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石头
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一样
国王学院以一块石头的名义
宽恕一个诗人枉然求爱的忧伤
在他走过的康桥,河水无穷循环
那是怎样的一种忧伤?
为了忘掉而又追求的夕阳新娘
犹如诗中的云彩在波光里荡漾
让卑微的水草保持贞节好名声
这河里没有两张相同的脸
也没有两个相同的灵魂
长篙夏虫笙箫沉默的康桥
这比胆结石还疼痛的忧伤
教堂的管风琴已交出爱情乐章
扇形穹顶犹如没有尽头的退路
无数次的远涉重洋不过是来签收
一笔挥霍完了的青春账单
河流早已在看不见的上游拐弯
时间的二维码扫描出云水情怀
占有你所没有;汉白玉的石头
只截留了开头与结尾的两句诗行
回到桥与河寻梦的地方,你赞美过的
潮湿与光亮,都已在康河的柔波里还乡
吸引人们驻足的,只是石头背后的荣耀
——在剑桥这张名片上重新介绍自己
2017年8月6日
剑桥印象
如果一杯咖啡是剑桥的早晨
那一杯红茶就是康河的黄昏
闲坐后花园望天上云卷云舒
街上奔走的都是说外语的背包客
如果国王学院是座安静的教堂
那诗人就是块沉默的石头
在康河柔波的碎片里
水草和长篙撑出星辉斑斓的喧嚣
在数学桥敞开的穹顶下
逆流而上的鸭子像是在翻阅典籍
一场暴雨责备了它们的漫不经心
河边吃草的奶牛听不懂我的母语
三一学院牛顿的苹果树死而复生
照相的孩子旁若无人啃着苹果
科学的奇迹在每个人身上完成
尽管霍金的爬虫没能等来穿越者
“人去留影”。属于剑桥的哲学与神学
在那些古老建筑物身上缓慢移动
为了教堂的木门不被阳光推倒
请你不要在垃圾桶里弹吉他
2017年8月5日
院士花园——献给艾伦·麦克法兰院士
你真的不该操心这些日常琐事
比如交还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椅子
比如温暖我窗台歇息的蓝布坐垫
在这空旷的草坪,你与石头和解
一块来自中国的汉白玉石头
连同一个名字已被岁月缩小磨光
就像一代代人从口语中提炼成语
在漆黑的门洞里,你的白发就是火焰
在剑桥这个没有交叉小径的花园
国王的形象已被青草和树木代替
一些人在朗诵诗歌一些人在排练话剧
只有你惦记着交还休息的长椅
比起那些狭窄局促的街道
属于你的花园更像是个迷宫
尽管秘密少得可怜,阳光下
我们仿佛都成了傲慢的智者
为了国王的荣耀也为了草茎的阴影
你把词语铺排成荫凉的行道树
给莉莉写信,给中国诗人站台
就是不谈玻璃世界和平时代的野蛮战争
明日的灰尘落不进这座四方花园
而教堂玻璃幕墙嘈杂的沉默里
接骨木已扶不起管风琴的忧伤
只有没被火烧掉的名字才受到特殊尊重
柏拉图式的蜘蛛网启发了你的大拇指
我相信,每个人的经书里都有正义
就像最邪恶的人身上也会有某种美德
风声带来狮子的怒吼,像在装饰你的房子
2017年8月6日
时间的爬虫
总有一些事情让你力不从心
比如蟑螂站在时间的齿轮上
想停却停不下来。钟摆永恒摆动
就像十字架上的耶稣有滴不完的血
“我将不会为我的灵魂找到休息”
哪儿都有激情的烂泥需要沙子搀扶
当风在天空的臂弯里变成铅灰色
我们不得不在信号接力中艰难前行
如果以不断延伸的天际线来测量视线
我保证,你看不出这面墙的弧形
就像教堂的内墙早已变成外墙
而神父早已宽恕那些长椅上坐着的无罪人
镏金的蟑螂行走在镏金的齿轮上
你有一种沉溺于备受重视的错觉
世界宽广,天空的脚手架箭一样掉落
在剑桥,酒吧始终处在街道的结尾处
历史就是眼前这个无限循环的圆盘
解开一个秘密才发现另一个更加危险
那些给时间留下线索的人不是被误解
就是被诅咒,过去现在未来只存在血液里
当紫禁城庄严的大殿上响起下流小调
欧洲人正对这个无险可冒的世界感到厌烦
自然的谜底向一个好奇多思的心灵敞开
犹如教堂的穹顶落入吊灯规律地摆动
从成都到伦敦,我在晕眩中穿过庞大梦境
注视和谛听时间的人有的是时间
皈依宗教的人首先皈依奇技淫巧的钟表
只要风不停止吹拂灵魂就不会飘落
都市人心不累的活法并非只有出离
只要这蟑螂还在时间的齿轮上无声踱步
就没有人会在语法的错误中被处死
好像我们的脸上都写着无智者的魔法
在这密封的镜框里,你看到爬虫和自己
坐在时间门槛上。我讲述的就是正在发生的
如同你亲眼所见一样准确无误——
迫使你把丢在一边的事情都捡回来
2017年8月13日
夜晚的摄政公园
天空是透明的蓝
吞没一个城市的慌张和喧嚣
玫瑰和喷泉已经歇息,犹如
勇敢的国王睡了而懦夫却醒着
从你迈出希望的脚步开始
公园张开静谧的怀抱
手提路灯的树木照亮耶稣笔直的小路
也照亮迷宫里游客休息的长椅
在你来不及辨别方向的时候
弦月从枝头移出它的脸
倾斜的坡地和谦卑的树木
让桥梁和河流有了迷人的身段
这个藏身伦敦被窝的庞大梦境
像在守护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的秘密
这样的夜晚只有数学家睡得很安稳
而诗人还在回忆旗杆上狮子的脸
如果伦敦眼是天空和宇宙的瞭望塔
那摄政公园就是女王胭脂色的迷宫
尽管玫瑰在夜晚仍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但风还是让闯入者有种被欠债的追索
2017年8月6日
酒吧的DNA
在被酒精麻醉之前
他们总是争吵不休
酒吧的墙壁和天花板颠倒过来
成为他们乱写乱画的黑板
酒精不断刺激神经和肾上腺
嘴里的分子和粒子黏合着蛋白质
像唾沫撕裂酒客的耳朵和心脏
只有墙壁和天花板忍受他们的折磨
酒逢知己千杯少。咱哥俩再干一个
再干一个就接近生命的种族和血型了
那些孕育生命生长凋亡过程的全部信息
一定就在这越来越浓烈的酒分子里
买醉的英国人克里克和美国人沃森
他们酒醉心明白,科学除了试验还得有酒
就像保持旺盛精力还得游泳或打网球
酒精的灵感或许能告诉他们“生命是什么”
颠倒过来的墙壁和天花板
已容不下他们那些酒后真言
两个疯狂的酒客以掷硬币的方式
解开了人类遗传基因的全部信息
对酒客的宽容是美德也是文化
在剑桥街头这家叫EAGLE的酒吧
20世纪重大科学发现DNA“双螺旋结构模型”
至今看上去还带着几分醉态和天真
2017年8月5日
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到伦敦眼
隔河相望,一望上千年
天空终于可以把眼睛平放云端
神话和传说,爱德华或者莎士比亚
都比不过这座千禧年的数学奇迹
如果唱诗班和圣餐让人与上帝心灵相通
伦敦眼这个庞然大物就更让人接近宇宙
高大的轮子,水做的轮子,火的轮子
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一起转动的轮子
不在乎风鞭打狮子的哀恸,看轮子转动
那些折磨你的因和果就在这里
领悟比聆听钟声更让人幸福
我看见泰晤士河升起的山,生活在柱子上的
凯尔特人。看见那些撕破脸的狗
那些躲在神龛背后没有脸的神
还有狮子身上隐秘的文字。宇宙中
微不足道幸运或是不幸运的自己
就是一根深埋地下180米的绳子
另一个人另一个国家的命运与我何干?
既然一头深扎进泥土的黑暗
就让浮在面上的雨雪把我彻底忘掉
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到伦敦眼,上升或下降
我就是那个不信上帝的伊克西翁
把我缚在这个燃烧和转动的轮子上吧
因为在伦敦,轮子和狮子已经取代十字架
2017年8月6日
被时差颠倒的闹钟
偌大一个伦敦城,被缩小在曼彻斯特街
在酒店一间窗帘整天闭合的房间里
让你有一种被拥抱的错觉
就像成都与伦敦不在一个时间点上
黑夜却能把飞机的梦魇快递到黎明
灰色的房间,一层一层涂着红色的百叶窗
就像罗斯科尔在直盯着闯入的陌生人
这种被包围的亲密感
让诗人变成演算时差难题的数学家
这显然比克服语言的障碍更困难
游过天空的鱼,蹚过泰晤士河的大象
来不及撑开就收起的雨伞
歌颂机器和噪音的机器和噪音
连同对过去事物的仇恨
沿着两种视觉的差异摘下时间面具
你需要深吸一口气,怀着最美好的憧憬
去领略雾都的精髓,就像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昏暗曲折的参观走廊找到脱胎换骨的出口
有时如履薄冰无比艰难,有时奇迹般无比顺利
没人知道生命与死亡的按钮在墙上还是地上
就像这个被时差颠倒又被信号忽略的手环闹钟
每天准会在凌晨三点提醒你去面对这道难题
迫使你把丢在一边的外科手术套捡回来
解剖夏天的羽绒被与大象苏丹粮仓样的身体
还得感恩这不是伦敦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
2017年8月7日
大师在墙上
墙壁并未变得安静。挤满眼睛的嘈杂
这些从时间深处收集来的艺术品
不厌其烦复述着我们逝去生活的日常
散乱的片断瞬间获得了秩序和意义
钢琴前年轻女子的眼里岁月静好
镜前裸背的维纳斯让谁的青春吐芳华
骑马的查理一世走过秋天晨光中的田野
丑陋的公爵夫人花瓶里开出十五朵向日葵
画作在墙上醒来,偷走了大师的时间
除了画布的油彩我看不出更多名堂
但我们都尖锐地感到彼此的存在
无论皮耶罗拉斐尔维米尔还是凡·高莫奈
他们对色彩和形状的语言提炼
偷走了属于我的午餐时间
试图寻找观看这些画作的正确视角
面孔中显露出一种绝不认输的表情
被谎言饲养的总督和绝望的贵妇
睡莲池边拿骨头的年轻男子和战舰
镜子里反射出来的奇特细节常常被疏漏
婴儿圣母天使被达·芬奇安顿在神秘岩石上
迷宫一样的墙壁拉长着画布的时间
人与历史之间横亘着的深渊在色彩中和解
尽管完美人生是无数大师一个伤心的梦
但我知道,他们的灵魂决不出售
2018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