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况越来越险峻了。
我望着下方，一大波凶狠的意形正龇牙咧嘴地穿过第一世界大街上的行人，朝我们攻来，但很快，他们又被炮轰了回去，战火激烈。而这一切，第一世界的人类还浑然不知，他们只会在意形穿越他们的身体的时候觉得有些许的躁郁，但找不到原因，最后，他们也只会将它归为天气太闷的原因。
我幽幽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还有半个月，如果半个月内江教授还找不到对抗意形的有效办法，那么，第二世界就会因为能量耗尽而告破，而第一世界对于意形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到时候，第二世界和第一世界的所有人类都将灭亡，地球将被这种外星生物意形所侵占，人类文明将到此结束。
2
人有两条命，我是说真的，这一点，是在我死的时候才知道的。
第一条命，是我们的肉体，它从呱呱落地到盖棺入土，在人世经历百年浮沉后死去，给世间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这条生命所处的世界叫作第一世界。
第二条命，是意识上的生命，在人的肉体死后，人的意识活了下来，它靠吸收活人的意识能量为生。这条生命所处的世界叫作第二世界。
活人是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意识能量的，只要他们在思考。如果能把每个人每天的每个细胞摄入的能量和损耗的能量都计算出来，把它们加到一起，再加上人每天排出的废物的能量，再将这个结果与人每天的摄入总能量形成一个等式，你会发现这个等式是不成立的，人每天摄入的总能量是要大于这些消耗的能量的，那么，那些差值能量去哪里了呢？
这些就是人的意识每天思考时所消耗的能量，这一部分能量通过一种叫作意识介质的东西被散发在空气中，选择性地让第二世界的人吸收；同一个第一世界人类散发的意识能量可能有些第二世界的人能吸收，而有些则不能。如何选择？只有当你记得一个人的时候，你所散发的意识能量他才能吸收。
人的第二次生命，在第一次死亡后诞生，有人记得他，就能给他提供能量，供他活下去，当第一世界里再无人记得他时，他就会灭亡。这一次，是彻底消失。
所以，在第二世界里，牛顿、爱因斯坦，这些伟大的人物直到现在也还活着。这些伟大的人物，从古至今记得他们的人非常多，因此，他们获得的能量也最为巨大，这一部分能量，他们会用来作为第二世界的搭建。
第二世界是纯意识形态的，所以第一世界的人完全没办法感知到，但较为神奇的一件事是，意识形态的居民，虽然失去肉体形态的五感，却产生了一种意识感官，仍可以感知到第一世界的动态。
这种意形，是一种外星生物，它们是纯意识形态，攻击性极强，能够摧毁生物的意识。它们来地球的目的，我估摸着是想要摧毁第一世界人类的意识，从而占领这个星球。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战争，于公，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将第一世界的人类杀完，于私，倘若第一世界人类被它们全部杀害，第二世界也会因为缺乏能量来源而灭亡。
我有时候想，我们在第一世界活着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发现外星生物，是不是因为这些外星生物是隐形的，或者是射线形，或是像现在这样的纯意识形态。也许，地球在这些年早已经被不知道多少外星人光临了，只是这些外星人对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发现不了，所以才一直不知道罢了。
3
江教授的研究有了巨大的突破，针对意形的武器即将面世。
此时距离我们的能量用完还有一个星期，第二世界举界欢腾，将士们慷慨激昂，对抗意形时也更加凶狠了些。我也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连日来的劳累也让我疲倦不已，但幸好，这段日子要被画上休止符了。
所以，当我在第二天听说江教授突然倒下，病危的时候，我是不能接受的。先不说我是多么崇拜江教授，就说现在的战争正迫在眉睫，江教授也绝不能倒下。
我冲到研究所，问江教授到底怎么了。研究人员一脸心痛，看见我时一脸欣喜，但又是一副看傻×的眼神看着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是关心则乱了，这第二世界，病危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只能是一个原因：
在第一世界里，最后一个记得江教授的人，也要忘记她了。
“有什么办法能救她吗？”
“有。”
我听后连忙再问道：“什么办法？”
“派一个人，去唤醒那个人的记忆。”
我听后一阵恼怒，又心灰意冷，这个意识实体化的技术早就在研究之中了，但是一直都没有进展，现在说这个办法岂不是痴人说梦？
“这段时间这项技术得到了突破，从目前的理论水平上来说，在消耗巨大的能量前提下，确实是可以让人在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之间切换了，只是这项实验对意识体质的要求非常高，能穿越的人选万中无一，所幸，我们找到了一个。”
“是谁？”
“是你。”
4
江教授在第一世界里并不突出，她在二十岁还未成名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后来在第二世界中才凸显出了她的能力，所以，在第一世界中记得她的人并不多，也就是亲戚朋友罢了，但我觉得江教授的朋友可能也不多。
因为在第二世界里，她也是沉默寡言，比较孤僻，平时总是一个人，偶尔会一个人消失一阵，结交的人甚少。
“大爷，您躺好。”
我在病床边，眼前这个叫作梁青的大爷看着我，一脸茫然。
“您家人呢？”
我注意到，病床边一直没有人，所以问道，大爷茫然地摇了摇头。从江教授的能量来源定位来看，这是最后一个记得江教授的人，可现在，他似乎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大爷，您还记得江溶月吗？”
大爷盯着我发愣，半晌没说话。我叹了口气，心里更加绝望，确实，这确实是在为难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我开始思考，有什么方法能唤醒他的记忆，让他的记忆更深刻一些。
“我记得。”
5
我的任务是陪着这个叫梁青的大爷聊天，慢慢加深他对江教授的记忆。我问了下，才得知他和江教授彼此是初恋。
“你怎么知道月儿的？”
大爷有点激动，上来抓住我的手，指甲陷进我手上的肉里。
“嗯，我是他的助手。”
“助手？”
大爷露出茫然的神情，呢喃道：“我不记得她年轻的时候有什么助手呀？”
这个时候，我望了望窗外，意形正在肆虐，将士们正在艰难抵挡。
“我是她现在的助手。”
“现在的助手？”
我回头，凝重地看着大爷，说道：“因为她还没有死。”
大爷的神情更加激动了，原本看起来昏恹欲倒的他，仿佛在突然间来了精神，散发出了别样的光彩。
“没死，我就知道月儿没死。”
“她应该是没死的，她怎么舍得离开我。”
“我总觉得她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
我在一旁看着这个迟暮的老人疯狂般呓语的执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我：“那月儿呢？”
“她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着呢，这次是派我来看你的。”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她自己怎么不来看我？”
“她现在忙。”
他像是突然放下心来，问我：“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我突然沉默了，事实上，大爷是最后一个记得江教授的人，如果他死了，江教授也就死了。但是不死的话，他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江教授的体质和我完全不同，不能切换世界，所以他们注定永远不能见面在一起。
但我不能这么说。
“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她就来看你了。”
6
在我和大爷聊了两天后，江教授就醒了。
在和大爷聊天的这两天里，我得知了大爷终生未娶，父母过世，现在没有家人了，仅剩的一些亲戚也不太愿意管他，所以我之前来的时候病房里才空无一人。
这段时间我也有些疲惫，白天和大爷聊完天，晚上还得回第二世界去指挥战事。
但幸好，一切都在慢慢变好，随着大爷对江教授的记忆越来越深刻，江教授的身体也在有条不紊的恢复中，战争也慢慢开始扭转。
大爷也每天乐呵呵的，他对于接下来的和江教授的见面非常期待，有时候甚至还哼着小曲，一边和我说，江教授当年最喜欢听他哼的曲子。
我也在这段时间内，得知了不少大爷和江教授当年的事。
那时候，他们一起下乡，搞研究。
江教授天赋异禀，时常会有很多闪光的想法，而在那个时候，人们的思想比较局限，所有人都像被关在同一个井里的青蛙，共同思考着头顶的那一片方圆。
这样的情况下，江教授给大爷引来的那片更广阔的星空，和江教授独特而充满自信的眼神，就更加让大爷沉迷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一个人太优秀只会有两种情况，要么成为伟人，要么成为罪人。
人都是自私的，在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心里的想法是扭曲的，你要是比他们优秀，你必须要给他们带来好处，否则只会遭到他们的怨恨和嫉妒。
江教授被嫉妒了，被排挤了，但江教授并不在乎，她仍然特立独行。
大爷也不在乎，他仍然爱慕着江教授。
这个时候，怨恨来了，有一个姑娘也爱慕着大爷，她认为，大爷之所以不喜欢自己，就是因为江教授的存在。
所以，在某一次大爷外出的时候，她趁机编造谣言诽谤了江教授，本就嫉妒江教授的众人群情激愤。
等大爷回来的时候，江教授死了。
没人知道的是，大爷那段时间之所以外出，是在准备求婚戒指和求婚道具。
江教授死的那天，正是大爷准备向江教授求婚的那一天。
7
第二世界传来了坏消息。
研究部有奸细，切换世界的技术被恐怖分子窃取了。
是的，第二世界中会有牛顿、爱因斯坦，这些助人的好人阵营永生者，自然的，坏人阵营那边，也会有像希特勒、本·拉登等极端恐怖分子，他们在第二世界中，始终抱着灭世的想法，而又因为第一世界中仍有大部分人记得他们，甚至信仰他们，给他们提供能量来源，所以我们也很难清除他们。
这一次的战争，是他们的机会，他们始终在暗处盯着我们，寻找摧毁这个世界的机会。
现在他们窃取了我们的技术，如果他们也拥有能够穿越这个世界的人，那大爷必然是他们的目标。他们想通过击杀大爷，从而击杀江教授，来完成摧毁两个世界的目标。
我扭头望了眼大爷，他仍乐呵呵地笑着。
我叹了口气，大爷危险了。
8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打起精神来。
护士送来的药，配菜员打来的饭，甚至是大爷上卫生间，这些我都有仔细检查。
但我没想到的是，最终大爷还是出事了。
我还是太大意了。
恐怖分子为什么会被叫作恐怖分子？
他们疯狂，他们不顾后果，他们心中没有爱。
他们要杀大爷，完全不需要进入病房，他们选择了一个更疯狂更直接的方式：炸掉医院。
在我接到通报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大爷的病情持续恶化，大爷身受重伤，大爷生命垂危。
大爷的记忆也越来越差，有一天早上我在他耳边念了几遍江教授的名字，他都没有反应，这下危险了。
我问医师，医师说他的病情到了这种程度，能记住的东西实在有限，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实属正常，一切听天由命吧。
我陪着大爷，有一天，他突然又重新清晰地记起了江教授。
这让我觉得很开心，我和他说：“梁青大爷，你终于想起来啦。”
“梁青是谁？”
他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根本不知道我在说谁。
我愣住了，转瞬又明白了，他能记住的东西有限，为了记住江教授，他选择了对于每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自由生命体最残忍的方式：忘记自己。
“哪怕忘记世界又何妨，只要记住你就够了，因为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9
江教授的研究得以完成，战争胜利了，我被记下大功。我也开始准备返程，回到第二世界，但是被上级制止了。
“你还有任务。”
江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个病房，我看见她有点激动，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她了。
“我想和他说说话。”
我明白了江教授的意思，她想让我充当他们的传话员。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么深爱的两个人，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相处。
“小粉丝，我来啦。”
我完整地把她的话复述了一遍，大爷原本微垂的双眼突然睁开。
“是她来了对吗？她在哪里？”
我指了指江教授所在的位置，大爷望去，但他看不到，他又疑惑地望向我。我低下头，他明白了：江溶月来了，但是他不能看见她。
“月儿，我好想你。”
太多的思念，话到嘴边，也最终变成了最朴实无华也最俗套的一句话，大爷几乎泣不成声。江教授也跟着哭了起来。这是一场无言的交流，是他们这么多年思念的释放。
他们的爱情在这一刻，通过我这一根丝线，又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大爷擦了擦眼泪，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年的琐事。
“月儿，我帮你洗净清白了，现在大伙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了。”
“月儿，当年那个举报你的女人已经被惩治了。”
“月儿，当年他们都笑我不像个爷们儿，否则哪有汉子会崇拜自己媳妇的？可我就是崇拜你，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我爱慕你怎么了？何况你还是我媳妇，他们就是在嫉妒。”
“月儿，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陪着我？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好多人要给我说媳妇儿，我都拒绝了，我想呀，你那么爱吃醋的一个人，我要是找了媳妇儿你怎么受得了？何况，我也不想找，有了你之后，我再不觉得别的女人好。”
“月儿……”
我不断听着大爷述说的情思，又望望江教授，她已经泣不成声，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爱你，永远爱你。”
大爷挣扎着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又摔了回去，他再一次挣扎着爬起来，冲着我之前望向的地方单膝跪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古朴的盒子。这个盒子看起来年代久远，破旧不堪，但仍可以看出来它上面花纹的精致，让人可以想象出当年它是如何璀璨夺目。
大爷打开盒子，从里面掏出一枚戒指，对着空气，老泪横流地说道：“嫁给我好吗？”
这是一场迟到了五十年的求婚。
我转头望向江教授，之后回过头，说道：“她说好。”
10
梁青大爷在不久后就不治身亡，江教授也跟着烟消云散。
大爷在进入第二世界后，老年痴呆症消失了，他的所有记忆都恢复了。
他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但我想，有时候记得太清楚，只会让他更加痛苦吧。
在梁青大爷进入第二世界后，我托人安置好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他总会觉得很愧疚，认为自己之前欺骗过他，始终不敢去见他。
不承想，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他的死信，他是自杀的。
去参加丧礼的人回来告诉我，大爷留了一封遗书，他们从上面知道了大爷自杀的原因。他们和我说：
大爷自杀，是因为第二世界的存在。所以他始终坚信着，仍有个第三世界，他的月儿在那里等他。
不曾离去。
就像他这五十年来认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