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野狼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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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谌爷(9)

大金牙和酒糟鼻子都远远地站着,用尴尬、歉疚、惭愧又不好意思的目光满脸赔笑地望着他,仿佛在说:“这小子,这么厉害,保长还敢玩你老婆呀!”谌志平当众无意识的一次表演,也觉着非常光彩和自豪,但性格的腼腆和纯朴使他受不了这么多的目光和赞叹。抬脚就走,但迈出两步,就被那个英俊的大官给喊住了:“你别走,站下,我有话要问你呢!”谌志平瞅了瞅远处的伙房,边走边敷衍他道:“不行,不行!来不及了,锅开啦,我还等着淘米呢!”“淘啥米?副官长问你话呢!”陪同过来的大胡子师长严肃地对他喊道。谌志平只好站住,愣愣地看着他们。被称作副官长的英俊军人目光和蔼、面容亲切,走到近前,客气地说道:“你的腿好厉害啊!你是什么地方的?今年多大年纪了?上过学没有?”见他仍然挑着水桶,就用半命令的口气不悦地说道:“撂下吧!撂下吧!挑着挺沉的嘛!”谌志平固执地没有撂下,而是一手扶着扁担憨声憨气地大声说道:“属猴的!俺娘死得早,那年俺四岁,俺爹死那年俺七岁。听本家说俺今年二十七了,毛岁呢!”顿了顿,“没上学,可是俺会剪羊毛哩!你们养羊了吗?不信俺剪给你看看!”副官长微微笑着:“我信!我信!”大胡子师长插嘴道:“回答副官长,你是什么地方的?别扯别的!”

谌志平愣了愣神,嘿嘿笑着说道:“当然是河图铺的啦!知道吗?俺正搂着媳妇睡觉呢,鬼子飞机就来了。这位长官,俺是为打鬼子才去投奔新四军的!可是走错啦,才让他们几个把俺给逮住了!让俺给他们做饭,就是不让俺打鬼子!”说着,谌志平用嘴努了努站在远处、边看热闹边有点儿不自在的酒糟鼻子和大金牙。年轻军官哭笑不得,不悦地向他解释道:“打鬼子!好啊!我们徐州行辕所有的部队都是保卫国家、抗击日寇的,也是国军中装备最先进的一支机械化部队,你看,大炮、飞机、坦克、装甲车我们都有,新四军是土匪,乌合之众嘛!你是找对了,只有国军才是真正抗日的,你把扁担放下,再踢一次,让弟兄们再看看!”说着,随从急忙把两颗手榴弹摆在他脚下。谌志平没舍得放下水桶,憨憨地笑了笑,说:“不用个,不用个,俺就这么踢着玩吧!刚才,俺是用右脚踢的,这次俺用左脚踢。这不这工夫,左腿还真有点儿难受哩!”说着,低头一看,不好意思乞求般地说道:“踢了一次,俺就过次瘾呗!小铁疙瘩,太轻啦!嘿嘿嘿!嘿嘿嘿!”大胡子师长道:“集来的,三颗绑一块,让他踢个够!”见士兵绑手榴弹,谌志平又再次憨笑着,“谢谢啦!谢谢啦!这几天,老不踢俺都快憋死啦!这位长官,你家养羊,俺给你放去,天天给你踢着玩!”见没人答腔,就憨憨地笑着,手扶扁担,两脚左右开弓,把三捆集来的手榴弹,“嗖——嗖——嗖——”眨眼就踢了出去。而且都是一百多米远,脸不红,心不跳,桶里的水更是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踢完了谁也不看,侧身就走,嘴上还大声地嚷嚷着:“躲了躲了快躲了!陪你们玩,锅烧坏了,算谁的呀!”军官点点头,笑了笑,大声地说道:“你就不要做饭了,跟我到行辕去吧!”说完,几个军官上去,不由分说就把扁担夺了下来,“操!高升啦!到长官部去,还呆呵呵的呢!”“做饭,做啥饭?给谁做饭?去城里吃馆子,还要挑最高级的呢!再到莲花镇来,你可就是大人物喽!”扁担被夺走,谌志平倒觉着空空落落、别别扭扭非常不自在了。这工夫,这位头戴大沿帽的英俊军官从腰上摘下来自己的勃朗宁手枪,推上子弹,既严肃认真又亲切和蔼地微笑着说道:“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俺姓谌,志字辈,名字叫谌志平,东家给俺起的,是镇上先生翻过大书的,俺这名字挺好记吧?”“好记好记!名字好记,功夫也更过硬!”副官长点点头,掂了掂自己的手枪说道:“谌志平兄弟,你两腿的功夫都没得说,我呀,再试试你的枪法!给,这是手枪,见过没有?”说着,青年军官把子弹上了膛的手枪递了过去,“注意!左侧的靶子,看见了没有,瞄准了就勾火!”谌志平接过手枪,掂了掂:“嘿,这小玩意儿,不错,挺好,多少钱哪?”话音刚落,大胡子师长就生气地训斥他道:“打你的得了!这儿不是交易市场,多少钱你能买得起啊?不会打就放下,可别走了火呀!”谌志平冲大胡子翻了一眼,再次掂了掂手上的勃朗宁,学着别人,郑重其事地喊道:“报告长官,这小玩意儿太轻啦!还没有羊铲羊刀子顺手呢!给你吧,俺使不惯!有大的吗?”

不等青年军官答话,大胡子师长就气哼哼地吩咐道:“去!取两支长槟枪来,美式的。妈了个巴子的,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少尿!”卫兵立刻摘下来肩上的长槟枪,“哗啦!哗啦!”压满了子弹,递到谌志平的手上,退到一边,看着他射击。远近几百双眼睛也同时盯着他。谌志平对军用武器并不十分陌生。

河图铺镇上就是新四军的一个师部,长枪、短枪、步枪、机枪他都见过,但就是没有见过这种油黑发亮的长槟枪。不错,高级多了,他一手握一支长槟枪,轻重还觉着挺顺手的,就两腿叉开,左右开弓,两手平端着,没瞄耙子,而是对准了踢出的两束手榴弹,屏住呼吸,瞄也没瞄,两眼睁着就勾动了板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唱歌一样,清脆悦耳,子弹射完,伴着枪声,数百人都看到,两束手榴弹,均同时嘣出了一串串火星子,“嗖嗖嗖!嗖嗖嗖!”射击完毕,不少人围上去一看,“嗨!好家伙,捆绑线打断,手榴弹的木柄都打碎了!”“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哟!这家伙,两脚两手都这么厉害呀!”“神枪手!天下奇才,少有的奇才!”“看外表挺老实,功夫却这么过硬,平时咋就没发现呢!”“该当人家命好,早露出来这一手,长官处就去不成啦!师长死活也不能让他走,你说是不是?”“就是的,就是的!小辫子拴称砣——这叫走运又打腰,骑马坐轿,修来的福啊!”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赞叹不止。谌志平呢?把两支长槟枪扔在地上,揣着两手也是好长一阵子发愣、发懵,胳膊麻酥酥,思想上呼呼悠悠的。

这怎么可能呢?摸枪、打枪,大姑娘生孩子——开天辟地头一次啊!那手榴弹,一百多米远,睁大眼珠子,看上去才是影影绰绰的,怎么板机勾动,就能弹无虚发命中目标了呢?是老天爷保佑还是自己有……特异功能?看着想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大概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命中注定我在这儿露脸!否则,狼群单单赶走了我的羊呢?不是命运又是什么呢!管他呢!愿咋着就咋着去吧!死活不都是这一堆吗!”嘴上默默地念叨着,心里头也就彻底地坦然了。那位年轻英俊的军官,简直就是走路栽跟头,突然捡了个大元宝。满脸喜庆,眉飞色舞,自言自语,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莲花此行,旗开得胜,硕果累累,硕果累累啊!”然后过来,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亲切地拉着他的大手,因为激动,简直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走吧!走吧!我的好兄弟!回长官部!回徐州,回徐州!还愣着干啥呢?对你这个奇才的发现,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哟!”走到轿车旁边,又紧紧握着大胡子师长的手,摇了摇,祝贺般地说道:“肖师长,你为党国荐送了一个奇才,功不可没,功不可没啊!”大胡子师长失落懊恼地应付着,心想,真他妈的霉气,这么鲜美的佳肴,一口没吃,就让人家活活地给挖走了。

早知道他身怀绝技,是死活也不能让上边知道呀!妈妈的,这事儿干的,等行辕的人走了,非狠狠收拾一顿那个大金牙排长不可。知情不报,该当何罪啊!心里想着,嘴上却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着说道:“是李副官长的慧眼才识得了这匹千里驹嘛!没有您的慧眼,这颗金子恐怕会继续在我这沙土里埋着呢!李副官长!是不是?啊?哈哈哈哈!以后赏光,请多来鄙处指导,多多地指导嘛!”嘴上说着,满脸却是数不清的遗憾!轿车发动了。上车前,谌志平又扭着身子对酒糟鼻子和大金牙喊道:“大米饭可别糊了呀!陪你们玩,白瞎那一锅大米饭啦!”扣上车门,还在那儿嘟哝呢!“姥姥的,你们这些龟孙,抓老子的壮丁,今日中午,就等着喝西北风吧!”汽车开走了,他还惦记着那一锅大米饭呢!六从莲花镇到徐州城,谌志平经历了无数个生命中的第一。

第一次打枪,第一次坐汽车,而且还是轿车,第一次进城,第一次穿嘎嘎新的料子服,第一次背上了两把属于自己的盒子枪,第一次步入豪华气派的深宅大院,第一次见到了仅次于蒋介石的大官李宗仁,第一次见到珠光宝器的小姐和太太们,第一次吃饭是四个菜,大米饭、馒头可劲儿造,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逛窑子,第一次被漂亮女人追着转,第一次受到众人尊重和羡慕,第一次……尽管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贫穷又没有文化,但是谌志平天生就有着男子汉的英俊和潇洒。笔直的料子服、大盖帽、长筒皮靴乌黑油亮,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一点儿不假。挎上两把盒子炮的谌志平,既威武又精神,阳刚之气非常逼人。特别是司令部、参谋部、后勤部门的报务员,高官秘书,随军女记者,贾商富豪的小姐和千金们,一旦发现,眼睛就直了。多少人为他暗送秋波,多少人想约他看场电影,“谌副官呀,赏个脸陪我去看看电影呗!”“哟,谌副官哪,下了班去我那儿坐坐呗!”“谌副官,我父亲庆寿,您能赏个脸吗?”“谌副官哪,星期天咱们爬云龙山好吗?去云龙湖划船……”谌志平一概谢绝,习惯了农村生活,对灯红酒绿,非常反感。

尽管进了行辕和第一战区的指挥中心,但他仍然忘不了天真聪明的樊菊花和温柔又醉人的樊寡妇,半宿夫妻终生都难忘,二十八九岁,身体健康,精力旺盛,自身的需要,趁着夜晚脱下了军装,他也去了几次窑子房,想回味新婚之夜的那种陶醉和疯狂,可是每一次都是失败而归。窑子房是男女间的一种皮肉交易,金钱上的挥霍,那种真爱、纯真,淋漓尽致、神魂颠倒、灵魂出窍的享受和体会除了樊寡妇,今生今世恐怕是再也寻觅不到了。那种全身心交融在一起的天伦之乐,自然也变成了遗憾和回忆,变成了难以弥补的茫然与惆怅。樊寡妇的胴体,樊寡妇的激情,躺在床上就会像演电影一样,一个镜头连着一个镜头地在脑际中晃动着,回味无穷,无穷的回味啊!直到菊花来到他的身边。与樊菊花见面,是自己战功赫赫,事迹和照片均登载在了《中央日报》上,传播在电波中以后的那个暴雨倾盆的夏季傍晚,身着李宗仁亲手送给他的那一身没有佩带肩牌子的将军服装,风度翩翩步出会场就要蹬车的一瞬间……

台儿庄战役,炮声隆隆,喊杀声震天,在抗日战争的史册中,这是国民党部队为民族生死存亡英勇杀敌的最辉煌一页。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官李宗仁亲临一线,督战指挥。作为元帅,把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据谌爷谌志平老人回忆,当时的战斗非常激烈。日本鬼子的援兵从临沂方向已经开了过来,飞机在头顶上盘旋,峰城与兰城之间,敌我双方展开了肉搏中的遭遇战,犬牙相错,界限不分,我军的炮火失去了作用,敌人的飞机爱莫能助,山坡下面,仅有一条被血水染红了的蜿蜒小河,河南河北都在激烈地交战。日本鬼子最大的优势是追击炮,距离近,杀伤力强,我方的轻重机枪阵地几乎都是让追击炮弹给摧毁的。而敌人的重机枪,歪把子机枪就绝对地发挥出了它们的军事优势。

我方的伤亡太惨重了,而日本鬼子又是那样的嚣张和狂妄。情况紧急,迫在眉睫,李宗仁俯在掩体上,半个身子都裸露了出去,举着望远镜,脸色铁青,焦虑地喊道:“吾军不能屈于倭寇的追击炮,打掉它们!打掉他们!坚决地打掉……口子撕破,吾军就非常被动喽!”硝烟弥漫,沙土都是红的,任何地方抓一把泥土都会滚热滚热地烫手。通过侧面的掩体,居高临下,不用望远镜,烟火中战场的一角用肉眼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谌志平和其他卫士均紧紧地保护着李长官,眼耳并用,观察着周围,作战服使他们与周围的士兵彼此不分。战斗激烈,伤亡惨重,紧急关头,谌志平忍无可忍地豁了出去,直面长官,大声地报告:“报告!请长官批准我下去,把鬼子的追击炮炸掉!”自己的使命是保护长官,一线杀敌纯粹是额外,这一点,谌志平本人非常清楚。

“噢!你行吗?”李长官回过头,打量他问道。焦虑的目光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鼓励,但没等谌志平回答,李副官长就坚决地制止了:“谌副官,你懂不懂军人的守则?你的任务是保护长官的安全,战斗由战斗部队去完成,不许乱来,坚守岗位!否则,我就把你送军法处!”谌志平握得拳头咯咯响,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得变了形。杀鬼子是自己的强烈愿望,不杀鬼子,我来这儿干啥?可是部队上有铁的纪律,擅自脱岗就是临阵脱逃,轻者送军法处蹲大牢,重者顶头上司就有权力就地给处决。此刻,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李长官,只有长官才能批准要求,决定他的命运。李长官说话了,挥着大手,斩钉截铁地说道:“诸位,吾等都应该清醒,军人的天职是保卫国家的安全,国土破碎是尔等的最大耻辱,这次战役不能把倭寇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吾等将士还有什么脸面再见父老乡亲?我李宗仁也就失去保护的价值和意义了嘛!”说着,把目光转移到了谌志平的身上,“谌副官,你的想法我非常赞成,作为军人,首当其冲要为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国家着想嘛!个人的安危不足以挂齿!好!我批准你下去,发挥你铁腿的专长,把倭寇的追击炮给我坚决地消灭掉!”说着,伸出大手与谌志平使劲儿握了握,“机关枪掩护,送勇士出发!谌副官!我们等你凯旋!”谌志平抓起来两束手榴弹,从掩体轱辘了下去。铁腿加上仇恨,闪电一样,第一束手榴弹就踢了出去,非常准确地击中了要害,“轰——”手榴弹爆炸,追击炮哑了。

距离较近,都在自己的射程之内,“轰隆——”随着第二束手榴弹的爆炸声,我军阵地发起了冲锋,冲锋号嘀嘀哒哒,勇士们潮水般地涌了上去:“冲啊——”“杀啊——”铁腿射弹,一瞬间的英姿被战地记者给抓拍了下来。距离太远了,模模糊糊,只是大概分清了轮廓。亲手杀死了日本鬼子,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自豪。台儿庄大捷,第一战区为中华民族打出了威风,人们记住了李宗仁,记住了张自忠,记住了徐州行辕,也记住了名不见经传的谌志平。铁腿谌志平,脚飞手榴弹,为中华民族立下了战功。李长官当即批示:“为谌副官记大功,授大奖,载入史册,全体将士要向他学习!”战役结束,谌志平的名字、事迹和照片很快就登载在国统区的《中央日报》上。同时,无线电波也使他在全国各地变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国民党也很重视宣传,就当时的条件而言,和现在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回到行辕,来不及召开授奖大会,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就亲自把一套毛料子的将军服装送给了谌志平,“谌副官,将军的军衔,是国防部才有权力批准授给的,尔等杀敌有功,功高盖世,我李某人以长官的名义,先赠送你这套将军服装,军衔随后就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