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熊孩子的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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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20.采采芣苢

仓库里有打猪草要用的工具,尿素袋子还有镰刀。

但这会仓库肯定回不去了,还好这两样东西渔家不缺,李抗洪回家找了两条袋子又翻出一个小锄头一把镰刀来,两人拎着袋子往村后土坡上走。

李雄海记得自己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压根用不着猪圈,就把茅房收拾一下当做猪圈用,每到开春一家抓两个猪娃,养上一年要么卖去乡里的供销社要么就杀了过个好年。

李山屯有杀年猪的习俗,从东北带回来的习俗。

其实从这村名也能听出来,他们这村子跟东北有点关系,祖国大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东北那边乡村名字最喜欢带着屯,这从歌曲中能反应出来:“我滴老家就住在这个屯,我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滴人儿……”

众所周知从明清开始,中原大地好些过不下去日子的人家去闯关东某一条生路,李雄海的祖先也是其中一员,但中原人乡情重,解放后李家闯关东那一支便迁了回来。

大包干后,养猪人家更多了,有些人家里茅房小,就在外面圈一块地养两头猪,随便用水泥抹个食槽即可,猪圈里头脏兮兮、臭烘烘,看的李雄海直摇头。

这年头不光人生艰难,猪生也艰难。

两人穿村而过,路上碰到小伙伴牵着头去放牛他们便搭了个伙,李抗洪用绳子把两个袋子绑起来搭在小牛身上,这样省去了他们扛猪草的力气。

放牛的少年比他们小一级,名叫李雄钊,李雄海想起他名字后便偷偷笑,这孩子还有几年好日子可以过,等到了九十年代社会开放了,他的名字就惨了。

李雄钊年纪跟他们一般大,个头还要大一些,看见李雄海对着自己笑他也笑,但笑的不太乐意:“你俩能不能自己去寻猪草?别用我家牛给你们当苦力,这牛受累了长得慢,今年入秋我家开滩涂地就靠这牛了。”

当地把打猪草叫寻猪草,因为他们要干的活其实是寻找野草。

李抗洪不乐意的说道:“你真是小鸡肚肠,这牛有的是力气,扛点猪草还能累着他?”

李雄钊想反驳,李雄海简单的说道:“打完草我请你喝汽水。”

“真的假的?你有钱买汽水?”李雄钊满脸狐疑。

李雄海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李雄钊眨了眨眼睛道:“也是,不过我不喝汽水,给我换两个冰块吧,刚下完雨天又热了,真遭罪。”

李雄海道:“行,请你吃冰块。”

一块冰块让他们之间的友谊得到了锤炼,李雄钊后面话也多了起来:“大海你们现在还要寻猪草呀?我爸说猪草没营养,猪吃了长不快,现在城里有养猪场了,他们都喂猪吃饲料哩。”

李抗洪不服气的说道:“瞎咧咧,老寿星说过,猫吃腥、猪吃青,人没油水长不精,猪就得吃猪草,吃猪草才肯长。”

李雄钊坚持:“你才瞎咧咧,我爸去城里卖鱼的时候都看见了,现在城里都让用饲料喂猪,说这样更营养,猪长得快、膘长的多。”

李抗洪顿时笑了:“你说你这不是胡说吗?城里也养猪呀?”

李雄钊一时语塞,道:“城里、城里有电车,有少年宫,有录像厅,我爸说城里可好了,以后我家也去城里住。”

这种话题太寒酸,李总不插话,掉价。

不过说起来猪饲料确实快开始在农村推广开来了,他忘记猪草是什么时候被淘汰的,反正从上初中开始他就不再怎么干农活,进入九十年代后好像村里养猪的都很少了,家家户户开始围绕海洋赚钱,精力都放到了渔业上。

对于少年们来说,打猪草算是个不错的劳动,起码可以好几个小伙伴聚集在一起去干活,不像割麦子一家一户在一起,少年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猪草是个很笼统的称呼,只要是猪能吃的绿色植物都是猪草,有的是野草,也有的是野菜。

到了田垄他们又碰上两个拖拉着袋子打猪草的少年,这样队伍顿时扩大了。

人多了他们便兴奋,你追我赶、吆二喝三好不快活。

唯一不满的是李雄钊,他家牛背上又多了两个袋子。

猪草分两大类,一类是猪能吃人也能吃的野菜,比如拳头菜、婆婆丁、扫帚菜、荠菜、苦菜之类,嫩的人吃、老的猪吃,人吃剩下的猪吃,人吃完拉出来的也是猪吃。

所以,这年头的猪活的是真没排面。

另外还有一些野草只能喂猪,麦蒿、灰菜、狗尾巴草、灯笼草等等。

野草比野菜多,李雄海挥舞小锄头不一会便塞了小半袋子。

干活的滋味不好受,李抗洪干了一会疲惫了,坐在田垄上叼着根狗尾巴草唉声叹气:“什么时候能长大呀?长大了我去摇橹放网,这寻猪草不是爷们该干的营生。”

李雄钊顿时坐过来说道:“你当摇橹放网就轻快了?我大爹就是被这活给逼的跑南方去了,我跟你说那比寻猪草要累。”

“累我也乐意,那能赚钱。”李抗洪说道。

李雄钊咂咂嘴道:“也对,不过还是在城里好,我爸说城里小孩放学了不干活,他们去少年宫,你知道少年宫是啥不?你绝对不知道。”

他话里的优越感让李抗洪很不爽:“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知道了有卵子用?你又去不了。”

李雄钊一愣,顿时颓然:“唉,当然去不了,去了也不行,我爸人家那是学围棋、学毛笔字的地方,一般人不让进。不过我去过公园,那里有跷跷板、有秋千,还有卖冰棍汽水的,可好了。”

听着他的介绍,少年们不去打猪草了,一个个满脸神往的畅想起来。

李雄海找了一棵柳树,他坐在树下石头上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小时候,我们向往天上的飞机,以为幸福就是飞来飞去;长大了,我们才明白,其实安稳快乐才是生活的真谛。

看着他一直不说话,有人问他道:“大海你那么努力学习,是不是为了以后去城里?”

李雄海笑了笑说道:“其实城里也没那么好,比如说少年宫,那是做作业的地方,城里娃娃每天上完学就去做作业,要么去学围棋学书法学弹琴,这也是很累的,而且还不能随便说话,哪比的上咱们寻猪草?起码寻猪草自在。”

“可寻猪草是乡下把式,学围棋多牛逼,学好了还能打小鬼子,报纸上说有个叫聂卫平的,去年他就把小鬼子给揍了。”

“对对对,去年都上电视了,咱村里还没有电视,城里人家都一家一台了。”

李雄海说道:“寻猪草也牛逼,这活跟围棋一样,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国粹,最早的时候老祖宗还写过一首诗来传颂寻猪草这活呢。”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慢慢念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预期中的赞叹声没有出现,几个少年:“这什么玩意儿?”

李雄海:“傻逼,这是《诗经》!”

“还屎经呢,有没有尿经?”一个叫李大国的少年笑道。

李雄钊说道:“有,我弟弟就是个尿精,真的,我没瞎说,这是我妈说的,因为我弟弟一天到晚老尿尿,弄的我奶奶都来不及换尿布。”

李雄海无话可说,从诸子口口诵读的《诗经》到农村老娘们骂的尿精,这话题跨度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