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书从写下第一个字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年,我从没回头看过一次,不敢看。也说不清在怕什么,起初以为是怕看到从前的自己那些稚嫩的笔法、直白的描述,就像回顾年少时的轻狂,会有羞耻感。后来发现,是害怕面对现在的自己。彼时我坚定地认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此时我在吃力地对抗着世界对我的改变。我怕自己创造出的人物会在纸面上鄙夷地看着我笑,什么也不说,就是鄙夷的笑。笑我收起了耀眼的锋芒,从一个鲜衣怒马的英俊少年,变成了沉默沧桑的帅气大叔。
这部书曾一度为我带来一些名和利,我也因此结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在此之前我觉得他们都是人中龙凤,现在他们经常与我把酒言欢,谈古论今,我以为是因为我长得帅,可他们说是因为我的才华。这让我十分不安,因为一直觉得才华这种东西与我无关。正是这种不承认自己有才华的心态,又让我受到了过去不曾想象的伤害。它像座牌坊一样压在我的心头,会常听到人说我:你是个作家,怎么可以讲粗口?你是个作家,怎么可以以貌取人?你是个作家,怎么可以谈钱?你是个作家,怎么可以…… 我曾无数次希望自己从没有写过这样一部书,做一个庸人,“贪财好色”的庸人。可过去的事没有假设,我也渐渐接受了我是一个有点儿才华的人。如果可以用这点儿才华写一些故事给大家看,让大家能在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时,打开书,暂时逃离现实,稍稍舒一口气。合上书后能多一点儿勇气和力量再去面对现实,也算对得起老天给我的这件小礼物。
今年年初我完成了一部新稿,本以为再出一本就是了。承蒙厚爱,要给我再版,问我原稿需不需要修改。我觉得之前的一些笔误和逻辑上的小错误需要修一修,其他的没必要了。编辑说,原稿中人物对话里的粗口太多,我想反正现在我都得憋着不能讲粗口,那么那些虚构的人物也不能痛快,索性都删了吧。又说,按照规矩,再版的书还是得写个序。我本想厚着脸皮找些场面上的朋友,让他们捏着鼻子帮我吹捧吹捧。想起钱钟书先生曾说“随你怎样把作品奉献给人,作品总是作者自已的。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因此罢了。”顿时为自己的想法脸红,也就“罢了”,自己写了这篇序,算是给老读者汇报一下思想工作,给新读者报个到。
邵雪城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