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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再问海刚峰

海青天?此生最以为傲的名声如今听来却是那般的刺耳,看着凌远充血的眼睛,“我还能回得去么?”。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呆滞的目光渐渐有了神采,佝偻的脊背一点点挺直了,甚至那一身崭新的官袍也似散发出光来,“本官受教了,谢凌先生”。

看着这神反转,李涤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凌远你到底是在闹哪样啊?让他活着便是了,从头再来?你这不是逼着叔叔伯伯们跳河么。

“下得了狠心才能行得大善,晚生记下了”,凌远整整发髻,“晚生这里也奉送大人一句,为官皆不易,且行且珍惜”。

“且行且珍惜”,海瑞沉默良久点点头,“本官记下了,本官与诸位同僚还有政务商议,不送!”。

“且慢!”,正戏还没开场呢,这就要赶人了,那我这半天岂不白忙活了,“海大人,难道你就不要给我一个交代?方大人,陈大人,徐大人,万大人……,堂上诸公与你同朝为官,他们自有容人的雅量,可我凌远只是个小秀才,他们可以不计前嫌,我却是睚眦必报”。凌远之所以敢在这大堂之上在诸位大人面前把海瑞骂得体无完肤低头认错,一而再地把他往死里折腾,心中确是怒气难平是其一,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这海瑞为人刚正绝不会挟私报复,换作别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海瑞为官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这个关键时候朝堂诸公将他遣来知府叙州,只要他摆正了心态,当真最好的人选了,若是因此换了他人可就有背朝廷的本意也有违他凌远的初衷了。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海瑞是个官迷,别看他一不高兴就罢官,可恳求复出的奏折一篇也没少写,复起时也从没拖沓半刻,从海南到四川,怎么说也有一千多公里,可他愣是一个半月就赶了过来,可见他心中的迫切了。

“哦?不知本官要给你什么交代?”,海瑞理理袍角笑咪咪地看过来,仿佛片刻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深通厚黑之学。

“僰人虽诚心归附,但也是晚生拼了性命争取来的”,凌远勾起嘴角,“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是差点全毁于海大人手里。海大人手段高明,僰人自不会对您海青天有丝毫怀疑,但这无信无义的骂名却是要首先扣到了晚生头上,难道海大人不该给晚生正名,不该给晚生一个交代?”。

“好!确是本官欠你的,本官必给你一个交代,不过……”,海瑞抖抖官袍,“本官所带的银两可都给了你了,便是明天的吃食都还没有着落,若想再搜刮些去,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凌远一愣,连忙拾起扔在地上的海瑞那件棉袍,从内侧的衣袋里摸出一大锭银子,挺沉的,也不知道是多少,怪不得鼻子都差点被砸破了,“长者赐不敢辞,凌远谢过大人。不过大人想拿几两银子便蒙混过去有些不妥吧,银子没了,可是您还有笔啊?”。

“此话怎讲?”,海瑞心中一凛,竟有一种被老狐狸盯上的感觉。

凌远一撩衣袍伏身拜下,“晚生凌远恳请大人上书朝廷,准予方三娘参加科举,以平僰人冤屈,以示朝廷诚意,以正晚生之名”。

噌!堂人诸人一下子全都站了起来。

“凌,凌先生,我,我不行的”,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的方三娘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行与不行那要试过才知道,但准与不准却是朝廷该考虑的事,成与不成那就得看海大人的诚意了。此事尽管全因海大人一人而起,但海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代天子狩牧一方,他所言所行皆是代表着朝廷的意志,海大人当知他的错便是朝廷的错,他还不了那就请朝廷代他还!若只空口白牙便胡混过去,那朝廷可还有何信义可言?又如何平复四夷让四海归心!”,凌远转过头不理会众人惊骇的目光,直视着海瑞的眼睛,“汉人夷人皆为我大明子民,怎会有亲疏之分?莫非海大人这么快便忘了?莫非朝廷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可她,她是……”,

“因为她是女子?”,凌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海大人逼她立下军令状时,可曾想过她是女子?朝廷令她带领族人随大军四处征战,可曾想过她是女子?她若不幸战死,诸位大人可有谁会记起她是女子?没有朝廷的任何承诺便提出举族迁离以示赤诚,试问谁有这样的胆魄和勇气?那个时候诸位大人可曾想过她是女子?那些依附僰族的汉人哗变拒降,她一人一剑杀得几进几出,为朝廷惩治了恶徒剪除了隐患,诸位大人可曾想过她只是女子——只是一个年方十八岁的年轻女子?”。

众人被凌远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眼前这个统领两万族人,麾下六千健儿的一族首领,原来只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女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

“凌远,你可知此话若是上奏朝廷,朝堂诸公芸芸仕林会是怎样反应?你可知若是此例一开,又会怎样?”,海瑞上前扶起凌远,女子参加科举实是亘古未有之事,便是武周朝任用了众多女官也未敢准予女子参加科举,那几乎将是与整个大明仕林为敌了。

“敢问海大人,太祖起兵北伐推翻贼元,自古可有先例?再问海大人,太祖制童试、乡试、院试、殿试四级科举制,自古可有先例?三问海大人,若事事因无先例便固步自封不敢越雷池半步,还有我们大明朝,还有堂上诸公么?”,凌远伸过头去,“莫拿朝堂诸公芸芸仕林糊弄晚生,也莫用祖制规例搪塞晚生,晚生只问海大人,您担心的是攘攘众口,还是挂念你这巍巍官身?新帝开元,万事从头,海大人您是自己撕解不开,还是小瞧了我大明天子大明朝廷大明仕林的胸襟?”。

海瑞心里暗叹了一声,被那张居正拿来当作刀子也就罢了,怎地这小子也要来握刀柄了?可在他一连串地追问下来,自己竟又是无言以对,“方大人,这是凌远自家说话,还是方大人你的本意”。

“三娘久慕汉家文化,曾乔装入社学两载有余”,方三娘抬起头,目光坚定,神使不计声名也要为她挣下一个机会,她如何也不能辜负了,“三娘虽是朽木,但也想一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我辈平生志愿,僰族仰慕圣人之学,受圣人感召甘心归附,这是我大明之幸又何尝不是我辈之荣光。子曰有教无类,本官倒要看看,我煌煌大明如何容不一下一个女秀才!”,陈大壮起身走到方三娘面前,“此事关系太多,海大人和本官及诸位大人无法代朝廷给你任何承诺,我等能做的就是如实上奏朝廷,还望大人体谅”。

“来人,给我拿下!”,徐国彦也站起身走过来,“方大人,本官能做的只是还你族人一个清白”。凌远是骂得解气了,可丢下这烂摊子还得他们来收拾。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安抚住僰人,否则一旦生变,海瑞自然是罪魁祸首,可他们也落不下什么好来。好在眼前还有一位自己伸过脖子来的胡天锡,惹了僰人不算,居然还把凌远也给得罪了,什么都没搞明白便横插一脚进来,真不知他这贡生是怎么得来的。

“小人错了,小人知错了,大人饶命”,胡天锡见众人只是摇头没有人肯为他说话,膝行几步抓住凌远的袍角,“凌先生,小人错了,小人再不敢了,先生救我”。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凌远摇摇头,心里又哪会生出半分怜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谢大人”,看着胡天锡被锦衣校尉拖出大堂,方三娘抱拳致谢,转过头来目光冰冷地看向海瑞,立起手掌,“军中无戏言,下官虽为女子,但身为堂堂朝廷命官,身为两万四千七百四十二人的一族之长,既然说了要与大人立下军令状,就决不会食言”。

“方大人!”。

“且慢!”。

“方大人,你这是何苦”。

方三娘心中有怨气,这大家都能理解,便是他们心里又何尝不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海瑞前来知府叙州,他们心里想得最多的也不过就是断了财路受些闲气,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可是凌远一番话说下来,天大的功劳差点就被这海刚峰搅成了天大的祸事,自陈大壮以下谁不是脊背都被冷汗湿透了,谁不是恨得想上去咬他一口,可除了生些闷气又能做些什么?方三娘当真是被气糊涂了,若是遇上些天灾人祸被他拿了把柄,那岂不……

“好!若是能达到两千斤,本官为大人牵马坠蹬,上书朝廷再为大人请功为僰族请功。若是达不到,本官,本官便自辞回乡,永不为官!”。

啪!还未待方三娘反应过来,海瑞已上前与她重重击了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