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野狼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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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美女与猛兽(13)

狼毛轻拂,到处都在飘动,两棵大树,树根部到一人高处,都已经是伤痕累累,皮开肉绽。特别是吊有水桶的那棵白桦,树皮树身都变成了红色。树身被啃咬得变了模样,就像用二齿子剜刨的那样,有的地方坚硬的木质被挖去了三寸。多亏是棵大树,树木又坚韧,否则的话,换一棵小树,早就被啃倒了。树身被掏出了一道道的槽子,啃断了的木茬,从上到下又染满了狼血,狼血腥臭,刺鼻难闻。再看两只老狼呢?满嘴是血,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仍然在死死地盯着空中的那只晃晃悠悠的水桶。什么叫死不瞑目?两只老狼黄绿色的眸子,眸子中的瞳孔,痴呆呆地、望眼欲穿地盯着空中的水桶,这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啊!两只老狼为什么会暴死?为什么会喷血?再看树下,我们才找到了答案。树下有一只斑驳的瓷盆,盆内是半盆子白花花的食盐。看到盆子,我才猛然想起来,昨天傍晚,庞国君问我:“妹子,盐袋子在哪?”我爱搭不理地用嘴巴努了努那只盐袋子,没好气地说道:“在那儿呢!”当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庞国君找盐,是派在了这个用场上!事情再明显不过了,两只老狼不停地嗥叫,为救孩子,肯定是着急又上火,口干了就要喝水……

一盆子咸盐水,齁破了嗓子,葬送了性命!庞国君这家伙,多阴险啊!我觉着两腿酸软,努力支撑着才没有摔倒在地上……人类不愧是高智商的动物,没费吹灰之力,半盆子咸盐,轻而易举就齁死了两条老狼。手段之狡诈、之残忍,真是可悲、可恨、可鄙又可怜啊!悲惨的一幕,血淋淋的一幕!这两只老狼好冤枉啊!为搭救孩子,不明不白葬送了性命!整整半宿,竭尽全力,搭上了性命又无怨无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巍巍兴安,茫茫林海,你们可知道,天上的白云,地下的河流,你们是在为谁垂泪?还有不语的鸟儿,静静的野草,你们可都是目击者和见证人啊!还有苍天,还有上帝,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帮帮狼崽子的父母亲呢?陈菊花在哭泣,泪流满面,指着庞国君,狠狠地痛斥道:“你……造孽啊,庞国君你!你媳妇死了,你也不能……这么干啊……”尽管是男子汉。

我注意观察到:不少人的眼里,都有点儿泪汪汪的。庞国君却满不在乎,跟昨天一样,斜着眼睛,振振有词地嚷嚷着说道:“咋啦咋啦?我这才整死了两只,还没够本呢!妈的,总有一天,这里的野狼我统统把它们齁死!”咬牙切齿地喊着,并伸出右手,恶狠狠地划了半个弧圈。“哼!可怜这些鸡巴玩意儿,北大荒的狼群咬死了多少人啊!你们知道不知道?二十五连,姊妹两个,让狼给咬死了!全连出动,端了一个狼窝。猪羔子、羊崽子,农场哪年不得损失一些?我庞国君这是为民除害!它们吃了我的媳妇,我只要活着,就得把它们宰尽杀光,替我媳妇报仇,替我们全家报仇!哼!妈的,想好事呢!你们来找自己的孩子!”他盯着两只死狼,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我的孩子也没有妈啦!……妈的,就是把所有的狼杀绝、杀光、杀净,也解不了我庞国君的心头之恨!”“那你也不能错杀无辜啊?”高崇江依然是昨天的观点,“你是受害者,我们也理解你的心情,就是把野狼杀光,谁也不能说出来半个‘不’字!将心比心,谁都一样!”说着,他捋了一下秃脑门上的一绺子头发,用商量的口气,小声儿说道:“伙计,老家伙该死,小崽子没犯死罪吧?饿了一宿,也该喂它们点儿东西啦!上去,上去,赶紧上去把它们放下来!在报仇的同时,人道主义也应该讲嘛!在战场上,我们对敌人的政策,还是缴枪不杀嘛!好啦,好啦,听我的吧,你气也出了,仇也报了,现在赶紧给我爬上去,放下崽子,你听明白了吗?你再顽固,我可就对你不客气啦!”庞国君舒了一口长气:“好吧!那我就给你点儿面子!谁叫咱们是老搭档了!”说完,庞国君到了树下,先脱了鞋子,光着脚丫,又往左右手心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屁股一撅,像猴子一样就爬了上去。

他个子不高,小头小脸,但在爬树方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行家里手。可是,就在庞国君还有一步远时,我突然听见人圈外面,刘平山阴阳怪气地轻咳了一声:“咳——”猛回头一看,说时迟那时快,刘平山站在远处,胡子飘飘,眯缝着小眼,脸上平静得不见丝毫表情。就在大伙扭头一愣神的工夫,只见他左手像没事儿般地轻轻一甩,“嗖”的一声,短剑就从袖筒中飞了出去。“噜”的一声,割断了树上的麻绳。我和众人一样,既没有感到惊讶,同时也为水桶里的狼崽子担心。“妈呀,不得摔死……”可是,话没等出口,想不到奇迹就又再次出现在了面前。水桶在空中晃晃悠悠,不是垂直地降落,而是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托着,很慢很慢,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再看老刘头子呢!他两眼紧闭,脸色苍白,胡须飘飘,根根长发几乎要竖了起来。全身抖着,双手也在哆嗦,并有汗珠一滴一滴地从瘦脸上滚落。不知是谁,轻轻地喊了一声:“哎哟妈呀!刘师傅的气功好厉害啊!”众目睽睽,大伙儿都呆了。五六十人,里里外外的,竟是鸦雀无声。直到刘平山恢复了常态,大伙儿才唏嘘着开始了窃窃私语,“好家伙,我的妈呀,十几米远,多大的劲啊!”“没想到,真没有想到,老刘头还有这么两下子!”“哼!没有两下子,没有两下子能当上大土匪头子!”“谢文东怎么样?李华堂是国民党上将,跟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同级,见了咱们老刘头,照样得规规矩矩的,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没两下子,东三省的土匪就服他管吗?哪一个土匪是好惹的?现在是老啦,再倒退三十年试试,他就是睡觉,也照样能宰人……”大伙儿谁也不知道,唯独我和陈菊花看见了刀子拐弯、剑刺松鸦的一幕。

出于母性的同情和怜悯,水桶落地,我和陈菊花就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伸出了双手,捧住了狼崽,“唉!没妈的孩子,妈不可怜人哟!”看着狼崽,陈菊花动情地说道。我一手托一只狼崽,也许是饿急了吧,狼崽不停地吻舔并吱吱地叫着。我刚想进屋喂它们点儿稀粥,就突然看到,树下面那只咽了气的母狼,尽管肚子瘪瘪,但四五个奶子,却像馒头一样明晃晃地膨胀着。一阵酸楚,感叹着说道:“唉!大姐,你看,母狼的乳房还有奶呢!”“哟!可不咋的!这是当娘的,不顾风险给孩子们来送奶啊!”说着,我们俩紧忙把手上的狼崽递了过去。见四只狼崽吱吱叫着,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奶头含在嘴上,拼命地吸吮,那么贪婪,那么幸福,又是那么忘情。陈菊花手抹眼泪,哽咽着说道:“唉!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啊,你们的妈妈,这是最后给你们送一次奶啦!吃吧!吃吧!妈妈的奶水,今生今世,你们再也吃不到喽!”说着,脸上的泪水就成串成串地滚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又落在了地上。刹那间,大山深处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崽子们吃奶的时候,脚下这只死不瞑目的狼妈妈,它的眼皮终于一点一点地合并到了一起。

作为母亲,拼死拼活是为了养儿女,儿女们幸福,儿女们高兴,作为母亲,愿望实现,目的也就算达到了。看着躺在地上的老狼,我蓦然地想到,在嘎拉其河的沙滩上,无数的狼崽子被滔滔洪水淹死,众多的狼妈妈该是多么痛苦和悲伤呀!北大荒开发,所有的狼群都集中到了野狼谷,活动的空间太小了,再发生瘟疫,可怎么办啊?野狼谷的狼群为啥那样地仇视人类呢?为什么见了马车就拼命地追赶呢?它们是在把马车驱逐出境,用动物的本能捍卫着那点儿有限的净土。四只狼崽子都吃饱了,小肚子滚圆。有一只小崽,也许是在亲昵和淘气吧,小嘴叼着奶头,紫黑色的乳房被扯拽得很长很长,我不忍心再看,就招呼王剑书道:“剑书呀,你来!”剑书有点儿发懵,看着我道:“啥事?”我不客气地指挥他道:“去!找把铁锹,赶紧挖坑,把这两具尸体给埋了!别摆在这儿,看着让人揪心!”陈菊花说:“让你大哥处理!多安排两人把它们埋掉!眼不见心不烦,我这心里真觉着堵得慌啊!”四只狼崽子,我和陈大姐像伺候婴儿那样,用母爱的本能,一日三餐,精心地喂养和伺候着。可是,作为女人,我们俩谁都没有想到,当天夜晚,就又再次出现了那毛骨悚然又惊心动魄的一幕。全工段五六十人,事态的发展,从始到终,似乎只有那个大土匪头子——刘平山,胸有成竹般地预料到了。

刘平山不仅仅有高超的武艺和气功,似乎又是个让人无法预料又能掐会算的半仙之体。小兴安岭的秋天,气温凉爽宜人,天高云淡,微风习习。阳光下面,多数山头都变成了五种颜色,红、黄、橙、绿、紫。紫色的是涩树,黄色的是杨树,橙色的是山鬼和山葡萄,红色的是菠萝棵子,学名也叫柞树和橡子树。橡子果遍地,紫红色,初次见到,还以为是一堆堆的毛栗子呢!这种果实,山外不少人家都把它磨成了橡子面充饥。可是在山里,除了野猪不嫌弃它苦涩,其他动物都对它熟视无睹。庞大的野猪群每次来找橡子吃,都有那种潮海般的感觉,铺天盖地,惊心动魄。埋葬了两只老狼,整个白天,食堂内外就再也没有听到陈菊花的欢声笑语,她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两位将军没有再坐在那儿对奕,土匪头子刘平山也没有像昔日那样,坐在铺头上再练剑术。死气沉沉,似乎整座小兴安岭,都被一种无形的悲哀笼罩着。只有刘平山饲养的那只大母狍子挺着胸脯,四条长腿在食堂门前悠哉游哉地晃动着。傍晚时分,职工还没有下班,刘平山像平时散心一样领着狍子,溜溜达达地去了南山。开罢晚饭,刘平山才心事重重地返了回来,直到睡觉,那只大母狍子也没有出现。饭后我正在刷碗,借着野猪油灯的亮光,陈菊花从外面进来,风风火火又惶恐不安地大声说道:“大妹子哪,你看看外面是啥?太阳落山了,咋还这么亮呢?”

我出去一看,果不其然,不是西边,而是整个地方像火烧云一样,红彤彤、明晃晃,蓝天如碧,白云在翻滚。山峦清晰,像放大了的银幕。山上的各种颜色也都是那样的醒目刺眼。树木刺眼,山峰刺眼,燃烧着的云彩刺眼。密林下面的狍子、野猪、梅花鹿、马鹿、驼鹿、金钱豹、老狗熊、黑瞎子等各种各样的走兽和飞禽也在惊惶不安地匆匆奔逃。像火山爆发,又似乎是地震的前兆。男人们也都涌了出来,惊讶、骇然,既惴惴不安又都感到新鲜好奇,纷纷地议论着:“咋回事儿,是着火了吧?”“操!啥火能这么亮?天空都是红的!就是火烧云,也有点不对劲呀!再说都啥时候了,太阳早就落下去了!”“要地震吧?还是要火山爆发?”“问问高部长,高部长是将军,他整天看书。”话没说完,另一个人又大声说道:“哎哎,快看快看,你们看山顶上,像两只野狼,眯缝着眼睛,正往咱们这儿瞅呢!”“哟!唉!真地哎!一只半截子尾巴,一只缺了个耳朵!”是两只老狼,而且恰恰是我在嘎拉其河南岸看到的那两只,毛眼像枯草,老态龙钟,步履蹒跚,一只是半截子尾巴,而另一只真的是缺少了一个耳朵。是幻觉,还是我看花了眼?即使我的眼花,其他男工不也清清楚楚地观察到了吗?

不大一会儿,就听那边的高崇江恍惚、茫然又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是北极光吧?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我听周保中多次说过,他是抗日联军的领导,曾经在这一地区生活了十多年。他说赶巧了,每年都会出现,有秋天、夏天,也有时候是冬天,是一种自然现象。在漠河一带,这种自然现象比黑龙江其他地区还要频繁。只不过咱们是第一次见到罢了!”高崇江说完,亮光也没了,山野又很快恢复了它的黑暗和狞狰。我刚要扭头进屋,就听另一个男工继续向高崇江问道:“高部长,那云层里面的动物呢?那两只野狼难道也是一种自然现象吗?”“那当然啦!海市蜃楼就更是一种自然现象喽!什么叫海市蜃楼?你们都学过自然课了吧?”高部长饶有兴趣地对众人进一步解释道,“海市蜃楼的原理,是由于不同密度的大气层,在不同光线的折射下,把远处的景物,反映在天空或地面而形成的幻景。在海南岛就经常看到沿海各国的城市建筑。

在新疆和内蒙古的大沙漠上呢,经常出现的就是欧洲和东亚一带的景物了。景物中什么样的野兽和飞禽都有,别说是野狼了,豹子、老虎、大象、狮子、长颈鹿、驼鸟、孔雀、金丝猴、大熊猫,各种动物和野兽,可以说应有尽有啊!……我这么解释,你们都明白了吧?”“有蟒蛇和恐龙吗?”“当然有了!世界上有的动物,都能在海市蜃楼中出现嘛!”“噢!真美,比看电影还过瘾哩!这是北极光,啥时候在小兴安岭也能像在沙漠一样,看到各种各样的海市蜃楼呢!”高部长没再说啥,大伙儿进屋。但我内心深处却越发地沉重了起来,并有点儿恐慌和不安。因为我曾经亲眼目睹过那两只老狼,在嘎拉其河的南岸……北极光不假,可是那两只老狼……还有,刘平山始终一声不吭,黄眼珠子长时间地盯着一个方向,那两把短剑也没有再拿出来摆弄。我和陈菊花作为林场三工段上仅有的两个女人,尽管都是从野狼沟路过,尽管先后都在大桥的下面洗过澡,并换上了那只铁皮盖箱内带编号的上衣和裤子,也都曾经被狼群威胁和追赶过,但我们毕竟是幸运的,与庞国君的妻子比较。就因为幸运,面对现实,对狼妈妈和狼崽子才萌生了恻隐之心和由衷的好感。

埋葬了老狼又收留了狼崽,精心喂养,当小宝宝伺候。再说,与陈菊花相比,在野狼身上,我李玉秀还有一层更深刻的体会,就是在剑书的舅舅家中,关键时刻,那只狗狼舍生忘死救了我一命。尽管它不是一只纯种的野狼,可是跟野狼比较,它身上还有多少区别和不同呢?也可能是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吧,看完了北极光进屋,王全清夫妇就熄灯爬到了炕上,不大一会儿就传来了一粗一细的呼噜声。剑书继续写他的小说,为了实现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文学愿望,除了他自己的执着与勤奋努力之外,作为妻子,我也在时时刻刻地监督着。特别是饮用了唐老板子送来的大半桶山葡萄酒以后,剑书的性要求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夜夜纠缠,频繁地折腾,有时候半夜朦朦胧胧的,他又爬到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