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受害者
【美】希区柯克
那个人残忍地杀害的7个人,有小孩,有老人,也有女人,但一直没有被警方抓获,至今逍遥法外。而在另一边,茫茫荒原的公路上,一个红头发的青年正和一个褐色头发的人讨论着这个冷酷的连环杀人狂,红发青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将会成为第八个受害者……
“你不怕那个人就是我,”红头发的孩子好奇地问我,“还让我上车?”
“那个人”是杀害了7个人、正被警方通缉的连环杀人犯。他从上了我的车之后就一直说着“那个人”,那时我的车速还没加到现在的80公里。
我是在空旷的路边接到这个小家伙的,小家伙长着一张娃娃脸,很瘦,比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矮了一些,看样子十七八岁或者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脚边还有一个大布袋。
“你要去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他把那个大布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
“到现在已经有7个人遇害了。”新闻已经播完,他调低收音机的音量,我点头表示听到过,而且到爱蒙顿城周围50公路的公路都被警察设下了路卡。
“要有怎样的胆量才能杀掉7个人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杀人需要很大的胆量,”小家伙的双眼很明亮,折射着狡黠的光,然后问我,“你有没有用过枪?”
“我想几乎所有人都用过。”
“那你有没有拿着它对准别人?”小家伙继续问。
“当你有枪在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一等了,”不等我回答他自己继续说道,“有人对你臣服,那种感觉真棒。”
“没错,”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依然明亮,“你有了枪就不矮小了。”
他的脸因为我的话红了一下。
“只要手里有枪,你就可以是世界上最高的人,”他的手在长裤上抹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杀害那7个人?”
“没有。”我抓着方向盘一直看着前方的路。
“也许,他是被逼得太过了。他的一生都是在逼迫当中,一直都有人在命令他,做这个或者不做那个,如果哪一次的逼迫实在是太狠了,他就什么都不管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明亮的眼睛看着前方,“他不能再忍耐了,一个人能够忍受的东西就那么多,这时候倒霉的出气筒就出现了。”
“你怎么看在遇害者中有一个5岁的儿童?”
“例外吧。”小家伙又舔了舔嘴唇。
“谁会那么想呢?”我摇摇头。
小家伙的眼神游移了一下,“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儿童下手?”
“那很难说,”我耸耸肩,“一个又一个的人被他杀,一个又一个,可能到最后在他眼里什么区别都没有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都一样,都是该死或活该被自己杀死的人了。”
红发的小家伙点着头说:“这样一来他就变得嗜杀了。”
这条一直笔直前进的路途出现了拐弯,前面有一个加油站。这个加油站是开了40公里的车以来,我碰到的第一家加油站,第二家可能还在下一个40公里之后,汽油已经不剩多少了,我必须加油。
我把车驶了进去,给车加油的是一位老年人。
“我讨厌等待,老人的动作就是慢,”小家伙晃着脚看着驾驶位旁的老人,老人正掀着车盖加油呢,“都这么老了还活着干嘛?死了倒来得干脆呢。”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掏着烟盒。
“那儿有电话,你有没有要联系的人?”顺着小家伙的视线,我看到被麦田簇拥的小楼,它的墙上装着一部电话。
“没有。”
“没有。”这是老人的声音,在他给我找钱的时候,小家伙问他有没有收音机,我忘了老人是不是说他喜欢安静。小家伙咧着嘴笑道:“老先生,要想长寿的话,安静的环境是必不可少的,你的想法是对的。”
现在车子以80公里的速度行驶在平坦的公路上了,路的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除了平原什么都没有,房子或者草木统统没有。
有5分钟的时间,小家伙什么都没有说,最后话题还是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实在是太狡猾了,警察永远抓不到他,”最后他格格地笑了起来,“你不觉得,比起警察来,他更聪明些吗?”
“你这样想?”我盯着他看了几秒,“他可是被全国通缉。”
小家伙瘦削的肩膀动了动,说道:“可能他才不在乎这些呢,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现在他出名了。”
有一段路我们都没有再交谈,最后小家伙的下身动了动,他被深陷在座位里。
“收音机的新闻里有关于他外貌的描述,你听了吗?”
“从上周开始一直在听,”我点点头,“现在全国的人都知道他的样子。”
“我长得跟新闻里说的一样。”小家伙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对。”
车子已经行驶很久了,虽然公路漫长且平坦,让人不觉得车子有多快,但我还是感到了疲劳和紧张,我松开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揉了揉僵硬的颈椎。
“你在紧张?”他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狡黠。
“我为什么要紧张?”我快速地扫了小家伙一眼,反问。
“这两天在这条路上我一共被警察抓了3次,现在和凶手一样有名哩,”小家伙哧哧地笑了起来,“别人都以为我是凶手,害怕极了,我就喜欢别人怕我。”
“祝你高兴够了,”我冷冷地接到,“我想你会更加出名,我早就料到会在这条路上找到你,”一边说我一边放缓了车速,转过头看着小家伙,“你觉得我怎么样?跟‘那个人’长得像吗?”
小家伙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嗤笑了起来:“像才怪,‘那个人’跟我一样是红头发的,你的却是褐色。”
“但是,我可以把头发染成褐色嘛。”我微微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的双眼因为惊恐慢慢睁大了,当他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他无可避免地成为了第八个受害者。
得州电锯杀人狂
【美】托比·霍珀
(一)
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得州。30年来,一宗没有结果的案件被整理成纪录片资料一直尘封在特拉维斯郡警局的内部档案室里。案情非常离奇惨烈,引起人们的一再关注和沉思。在休威特住宅的犯罪现场,警员搜集到超过1300个证据。这些证据中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一把仍然刺眼锋利的电锯,但一直被警方封存的实际命案现场的影音资料更让人胆寒……
摄像机镜头里是黑暗恶心的楼道。这是1973年8月20号15点47分,17号公路休威特公寓,1号被害者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发现的……
盛夏,5个年轻人开着汽车行驶在得州公路上,享受着特拉维斯郡夏日的美好风景。爱琳和凯布含情脉脉地对视,他们从千里之外穿越阿尔帕索就是为了看他们钟爱的雷那史金纳乐团的演唱会,几个人聊着天,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和快乐当中。突然,爱琳看到前面路中间有个女孩的身影,尖叫一声。凯布一个急刹车,车厢里的东西随着惯性变得东倒西歪。纸袋裂开了,一包包大麻从里面掉了出来。艾迪和摩根赶忙把大麻塞回去,可让爱琳不小心看到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说了两个字:“混蛋!”但大家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刚才那场差点儿发生的公路惨剧上。
裴柏一边抱怨那女孩为什么像用过麻醉似的无意识地走在路中间,一边和爱琳想下车帮助她,虽然男孩们不住地提醒她们还要去看演唱会,但她们仍追了过去。女孩脸色苍白,好像受过重创,身上处处伤痕,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不断重复着:“离开……我要离开……我要回家……”裴柏和爱琳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扶着她上了车。
车行到一个拐弯处,那儿有一块路标,能隐隐约约看到上面写着:前面是拐弯处,请您慢行。女孩坐在后座,依然哭泣着,泪流满面,低语着:“他们都死了……”爱琳几人面面相觑,都感觉一种莫名和恐惧涌上心头,这女孩一定经历了可怕的事情。
这时,汽车经过一间像是工厂的地方,应该已经荒废了,窗外是一片片的废墟。女孩依然哭泣,那是一种几近绝望的哭泣。她无意间看了一眼车外,突然停止了低声哭泣,站起来不断重复说:“错了,走错路了……走错了……”接着,发疯似的扑向驾车的凯布。几个人赶忙拦住她,好容易拉她坐下,她又开始哭,竭尽所有力气似的说着:“你们不可以让我再回去,不可以……”说话间,她弯下腰。她的大腿内侧有一些血迹,但接下来的动作更让人吃惊,她居然从自己大腿内侧拿出一支枪,一边哭一边说:“你们都会死,你们都会死的……”凯布着急地想阻止她,但这可怜的女孩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把枪塞到自己嘴里,扣动了扳机。顿时“砰”的一声,她的头和汽车后挡风玻璃同时出现了一个洞。就这样,女孩应声倒下了。
几个人都被吓坏了,害怕地尖叫起来,接着都跳出车外,呕吐不止。凯布提议报警,5个人无奈地又上了车。这时候的他们,显然已经不能带着快乐的心情奔向达拉维斯了,他们得报案。女孩尸体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血和脑浆却滚滚流出……
车开到一个加油站,凯布停车,他们想打个电话报警。加油站的杂货店里有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极不好相处的老太太正抽着一根烟。她看着他们一步步向这边走来,自言自语地说:“他们的厄运来了!”3个男孩进了杂货店,请求老太太为女孩自杀案报警。老太太收了他们10美分,开始拨打报警电话。打完电话后,老太太告诉他们警长去了老克劳弗磨坊。他们又无奈地上了车载着女孩的尸体朝老克劳弗磨坊开去。
他们终于到了那个名为老克劳弗的磨坊。这里看起来阴森可怖,几个人下车,大声喊着:“有人吗?”无人应答。大家商量着把尸体留下,赶快离开,可爱琳不同意这样做。大家投票决定,结果3:2,只有摩根和艾迪赞成把尸体留下,现在要找到警官把尸体交给他才能走了。
他们进了磨坊寻找,希望能看到警长到过此地的痕迹。但是,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儿。他们在一个衣柜里找到了一群老鼠。凯布没有耐心了,壮起胆子大喊:“如果有人,别绕圈子,出来吧!马上出来!”离他们不远的暗处,有一个似乎是小孩的身影躲在那里,他们能看到一个孩子的大眼睛。孩子缓慢地爬到明亮处,这是一个很瘦、长相难看、满嘴龅牙的小男孩,只有一双眼睛无比清澈。
爱琳主动地接近他,友好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男孩看向天空,喃喃地说:“你们保证不伤害我?”大家点头,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叫吉戴。吉戴说这是警长工作的地方,并告诉他们警长喝醉了,在家,就在这附近。凯布和爱琳被派往警长家,他们走进阴森恐怖的树林。穿过这树林,他们看到一座白色的大房子。绕到正门,凯布叩击门扉。一个男人摇着轮椅出来了,他的双膝以下被截肢,怀里抱着一只恶犬。那也是一张难看的脸,他告诉他们警长不住在这里,如果想找可以打电话。
爱琳向他道谢,凯布观察周围的环境,这房子有些怪异,就像眼前这个怪异的人。爱琳推门想进去打报警电话,无腿怪人却用非常不客气的口吻说:“弄干净你的脚,我喜欢清洁。”爱琳在脚垫上反复擦拭自己的鞋底之后进去。凯布随后想进,但是被无腿怪人拦在门外。无腿怪人也进了门,凯布只得在外面等。
爱琳随无腿怪人到里间,他拿起电话拨给警长。爱琳有些不安,电话拨好后,他把电话递给爱琳。爱琳忙问:“您好!是警长吗?能让他接电话吗?”电话那头说警长半个小时后才会到。爱琳无奈地放下电话,走出无腿怪人的房间,并向不知在哪儿的主人道谢。之后,无腿怪人请爱琳帮他一个忙。爱琳循声走过去,看到浴室里的水龙头流出如血浆一样的暗红色液体,无腿怪人席地而坐,等待爱琳的到来。他示意爱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爱琳没有多想,伸出手去,用力拉这个怪人。
门外,凯布有些着急,走到门口呼唤爱琳的名字,却没有回应。他索性推门进来,此时正是下午3点。走进客厅,在这个自称爱干净的无腿怪人的房间里居然有一群猪在客厅里随处闲逛,龌龊不堪。凯布抱怨了一句,继续往里走,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凯布似乎远远听到爱琳在和什么人交谈,感觉离他们已经不远了。他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房间里电视开着,正在播放迪士尼的黑白动画片。他看着电视,这时候,身后一个黑影迅速闪出,一把利斧从凯布脑后劈落下来,血溅到了屏幕上。
爱琳竭尽全力地将无腿怪人扶起来,可是他全然没有感激,反而用手在爱琳的臀上抚摩。
凯布迅速被偷袭他的人拖走了,那是一个体格庞大的人,有一张似人非人的可怕面孔,他把凯布拖到一个房间,迅速地关上了门。爱琳似乎听到什么,突然站起来,匆匆跑出浴室,边走边喊凯布的名字,她不知道,此时的凯布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唤了。
(二)
一个警长模样的人开着一辆破旧的警车停到老克劳弗磨坊门口。警长一副很凶悍的样子,但不管怎样,他的到来让大家松了口气。他下车后,直接走过3个年轻人,在车后窗的大洞前停住脚。看过尸体,他摇头说道:“这里真是一团糟。”警长拿起那把左轮手枪,检查子弹,然后问枪是谁的,他们告诉他是这女孩自己的。警长怀疑地撩起自己的裤管,把那枪准确无误地放进绑缚在腿上空置的枪袋里,分毫不差。看来,更准确地说这枪是这个警长的。
接下来,警长拉开一条保鲜膜,走到尸体前,动手包裹这残缺不全的尸体,吩咐这3人帮忙。3人无奈,只好上前来。警长变态地讲述他年轻时曾做过巡警,那时候他非常喜欢包裹这些女孩的尸体,说这些的时候,他的手还不停地抚摸着这尸体。从他嘴里听出,他认为女孩死前,这些男孩对她做了不轨之事,她才自杀的。包裹尸体的工作终于结束,他们把女孩抬进了警车的后备箱。警长要离开了,他轻松微笑着说保护人民是警长的职责,然后例行公事询问3个人是否找得到离去的路,3个人说没有问题。他便向大家敬礼,驾车离去。
爱琳还在无腿怪人的白房子里寻找着自己的男友凯布,她几乎要在这大房子里迷路了。她焦急地询问,但无腿怪人耸耸肩表示他不知道。爱琳只有道谢,离开这白房子。她边走边寻找凯布,她朝回老克劳弗磨坊的方向走去。
森林里,爱琳一边自己摸索回去的路,一边抱怨凯布丢下她一个人。爱琳迟疑地走进密林里,似乎听到后面有响动。她赶忙回头,怀疑是凯布在逗她,她大声叫着凯布的名字,然而不是凯布,也没有人。终于,爱琳通过了密林。现在她已经打消了要跟凯布大发脾气的念头,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磨坊去,躲进凯布怀里,然后大家尽快离开这个不祥之地。而此时警长的车正要经过密林。
阴暗的房间里,浓稠的血不断地从桌子缝里流下来。已经死去的凯布被吊着后颈摆在浴缸里,水龙头在他头上不断地洗刷。当死去的凯布被怪面人从浴缸里倒吊起来的时候,从凯布的口袋里掉出一个盒子,怪面人小心地打开盒子,一枚美丽的钻戒呈现出来,这是凯布承诺给爱琳的爱情见证。可现在凯布永远也无法把它戴到爱琳手上,爱琳也永远都听不到凯布对他们爱情的承诺了。
磨坊外,3个年轻人商量着为凯布洗一下车子。爱琳告诉他们警长半个小时就会到了,以为大家会感到欣慰,可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艾迪告诉他警长已经来过,并把尸体带走了。而且令爱琳惊讶的是,大家都没有见到凯布。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果断地往回走去,寻找凯布。剩下的3个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赶紧追上爱琳,和她一起寻找凯布。
他们经过废弃的停车场时,艾迪从一辆汽车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拿起一个奇怪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人的一排牙齿,艾迪倒吸一口气。
凯布下落不明,4个人聚在一起,又累又迷茫。此时,摩根发现身边有一个圆洞,于是伸进手去,接着一瓶东西被掏了出来,里面泡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一个带着甜蜜微笑的女孩,这分明就是刚才那可怜的已经自杀了的女孩,另一张则是一家人幸福的照片,很显然这是那女孩和她的家人,上面还有一个婴儿,应该是她的弟弟吧。看到这些,大家的疑问越来越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凯布。他们决定分头找,最后在磨坊外的车子里会合。
爱琳和艾迪又潜回白房子附近,他们在远处看到那无腿怪人抱着狗坐在轮椅上打盹儿。爱琳负责吸引无腿怪人的注意力,艾迪则趁机从另一侧摸进房子。他拿着汽车的十字扳手,一边小心地前行,一边小声呼唤着伙伴的名字,但没有回应。艾迪不喜欢这个诡异的房间,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只希望尽快找到凯布,离开这里。他走过客厅,推开一扇门,这扇门里似乎是一间屠宰场的陈列室。艾迪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里面扑面而来的怪味让艾迪难以忍受,但没有什么发现,他又关上冰箱门。冰箱的震动像机关一样带动冰箱上摞置的箱子向艾迪砸下来,艾迪匆忙躲闪。伴随着一声巨响,箱子中的罐头掉了下来。
爱琳听到巨响,叫着艾迪的名字不顾一切冲进房间,上下打量艾迪以确定他没事。无腿怪人在后面大喊:“你们不可以闯进我的家……”
“你们跑到我家想干什么?”无腿怪人走到爱琳他们面前,问道。艾迪只好低声跟他解释是来找朋友的,找到了就会走。无腿怪人像疯了一样对他们说:“这里可不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说着,他们身后的铁门被拉开了。爱琳和艾迪本能地回头,他们看到一张非常恐怖和凶残的脸,而且这怪面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已经开启的长长的电锯。
爱琳和艾迪夺路而逃。
怪面人追了上来,艾迪一边用扳手抵挡电锯,一边拼命地向爱琳狂喊:“跑啊,快跑!”爱琳疯了一样向门外跑去。艾迪用尽力气以扳手撑开电锯,借机跑出了屋外。他跑到门口晒床单的地方,在床单中走乱了。此时怪面人追到,手起锯落,艾迪的一只腿就被电锯齐膝锯断了。可怜的艾迪抱住自己的断腿,疼痛不已。怪面人拉起艾迪,把他拖走了。
又回到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艾迪被扔弃在墙角的血泊里,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怪面人系上围裙,戴上塑胶手套走过来,猛地将艾迪抱起,失去半条腿的艾迪只能无助地任他摆布。怪面人从艾迪的后颈把他挂在了钩子上,艾迪痛不可当。接下来,怪面人抓了一把盐,结结实实地按到艾迪残破的腿的切口处,艾迪发出了震人心魄的惨叫。怪面人像没有听见一般,打开一大张油纸,将艾迪的烂膝盖扎起来。而爱琳则慌乱地跑进了诡秘的森林……
老克劳弗磨坊外,摩根和裴柏一起边擦车边等着伙伴的归来。这时,爱琳慌张跑回来便爬到车上,手脚发抖。她边发动车,边发疯了似的问枪在哪儿?摩根和裴柏不明所以,告诉他警长拿走了。又惊奇地看着爱琳,希望能尽快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车窗上,爱琳吓得几乎大叫,当她清楚来人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时,终于松了口气。等到她稍稍冷静下来后,便急切地想说明刚刚发生的事。
警长根本不把爱琳的话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在车窗前的烟灰盒里,那儿有一个吸剩的大麻烟头。警长像得了宝贝似的,面带微笑看着这3个人:“谁能解释一下,这个是怎么回事?”3个人不敢回答,警长突然变了脸色。他们顺从地下了车,在丑陋凶悍的警长的喝令下,面朝下趴在地上。警长则慢悠悠地检查着他们的身份证:“亚里桑那州,科罗拉多州,纽约……”每当他看完一张,都会把它丢到地上。他在自顾自地分析那位女孩死亡的案情后,认为是他们杀死了那个女孩。裴柏和爱琳绝望地哭起来。警长拉起摩根,要摩根告诉他车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柏还在哭泣,爱琳这时已经清醒,她已经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并不比艾迪好多少。
警长强迫摩根重复女孩死时的情景。爱琳从地上站起来,关注摩根的情况。看到同伴,摩根似乎有了力量,他突然把枪从自己口袋中拔出来,对准了警长,扣动了扳机。然而,枪没有响!枪里没有子弹!3个人都呆住了。警长一把夺过摩根手里的枪,一边从腰际重新拿出一把枪对准摩根,一边回身拔出了爱琳他们那部汽车的钥匙。摩根被警长带走了。
(三)
白房子里,怪面人专心地穿针引线,缝制着一张人皮脸。那是可怜的凯布的脸。他正将一只耳朵用缝纫机缝好,这是最后的工序。缝好后,怪面人抬起头,将那张人皮脸戴到自己的脸上。艾迪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醒过来后,各种疼痛又开始袭击他,特别是后颈,现在他全身的重量都靠后颈那只钩子支持着,艾迪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脱离这钩子。
森林里,一辆车在飞驰。车上,警长边开着车边喝着酒,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回身把手中的空酒瓶砸向摩根的头。摩根抬起头,他的脸上全是血,他的鼻子、嘴包括眼睛里都不停有血喷涌出来,摩根感到有东西掉下来,伸手一接,那是自己被打落的牙齿,血又流了出来。警长拿起车载对讲机,命令道:“到老克劳弗磨坊门口,给我把那两个小妞带走!”摩根听到这样的话,内心焦急,但也无能为力。
磨坊门口,爱琳尝试用接驳电线的方法发动车子。持续出现的电火花似乎给她们带来了无限的希望。终于,车子打着了,但还没有让这两个厄运将至的可怜女孩兴奋起来,车子前车轮就甩出去了,车子顺势倾斜,又是一动不动了。
电锯声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怪面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接近了她们。一会儿工夫,车内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变成了碎片。怪面人举起电锯向裴柏劈了下去,切割完后,他又朝爱琳走来。爱琳疯狂奔跑,怪面人紧追着她。庆幸他在追逐的时候伤着了自己跑得不够快,爱琳趁机跑出了密林。她意外地看见一辆房车,里面亮着灯光,这里有人!爱琳又有了希望,不顾一切地扑到车门上敲门:“有人吗?开开门,求求你,救救我!”
门开了,爱琳只管冲进房车,以最快的速度把门关上。房车里一共两个女人,一胖一瘦。瘦女人给爱琳倒了杯茶,边安慰她这里很安全,边催着她喝茶。爱琳顾不上这些,她只想找电话报警,可是她们告诉她这里没有电话。爱琳濒于绝望了,在瘦女人的催促下,爱琳只好喝了那杯茶。房间里有婴儿的哭声。瘦女人推门进去,里面房间的电视开着,正在播放的是迪士尼最早出品的黑白卡通片,那是凯布临死前看到的情景……
就在这时,爱琳感到一阵头晕,眼前的景物摇晃起来。这时候,电话铃响了。爱琳转头看见瘦女人抱着婴儿接电话。爱琳意识到自己受骗了,再看那小孩,正是她见过的那女孩家最小的孩子。爱琳明白了,这个地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慢慢失去了一切自主的能力,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爱琳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警长,他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这是无腿怪人的白房子,无腿怪人在看报纸,最早遇到的老太太闲适地熨着衣服,那个叫吉戴的小男孩站在屋外的油桶上,偷听着客厅里的谈话,并敲着窗呼叫:“奶奶,你让我进去。”
“直到你学会守规矩前,老老实实在外面和狗待着。”老太太毫不心软。
“奶奶,让我进去,您别伤害她好吗?”听到这里,爱琳心想最初和吉戴亲近,还是有作用的,只是他的力量太小了。但不管怎么样,这给了爱琳希望,于是她开始呼唤起来。老太太不耐烦了,叫怪面人把爱琳带出去。就这样,爱琳被带到了那个阴森恐怖的地下室。
在那里,爱琳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接着,她被一个悬挂着的东西吸引了,那是艾迪,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艾迪用微弱的声音说:“爱琳,我现在生不如死,求你帮帮我吧!你做得到的……”爱琳无法接受,她不忍心。可艾迪坚持着,爱琳哭泣着拿起刀子,看着绝望的艾迪,终于举起了手里的刀,向艾迪的腹部刺去……
爱琳想尽办法,终于撬开了地下室的门锁,慌忙地急着逃走,可当爱琳经过浴缸的时候,看到浴缸里有半缸鲜血,里面还有一个人浑身血糊糊地僵坐在那里。爱琳认出了那是摩根,她很费力地把摩根从血水里拖了出来。怪面人看到了这一切。恰巧这时男孩吉戴钻进了房间里,他拿着手电筒引路,急切地喊:“快,快跑啊!”怪面人的电锯声追了过来。在吉戴的帮助下,他俩终于逃出了白房子。
后来,他们来到一个荒弃院落。在这里,摩根为了救爱琳被怪面人锯成了两半。这期间,怪面人又不小心让电锯锯伤了自己,但他依然对爱琳穷追不舍。在一个看起来像屠宰场的地方,爱琳钻进了更衣橱里,设法在怪面人不注意的时候,对准怪面人的肩膀用力砍,砍了几刀,怪面人拿电锯的那只手被爱琳砍断了,爱琳趁机逃跑。怪面人又用另一只手抓起电锯,朝着爱琳离开的方向追来。
爱琳寻找着出口,屋外正下着大雨,爱琳急迫地飞奔出去。比起经历的这些,雨对于她来说,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终于她离那个人间地狱越来越远。
爱琳跑到公路上,看到一辆货车开过来了,她冲上去拦车,货车司机按下汽笛,爱琳丝毫不肯退让,车被迫停下来了。爱琳终于松了口气,上了车,司机问她遭遇了什么事,此时的爱琳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司机发动了车,问她要去哪里,她居然说出了与自杀女孩同样的话:“我只想回家……”
穿过车窗和雨,爱琳清楚地看到那个破烂路标:前面是转弯处,请您慢行。转过这个弯,就是那个可怕的加油站,磨坊和白房子,还有那龌龊变态的一家人。爱琳突然叫起来:“不,不对,你走错了,走错路了……”又是女孩当时的那句话!爱琳疯了一样扑向司机:“我们走错方向了。”这时,爱琳能深切感受到那女孩当时的心情了。
爱琳清楚地看到车窗外加油站前停着警长的车子,她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和司机说:“不要停下来,继续开!”司机有些恼火了,没有听从爱琳的话,他只想把这个麻烦快点扔掉。就在加油站门口,他停下了车。
爱琳尾随司机下了车,她从加油站窗外向里面看。正是那家人:瘦女人正照顾那个偷来的小孩,凶悍的老太太在旁边指指点点。表面看来,这是多么简单融洽的一家人啊!但爱琳看到他们,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司机敲开门,急切地对老太太说:“我刚刚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现在就在我的车上。”老太太吩咐警长儿子跟司机去看看。他们客气地打着招呼,也是那么的自然。爱琳趁机离开窗口,飞奔到后门。这家人听着司机讲述经过。此时,爱琳早已跑到后门。司机带着警长向货车驾驶室走去,瘦女人回到房间发现孩子不见了……
这时,警长已经快走到货车驾驶室了,手里拿着那把万恶的枪。爱琳又在驾驶室里使出她的绝技,接驳汽车的电线,好让汽车发动起来。她小心观察四周,确定没人发现她,电线摩擦着火光四溅。警长的帽檐已经能够清晰地出现在爱琳的视线里,她死死盯着走近的警长,一旦她被发现,等待她的将是无底深渊。
警长踩上货车的前档,朝里面看,因为下雨,他看不清楚里面的人。他从前档下来,走向驾驶室,拉开了门。爱琳并没有在货车的驾驶室里,警长没有看到什么浑身是血的女孩在驾驶室,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就在这时,停在货车后面的警长的车突然飞奔过来,警长被撞出好远,挡风玻璃上留下一片血污。车在前方停下来,又向警长倒下的方向倒车。警长意识到什么,举起手中的枪向车子怒射。但是没有击中要害,车子重新重重地从他身上碾过,同时伴随着爱琳快意的疾呼:“去死吧!”警长又落到地上,倒在自己罪恶的血污中,口中有鲜血喷出。爱琳想着自己和朋友,想着那可怜的女孩,再次重重地踩下油门,向这个恶人碾去……
看着倒在那里、血肉模糊的恶人,爱琳这时才真正松了口气,车子在雨雾中飞驰着,开向爱琳所希望的温暖的家。她温柔的眼神投向身旁那个无辜被坏人霸占的孩子。
然而,纪录片上那个让人恐惧不安的怪面人依然还在。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结案……
本阵杀人事件
【日】横沟正史
(一)
旧幕府时代,各地诸侯进京觐见将军,会在中途落脚在一些旅店休息。而且这些旅店都是各诸侯和将军指定的,为了迎合住宿者的身份,这些旅店的装潢一般都比较华贵,为了和一般的旅店区分开来,它们被专称为本阵。明治维新之时,本阵经营衰落,一些有商业头脑的人便趁机囤积田产,放弃了世代的本阵事业。一柳家族便是这股浪潮中的一员。
现在的一柳家依然以本阵世家的后裔自居,在岗村这个地方是响当当的上流阶层。即便如此,当地村民对他们往往是敬而远之,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外来的家族尽管富有,却太过于诡异了。关于这一点,村民中间流传一个“鲜血诅咒”的传说。
本阵家族曾先后发生过两起杀人事件,一起是这家的先父和人争执,情急之下竟乱刀将人砍死;另一起是上一代家主的弟弟曾在广岛破腹自杀,自杀动机众人纷说。总之就是说本阵家族受了鲜血的诅咒,总会不间断地和死亡、流血扯上关系。而这一次现任家主和他的新娘在新婚夜被人杀害,手段之残忍、现场之恐怖,再次把一柳家族置于舆论的旋涡之中。当地村民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总是泛着惊恐的表情,仿佛见到鬼怪一般。
一柳家的家主名叫贤藏,曾在一所私立大学学习哲学,毕业后曾在母校任教两年,后来因为患上了呼吸道方面的疾病,便辞退了工作,转而回到家乡,一边调理身体,一边在家研究著述。也正因为这样,他的交际范围有限,平时又忙于读书,年过40仍未娶妻。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遇,贤藏应邀出席一场知识分子的集会,和集会的主办人久保克子相识、相知、相恋,相处一年之后,两人决定执子之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这段恋情并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贤藏这一边,他的母亲,人称隐居夫人,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坚决反对。克子这一边,她的叔叔(因为克子的父母早逝,她由叔叔一手带大)认为自己的侄女要学养有学养,要容貌有容貌,而且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足够配得上贤藏了。最重要的是,克子的这个叔叔银造曾经留洋美国,手上算是有几分资财,足够他给克子准备一份风风光光的嫁妆。
尽管贤藏的母亲反对强烈,但贤藏本人也是十分倔强的,对于自己认准了的事情,是非要做不可的。所以面对母亲的反对他一概以沉默回绝,最后隐居夫人没办法只得同意。如此一来,婚礼就被提上了议程,成了岗村里的一件大事。11月25日,婚礼在一阵忙乱和喜悦中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每个人都有些慌乱,除了铃子和三郎。
铃子是贤藏最小的妹妹,因为生她的时候,隐居夫人已经是大龄产妇了,所以铃子和其他的同龄人相比,头脑有些不太正常,经常会说一些、做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这样的孩子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给人痴痴呆呆的感觉,但是在某些领域会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比如铃子就在弹奏古琴方面无师自通。
三郎则是铃子最小的哥哥。隐居夫人先后育有三子,贤藏是老大,老二是个医生,常年不在家。相比于两个哥哥来说,老三三郎有些不务正业,整日无所事事,连专科都没有毕业。另外这个人有些油嘴滑舌,很受当地人和他家人的欢迎,包括他这个有些痴呆的小妹妹。
正当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三郎还在逗铃子。
“你给你的小猫举办葬礼了吗?”铃子曾经有过一只叫阿玉的小猫,前不久小猫因为食物中毒死了,自那以后,铃子就一直张罗着要三郎打个白木箱做阿玉的棺材,但三郎没有答应。
“你最坏了,我不理你。”铃子转过身,继续摆弄着手上的古琴。按照一柳家的传统,每个新娘都要在婚礼上弹奏古琴,但是贤藏之前说克子只会弹钢琴,不会古琴,所以铃子就毛遂自荐,说要代替嫂嫂弹奏古琴。由于隐居夫人本来就不看好要进门的媳妇,也就没有反对。所以现在铃子应该是在练习了。
“哈哈!”三郎笑了一声,突然放低声音说,“听说猫的尸体不及早入土的话,会转变成猫妖的。”说着他向铃子做了个鬼脸。
铃子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一脸惊恐,不过一会儿就故作镇静地说:“阿玉的葬礼早就举行过了,只不过你太坏了,阿玉是不会请你参加的。”
三郎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他的母亲来了。
“大喜的日子,你这死孩子净讲些不吉利的话,”隐居夫人走过来,照着三郎的后背就是一巴掌,“你看看你穿的这衣服,婚礼都快开始了,还不换礼服去。”说着又冲着三郎身上的棉服给了他几掌。
“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三郎边跑边说,正好和要进屋的秋子撞上了。
“哎呦!”秋子回过神来,三郎已经跑了,“大哥呢?”她问隐居夫人。
“大概在偏院吧。你见着他告诉他快点,新娘子马上就要来了。”隐居夫人看着急匆匆走出去的秋子说。这个秋子是良介的妻子。良介则是一柳家二房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一直被隐居夫人称作管家。
偏院里依然可以听到前院忙碌的声音,只是声音经过远距离的传播(前院和偏院的距离很长),到这里已经有点近似回音了,反而让人有一种更寂静的感觉。一个穿黑色和服的男人,正仰望着天空,轻声叹息着,他脸上带着哀愁,丝毫不像当新郎应该有的表情。
“大哥,这是一个流浪汉让我转交给你的,”秋子解释着,递给贤藏一封信,“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忙活,他可真不会挑时候。”说着她走向神龛,把祭台上的花摆弄了一番。紧接着从她背后传来一阵撕纸的声音。贤藏十分厌恶地把秋子刚刚递给他的信撕得粉碎,然后开始找可以扔废纸的地方,结果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就随手把它塞进了袖子里。秋子看了这一幕,有些困惑,但也没有多问,因为作为二房的妻室,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大哥,夫人让我告诉您一声,新娘马上要到了,希望您快一点。”
“哦!你把遮雨窗关上。”贤藏嘴上答应着、吩咐着,并依旧心不在焉地看着天,“天好像要变了……”今天一早开始,天就阴着,只是现在更阴了,大概是要下雪了吧。秋子已经离开了,贤藏望了望神龛,使劲地搓了搓手,好像上面沾了什么又脏又黏的东西,他像告别一样环视着偏院里的所有布置,然后离开了。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在结婚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黑夜的到来往往又带着几分不可预知的神秘……
(二)
婚礼办得很奢华,但是参加的人并不是很多,算上前来做媒的村长和凑热闹的伊兵卫(一个很爱斗嘴、吃酒的老汉),总共才10个人。老二当晚并没有赶回来。但即便这样,婚礼前前后后还是花费了近5个小时的时间,从晚上8点开始,到凌晨1点,新郎新娘才被送进洞房喝交杯酒。
婚礼结束后,爱吃酒的老汉伊兵卫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最后只得由三郎送他回家。这个时候,一直阴沉的天终于释放了,空中飘起了漫天的白雪,好像是要赶在婚礼结束前凑个喜气。但是它的到来带来了纯白无暇,也带来了恐怖的死亡,当那声惨叫打破凌晨的寂静时,皑皑的白雪顿时成了飞扬的纸钱,而那如裂帛般的琴声也为刚刚结束的婚礼蒙上了一层诡异而恐怖的气氛。
婚礼当晚,克子的叔叔银造并没有离开,而是住在了隐居夫人为他安排的客房里。惨叫声传来前,他正在回想着克子从小到大的各种趣事,想来他亲手带大的克子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银造由衷地感到欣慰。可是现实并没有兑现他的期许。听到惨叫声之后,他触电般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
打开遮雨窗,门外的雪已经停了,没有踩踏过的雪地给人一种安详而静谧的感觉,家里的其他人好像也被突然的声音惊醒了,纷纷探出头来。银造简单地穿好衣服,又披了件大衣出来,向发出声音的偏院柴门走去。良介和一个仆人也尾随他走了过去。
柴门是从里面锁住的,银造他们拉了几下,柴门都纹丝不动。
“快去拿斧头来。”银造像主人那样吩咐着仆人,良介自然有些被越权的感觉。这时又传来一阵琴声,断弦一般刺耳。银造厉声催促了一下愣住的仆人,不过他的脸上也写满担忧。
一下、两下、三下……斧子不知起起落落了多少个来回,门扉终于洞开。这时隐居夫人、铃子、秋子也赶了过来。正当他们要一起冲进去的时候,门边的银造突然制止了他们。
“别动。”银造一手挡住门口,往偏院里边望去。刚刚下过的大雪,偏院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不过它看起来过于平整了。“竟然没有脚印。你们留在这里,你们两个跟我过去。”他指着瑟缩在门边的仆人和良介说,就像他是他们的主人一样,完全具备指使他们的权利。
进门之后,他们向偏院的玄关走去,玄关的门紧闭着,良介呼唤着贤藏的名字,银造呼唤着克子的名字,屋子里没有任何响动。他们又转向遮雨窗边继续呼喊,结果仍是一样的。这时那个仆人突然哆嗦起来,并指着偏院西侧的一个什么东西嗫嚅地说:“那是……是……是……”良介打了他一下,说:“是、是、是,是什么?”说着他和银造一齐看向了那个地方。
一个巨大的石灯笼插在雪地里,不由人触碰就能感觉到上面的寒气,这不算是让人胆寒的,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是,石灯笼的旁边杵着一把锋利的日本刀,刀锋反射着雪光,一股肃杀之气,让看到它的人从脚底凉到头顶。刀的出现提升了人们心中的不祥预兆。银造再次命令仆人改换地方,让他登上厕所旁的石质洗手台查看一下屋里的情况。
但是窗户被屏风挡着,仆人根本看不到贤藏和克子的情况。这时候斧头又派上用场了。这时一个叫周吉的人赶了过来。经身边的人介绍,银造才知道他是水车小屋舂米的佣人,每天凌晨4点就要到一柳家的西侧的河边水车旁舂米。根据他的说法,当时他听到惨叫声就赶过来了,但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说话的间当,遮雨窗已经被劈开了,良介和银造七手八脚地扒开碎木屑,来开闩锁,进到屋内,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等他们真正看到贤藏和克子时,满地的鲜血、血肉模糊的尸体时,恶心感被恐惧感取代。
崭新的棉被沾染了大片的血迹,昂贵的刺绣被面红得刺眼,床上横亘着两具死不瞑目的血尸,一座金屏风倒在死者的枕畔。人们站在门口,破窗背后映衬的雪光,穿不过他们被恐惧冻结的背影,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们的脸是阴沉的,眼睛像死了的人一样缺乏润滑一般瞪着。刚才还喜气洋洋的新婚初夜,一下子笼罩上了丧礼的沉静,这时候人们多多少少都会联想到雪的来意:它们之所以纷纷扬扬,是因为它们迫不及待地想从死神那里分一杯死者的鲜血饮饮。
银造毕竟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和这些在小山村里圈养长大的封建贵族(一柳家向来以高于村民的贵族自居,虽然村民们并不是很尊敬这个外来的家族)相比,他往往更能在慌乱之中冷静地观察分析,尽管他侄女的尸体正醒目地在他的视线里停留着。
铃子在婚礼上弹奏的古琴竖放在克子的枕边,因为被屏风碰撞了一下,古琴有些倾斜,但在倾斜中找到了新的平衡,避免了掉到地上,而这样搁置的古琴却有了几分吊死鬼的味道。细心的银造注意到古琴已经破损,它的一根琴弦已经断掉,颓唐地蜷缩在其他的琴柱边上,那样子就像一个寄人篱下、受尽凌辱的孤儿,因为拴着这个弦的琴柱已经不知去向了。剩下的十二根琴弦虽然完好,上面却占了血迹,血迹有生命一般黏附在琴弦上成了血丝。
古琴旁边的金屏风留着三根手指的血印,好像是拇指、食指和中指的,因为血迹太浓,银造看不出指纹的脉络。这是凶手留下的吗?凶手只有三根手指吗?银造继续环视婚房,婚房华丽、鲜艳的装饰此刻更像一种嘲讽,嘲讽幸福的戛然而止、死亡的突兀降临。门窗、壁橱以及厕所旁的小储物间,银造一一翻查,没有丝毫异状,没有任何闯入者的痕迹。
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件……
(三)
破窗而入的仆人报警之后,过了七八个小时的样子,警方的负责人矾川探长才带着他的人赶到。这当然不能怪他们,交通不便的岗村和外界交流甚少是有原因的,进一趟城至少要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矾川探长来到之后首先对案发现场做了勘察,得出了以下几个自认为确凿的证据。
第一,有人曾经从偏院北侧的断崖处滑落下来过,这个人有可能就是凶手。断崖和偏院之间有6尺左右的空隙,这块空隙上空因为有竹林遮蔽,空地上并没有落雪,而且上面还散落着一些脚印。脚印是走向玄关的,恐怖的是离开屋子的脚印并没有被发现,难道凶手还在屋中?在哪儿?
第二,行凶的人可能是个穷人。因为脚印的前端内凹,后面有残缺的印记,他的主人一定穿着破烂不堪的鞋子,鞋跟和前脚掌处已经磨损得十分厉害。
第三,凶手在婚礼的间当潜入贤藏的婚房。根据秋子的回忆,她是7点左右离开偏院的,当时院子里没有脚印,而根据脚印的情况来看,凶手不是踏雪而来,所以他应该是在7点之后,下雪之前就已经潜伏在这间屋子里了。
第四,凶手为了不留下指纹,在三根断指上戴上了琴套。据秋子的回忆,古琴本来是放在神龛旁的,琴套是她亲手放在古琴旁边的角落的。但现在的琴在克子的枕边,凶手为什么要在死者旁边弹琴呢?后来警方在石质洗手台上发现了沾满血的3个琴套,证明了他们的部分猜测。
第五,凶手有可能是藏在婚房的壁橱里的。从新郎新娘遇害到新郎新娘就寝,期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差,由此可推断凶手应该是在等他们熟睡之后才动手的。而能准确洞察屋内人物的呼吸、睡眠情况的地方,壁橱是最有可能的藏身地。因为这个壁橱离新婚人很近。
这些证据和疑团并存,而且和众多的疑团相比,这些证据显然是不足的。就在这时,岗村村口的一个茶馆老板娘提供了一个可喜的线索:3天前,她曾见过一个三指的流浪汉。根据她的描述那个流浪汉既肮脏又恐怖。
皱巴巴的圆顶帽像是从垃圾堆里拣出来的,上面落满了灰尘以及各种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污迹。这个流浪汉好像试图用帽子遮盖什么,但是帽子下面的枯草一般的头发还是钻了出来,并和一脸的络腮胡子黏在了一起。他的衣服和帽子一样破烂、肮脏,膝盖和手肘的地方还有很大的破洞,流浪汉爬满蚂蚁般污垢的皮肤裸露着,上面的瘀青历历在目。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脚底下踩着的那双露着脚趾和脚后跟的破鞋。
当他出现在老板娘面前时,老板娘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这个看似穷途末路的流浪汉身上的确散发着臭气。不过这个污秽不堪的流浪汉身上有一个地方吸引着老板娘和其他顾客的注意力。那张脸上仿佛只有一只眼睛,因为他的大半张脸被一个同样污秽的白色口罩(当然白色已经不很纯正了)盖着,而且浑浊的声音竟滤过口罩问道:“请问一柳家怎么走?”
一个流浪汉,一个本阵后裔贵族,一脸鄙夷、厌恶的老板娘找不出二者的联系。她没有回答,只是爱答不理地朝一柳宅邸的方向努了努嘴。而且老板娘还说那个男人的一只手只有3根手指,而且右边脸上有一个从眼下到嘴角的长疤。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那个肮脏的男人向她要了一杯水,男人摘下口罩喝水的时候,老板娘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这让她着实厌恶,所以男人用过的杯子被她扔到了一边,连碰都懒得碰。
三指、破鞋、3天前,最重要的是这个陌生来客还询问过一柳家的方位,所有这些都不得不让人们把怀疑的视线投向这个不曾露面的男人。而且秋子还补充了一句,说婚礼当天也有个这般打扮的流浪汉来过家中,还让她转给贤藏一封信。
“信?”矾川探长敏感地反问道。
“是,那个流浪汉让我转交过一封信给贤藏。不过当时我看到贤藏很不高兴地把信撕碎了,好像塞进了袖管里。”秋子一副遗憾的表情。
矾川探长想了想,马上命人找出贤藏当天穿的衣服,果然从里面找出了信的碎纸屑。矾川探长把碎纸屑拼好以后,从凌乱的字迹中大概得出了这样的主题:“我们岛上的承诺近日将得到兑现,为此会不择手段。”落款是:“你的‘毕生仇敌’上。”
“岛上的承诺?毕生仇敌?难道是仇杀吗?”
这个时候警方又有了新的发现。那个失踪的琴柱在厕所旁边找到了,上面同样带着血迹。另外他们还在一柳家中的一棵大樟树上找到了一把深嵌在树干里的镰刀,而且上面刻着“植半”二字。难道凶手是从厕所这边逃走的?凶手不可能从厕所这边的窗户把琴柱抛出来,因为窗户上上着细密的铁丝网。
在大家都不得其解、各自揣摩的时候,只有铃子还在关心着她那已经死了的猫。她仰着她比一般孩子要大的脑袋,看着银造问道:“阿玉真的会变成妖怪吗?”她晃着脑袋,嘴巴里发出的声音也好像有些摇摇晃晃的。银造当然没有心情回答一个痴呆女的问题,自顾看着古琴困惑着。
铃子好像在担心着什么,看了看琴,说:“它前天也响了,声音就像昨天晚上的一样。”铃子向来有古琴方面的天赋,她的这句话引起了银造的注意。“有个人带着指套用力拨了一下,叮咚,叮咚,”铃子模仿着,声音渐轻,“那里没有人,好害怕,好害怕。”说着,她用手捂着脑袋跑掉了。银造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古琴,眼神里写满困惑。
(四)
其实,对于和自己侄女结婚的这个人、这户人家,银造一点都不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家人是当地的望族,和他们结成亲家是无上的光荣。当然他也不完全了解自己亲手带大的侄女。而一柳家的人又何曾彼此了解过呢?一柳家的这群人性格多多少少都有些怪异,而且彼此封闭极度缺少交流。如果双方家庭的这个事实能够改善一些的话,这场悲剧或许可以避免。
久保克子是个喜欢读书的知性女子,她美丽、善良,当然也爱幻想,同时不谙世事。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了东京的一所大学,摆脱了家乡农民的命运,但是就她根本的心性来说,初到东京求学的她,还缺少城里人有的见识。于是当她第一次见到田谷照三时,就轻易爱上了这个自称是某医科大学的大学生,并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和少女的贞洁。两个人交往了快到3个月的时候,克子才得知田谷照三一直以来都在欺骗自己,他不是什么大学生,而是一个考了三次大学都没有考上的落榜生,而且渐渐沦为了一个小混混。最可悲的是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爱过克子,他不过是玩玩罢了。
所以到了3个月的时候,他对克子失去了兴趣,表现出冷漠而厌恶的一面。克子本来就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对于不爱自己、欺骗自己的人,她是绝不会挽留的,于是断然地和田谷照三分了手,并相互承诺,永远不要再见面。于是这段往事就像石沉大海一般藏在了克子的最深处,除了跟自己的好朋友白木静子提起过外,就连她的叔叔都不曾告诉过,因为她是怕叔叔担心的。而叔叔这边也曾感觉到克子的不快,但当时他正忙于生意,对克子就疏忽了。
往事在克子心中隐藏了1年、2年……整整6年过去了,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让她伤心的恋情。可是后来遇到了贤藏,一个稳重、内敛的中年男人,并深深地爱上了他,她能感觉到贤藏心里也是爱她的。从第一次邂逅,到第二次约会,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两个人就这样越走越近,最后竟然打算相守一生,步入婚姻的殿堂。
但是这对于克子来说既是幸福的,同时也是难熬的,因为婚期越是临近,贤藏对她越是爱护,她心中的愧疚越是深重。因为她对贤藏隐瞒了自己非处女的事实,在她看来,这种故意的隐瞒是对爱情的不忠,也是对贤藏的背叛。于是无数个夜晚里,她都会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在黑夜包裹的房间里缩成一团,暗自流泪。
而让整件事情发生戏剧性转折的是,婚礼9天前银造带着克子在大阪采购结婚用品时,遇到了那个曾经给过克子无数伤痛和眼泪的田谷照三。当初那个风流倜傥的假大学生,现在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小流氓,见到克子手里提着结婚用品,他一脸嘲讽地对克子说:“你都要结婚啦!真是该恭喜恭喜你呀!”当时银造正在给克子挑东西,没有看到这一幕,等他回过头来时,人流熙攘的大街上,克子正呆立在那里,任由来往的人群撞着她的胳膊和手里的东西,就像丢了魂一样。
他唤了一声克子的名字,克子才回过神来,面向银造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迅速调换了表情,丝毫没有让银造察觉出自己的不快。这件事之后,克子决定不再隐瞒,哪怕冒着失去贤藏的危险,她也要把实情告诉自己要嫁的人。
那一天,天空像是也有什么心事,阴沉沉的,克子把自己的过去和遇到田谷照三的事情向贤藏和盘托出了。那一刻克子做好了各种准备,但是她的头仍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得抬不起来。如果她这时抬起头来就会看到,曾经那个稳重、内敛的男人现在正在快速地搓着手,仿佛上面粘了什么脏东西。他的脑筋正高速地运转着,回想着他们交往以来的一切,并把那些和现在这个如铁一般的事实对比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就好像她突然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另一个人。最后他安静下来,两只手紧紧攥着放在大腿上,然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克子说:“我们还是要结婚的,既然已经通知了亲戚,就不能改变了。”
这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在克子听来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她含着泪望着对面那个有些失望的男人,并下定决心以后要全心全意地爱他、照顾他,因为她确定这个原谅了自己过去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但是如果克子能稍稍注意一下,就有可能发现贤藏看起来是原谅了她,但其实另有隐情,否则他的手不会被搓红,然后还紧紧地攥着,像要捏碎一个要说出自己秘密的人嘴。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不容假设的,对于既定事实来说,找出真相才是最根本的。说出这些细节的当然不是克子和贤藏本人,死者是不能像小说里那样给人托梦讲述这段往事的。真正的叙述者是久保克子的好朋友白木静子。向她发问的是曾经在美国和银造有过一些交情的金田一耕助。
当所有的谜团堵塞着银造的脑袋,让他几欲窒息、崩溃的时候,他想到了这个其貌不扬、邋里邋遢的侦探。当年金田一耕助从美国回到国内开侦探事务所的时候,银造曾经为他资助了大笔的钱。现在银造遇到问题向他求助,他当然会全力援助,虽然他一开始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除了这个隐秘的过往以外,金田一耕助还发现贤藏是个有点神经质的洁癖狂。据他的仆人阿清说,每次客人来做客时,如果客人碰到了家里的什么东西,贤藏都会在客人走后,命令阿清把客人碰过的东西用酒精重新擦一遍。而且这个处在家族长子位置上的本阵后裔,一直过着压抑的生活,努力让自己的一切符合这个地位,这使他的性格出现了严重的分裂,经常大起大落,但是无论怎样他都会把所有喜怒哀乐掩藏在心底,并在机会合适的情况下,把它们放大地释放出来。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下这样的判断,阿清的说法是一个证据,而他自己的一个发现让他的判断确之凿凿。贤藏有坚持记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从大正六年(1917年)开始一直持续到昭和十二年(1937年),也就是他死前。一个日记本每天被人拿出来,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本子至少会被翻动三百六十多次,按常理来说,这些日记本都免不了有折页、窝角,甚至掉线、落页的情况。但是贤藏的不一样,他的每一本日记都有着相同的装帧,书写的字迹就仿佛印刷的一般,工整、干净,同时又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束缚感。
所以当白木静子告诉金田一耕助克子的过往时,他第一反应是:一柳贤藏绝对不会原谅克子的。像他这样一个洁癖得有些病态的男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染指的。照金田一耕助的推断,一柳贤藏之所以当着克子的面说原谅她,不是因为他真心地爱她,原谅她,而是因为婚礼的事情已经公之于众,一个自认为高于他人的男人,出于颜面才会说原谅她的。
而这种对真实感情的压抑,无异于在贤藏的心中埋藏了一颗定时炸弹。自打他得知了克子失贞的事实之后,表面上他依旧关爱着克子,但是每次凝望自己的未婚妻时,克子的身体就好像玩弄在一双污秽的手里,这让他有一种被冒犯、被抢夺走心爱东西的感觉。他不再想去触碰克子,平时和她相处也尽量远一点站开。当然这些细微的差别克子是发现不了的,因为她完全沉浸在找到真爱的自我陶醉之中,为婚礼准备着、忙碌着,丝毫没有感觉到死神就藏在她那红色的、静心缝制的礼服里面。
“你认为贤藏是先杀了克子,然后再自杀的?”银造吃惊地问一脸胡茬的金田一耕助。
“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推断的,不过证据还需要再充足一些,”金田一耕助搔着他的鸟窝头说,然后打了一个瞌睡,“睡吧,睡吧,赶快回屋去,说不定会有猫妖的。”
金田一耕助这么一说,银造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看了一下,四周静寂了,有白雪映衬的夜晚,有了几分幻境的虚无感,更让人,尤其是见证过死亡的人,有种彻骨的恐惧和胆寒。
(五)
刚刚发生过谋杀案的一柳家在晚上的时候异常的安静,有人在伤心,比如隐居夫人;有人在议论,比如良介夫妇;也有人在猜测和分析,比如银造;当然也有人在胆战心惊,比如那个由于害怕而不能入眠的铃子。
黑夜白雪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女步履轻飘地穿过一柳家的大院,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向着院子的角落走去。当时银造正好没有入眠,他只是熄了灯仰面思考着,心中既有哀痛,又有愤怒,也有疑惑。对于金田一耕助的推断他始终不能全盘接受,虽然他从没有怀疑过金田一耕助的能力。如此五味杂陈、思绪混乱的他,越想越觉得憋闷,忽地坐起来,打开了面向庭院的窗户,想让被白雪冷却的空气激一激困顿的大脑。
但首先映入眼帘的这个白发少女比白雪更足够让他清醒。他仔细一看,发现鬼一般的女孩原来是铃子。他赶快披上衣服冲出去,不过有人已经抢先了。金田一耕助把神游的铃子叫住,铃子如梦初醒一般猛回头,看着眼前这个不太熟悉的男人。之前银造就跟金田一耕助说过这个女孩精神有点问题,而且自打家里出了凶杀案之后,她就有了梦游症,常常睡着睡着突然醒来,朝阿玉的坟墓跑去。
“你又去看你的猫吗?”
“她叫阿玉,是只很可爱的猫,但是它死了。”说着铃子抽泣起来。
“你是在你哥结婚的那天早晨把阿玉埋掉的吗?”金田一耕助温柔地把手搭在铃子的肩上,曲下前腿问铃子。没想到铃子竟哭了。
“地下好冷,我不想把阿玉一个人埋在土里,我把它藏在了大哥的壁橱里,但是……大哥……死了,阿玉变成妖怪了。”
金田一耕助赶忙把铃子抱起来,轻拍着她的背,打算把她送回房里,同时向一直偷看他们的银造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原地等候。一会儿金田一耕助从铃子的房间里出来了,银造赶忙奔了过去,还没等他发问,金田一耕助出口就是一句:“去猫坟!”
银造很纳闷,因为上一次铃子梦游时,说猫坟里有三指妖怪,当时他已经派人挖过一次了,里面确实有一只死了的猫。金田一耕助为何又要去看呢?
一到猫坟,金田一耕助伸手拿起丢在旁边的铁锹,那是上次掘猫坟时留在那里的。土一点点被掘开,白木箱子露了出来,金田一耕助好像不晓得里面是具尸体一般,腾地把白木箱子搬了上来,动作连贯地用铁锹撬开了箱子盖儿。一个丝绸包裹的东西被他捧在了手里。
和上次放回去的猫尸体相比,后来肯定又有人动过然后又将其还原。这一点银造可以确定,因为上次的猫是他包裹后入土的。
“这里面就是铃子说的三指怪物……”金田一耕助看着银造,故意把声音拉长,“的手。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到天明时把妖怪的身体找出来。”
银造虽然不能完全明白金田一耕助的话,但也猜出了七八分,现在他们要做的只能是等,等着太阳升起……
第二天如约而至的晨曦,叫醒了一柳家的人以及在一柳家落脚的矾川探长一行人。当他们伸着懒腰接受凉飕飕的晨曦抚摸时,金田一耕助和银造已经出门了。他们来到一柳宅邸西边的小河旁,沿着河岸走着,金田一耕助还拿着那个猫坟里挖出的包裹。
走到一个水池边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拉住一个农夫问了些关于水池的事,得知水池每年都会在11月25日被抽干,但是今年由于一柳家结婚,抽水的日子被推迟到了下个月初。
走到一个家用的炭窑旁边时,他又拉住在炭窑里工作的烧炭工询问了一番。
“这座炭窑是什么时候开始烧木炭的?”
“一柳家办喜事的那天。”
“那木材是什么时候推进去的?”
“24号那天,但是那天只推了一半。第二天傍晚才完全推完,所以才在那天点火的。而且晚上我过来巡视时,还闻到了一股烧毁烂衣服、臭皮鞋的味道。你知道的,总是有人喜欢搞这种恶作剧,害我费了老大的力才把里面的杂质弄出来,你看这一大堆。”说着那个全身黑色炭灰的男人滴溜溜地转动眼睛,把黑炭般的手指指向了旁边的那堆黑东西。
金田一耕助捡起一根树枝,捅了捅那个被烧焦的皮鞋。脸上还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然后对烧炭工说:“我进去看看可以吗?”得到应允后,他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发出一阵惊呼:“哈哈,我猜得果然没错。银造大叔你赶快去把矾川探长他们叫来,顺便让他们多带几把铁锹过来。”
银造赶忙麻烦身边的烧炭工到一柳家跑一趟,按照金田一耕助刚才说的吩咐道,并塞给烧炭工一些小钱。这样烧炭工自然就十分乐意跑腿了。不一会儿,矾川探长和几个扛着铁锹的警察赶了过来。还没等他们把气喘匀,金田一耕助就十分郑重地对矾川探长说:“叫你的人把这里挖开,里面可能藏着一具尸体。”
说这话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的脸完全阴着,就好像他是一具僵尸。矾川探长看着他,磕磕巴巴地说:“挖……挖……那就挖吧。”一旁站着的烧炭工看着自己辛苦垒砌的炭窑一下子崩塌了,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因为,金田一耕助已经答应加倍补偿他的损失了。
铁锹在冬土中出出进进,发着一声声的钝响,大家的视线都随着铁锹的动作有节奏的移动着,突然铁锹触及土壤的声音变了,好像咯到了什么东西。
“尸体……”烧炭工首先颤颤巍巍地吐出了两个字。铁锹碰到的是一块骨头。这时挖土的警员们放慢了动作,已经变了颜色的尸体一点点地露了出来。那是一具赤裸的男尸。尸体仰躺着,胸前的肋骨一根根很清晰,而且一条黑色的伤口正如一只吸饱了血的大水蛭一般趴在男尸的胸口。
“他一定是被人先砍死,再埋葬的。你看那伤口。”矾川探长说道。
更多的土被挖开了。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啊!”银造和警员们一起惊呼起来,“是三指男人,你看他那脸上的伤疤。”是的,男尸脸上确实有个从眼窝延伸至嘴唇的伤疤,就像老板娘曾经描述的那样。最后整个尸体裸露了出来,带着潮土的湿气,那男人的皮肤也仿佛有了土的颜色。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好像不曾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
“他竟然没有右手,看那血迹好像是被人砍掉了。谁会这么残忍呢?砍死人不算,还把死人的手剁了下来。”矾川探长看着尸体说道,这时金田一耕助解开握在手里的布包裹,一只已经接近腐烂的断手突然抵在了矾川探长的皮鞋上。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啊!”矾川探长几乎是蹦着往后退了几步。那个掉落在他脚边的断手没有小指和无名指。
“那么说这个人就是老板娘说过的那个三指男人吗?”银造问道。
“是的。但他不是什么鬼怪,也不是什么杀人凶手,而是杀人凶手的试验品。”
(六)
这一天金田一耕助把矾川探长、银造以及一柳家的人聚集起来,没有讲案情,没有说杀人凶手,而是开始做起了模拟杀人的实验。实验场所就设在案发的婚房里。
遮雨窗依旧像当天秋子离开时那样被紧紧关着。金田一耕助站在神龛前,一把转过背对着实验观看者的屏风,原来屏风后面还有一个成人大小的稻草人。然后他把屏风、稻草人以及屋内的陈设调成案发当晚的情形。准备就绪之后,人们听到了窗外水车转动的声音,本来这间屋子就离水边不远。
“当然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水车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响起,而是在每天凌晨4点。大家都知道周吉每天的工作时间。”金田这样解释着,然后飞速地冲过走廊,拿过来一把出鞘的日本刀和两根琴弦。
然后把刀放进神龛后面的壁橱里,并在刀柄处绑上了两条琴弦,而琴弦的另一端则绑在了屏风上。这时矾川探长递给金田一耕助稻草人,只见金田一耕助左拥稻草人,右握刀,水车滚动的声音继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棒子离屏风上的琴弦越来越近,只听嗖的一下,刀插进了稻草人的胸口。伴随着刀入稻草的声音,在场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金田一耕助在心中估算了案发时的时间,松开了拥揽着的稻草人,绑住刀柄的琴弦又慢慢地缩了回去,转瞬间刚才还插在稻草人身上的刀已经消失了。而进入人们的耳朵是一声刀柄敲击雨窗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把大家叫到走廊上,日本刀正处在石灯笼的旁边,就像案发时它插在那里时的情境一样。而那把留在樟树上的镰刀也是为了服务于琴弦预先留在那里的。
接下来金田一耕助又为大家解答了琴柱的谜团,它不过是为了掩盖刀柄划过地面留下的痕迹才被派上用场的。
实验结束,大家仿佛亲眼见证了杀人的全过程。
“那杀人凶手是谁呢?”隐居夫人的声音好像比金田一耕助初来时听到的苍老了许多。
“对不起,我虽然很不忍心让您承受这样的事实,不过我不得不说,凶手确实是您的长子,贤藏。因为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被人夺取贞操的事实,才模拟小说中密室杀人的情节,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和服的衣襟,轻轻在眼角擦拭了几下。后来当银造问起贤藏为什么杀了新娘后又自杀时,金田一耕助如此答复:“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被人指指点点着过活呢?与其那样不如自行了断,死比活着更容易一些。”
的确,像贤藏这样一个既自尊又自傲的人物,内心是极其脆弱的,也是极其残忍的。面对已成定局的事实,他不可能重新赋予克子贞洁,所以他决心把她杀害。杀一个人是一场冒险,像贤藏这样一个有洁癖的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杀人变成一个完美游戏,既不给后人留下话柄,也不给他自己带来痛苦。所以他按照自己喜欢的小说中的情节,设计了这个看似谋杀实则杀人又自杀的残忍事件。而且在设计好杀人机关之后,贤藏还找了一个实验品——三指的流浪汉,贤藏成功完成了杀人的初步实验之后,又剁下他的手,粉饰现场,还穿着他的衣服给自己送了一封信。
如此一来二往,人们就把怀疑的对象放在了三指男人身上,而对已经死去的人放松了警惕……
血泊中的女明星
【日】岛田一男
(一)
我叫栗林贤二,是一位有20多年表演经验的演员。我过去拍电影,如今拍电视,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名影视两栖演员。
最近几年,我在警界广受好评,积累了不少影迷。那是因为我在一部已经连续热播3年的电视剧《警视厅之夜》中饰演一位颇有破案智慧、高大英勇,并且正直幽默的部长刑警。这个角色给我带来了不少荣耀,更为有趣的是,因为长时间扮演刑警,我对侦查案件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也自学了很多破案方面的知识,可惜只能在拍戏时装模作样地比划上两下。
这次,我们剧组来到了风光绚丽的富士山麓,就在日本著名的山中湖和洞口湖之间,那里有个地方叫富士吉田市。吉田市很冷,已经下起了大雪,市南郊忍野川河畔的土堤上白雪皑皑,这也是我们来这里拍摄外景的原因。
今天要拍摄的内容里并没有我的戏份,因此我可以好好地坐在旁边一边观赏雪景一边观察剧组里的人和事,这也是我“当上”部长之后的爱好。
马上要拍摄的是女演员小山田玲子和我的老朋友,也是一位老演员的儿玉次郎的对手戏。他们两个人在戏里饰演两个赌博团伙的首领。小山田玲子饰演的阿银与儿玉次郎饰演的阿政为争夺势力范围而在一座寺院的正殿里设下了赌场,这是关系到首领和团伙成员的名声、地盘和金钱的重要赌注。要求演员把场面的气氛渲染得异常紧张。后来阿政一方赌输了,耿耿于怀的他决定要在大雪里用猎枪袭击阿银。
我看了看小山田玲子,她看上去是位相当不错的女人——模样俊俏,线条优美。更为重要的是,她待人友善,礼貌周到,身上并没有名演员常有的那种冷漠、轻浮与傲慢。虽然人长得很漂亮,但她并不是个“花瓶”,而是个演技派的演员。这从她以客串的身份饰演了《警视厅之夜》的拍摄,但却被梅本导演选中做女主角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了。我们这部戏如此受欢迎,她精湛的演技功不可没。
此刻,我一边看着这个优秀的年轻女人,一边在心里揣测她和我的老友儿玉次郎的关系。儿玉已经40多岁了,和我一样,在演艺界摸爬滚打了20多年,虽然不是什么名演员,但也非常受大家的尊敬。他的家庭很幸福,儿女双全,妻子贤惠,唯一让我觉得需要改变的,就是他有些懦弱胆小的性格,我始终觉得他的性格阻碍了他演艺事业的发展。
开始怀疑儿玉和小山田玲子有不正当的关系是从我女儿告诉我的一些小道消息开始的。我的女儿亚津子在新宿西口高层大厦的地下二层开了家“亚津子妇女服装店”。两年多前的一天我去店里看望她时,她告诉了我一些令我非常惊讶的事情。
“爸爸,你知道今天谁到我的店里来了吗?”我刚一走进亚津子的办公室,她就一把拉过我,非常兴奋地说起来。
“你看看你,都是自己做老板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的,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是小山田玲子小姐!她来店里定做骑马服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是演员,但是她出现在大众的店里也很正常呀。”从小就跟随我在演艺圈看了很多名演员的女儿不应该如此呀。
“关键在于,你知道她是和谁一起来的吗?”
“谁呀?”我想,这个被我惯坏了的女儿的话匣子一开,就别打算让她打住了,我还是耐心听听她的八卦消息吧。
“您猜猜嘛,是一个男人,并且您也认识,是您的老朋友了。”
“我的老朋友?这样的人有很多呀,但是几乎都已经成家了,不应该陪伴着小山田玲子呀。”
“对呀,这就是我也感到惊奇的地方呢。陪着小山田玲子小姐来的是儿玉次郎先生哟!”
“儿玉?他早已有妻室儿女了。大概是偶然相遇一起进店里来的吧?”
“偶然相遇?我看可不像,两个人可亲密了,有说有笑的,小山田玲子小姐还挤眉弄眼地把自己的旅馆房间号告诉儿玉次郎先生。”
“怎么会这样?”
“不但如此呢,儿玉次郎先生也一改平时不爱说话的形象,吵着要小山田玲子小姐选用自己喜欢的花色定做衣服呢。”
“这确实很不寻常。”
那次结束了和女儿的对话后,我就开始留意起这两个人来了。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实际的证据,但是根据平日里一同拍戏的观察,我已经确信这两个人是在恋爱中,尽管一个是20多岁的女孩,一个是有家有室的男人。
此时,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正在做拍摄前的最后准备,儿玉次郎扮演的阿政一副十足的地痞无赖相。和服半穿半披,右臂裸露着,为的是露出化妆师在他右臂上假造的文身图案,那是地痞头子的标志。儿玉把右手揣进左边衣襟里,偷偷摆弄着纸牌,把几张牌藏进叠成四折的布手帕里,这是为剧情里阿政帅气的玩纸牌一幕做准备,老实巴交的儿玉做起这个动作来更显憨厚。
“大家看看,他这是干什么呢?还是个演员呢,居然用这么笨拙的手法,真是笑死人了。”坐在儿玉对面的小山田玲子一边笑一边尖刻地说道。
听到这话,儿玉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瞪大了许多,我想他应该是惊讶大过愤怒吧。不仅是他,我也感到非常困惑,以小山田玲子一向谦恭的为人,以及她和儿玉的关系,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讽刺挖苦的话来呢?难道两个人闹别扭了?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演了25年戏了,你入行不过六七年而已,你怎么能够和前辈说这么无礼的话?”就在我暗自纳闷的时候,儿玉开口反驳小山田玲子了,他的脸气得涨红,手指也颤抖着。此时,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窃窃私语,小山田玲子的意外举动使在场的人们都大吃一惊。
玲子看着大家,从鼻腔里发出几声怪笑,继续数落道:“我虽然演戏的时间不长,但已经是个名演员了,在这集电视剧里担任女主角!但是,请问儿玉次郎先生您呢?难道演出的不都些跑龙套的角色吗?不然您把出演过的角色说一说,我们看一看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您还好意思说自己演了20多年戏。在我看来,演出这么久却毫无作为是最大的悲哀!和您这样所谓的前辈演对手戏,真是我的耻辱!”
小山田玲子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连珠炮般地斥责起儿玉来,噎得后者面红耳赤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小山田玲子却还不罢休,一直滔滔不绝地贬斥,直到梅本导演看不过去,动了肝火大声训斥了几句才把她制止住。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十分尴尬,儿玉气得要罢演,梅本导演好一通劝说才使他消了气,耽误了许多时间之后,拍摄才继续进行。
到了拍猎枪袭击的那组远景镜头了,摄影机轰轰地转动着。小山田玲子浓妆艳抹,发髻高盘,身穿漂亮的和服站在不远处。她的表情好像有些紧张和不安,我想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原因。儿玉不愧是个老演员,情绪平和后就把私人恩怨抛到了脑后,此刻他以一个很标准的姿势瞄准小山田玲子,一切都按照剧本的预设进行着。
“啪”的一声巨响,儿玉按下了猎枪的扳机。小山田玲子大声惨叫,倒卧土堤之上。顿时,殷红的鲜血溅洒在皑皑白雪之上。小山田玲子全身遍布猎枪弹丸,那漂亮的和服已是千疮百孔浸满血迹。
这个场景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的。因为按照剧本的安排,儿玉虽然扣动了扳机,但是并没有射中小山田玲子,反倒让小山田铃子用手中的雨伞漂亮地反击了。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小山田玲子的惨叫不像是在演戏,此刻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那些鲜红的液体也并不像是剧组的道具,这是怎么了?大家一时愣住了,全都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快去看看小山田玲子小姐的情况呀!我说别都愣在这儿了呀!”梅本导演惊魂未定,大声喊了起来。
还是没有人动,大家真的被眼前惨烈的景象吓呆了。小山田玲子卧倒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红色的血映衬在白色的雪上,不知怎么的,让人觉得十分肃穆庄严。
“还愣着干什么!山本,你快去看看呀!”在梅本导演几次三番的催促下,助理导演山本才仗着胆子向土堤走过去。刚到近前立刻就缩了回来。山本大惊失色地对梅本导演说:“导演,出大事了,小山田玲子小姐好像真的断气儿啦!”
“我的老天!赶快去叫救护车!”现场一时间乱了起来,大家都煞白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这……这怎么可能!”现场的骚动终于惊醒了一直呆住神的儿玉次郎,他“哇呀”一声惊叫奔上土堤,抓住小山田玲子的手腕摸了一会儿,然后无助而绝望地大喊:“没有脉搏了!谁来救救她!玲子、玲子,你快醒醒呀!”
“真是天大的怪事啦!我们剧组这是怎么了!”梅本导演边跑边喊,“明明用的是空弹呀,怎么会打死人呢?”
10分钟后,富士吉田市员警署的警官风驰电掣般赶来了,他们以嫌疑犯的罪名带走了儿玉。我们原本今晚可以赶完的拍摄不得不中断了,大家待在吉田市……
(二)
第二天早晨,就在剧组的其他人慌作一团的时候,我决定去拜访位于国营公路139号干线路旁的富士吉田市员警署。这件事情总要有个了解,更何况,作为儿玉的老朋友,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监狱里受苦。
“部长先生,您好!”在警署正门值班站岗的巡警向我郑重地举手敬礼问候,我想这个小伙子显然是入戏太深,已经把我在电视剧中的形象和现实的生活混淆在一起了,不知道他真正的部长刑警听到了会怎么想。
“早上好。”我轻轻向上扬了扬右手,这是我在电视剧中标志性的动作,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警署,看来当演员还是很有好处的。
走进警署后,我来到调查此案的办公室,看着眼前“枪杀女演员小山田玲子案件特别侦察指挥部”的牌子,心里百感交集,谁能想到我们这个拍了3年多破案情节的剧组如今引来了真的凶杀案呢?
“原来是栗林部长来了,快请进!”一位身着制服的胖警官打开房门热情地接待了我,看来他也是我的影迷。
“您好!快别用部长来称呼我,在下是演员栗林贤二。请多关照。”
“哪里哪里,您的扮演大大提升了我们警察在公众心中的形象,我们都很喜欢您呢。我姓星岛,是这里的副署长。我们这里地方小,警署人手严重不足,因此我还兼任刑事科长。真是没有办法,让您见笑了。”
“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很高兴能够遇到您这样直爽的警官,”我说道,“我们剧组发生的这件惨案的详细情况,想必东京新宿员警署的本田部长刑警已经在昨晚和您详细地说过了吧?”
“是的。并且我们警署也在昨晚彻夜调查案件,现在对案子的经过已经有大致的把握了。”
“请问什么时候可以释放儿玉次郎先生呢?”我问道。
“释放他?哦,不,栗林先生,您恐怕搞错了,我们不能释放他,因为一切证据都说明是他杀死了小山田玲子,用猎枪打死的。这件事你们不是都在场看到了吗?而且儿玉次郎自己也承认了,确实是他扣下了扳机。”
“扣下扳机的确实是儿玉次郎,但是我认为在猎枪里装填实弹的并不是他呀。”
“那么是谁呢?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呢?”星岛科长怀疑地问道。
“有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儿玉根本不懂得猎枪怎么使用!”
“这怎么可能呢?他在拍戏中的动作很娴熟呀,而且枪法也很好呀。何况他已经从艺20多年了,怎么不会这个技能呢?”
“他确实不会。正因为是个老演员了,因此他不好意思去询问导演或其他工作人员,而是悄悄把这事儿告诉我,并让我教他枪法,这一切都是开机之前他现学的。至于枪法很准这件事,我想您是被现场拍摄的镜头误导了。那是摄影机造成的效果。拍摄时摄影机、儿玉、小山田玲子接近排在一条直线上,儿玉离摄影机近,在画面上的形象高大,小山田玲子离机子远,拍到的影像就矮小,让您看上去像是两人的距离挺远似的。当时我正在现场,亲眼看到他俩的距离只有五六公尺,这么近的距离连小孩子也能打中的。再说猎枪子弹里装的是枪砂,打出去是散射的,一大片啊,当然怎样都能打到小山田玲子了呀。”
“无论如何,这一点并不能当作证据呀。儿玉可能是故意装作不会打枪来欺骗您。况且他和小山田玲子在开拍前不是大大地吵了一架吗?我想,他很有杀人的动机。毕竟作为一位老演员,被后辈当众羞辱不是什么可以忍受的事情,暗起杀机也很正常。”
“以我对儿玉的了解,他的性格十分懦弱,不会干出这种事情的。况且他还有妻子儿女呀,不会因为面子上的一点小事就担负这么大的风险呀。”
“虽然我也认为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定的,不是吗?人可能在冲动下干出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儿玉先生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
“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他解脱嫌疑吗?”
“除非有证据找到那个您所谓的把假弹换成真弹的人,不然,就很困难了。”
“那好吧。在寻找证据这一点上,我会竭尽全力帮助贵警署破案的。现在,能不能让我见见儿玉呢?我很想亲自听听他的说法。我也需要和他商量一下律师的事情。”
“好的,这没有问题。早就听本田部长说您是一位业余的侦探,还希望您在这个案子上多多献计献策,也许您和儿玉先生的沟通能够发现些什么。”
于是,5分钟后我来到了审讯室,在那里见到了由两名刑警带来的、非常憔悴与无精打采的儿玉次郎。
“儿玉,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只一个晚上呀,怎么是这样一副模样呀。”我忍不住问出口。
“玲子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猎枪里明明就只有空弹,不是吗?玲子她——”
“先不要想这些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家都怀疑你是凶手呢!”
“这简直是太滑稽了!我怎么会杀死玲子呢?”儿玉绝望地说道,他边说还边呜咽起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老友此刻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簌簌而下,心里也很难受,这个儿玉,已经40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如此懦弱呢!
“你先不要哭了,这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你要先向我保证,猎枪里的实弹真的不是你放进去的?”
“难道连您也不相信我吗?我到哪里去弄实弹呀?再说,我根本就不会想到要杀死玲子。”
“儿玉,你有狩猎许可证吗?”
“什么是狩猎许可证?我压根就不知道有这种东西。玲子却是什么都知道,她特别喜欢骑马打猎这些事情,还会驾汽车开飞机呢。”儿玉显然陷入了对过去美好的回忆之中。
“没有狩猎许可证商店是不卖给猎枪子弹的。”我向他解释道,然后我顿了顿,决定把要询问的事情问出口,“和我讲讲你和小山田玲子小姐之间的事情吧。”
“这——这,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事情。”儿玉的神色开始慌张起来。
“你就不要向我隐瞒了,我已经猜到很多了。就你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就说明了一切,你一口一个玲子叫得那么亲切,小山田玲子小姐的兴趣爱好你都这么熟悉,还要告诉我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吗?快点告诉我吧,我一心只想帮你。”
“哎!”儿玉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向你隐瞒,但是我怕把我们的关系说出来后,大家会更加怀疑我。我和玲子是理智地恋爱,我们在两年多前相爱并走到一起了。”
“她没有要求你离婚吗?”望着眼前这个有妻室的男人,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他口中的“恋爱”一词。
“没有。她很理解我,明白我有妻室儿女,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抛弃的,所以从来没有难为我。”
“她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冷淡,不过可能也是我想太多了,她只是拍戏太累了而已。”
“冷淡?请具体说说。”
“以前我们每周要幽会两次,多是她主动邀我。近来偶尔一周能会一次面,多半是没等我提出要去旅馆她便先说:‘今天的钱我付。’怅然分手。”
“会不会是她有了别的约会对象?”
“这不可能。我一有空就给她打电话,她确实是在家休息,而且她家还有母亲妹妹,不可能把男子带回家。况且,我曾经不止一次和玲子说过,我们的恋爱注定不能完整,我又比她年长许多,不能这么耽误了她,如果她遇到了自己中意的男人,我会非常祝福她的。所以,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想她会对我坦白的,而不是逃避。”
“那有没有可能小山田玲子小姐对你们的关系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你的太太和家庭,所以想要挥利剑、斩情丝呢?”
“这也不太可能。因为上星期我们还在旅馆幽会过,我记得她突然赤身裸体伏到我身上紧紧地抱住我,动情地说:‘次郎,我这辈子绝对不离开你!如果你提出要分手,我就杀了你。然后我自杀……’这话怎么也不像是想要放弃我呀。”
“看来小山田玲子小姐对你的感情的确不浅,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片场突然挖苦起你来呢?”
“这一点我也很困惑,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她。她刚刚说的时候,我还想忍耐,但是,后来她的话太重了,我实在——”
“好吧。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许多事情我想还需要理清头绪。不过,你放心,我相信你没有犯下杀人这种罪名。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洗清罪名的。”
(三)
“栗林部长先生,现在您还有什么别的证据吗?”我一走出审讯室,星岛科长就站起身向我说。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首先向您表示歉意,在没有征得您的同意的前提下,我们对您和儿玉先生在审讯室里的对话进行了监听,你们说的一切我们都听到了。现在,我们更加理解儿玉的杀人动机了,不仅仅是被侮辱而愤怒,还有感情纠葛的原因。”
“星岛科长,不能如此武断,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儿玉真的因为什么感情原因想要杀死小山田玲子小姐的话,他会这么傻,偏偏选在拍戏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吗?这说不通啊。”
“刚刚检验科的同事已经证实,猎枪上只有儿玉一个人的指纹,我想这也是认定他杀人的证据之一吧。”
“猎枪里的子弹是哪种型号的?”
“是支美国造的莱蒙顿双筒猎枪,用的是SS型子弹。我们正牌员警有条件练习使用各种枪支,莱蒙顿猎枪如果装上SS型子弹能打得相当远,高飞的大雁都能打下来。在散射型猎弹中,SSG型最有劲儿,第二位的就是SS型。”
“您刚刚说猎枪上只有儿玉一个人的指纹,这确定吗?”
“当然确定。”
“那就更加不对了。在我们剧组里,猎枪属于小道具。在拍戏交给演员前是由小道具员负责管理的。在拍摄现场由小道剧员或助理导演交给儿玉次郎。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猎枪是助理导演山本交给儿玉的,我记得当时山本还提醒儿玉说:‘枪里已经装好一枚空弹,别碰扳机,小心走火!’所以,猎枪上理应也有山本的指纹呀。”
“天气这么冷,咱们这里地处富士山北麓,一到傍晚气温便明显下降,昨晚还有不小的西北风,我想大家都带上手套了吧。所以你们那位山本导演没有留下指纹也是有可能的呀。”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山本导演戴的是手闷子,也就是大指单独在外,其他四指相连的手套。山本的手闷子磨破了,5个手指有4个指尖露在外面。”
“这您是怎么记得如此清楚的呢?”
“因为山本助理导演瑟缩在寒风中的形象非常滑稽,因此我记得很真切。寒风中,他拉长手闷子,把手指尖缩进去握着场记板。结果藏住了手指露出了手脖子。”
“那就对了。虽然您说山本的手闷子破了,但是因为寒冷,他可以把手指缩进去,这样也不会有指纹留下。”
“但是场记板小,5个手指都缩进手闷子里也能握住。要想握住一支双筒猎枪,5个手指不分瓣儿肯定不行。山本给儿玉送猎枪时知道枪里已经装了子弹,一定要紧紧握住,他就顾不得冻手,一定会露出手指来的,那样就能把指纹留在猎枪上。所以在猎枪上能同时采到山本和儿玉两个人的指纹才合乎逻辑。”
“这倒是有些奇怪,我们会继续调查的。”
“还有一个问题,小山田玲子小姐年迈的母亲和读书的妹妹已经从东京赶来了,我想她们希望早点见到亲人的遗体。不知道小山田玲子的尸体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龙丘的市立医院,正在做司法解剖。也许要到晚上才能取回尸体。您和剧组的人员可以先住在五湖旅馆,我已同那里的经理打过招呼了。大家可以尽情地眺望富士山的绚丽景色,先把不愉快的事情抛到脑后吧。”
就这样,我从警署回到了旅馆,并且向大家转达了星岛的话。
“这该怎么办呢!”听明白我的话之后,制片人江上先生倏地跳了起来,挥舞着胳膊嚷道,“《警视厅之夜》的存货只有两集了。现在两个主演一个死掉了,一个被关在了牢里,戏拍不下去了。这富士吉田员警署还不准我们离开此地,我们的《警视厅之夜》怎么办?这下一切全完了!”
“制片人先生,不要着急,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着急也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需要以富士山麓为外景地赶出一集新的剧本来。虽然主演不在,但不是还有其他的演员嘛,戏还是可以拍下去的嘛。我们可以设置一个与上集故事不衔接的孤立案件。犯人在东京图财害命或者杀人之后,毁坏了死者面容,把尸体运到这富士山麓的山中湖或河口湖来沉尸灭迹。东京的刑事员警们跟踪追来,在白雪皑皑的富士山麓展开追逐拼搏。最后逮捕了凶犯。”
“您的这个构思很不错呀!”听了梅本的话,江上笑了起来,“真有你的,我们今晚就在屋子里埋头创作剧本吧。”
“好的。让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好好休息一晚,我们赶好剧本后,明天上午开拍!”
大家离开后,我在旅馆外独自散了一会儿步。寒冷的空气有助于人的思考,我想在脑子清醒的时候把事情想得更明白一些。
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并不是儿玉,那么是谁和小山田玲子有如此深仇大恨要加害她呢?又是谁有机会把猎枪里的假弹换成实弹,并且擦掉了自己的指纹呢?
等等,想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事情有些不对劲!猎枪上没有山本的指纹,这说明凶手在放完实弹后特意擦了擦猎枪上的指纹,因此猎枪上只有儿玉一个人的指纹。但是,正如警署的警官所说,天气寒冷,大家都戴上了手套,这样的话,凶手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指纹问题呀,为什么还要费事地去擦指纹呢?难道他没有戴手套?是谁在当时没有手套呢?天啊!难道是他?!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带着满腔的疑惑走回房间,回自己的房间之前,我走进制片人江上的房间。他正和梅本导演聚精会神地编写剧本。
“剧本完成得怎么样了,二位?”我一进门就问道。
“原来是您呀,快请坐,剧本已经构思得差不多了。现在只还缺一位女演员了。”
“什么样的女演员呢?需要经验丰富的吗?”
“那倒不用,只是扮演一名配角,一名村姑。她只是从掩埋死尸的雪野经过,看到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来,吓得一声惨叫没命地向村里的派出所跑去。只有这么一点戏,连一句台词都没有。”导演说道。
“明天上午开拍前我们可以在村里转一转,这样的演员应该不难找到。”制片人说。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创作了,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我告辞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四)
回房后,我在浴盆中躺了好一阵子,身子总算是暖和过来了。但是浑身都很疼痛,于是我给旅馆的账房挂了电话,想要他们给我找一位按摩师。
“按摩师正在另一名顾客那里服务,大概需要30分钟到您那儿。”我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真该死,今天真是做什么都不顺利。”我自言自语道。
半个小时后,随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一位身着白大衣的年轻女士走了进来。
“您好!我是来为您按摩的,希望您对我的工作满意。”这个女孩边说边微笑着对我深深一躬。
我看了看她的样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瓜子脸白里透红,两个酒窝,体态匀称,线条鲜明,真是一个美女呀。
她开始按摩了,手法非常娴熟,从肩及背、自侧至中、由轻到重,循序渐进。
“您是演员栗林贤二先生吧?”她声音甜美地问道,“我非常喜欢您在《警视厅之夜》里扮演的部长刑警呢。”
“哦,看来您很爱看电视剧呀。”
“可不是,特别是您扮演的角色,您真是伟大啊。”
“哪里哪里,你过奖了。”虽然我已经快50岁了,在演艺圈也纵横了20多年,但是听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对我连声夸赞,我心里也是十分受用的。
“我可不是说假话,要知道,我非常希望成为一个像您那样的演员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说到这,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她这是想让我给她推荐演出机会呢。
“演艺圈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呢,背后的辛苦可多了。有时还有生命危险呢,你瞧,小山田玲子小姐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我想巧妙地岔开这个话题。
“这我知道,但也总是想试一试嘛。先生如果能够推荐我出演一个角色,哪怕是客串的角色,我也心满意足了,不会让先生白帮这个忙的。”看样子她是打算把话说透了。难道她想出卖自己的……
“先生不要多想,”可能是我的眼神让她感觉到了什么,“我是指我这里可能有先生会感兴趣的消息,正是关于小山田玲子小姐之死的。您不是很想帮助您的朋友儿玉先生脱罪吗?”看来这女孩一下子就看穿了我此刻心里最惦记的东西,可不简单呢,但是,她区区一个按摩师会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呢?
“其实推荐你出演一个角色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现在拍的剧集里正需要一位客串演员。只是不知道你所指的和小山田玲子小姐之死有关的事情是什么呢?”
“如果能够得到您的推荐那就太好了。其实我所说的消息,也是我刚刚在给前一位顾客按摩时得知的。那位顾客正是市立医院的外科医生,也就是负责解剖小山田玲子小姐尸体的及川先生。从他那里我得知,小山田玲子小姐患上癌症了,是肝癌。已经从肝脏扩散到十二指肠和胃啦。”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惊讶,“这怎么可能呢?她还那么年轻,而且一点迹象也没有呀,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不会的。我亲耳听及川先生十分严肃地说的,他还自言自语道‘何必急急忙忙杀死她呢?她只有5个月的寿命了’。”
“天啊,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事情都该换个角度去看了,我想……”我激动地说。
“先生,对于这个案子我不感兴趣。我只希望您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您的按摩结束了,祝您晚安。”这位女按摩师边说边笑吟吟地走出了我的房间。
整个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急需把事情想个清楚明白。有很多事情需要来自警方调查的证据,因此我拨通了东京新宿员警署本田部长刑警的电话……
第二天上午我守约推荐那位按摩师出演那个农村姑娘的角色,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在拍摄的过程中,我接到了本田部长刑警打来的电话。
“本田警官,怎么样,事情调查的情况如何?”
“您交代的问题都已经查清楚了,你猜得没错,小山田玲子小姐有狩猎许可证。她还是城南飞碟射击俱乐部的正式会员。据俱乐部办公室的负责人说。玲子小姐去俱乐部进行飞碟射击时经常使用双筒猎枪,打SS型子弹。”
“太好了,这非常能说明问题。”
“还有,经大东医大医生的证实,小山田玲子小姐确实已经罹患癌症了,在那里的抗癌疫苗申请者卡片上有她的记录。她经常就诊的医院是本乡区立医院。我也询问了那里肿瘤科的主任,据他说,小山田玲子小姐在3个多月前就知道自己患病的事情,当时她因为拍戏的日程太满所以不能马上住院就医,以至于她的癌细胞已经从肝部扩散到了十二指肠和胃里,已经完全不能手术了。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最多只有5到6个月的寿命,余下的这点日子也需要依靠注射抗癌疫苗来缓解疼痛。”
“好的,太感谢您了,我想这些消息足够使案子水落石出,还儿玉一个清白了。”
“您已经有了切实的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吗?”
“还不能完全肯定,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我只要再证明一件事就可以了。”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我要马上在外景现场勘查我需要的证据。
我注意观察了一下,现场的工作人员果然都戴着厚厚的手套取暖。为了更加确定这一点,我故意大声喊道:“谁没有戴手套?来,我这里有,借给他!”
没有一个人回应我,看来大家都做好了充分的御寒准备。
于是我走到江上和梅本身边,山本助理导演此时也正站在梅本身后。
“二位,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们回忆一下,你们还记得小山田玲子遇难的那天,我们不是正要拍阿银和阿政较量的场面嘛。剧中拿着猎枪的阿政伏在积雪的河堤下面。在备场的时候,儿玉有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呢?”
“他是离开了那么一会儿,当时他朝我走过来,并且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情,”梅本导演回忆说,“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叫过他,当时我们都有点疑惑,但也没放在心上,片场嘛,总是那么混乱。他就是那时离开自己的位置了。”
“那他有没有说是谁叫他来找您的呢?”
“好像听他嘟囔了一句‘玲子说您找我’。有什么问题吗?”梅本问道。
“我想我们的案子应该可以水落石出了。”说完我坐车前往富士吉田市,准备把我的所有发现告诉警署的星岛科长。
“星岛科长,我一直坚信的事情并没有错,杀死玲子小姐的确实不是儿玉!”一进办公室,我就大声喊道。
“有什么发现吗?听您的口气好像对一切已经了如指掌了。”
“是的。我想先问您,小山田玲子小姐的解剖报告想必您应该已经看过了。”
“是的。从小山田玲子小姐身上取出67粒SS型猎弹的铁砂。其中也有打进心脏的。SS型猎弹是打大雁用的。用它也能打死黑熊。”
“难道没有其他了吗?比如小山田玲子小姐罹患癌症的事情?”
“这个我也知道了,但是我觉得和凶杀案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怎么?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小山田玲子小姐的癌症大面积扩散,并且只有不到6个月的生命,这一点才是重点。”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呢?”科长不解地问我。
“请您听我慢慢分析吧。之前您一直关注着小山田玲子和儿玉的情感纠葛,认为小山田玲子对儿玉最近的冷淡,使儿玉下了杀机。但是,在我看来,一切证据都表明小山田玲子深深爱着儿玉。她的冷淡只是因为接受抗癌疫苗注射后不能过分兴奋,所以不得不减少和儿玉的约会。我想,这一点苦苦折磨着她。因此她才会想到了这个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在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天下闻名的富士山麓的白雪皑皑中,在最合适的时候——剧组所有人的关注下,在她最在意的人手下——也就是她深爱的儿玉次郎手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难道你的意思是——小山田玲子是自杀?!”
“没错,她是借儿玉之手完成这个自杀的计划。同时还能栽赃儿玉为杀人犯,这样就可以让儿玉陪自己一起赴黄泉了。我想小山田玲子生前已经把事情想清楚了,她深深爱恋着儿玉,不甘心就这样因为病魔而离他而去。但是考虑到儿玉尚有妻子儿女,因此他不可能主动殉情。唯有用这个方法,才能——”
“您说得不是没有可能,但破案是要讲证据的。您的推理固然头头是道,关键是没有可靠的证据。”
“证据并不是没有,让我一条条和您说吧。首先,玲子小姐加入了飞碟射击俱乐部。在那里她经常使用的是SS型子弹。因为她有狩猎许可证,随时可以到专卖商店去买子弹。因此她有准备好实弹的条件。同时,经梅本导演证实,我了解到,在拍摄之前,小山田玲子曾经借口导演有事情询问而支开了儿玉。她为什么要编造这个莫须有的理由?只能说是为了自己趁儿玉离开的时候换上实弹而做的。
还有,先前我已经和您分析过了,猎枪上只有儿玉的指纹而没有助理导演山本的,这很不正常。只能解释为一个没有戴手套的凶手换上子弹后擦去了自己和山本的指纹。而在我们剧组,当时没有戴手套的,只有小山田玲子一个人。因为在戏里她身穿和服打着一把漂亮的小伞,戴手套的话就不伦不类了。她起初是戴了手套的,遭到导演的申斥,才摘下手套丢到一边去了。因此我记得特别清楚。这一点,通过回放当时的录像也可以看清楚。”
“嗯——嗯——您说的一切都很有逻辑性,但是都还不能称为切实的证据。”科长先生好像也开始相信我说的话了。
“我当然带来了更为确凿的证据。我在案件现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在儿玉次郎伏卧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单腿跪地的痕迹,从脚印的大小和形状来看,我确信是小山田玲子的,这只要通过您这里的技术检验就可以确定。同时,我在河岸边的雪地上找到了一颗猎枪空弹,我想那应该就是小山田玲子在匆忙中换下并丢弃的原本的子弹,所以上面应该有她的指纹。只要把这两件事加以证实,一切就明了了。”
“这确实是不小的发现,我们马上进行检验。”
几天之后,检验结果出来了,一切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儿玉得到无罪释放。
“小山田玲子小姐出此计策陷害您,您一定很恨她吧?”当我和儿玉要走出警署的时候,科长问儿玉。
“哪里会有恨呢?”儿玉望着远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我永远也忘不了她。”
谋杀的变更
【美】康奈尔·伍尔里奇
(一)
“你好,希契,我想你还不认识我,不过你一定认识戈迪!”
“你是……”
“她以前是我的女人,半年前我从监狱里出来,发现你拐走了她。这是我不能容忍的,虽然我已经不在乎戈迪是否会和我在一起,但是我就是不容许我的女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跟了别人。这就是我的原则,哪怕是为了生意,为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只要是挤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唐利维·布莱恩斯这时已经将枪指向了希契的眉心,希契吓得腿一直发抖,但是他还在站着,没有瘫倒在地上。布莱恩斯扣住扳机的食指微微向里缩了一下,哪怕再动一毫米,枪声都会响起。这时候,希契用央求的口吻说:“你可以开枪,但是在死之前请让我说一句话。”
“你是想乞求我饶你一命吗?别做梦了。”布莱恩斯厉声说道。
“我是想说,我和戈迪在一起,不是从你手中拐走的。当年她流落街头,快要饿死了,是我收留了她。我知道,你在入狱之前给她留了一笔钱,但是她根本一分钱都没有收到,如果那笔钱存在的话,我想现在它还在某个银行的仓库里。”
“不可能,我明明告知了她钱在哪里。”布莱恩斯的枪从希契的头上移了下来。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我带她回到公寓,给她吃的,她在我这里住了10多天,我发现,我渐渐喜欢上她了。”
布莱恩斯对希契所说的话嗤之以鼻,但是希契真诚的目光好像对他有所感染。
“我想,你遇到当时戈迪的情形,也会采取和我一样的做法。我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如果你认为你有什么损失,我会给你补偿。”希契接着说,但是他的脸色已经由惊恐的惨白渐渐泛起正常人的红润。
布莱恩斯的枪又低了一些,已经指向了希契的大腿。看到他不再那么疯狂,希契好像脑海中有了灵感,继续说:“其实,我和戈迪已经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他是用你的名字来给孩子取名的。”听到这,布莱恩斯不禁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一封信,是戈迪写给我的。”说着,布莱恩斯直接将枪口指向了地板,希契赶忙离开墙边,到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封已经泛黄的信,然后递给布莱恩斯。
布莱恩斯接过信,打开来看,果然是戈迪写的,上面说:“我会细心照料我们的孩子,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你。”看到这些,信从布莱恩斯的手中掉了下来。
“开枪吧,先生,按你刚才所想的开枪吧!”希契说。
布莱恩斯持枪的手有些松软,他好像再也无力抬起那把点38式手枪。他皱了皱眉头,唱片机的音乐一直在耳畔,他又使劲地眨了眨眼,一滴眼泪不经意间从眼角流出。然后只听“咣当”一声,枪掉在了地上,布莱恩斯哽咽地说:“那个孩子叫什么?”
“唐利维·希契库克。”
布莱恩斯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不知道放过你是不是一个错误,然而我此刻的决定就是这样,你的话让我忘记了仇恨。你走吧,拿着你的钥匙,走到房间外面然后把门锁上。我希望我是怎么来的还是怎么离开,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在这里出现过。”说完,布莱恩斯将枪塞回到腰间,然后把刚才抢过来的门钥匙,扔回希契手里。
“去吧,去到门外,如果有人问你,你说钥匙锁在里面了。”
(二)
这个富有戏剧性的复仇计划源于前一天,那是一个狂风肆虐的傍晚。在芝加哥街头的一栋五层楼的老旧公寓里,唐利维·布莱恩斯腰间别上一把点38式手枪,穿上那已经有些年头的灰色大风衣,走出门,去拜访他的老友费德·威廉姆斯。腰间的手枪并不意味着将有刑事案件发生,也并非是防身之用,这只是布莱恩斯的一个习惯,就像每次出门前你会戴上圆顶礼帽或者深蓝色的围巾一样。
枪,总意味着有的人死亡,有的人得逞。这时,布莱恩斯腰间中的点38手枪已经留有身体的余温,但是这温度不会让一把武器产生什么怜悯之情。布莱恩斯这一次见费德的目的就是杀人,他已经杀过五六个人,但是每一次都会有它本身的原因,也不会是谋财这种下三滥的原因。“清算前账”是布莱恩斯此行的目的。
他来到洛普区一家叫欧西斯的酒吧,费德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一进门,他直接走向酒保询问老板在哪,酒保微微俯下身,躲过吧台前的横栏,然后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一扇小门。其实,费德并不是他的真名,更确切地说,只是一个外号,出自于一种掷骰子的赌博游戏,一种非常低级的游戏。但是,费德并不热衷这种游戏,因为他的生活中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半职业作伪证人。他以此来过活,每当有刑事案件发生,他都会收到客户的邀请,为其制造伪证。有时,他也亲自到庭,进行一番别开生面的“表演”。当然,费德的这种行为,是不被警方允许的,所以他不可能注册公司,不过凭借良好的“业绩”,费德的日子还算滋润。
布莱恩斯谢过酒保,径直朝那扇门走去。在通往费德房间的过程中,有一个窄小的过道,过道两旁有一个电话亭,不过这个电话亭应该坏了,因为上面写着:“此电话已坏,暂停使用。”布莱恩斯经过电话亭,推开门,费德正坐在一把转椅上,双腿悠闲地放在面前一张四方的棕色桌子上。看到布莱恩斯来了,费德赶忙改变了坐姿,拿起放在桌上的同一款点38手枪和一块白色羊皮布擦拭起来。
“哥们儿,近来可好?”费德满脸堆笑地说。
“还不错,费德,今天我来找你有事相求。”布莱恩斯一脸严肃。
费德此时站起来,走到房间门口四处打量一下,然后关上门。
“什么事?”费德谨慎地问。
“我要清一笔‘账’,你能不能作个伪证,帮我洗脱嫌疑。”
“杀人吗?你不是已经金盆洗手了?”
“这一次非比寻常,所以希望你能帮助我。”
“可你是警局的老熟人了,法官怎么会那么容易相信你?”
“所以我才找你帮忙啊,上一次就是有你相助,法官才会认为我只是开车不小心撞死了人。”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这里还有你上回在底特律作案的一些资料呢?”费德眯着眼笑了起来。
“你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
“我喜欢收藏让我有成就感的东西。”
“开个价吧!”说着布莱恩斯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老朋友果然有默契,这样吧,一张50元。”说完,费德转过身打开隐藏在墙壁上的保险箱,从里面拿出十几页的白纸资料。
“哥们儿,是你自己烧掉它们,还是我来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来。”布莱恩斯一边数着钱一边说。
“那我求你的事情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帮我掩盖真相。”
“这个难度很大的,”费德又回到转椅跟前,擦拭着枪,然后接着说,“你知道,如果我再一次为你开脱,一定会露出马脚给法官,况且……”
“你直说要多少钱吧!”
“500元怎么样?”
“500元?”布莱恩斯瞪大了眼睛,“我可以找几个你这样的人。”
“那你去找他们好了,或者自己给自己制造伪证,干嘛还来找我?我的朋友,500元很合理,最主要的是你亲自清算这笔‘账’,所以你留下的线索一定会被警方掌握。”
布莱恩斯见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便掏出钱包拿出剩余的钱。
“我现在只剩下100块了,算作是定金,剩下的事成之后给你,每个人做交易都是这样做的。”
“好吧,”费德收下钱,“你能透露一下你的杀人计划吗?”
“可以,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有关他的资料。我要干掉他的原因是他拐走了我的女人,本来上一次我完全可以干掉他,但是这个狡猾的家伙混到人群中跑了。我一直从加利跟到这里,这一次他怎么也不会逃出我的手掌心了。”说着,布莱恩斯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并拿起费德的点38枪把玩起来。
“我探听到那家伙住在北区的一栋公寓楼里,我已经盘算好了行动地图。他住在六层,我会通过与他的房子相隔只有一米的七层建筑的顶楼跳到他的房间,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跳板,我就可以解决了。”
“别高兴得太早,你忘了上次在辛辛那提的事情,事先你也是胸有成竹,结果不还是靠我帮你解决了问题。还有,你想从窗子跳进去,你不担心他或者他的邻居看到你,还有,你能保证他的窗子始终是开着的?”
“这你放心,我了解到他的左邻右舍一到晚上就会将窗帘挂得严严实实的,我会挑这一时间开始行动。而他的窗子每天也都会开着通风,我就趁他不注意跳到房间里,躲进衣柜,等着他来。”
“这个过程你需要多久?”
“30分钟吧!”
“我觉得还是一个小时比较妥当,”费德最后说,“好了,现在我们要在合同上签字了。”说着,费德起草了一份简单的合同,其实这根本没有法律效益,只是类似于赌债的借据罢了。布莱恩斯最后在白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费德将100元钱和白纸一同放进保险柜。
“跟我来,我带你开开眼界。”说着二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走到门廊的电话亭。
“哥们儿,你把这个牌子摘下来,然后走进电话亭,用力地撞一下里面的墙壁,然后再用这张牌当作楔子卡在墙壁缝隙中。”布莱恩斯按照费德的指示走进电话亭,他用力地撞了一下里面的墙壁,突然这面墙360度旋转起来,差点让他摔一个跟头。布莱恩斯来到了另一个房间,看上去像一个仓库。原来这面墙是活动的。
“伙计,这是什么意思?”布莱恩斯问。
“这还看不出来吗?掩人耳目的道具。你打算几点行动?”
“晚上10点半左右。”
“到时候你就来我这里,故意装得大声一点,让周围人都知道,我们可以喝杯酒,玩一玩赌博机,总之要让别人知道你在我这儿。等到9点多钟,你就悄悄地从这个电话亭里出去,去做你想做的事。当然我还会大声说两句,证明你还在这儿。事成之后,你再通过这个电话亭回来,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一定要记住,用纸牌卡住下面,否则你就进不来了。”
“哈哈,我的好哥们儿,就冲你这个电话亭,我的500元花得值了。”
“不过有一点你还要小心,回来的时候多绕几条街,免得有人跟踪你。”
“这些都知道了,你放心吧!”说完,布莱恩斯满心欢喜地走了。
(三)
第二天晚上,布莱恩斯按照事先说好的来到欧西斯酒吧。酒吧里人声鼎沸,比平日来了更多的酒客。布莱恩斯扯高了嗓门喊道:“给我来两瓶啤酒!”听到“暗号”,费德从办公室的房门走出。
“这不是我的老朋友唐利维吗?你可好久没来了,来,我请你喝两杯。”
说着,费德又多叫了几瓶啤酒,两人坐到了吧台的高椅上推杯换盏。没喝两杯,费德又说:“走,去我房间玩两把,最近我手气不错,看看你怎么样。”
“我不行啊,钱一定都让你赢走了。”二人放下杯子,站起身相互寒暄着走进费德的房间。这段对话的音量出奇的高,甚至压过了酒吧里的摇滚乐,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二人走进房间。当房间门关上后的几分钟,又从里面传出嘹亮的说笑声,这声音似乎已经无视墙壁和房门的存在。
时间过了一个小时,一个服务员端着两杯红酒推开房间门,他故意没有把门关上,让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情形。服务员走后,布莱恩斯和费德又装模作样地大声争吵,内容就是一个说另一个人打牌作弊。争吵声在接下来的40分钟时而响起,这是向外人表明他们两个一直在里面打牌。
时间快要到9点半,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布莱恩斯换好衣服准备出发,费德再一次叮嘱他别忘了将纸牌卡在电话亭墙壁的下面。接着,布莱恩斯将房门推开了一点缝隙,看到没有人注意这里,便借着幽暗的灯光,迅速地摘下旁边电话亭的告示牌,钻进电话亭。他用手推了一下墙壁,墙壁转动起来,他侧身而过,在墙壁即将还原的时候,将手里的纸牌对折,卡在了墙壁缝隙的边缘。
来到仓库的布莱恩斯看到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好在仓库之中的灯并不明亮,布莱恩斯躲到阴影中。原来那是酒保在送一个酒醉的顾客离开,那名酒客上了出租车之后,酒保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布莱恩斯快速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他并没有让司机直接开往目的地,而是在一个商场停下来。他进去转了一圈,从另一个门出来,重新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往北区。
布莱恩斯下车,四处打探一下,没有人在注意他,于是他走进那栋预先计划好的公寓。老旧的公寓热闹非凡,但大部分人都是在家里自娱自乐,楼梯道里没有一个人。布莱恩斯飞快地跑到楼顶。此时,他拿出放在楼顶前檐下的跳板,固定在这边的楼顶边缘。
布莱恩斯俯下身子,只露出半个脑袋,他看到目标窗口黑着灯,主人还没有回来,其他亮灯的房间都挂着窗帘,不会发现此时正有一个人注视着他们。布莱恩斯小心地将跳板顺下去,刚好搭在对面窗户的上沿,他在鞋底和手上抹了一些防滑粉,然后开始走过踏板。这段距离不是很长,所以不会勾起布莱恩斯的恐高症。到了对面的跳板位置,布莱恩斯小心地扶住窗框。窗户果然没有关,布莱恩斯窃喜,他掏出藏在腰间多时的点38手枪,一条腿蹬在窗台上,一个健步跃到房间里。
进到房间的布莱恩斯摸黑找到了衣柜,他把衣服往旁边推了又推,然后钻了进去,将枪对准门的正中。10多分钟之后,忽然传来电梯的关门声,紧接着房间的门把手转动了起来,透过缝隙,布莱恩斯看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打开灯。他心中确定,这个人就是他的“清算”对象。随后这个男人从门缝中消失了,接着布莱恩斯听到一阵流水声,然后是冰箱门关闭的声音,还有唱片机的音乐声。布莱恩斯一直端着枪在衣柜里面等待着。
突然,衣柜的门开了,布莱恩斯与这男人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吃惊的表情,只不过男人的表情很快由吃惊转变为恐惧。布莱恩斯一步从衣柜里跳出来,用枪指着那个男人。男人此时已经退到墙边,手里一个吃了没几口的苹果掉在地上。接下来便发生了先前仇人变“恩人”的戏剧性一幕。
希契按照布莱恩斯的指示走到门外。然后布莱恩斯又从窗户口的跳板回到对面的公寓楼,他的脚好像在落地的时候崴到了,一瘸一拐地在顶台上走着,并且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我不能去杀一个与我相关的孩子的父亲,费德说得对,我杀了太多的人,是时候收手了,也许今天放他一马,也算是为我添加了一份善德。”
布莱恩斯打开顶台的门,一阵冷风从楼梯口吹来,他顿时感到轻松许多,并且有一种喜悦感油然而生。他认为今天他做了一件好事,他高兴地看着灯光投射在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然后飞一般地跑下楼去。这一路也没有人发现他,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当确定布莱恩斯已经彻底离开了之后,希契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然后将每个窗户都反锁上,生怕又有什么人来找他麻烦。本来他打算先把刚才被布莱恩斯弄乱的房间收拾好,然后自己找个别的地方睡觉,防止布莱恩斯中途变卦,又杀了回来。但是现在已经是凌晨,附近也没有酒店,所以希契壮着胆子躺到了床上。他拿起刚才给布莱恩斯看的信,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其实那封信有两页,第一页上面说的是:“我会细心照料我们的孩子,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你。”但是第二页写着:“你把它留给了我,除了你没有什么比一把点38手枪更能让一个独身女孩有安全感。你最好也买一把,因为你随时可能遇到那个家伙。”原来他们的“孩子”指的是一把枪,他们根本就没有孩子。看到这里,希契已经笑抽了。
走在大街上,布莱恩斯想打一辆出租车,可是这个地区,这个时间,街上的车很少。但是这并不影响布莱恩斯愉快的心情,他想返回到费德那里要回那100元,因为他什么都没干,用不着他再作伪证。如果费德不信,他就拿出那把装满子弹的枪作为证据。
在回欧西斯酒吧的路上,布莱恩斯费劲地找了3辆出租车,绕了很多路才回到那里。他和从那里出来时候一样,小心地走在阴影中,一路来到仓库,然后通过旋转墙壁走进电话亭。他打开电话亭的门,将“电话暂停使用”的牌子重新挂上。这时候,酒吧的人没有离开时那么多,但是依然嘈杂。敲了敲费德房间的门,可是没有任何回应,突然,他发现门是开着的,布莱恩斯轻轻地推开门,看到里面安静异常,不过摆设和他先前一样,两个红酒杯,桌上散落着纸牌,还有那把点38的手枪和小羊皮布。
费德此时正坐在他的转椅上,低垂着头,房间的灯好像是被费德关上了,布莱恩斯想可能是为了更好的睡眠。布莱恩斯悄悄地走到费德身边,用手推他:“费德,醒醒,我回来了。”
可是费德没有出声,而是身体没有支撑地向桌椅底下倒去。布莱恩斯惊慌失措地拿起桌上的手枪,他仿佛感觉到凶手就在身边。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从外面冲进来一群人。
“不要动,是你杀了他!把枪放下!”人群中不知是谁在喊,还有人要出去报警。原来,费德死了,脑袋上有一个枪孔。布莱恩斯想不到是谁会杀了他呢?不过转念一想,一定是他自己在擦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了,不过这时候任何的辩解都无济于事。人们看到的现场,是布莱恩斯拿着枪,他对面的椅子上是一个被枪打死的人,有谁会相信这是个误会。期间,还有人说他们刚刚在争吵,布莱恩斯想这一定是费德“演戏”的结果。
房间里幽暗之中泛着蓝烟,其实烟并不是蓝色的,只是灯光的杰作罢了。或许人群中也有人会对这起杀人案提出疑问,但是更多的人在被这种假象迷惑。布莱恩斯心里也苦笑道:“先前我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抓到把柄,没想到今天放了一个人,却被人误以为是杀人犯,难道这就是报应?”布莱恩斯被警察带上了警车,现场费德的尸体没有被处理,需要留在现场等待进一步检查。忽然,坐在车里的布莱恩斯想到,希契可以证明他的清白,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还都是未知……
四号解剖室
【美】斯蒂芬·金
(一)
第四解剖室的事情距今已经一年多,尽管那是一次恐怖的经历,但现在的我身体已经完全康复。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从昏迷之中恢复过来,这段时间,我经常梦到有个人拿着剪刀出现在我面前,这不是幻觉,就像我昏迷时的情形一样。只是当我醒来的时候,这份恐惧感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淡忘。其实理智与某个形式的精神失常只是一步之遥,却很难逾越,就像一个即将被解剖的活着的人,没有人会懂他的感受。然而这种感受让我体验到了,并且差一秒钟我就成为第二天新闻的头版头条。
近日我听到临街一个妇女在向警方抱怨,说她经常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后来警方在一个叫凯拉的银行职员家的地下室内,发现了60多条各种各样的蛇,它们大部分已经死亡,所以才会散发出一股恶臭。后来,动物专家在这些蛇中发现许多剧毒的蛇,其中有一条已经被动物组织宣布灭绝。这些蛇已经很久没有进食,所以显得异常活跃,对人来说也是相当危险。
警方在收缴毒蛇的过程中发现有一个笼子是空的,上面也没有标签。后来证实,这条蛇非常聪明,顺着墙边从窗缝中溜了出去,然后又阴差阳错地跑到我的高尔夫球的衣袋里。在我出事以后,人们找到了这条蛇,专家说这种蛇是“秘鲁非洲树蛇”,早在1920年就灭绝了,被这种蛇咬上一口,后果就如同我在四号解剖室的情形。
回想那天,我不知怎么,眼前漆黑一片,我不能确定我是否睁着眼,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耳畔传来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嚓、嚓……”我难道已经死于车祸?但是我为什么还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并且一股烧焦的塑料和旧皮毡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我试着耸动一下鼻子,我不确定这个细微的动作是否真的做了出来,旁边有没有人发觉我还活着。或许我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昏迷了。难道昏迷的人还存在意识,只有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是谁?现在在哪里?
没过多久,我的耳边传来人的说话声:“那么说是第几个?”不一会儿,另一个人说:“我认为是第四个。”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摩擦声和烧焦的塑料皮毡味道这时候都已经消失了,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像喜光的昆虫,一下子全都注意在两个人对话的“亮点”上。紧接着我听出两个人移动的声音,脚步很轻,应该没有人穿硬底皮鞋,要不然一定会把我惊醒。我凭一种直觉判断两人正在向我靠近,然后那种摩擦声又重新响起,一股微风在我的面颊上经过,紧接着发出一声“哐当”的金属撞击声,是门与门框碰触的声音。我被他们推走了,不知推向哪里,我的意识在吼叫,当然这些都只是徒劳,我只能任凭他们摆布。此刻,我真的希望能有人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可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呼喊。
我的嘴有些僵硬,舌头仿佛已经被冻僵。几秒钟之后,就当我的下半身也要即将冻僵的时候,我突然被两只有力的手抓住脚踝,然后身体侧立过来,放到了另一张床上。这张床的被单上有明显的医用消毒液的味道,难道我在医院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被送到医院,刚才那两个人是医生,现在我要准备接受一场外科手术。正当我准备接受麻醉的针剂时,第三个声音出现了:“喂,把那家伙推到这儿来。”摩擦声又出现了,我像是坐在婴儿车里,只是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这时候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是护士。
“拉斯蒂,我太喜欢你了,你的评价永远都是那么令人愉快。不过要快一点了,我雇的保姆一会儿就要下班了,我得回去照看孩子。”
突然,从门的一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是“哗”的一声。我喜欢这种声音,就像是高尔夫球落入水中的声音一样。
我想象着自己遇到了什么倒霉事,可是回想一天的情形我实在没有了记忆。我甚至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让我仔细想一下,原来这个问题并不难解答。我叫霍华德·考特奈尔,一个证券交易所的股票经纪人。
突然我像是猎手拿起的一只捕获的兔子,被这几个人拽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无情地撂在床上。我的内心在控诉他们的粗暴,因为我的腰部的老伤提醒我他们有多野蛮。一时间,恐惧在我的内心油然而生,这不是事先有预谋的判断,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我感到我的气息有些急促,胸部已经没有上下的起伏。这时,那个叫拉斯蒂的人开口说话:“这个家伙会讨您喜欢的,他有点像麦克·伯顿。”
那个女人说:“麦克·伯顿是谁?”
其中另一个声音很年轻的人说:“麦克·伯顿是一个白人流浪歌手,他一直梦想变成一个黑鬼,躺着的这个家伙可不是他。”男孩说完,女医生和拉斯蒂都笑了。我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没一会儿,这笑容就让我感到害怕。我又被扔到了桌子上,不过桌子上有个软垫,我的骨头和硬木触碰的时候才不至于生疼。
我又听见了拉斯蒂的声音:“医生,你在这个地方签一下字,一共有3页,需要签3个名字。”
拉斯蒂像个专业的外科医生似的,噼噼啪啪一个人忙活起来,我感觉他要把我大卸八块。我害怕至极,却又动弹不得。我是不是死了?难道这些都是我已经死去的灵魂感觉到的?突然我发现我下面的并不是一个袋子,而是一个兜子。天哪!我真的死了,我被套上了一个陈尸袋。
我认为她签字是在证明我死了,我感到呼吸急促,嗓子眼像是被舌头堵住。如果我死了,我怎么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如果我死了,我怎么知道他们要把我装进陈尸袋?如果我死了,我怎么会感受到呼吸急促?我想解释,想坐起来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不过还是老样子,我没有反应。就在我奋起唤醒自己的时刻,我听到一种撕碎东西的声音,并且在我眼前的白炽灯忽然亮了起来,没有什么能比突然的亮光带给人安全感,但是这灯光对我来说无济于事,它冰冷得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肆意地炙烤着我的脸庞。
这时,一张脸凑到我面前,挡住了一部分灯光。这是一张英俊男人的面庞,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和八卦杂志上整天被炒来炒去的男星的面庞差不多,不过他更加的精明一些。他戴着医生专用的帽子,黑色头发从帽缝中露了出来,隐秘在头发中的一双湛蓝的大眼睛能迷倒无数少女。这个男人又将脸凑近我,他盯着我的脸颊看。
“这个人小时候得过丘疹性荨麻疹,他脸上留下了一点一点疤痕。”就他的年龄资历来讲应该是个实习医生,我祈求他能听到我心里的呼喊,不要把我当成一个死人,我还活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到了。
另一个人也凑近了我的脸前。
“我亲爱的麦克,大歌星,你给我们唱一曲啊!”说话的人穿着白大褂,脑袋上五颜六色的,像一个辍学的高中生,我不知道他为何来凑热闹,但是我知道他就是拉斯蒂。旁边的女医生冷静地说:“拉斯蒂,不要取笑他了,去做你的事情。”拉斯蒂没有再出声,然后女医生转身对那个英俊男人说:“迈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英俊的迈克如是说:“我是在高尔夫球场的公路旁发现他的,当时他倒在了灌木丛中,是我和拉斯蒂还有一个医生一起看见他的,拉斯蒂觉得他像麦克·伯顿,就把他带回来了。”好古怪的逻辑,按照他的说法,如果我不像麦克·伯顿,他们就会对我置之不理。
这时候,我又听到了高尔夫球的声音,但这一次我感觉异常的刺耳,如果不是这个声音,我也不会不知死活地躺在这里。迈克说我首先是被一个在那里进行高尔夫双打的医生发现的,在刚才签名的那3张纸的第一页,有这个医生的签名。
接下来是翻页的声音,女医生和迈克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克里斯蒂·詹宁斯。拉斯蒂不管不顾,依然用可恶的笑容看着我,我能感到他嘴里的洋葱味以及昨天晚上的剩饭味道。他让我感觉到他有了什么坏主意,或者是想和我嘴对嘴地人工呼吸,帮我苏醒。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保佑他和他嘴里的洋葱味永远不要靠近我,还是让我死了吧!
好在,我的想象只停留在臆想阶段,拉斯蒂用双手抠住我的颧骨,一边一只手用力地摇了摇,然后大呼小叫起来:“他还活着,我的麦克·伯顿,快起来给我们唱几首!”
我的脑袋被摇得生疼,拉斯蒂又用手在我的颧骨上按了又按,搞得我更加疼痛难忍,我恨不得抬起头咬他一口。“别再胡闹了,拉斯蒂!”女医生非常厉害地说,拉斯蒂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又大声唱起歌来!并且用手指戳我的面颊。女医生生气地走过来,一把抓住拉斯蒂的衣领,把他从我的身边拽走,就像拽自己不听话的儿子。
女医生非常生气,大吼道:“拉斯蒂,你快点把他放开,你这种高中生玩的小把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快放开他!不然我就去报告了。”
这个女医生应该是他们的头儿,拉斯蒂见她已经有些发飙,只好收手。英俊的迈克这时候说:“我们大家都冷静一下吧,不要伤了和气!”他在说这句话时有些惊慌失措,好像希望两个吵架的人立马从他的眼前消失。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发脾气!”拉斯蒂生气地对着女医生说。女医生也是火冒三丈,“你这个混蛋,又犯病了是吧!迈克,把他赶走!”
“不用你赶,我正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拉斯蒂,走的时候到门口的登记簿上签个字。”迈克说。
他们的对话好像电影里的台词,拉斯蒂怒气冲冲地走了,临走的时候他用力地把门关上,房间的玻璃一直在颤。
(二)
玻璃的颤抖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默。我的腿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先是一点点的麻痹,后来是剧烈的疼痛,就在我左腿袜子与裤腿的空白处。我想这疼痛应该是被某种蛇咬到。
我好像被身下的陈尸袋包裹起来,已经顾不得什么疼痛,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但可悲的是,没有人知道。那个在高尔夫球场灌木丛中发现我的医生说我死了!拉斯蒂也说我死了!迈克更是认为我早就死了!现在只有这个还没有面对面看过我的女医生没说我死,或许不久之后,她会惊奇地发现,在她面前躺着的这个人还有呼吸,体温还是热的。
门关上之后,女医生愤愤地说:“这个拉斯蒂总是给我们添乱,现在开始工作吧!”工作?我好奇而又恐惧,联想到疼痛的左腿,他们不会是打它的主意吧。我恐惧地颤抖着。随后,一阵金属器物相互撞击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那是在一个大的工具箱里拿出来的东西,然后,只有牙医才会用的大的探照灯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方,而此时的女医生和迈克都戴上了口罩,拿着牙钻或者手钳之类的东西。
他们是要拔我的牙吗?不会,没有人会用这么恐怖的器具给人拔牙。那么他们是要解剖我,他们认为我死了,然后取出我的心看看它的成色。我看到迈克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吉里格锯,我的胆都要吓破了,因为这种锯我经常从恐怖片里看到过,它是行凶者用来切开头骨的最佳搭档,等到鲜血犹如红色的乳汁流满全身,再取出里面的大脑,这是恐怖导演的惯用手法,不知迈克拿出它来有何用意。
女医生说:“迈克,你想做心脏手术吗?”
迈克拿着锯子,说:“您是说把眼前这个人的心脏摘除?”
“对,你做我的助手这么多年,现在应该自己进行手术了!”
“您会帮我吗?”
“迈克,自信一些,我可以做你的助手。”女医生一边说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在我看来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我猜对了,他们是想解剖我,并且挖出我的心。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作为一名曾经的士兵,我见过许多地下解剖室,它们被称为“马戏班的帐篷解剖室”。一把把锋利尖耸的刀刃,从人的脖颈一直划到腹部,然后像掏圣诞节礼物似的,把内脏器官拿出来放到玻璃器皿里。再用一个钩子勾起胸骨,用刀刃“咔嚓”一声嵌入牛肉干般的切入肌肉纤维,一直到达肌腱,最后几把刀子合力“嘎吱”一声,肋骨就像破碎的水桶一般崩裂。最后,将肺部掏空,拿出气管,这样眼前的人就变成了一顿“圣诞大餐”。
“医生,我可以吗?”迈克微弱地说。
女医生在鼓励迈克:“你知道,所有人都会用榨汁机,但是只有自己做过之后,才会有成就感。”
我想他们不能这么做,我还有气儿,我还活着!
迈克拿着冒着寒光的吉里格锯,准备开始了。我拼命地在内心里呼喊,如果他一锯下去的话,鲜血一定会喷注而出,如果他继续采取行动,并将会看到一颗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这一定会让他后悔莫及,他变成了一个杀人犯。我现在在体内酝酿足够的气息,哪怕从鼻孔里发出蚊子般的“嗯”的一声,我都可能挽回自己的性命。这就好比希区柯克的电影中,约瑟夫考特在车祸后用一滴眼泪证明他还活着一样。我努力地收紧鼻腔的肌肉,似乎快要成功了,我不想此刻成为一个泄气的皮球,我在工作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那样努力、拼命,我必须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
“迈克,要不要来点音乐?滚石乐队的怎么样?”女医生说。
“不会吧,你居然喜欢他们的歌?”迈克一脸质疑。
“我其实不像平时那样刻板、固执的!”
他们的瞎扯已经让我有些崩溃,这就好比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囚犯,在临死之前,行刑者却在那里谈论昨晚的球赛,这实在是考验一个人的心理承受力。
“那就滚石的吧,如果可以,最好放一些麦克·伯顿的歌来纪念一下我第一次给一个死人做外科手术。”迈克说完,两个人都笑了。我还在努力地发出“嗯、嗯”声,我确定这声音比刚才更大,而且时间更久。不幸的是,当米奇·洛克的歌声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的时候,我的“嗯、嗯”声真的变成了蚊子叫。
“迈克,我来帮你把他的衣服脱光。”说着,她拿起一把薄而锋利的手术刀,将我的衣服划开。这下我彻底地绝望了,最后无奈地哼了一声。
女医生叫迈克把声音关小一点,然后走过来俯下身子。我终于看到她的正面了,她戴着一个眼罩,嘴巴上围着薄薄的口罩,这让我更加不寒而栗。
手术刀在我的上空晃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的衣服从中间被摊开,赤裸地露出我的胸部和腹部。这些该死的医生难道看不出我的胸部在一上一下起伏吗?我此刻感觉到很冷,旁边的工具箱里,巨大的组织剪罗列在里面,比眼前的手术刀更为恐怖。摇滚乐还在继续。
“迈克,是不是喜欢打高尔夫的男人在打球时都穿莫卡辛软鞋和百慕大内裤?”女医生又闲扯道。
摇滚乐已经播放到《拯救情感》这首歌。
“我想那些人穿莫卡辛软鞋是因为打球的时候比较舒服吧,不像其他的鞋有后跟或者疙疙瘩瘩的东西,但是在法律里可没有规定这是必须的,”迈克一边说,一边将我的脑袋抬起,左右摇了一下又放下,“这不像打保龄球,如果你在打保龄球时不穿专业的鞋,那么你会被送到州立监狱里的。”
“这么严重?”
“那是当然!”
“你说他是一个拳击手还是一个骑师?”女医生问。
我明白,他们是看到我穿着拳击短裤,但是这么一条短裤就能证明我的身份吗?可笑。接着,女医生解开我裤子的皮带,看到里面的百慕大内裤,如果放在平时,一个漂亮女人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抓狂的,但是现在,我真的希望她赶紧住手。
此刻,我感觉更冷了,因为的内裤也被脱掉了,我一丝不挂地躺在桌子上。
“原来他是个骑师,我猜对了。”迈克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得来的结论。
“迈克,你把他扶起来,我觉得他是一个心脏病患者,这样对你的作用就更大。”
呸!我心里骂着,我的心脏比你两个人都健康,至少我没有笨到把一个活人当作解剖对象。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只是我不想再被他们这么折腾。
“迈克,你要不要给他做个全身检查,并量量体温。”女医生说。
我顿时在心里说:不!这两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哪怕给我来个痛快的,我都心甘情愿。
“凯蒂医生,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女医生叫凯蒂,我发觉她可能对英俊的迈克有意思,欲火正在她的眼中燃烧。我不想在我临死之前还要看一场激情戏,这对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世界上没有哪个囚犯在临死前有这种礼遇。
“你尽管放心做,这只有你和我,不要有压力,我会关注你的每一个动作。”凯蒂医生说。
看来他们还是把重点放在了我身上。
“那录音机?”
“它还在关着,不过一旦打开的话,你的步骤都会记录在里面。放心吧,你要是觉得这些规矩太过烦琐,你可无视它们。”
我躺在桌子上,真希望他们此时能够无视我。
“迈克,自己动手吧。”
(三)
这时候,录音机已经打开,在我胸部的上方,一个褐色的麦克风用铁丝缠绕着晃晃悠悠地摆来摆去。迈克已经拿着硕大的组织剪亮在我面前。我一直想象着这样的情景:迈克将组织剪轻轻地在我的胸口画了一个圆,然后猛地用剪子的尖端刺入我的心脏,然后左右旋转开,像旋转花生酱那般,最后,剪断连接我心脏的动脉血管,像感恩节扔火鸡那样把我的心脏扔到旁边的托盘里。人说心脏在停止跳动后3分钟,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现在倒想看看我的心脏究竟是什么模样。
解剖开始了。
我被他们翻了一个身,左臂在旋转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扶手,弄得我生疼。如果是在平时,我顶多咧一咧嘴,现在我真想大叫出来。
接下来,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我的肛门里,好像一个玻璃的棍子,他们的动作非常粗野,万全不顾人的感受。哦!是我错了,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死人。
“迈克,温度计插上了吗?”凯蒂问。
“插上了,医生。”迈克回答。
“干得不错!”
我心里骂道,他们用的什么温度计,难道是给牲口用的吗?如果这个温度计再长一些的话,我的舌头都能够舔到它的球体。
“实验标本年龄45岁,名字叫霍华德·考特奈尔,住在德里克拉克莱斯特1179号。”
说完,迈克又纠正道:“不,他的实际居住地是玛丽米特。德里已经从……”
“好了,迈克,你要给我上历史课吗?”
“对不起,医生,他的资料我是从送来的救护车的档案上看到的,上面说他死于车祸,宣布死亡的人是医生詹宁斯。”
“怎么我从他的身上看不到出过车祸的样子?”凯蒂医生提出了质疑,我对这质疑倍感欣慰。
“死亡原因可能是车祸发生时心脏病突发而死,你看他的脖子和肩部并没有什么伤痕,腰部和臀部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是在大腿上有一块老的伤疤,不过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留下的。”
这个伤疤是我在该死的战争中留下的,也是唯一的“纪念品”。那是一次突围行动,我们3个人不小心触碰地雷,另外两个人当场炸死,我走狗屎运活了下来,胸腹部和腿部受了伤。其实胸腹部的伤比腿部严重得多,而且差一点让我失去了性功能。只差5厘米,我就不能去找女人亲热了。
这时,迈克从我的身体里拿出了温度计。“92.4度!还不错,是一个能让他活过来的温度。”说完,两人都笑了,我则很是气愤,明明就是活着的,你们难道就发现不了吗?
“我是在夏天午后的高尔夫球场看到他的,如果你看到的是98.6度,也应该不足为奇。”
迈克戴上橡胶手套,把我的屁股从中间分开,然后顺着大腿一直摸到膝盖的位置。我心里暗骂:你没看到我的左腿在颤抖吗?你这个白痴!
“打高尔夫球是一项愚蠢的运动,尤其是在夏天。你看看这具尸体,浑身都是被蚊虫叮咬的痕迹,真想不出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
“你干得不错。”凯蒂赞扬道。
“这家伙身上有1、2、3、4……12个脓包,都是蚊子咬的,左腿上的一个包已经有些溃烂了。”
“你别忘了你是在灌木丛里发现他的,蚊子们就喜欢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便宜货’。”
“哈哈,千万别提这件事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被注射过狄吉他淋。”
本来我是想去高尔夫球场秀一下球技,没想到此时我成了睡美人,只不过我的胸部有毛。
迈克一边用刀在我的身体上轻轻地划了一刀,一边在旁边的写字板上记录着什么。迈克又一次轻轻地弹击着我的身体,很柔很轻,有些像初级按摩师第一次给客人按摩。我在被他的刀划过之后,血液顺着腹部两侧缓缓地留下来,留到下面的盆中。
迈克此时对着吊着的麦克风说:“1994年7月20日,下午5点44分,我开始解剖。”
这是一个仪式吗?又或是晚餐前的祷告。
接着,迈克又对着麦克风自言自语:“面部没有瘀青,气色也不错,牙齿健全。天啊,他是不是还活着!”最后迈克发出了这样的惊呼。我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凯蒂医生好像掉了什么东西,赶忙凑过来看。她用右脸颊贴近我的胸口,然后检查我的腹部。我又一次用尽全力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虽然它盖不住摇滚乐的声音,但是我相信凯蒂医生一定感觉到了。
“对不起,医生!”迈克好像因为感觉到我还活着而愧疚。可恶的凯蒂咯咯地笑着说:“不要开这种玩笑,没准他一会儿还要打一个饱嗝,小心做你的事情!”
迈克扭头继续工作,他对着麦克风的样子好像是在跟滚石乐队飙歌,紧张的表情之中又有一份松弛。当他的手术刀触碰到我的左腿的时候,我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对与种种证明我活着的讯号麻木了,但是这一次有些不同,因为我的腿再一次抖动了一下,我确定。
迈克举起了大剪刀,几道寒光已经晃得我的眼睛有些疼痛,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剪刀的发明人,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任凭迈克一会儿在我的胸部、腹部一顿乱剪。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迈克!”
“医生,请……请你关上音乐好吗!”
“没问题。”转眼,凯蒂医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随着扭动按键的声响,滚石乐队的音乐也从耳畔消失,难道我的生命也会在此刻消失吗?他们在音乐停下之后,也没有注意到我活着的迹象吗?
迈克第三次举起剪刀。“好吧,现在心脏切除手术开始。”迈克对着麦克风说。
“医生……”迈克又停了下来。
“你是想让我帮忙吗?”凯蒂的表情像一个正在教训孩子的母亲。
“不用了,医生,我自己来!”迈克勉强地说。
“等等!”凯蒂突然大叫道。原来他注意到了我腹部的伤疤,就是战争留下的另一个纪念。她用手指轻弹着,一直延伸到我的右侧睾丸下面。手术停止了,被这个女医生停止了,她像一个医学家发现新型病毒一样兴奋,使劲用手按住我的伤口,想要从中得到什么意外收获。此刻我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在我的伤口间穿过。
“他曾经是个军人,这个伤口是战争中的爆炸物所致,至少有10年的历史。我们可以调查一下他的参军记录……”
这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人狂声大吼了起来:“放下你手中的剪刀,他的口袋里有一条蛇,小心它咬到你。”如果不是仔细辨别,我都没听出来他是拉斯蒂。迈克紧张地把剪刀扔到地上,我估计他不是因为害怕蛇,而是被拉斯蒂的大嗓门吓的。凯蒂也猛的一惊,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把这个人放平,”拉斯蒂走进说,“这是一条棕色的小蛇,就在他的口袋里,我想他一定是在高尔夫球场被它咬了,后来中毒晕倒在路边的灌木丛中,让别人以为是出了车祸而死。医生,你们现在是要把他弄醒吗?”
这时,凯蒂医生已经惊讶得大叫起来,而迈克也傻了眼。此时我又想起了希区柯克电影中的约瑟夫·考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