤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林沂说:“听说为了这条裤子,你把国民党军官打了一顿?”
孙大竹说:“谁说的?我打他是因为他想搬我们去帮他平叛,我那时候想不通,不想替国民党卖力。”
任小町嬉皮笑脸地说:“可是,你把人家的裤子脱了,穿在你自己的身上,是不是为了给林沂看啊?”
林沂说:“别瞎说,他是为了把他自己那条破裤子换了。”
任小町说:“那也是因为你,还不是你说他那条裤子太破?”
林沂说:“那是两码事。哎,你说,你和那个国民党军官合穿一条裤子,是怎么回事?”
孙大竹说:“什么怎么回事,这不很简单嘛,他的裤子送给我了,不就是合穿一条裤子吗?”
林沂说:“不是你抢的吗?怎么又成送给你的了?”
孙大竹说:“哎呀,说来话长。这么跟你说吧,咱们帮助国民党平叛,他们感恩戴德,就给咱送来了粮食啊、布啊。但是国民党反动派贼心不死,想把咱的南李庄再要回去,那哪儿成啊?咱也不跟他打仗,咱跟他打球。打球的时候呢,那个姓田的还讲点儿良心,有几次他明明可以盖我的帽,但是他手下留情了。我问他为什么要帮咱。他说,咱俩合穿一条裤子啊!你看,就这么简单。”
杜彦凝说:“这个故事好,很精彩。”
林沂说:“是啊,很有寓意,出戏的地方很多。我们可以写个吕剧,名字就叫‘抗战裤’。”
林沂文思如泉涌,很快就写了一个剧本初稿。肖菏泽兴冲冲地拿去给杨蓼夫看,杨蓼夫看过之后,也很高兴,召集林沂等人开了一个小会,主要提了一个意见——一条裤子里面有两个人的故事,现在八路军这个角色写好了,可是国民党军队那个角色还差点儿火候,比如他对联合抗战的看法,对国共关系的认识,还有他自己的抗战经历,要再了解一下。总之,这个戏里,写八路要像八路,写国民党军队要像国民党军队。
杨蓼夫一席话,讲得林沂心潮澎湃,因为杨司令讲的都是行话。肖菏泽告诉她,杨司令虽然只读过三年私塾,但是在延安抗大期间,演过话剧,懂戏。
杨司令提的要求,写八路像八路,这个好办,身边的故事很多,孙大竹就是素材;可是写国民党军队要像国民党军队,特别是要像田齐鲁,就比较难办,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田齐鲁,从外到内都不了解。林沂把困难向杨蓼夫汇报了,杨蓼夫说:“孙大竹有办法,让他把田齐鲁约到根据地,让你见见,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林沂大喜,不仅是因为写戏,她也很好奇,很想见见这个同孙大竹穿一条裤子的国民党军官。林沂把想法跟孙大竹一说,孙大竹有点儿发蒙,琢磨司令员这个点子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名堂。但是见田齐鲁,特别是还能同林沂一起去见,简直是美差,孙大竹很快就做了安排。
南李庄由周杰宁的一团驻防,因为比邻国民党军队防区卧龙岗,所以就成了两支部队相互来往的中间地带。孙大竹让人到卧龙岗送信,说要请田齐鲁去南李庄见面。田齐鲁很高兴,没有多想,也没有向郑亦雄报告,利用到卧龙岗检查防务的机会,来到南李庄,还给孙大竹带了一只篮球做见面礼。
见面地点是南李庄的姚记豆腐坊,孙大竹带着林沂和杜彦凝、任小町,一大早就赶了一驾马车来了,连会晤加换豆腐,一举两得。等到晌午,几个国民党军队军官骑马赶到南李庄,田齐鲁老远就翻身下马,孙大竹迎上前把田齐鲁抱住了,又哭又笑,真的亲如兄弟。林沂赶紧把这一幕记下来,心里想,要不是亲眼看到这个情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八路军和国民党军队还有拥抱的动作。
当天中午,在姚记豆腐坊吃饭,桌上还有田齐鲁带来的罐头,三个女兵也是第一次吃到这种洋玩意儿,孙大竹一个人就吃了半碗。
吃饱喝足,林沂把创作构思讲了,田齐鲁说:“我很小的时候念书,就听先生讲‘一箭易断、十箭难折’的道理。为什么日本那么小的国家能打到中国来,还长驱直入,就是因为他们抱团。我们吃了不少败仗,不是日本人强大,而是因为我们中国人一盘散沙。”
林沂说:“故事起因就是一条裤子,我们打算用这条裤子做结构的经纬,以田长官和孙营长的抗战经历为基本素材,通过下级官兵的交往,表现团结抗战的主题。”
田齐鲁出主意说:“可以把人物集中在一个家庭,就是老大老二,象征国民党军队和八路军,在一个国家里,我们本来就是兄弟。戏里再增加一个角色,一个穷母亲,象征着我们的国家。抗战爆发,两个儿子都要上战场,母亲手里只有做一条裤子的布,兄弟两个让来让去,但最后都走上了抗日战场。”
林沂大喜,觉得剧本这样写好多了。
一个下午,收获很大,两个忧国忧民、有胆有识的中国军官形象就有了轮廓。后来田齐鲁建议,把“抗战裤”这个名字改成“断金裤”,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断金裤就是团结裤。
孙大竹虽然不懂写戏,但是田齐鲁和林沂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二人报了年龄,田齐鲁长孙大竹一岁,一个军官说:“不打不成交,我看田长官和孙营长惺惺相惜,何不换个帖子义结金兰?”
孙大竹不懂义结金兰是什么意思,田齐鲁说:“就是拜把子的意思。”孙大竹连忙摆手说:“那可不行,咱们八路军不兴拜把子,这事要是让杨司令知道,又得关我禁闭。”
田齐鲁说:“都是抗日军人,不拜把子也是兄弟。以后有了冲突,咱们兄弟有分寸。”
趁上茅房的工夫,田齐鲁避开随行的几个军官,把孙大竹拉到一边说:“兄弟,你是不是对那个姓林的姑娘有点儿意思?”
孙大竹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皮说:“是有点儿,兄弟我都二十九岁了,也该有个女人了。”
田齐鲁从怀里掏出一个绸缎包裹,打开是一把勃朗宁袖珍手枪。田齐鲁对孙大竹说:“兄弟,这是去年反秋季扫荡我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把它送给那个姑娘,就算大哥我的一点儿心意,希望兄弟早日实现心愿。”
孙大竹大喜,说:“大哥重情重义,我没有什么报答的,真是惭愧。”
田齐鲁说:“你我兄弟,记住一条,国家是咱们大伙的,咱们大伙是国家的。打走鬼子,解甲归田,大哥请你们到鲁南田家庄,亲自为你主婚,把喜事办了。”
孙大竹说:“好,有大哥这句话,兄弟我一定卖力打鬼子。不过,也不能光我办喜事,大哥……”
田齐鲁笑笑说:“大哥我是有妻室的人,你嫂子在鲁南,就等着咱们打走鬼子回家团圆呢。”
上完茅房,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因为田齐鲁要赶回旅部,不便久留,大家便依依惜别。
回来的路上,林沂兴奋地对孙大竹说:“孙营长,虽然说你很能打仗,可是,你得像田少校学习,看看人家那风度,谦虚儒雅,彬彬有礼。”
孙大竹恼火地说:“我怎么啦?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
林沂说:“下次跟友军一起吃饭,再也不要狼吞虎咽了。”
孙大竹说:“田齐鲁是我兄弟,兄弟在一起客气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