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蝉鸣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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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逍遥侯

“方卿,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正元殿上,香炉里飘起淡淡的佳楠熏香,一缕一缕蔓延开来。宣帝身穿金丝绣线暗纹生辉的赤黄长袍,端坐高位。丞相言之唤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他虽已是中年,却仍旧精神得很,笔直地立于宣帝身侧,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宣帝慢条斯理地开口,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瓷瓶,语气清淡得似乎只是在和殿前之人闲聊。

殿前坐着的正是逍遥侯方天阙,像是从画里走出的少年,清高冷傲,谪仙一般的人物。他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却在宣帝面前泰然自若,如坐在自家书房一般。放眼整个大孟,能让宣帝在正元殿赐座的,除了安王景峥,也只有方天阙能得此殊荣了。

要知道安王不仅是宣帝的亲弟弟,更是战功显赫,而方天阙地位再高也只是个侯爷,而且似乎并无功劳,凭什么就能和安王平起平坐?众人只道是逍遥侯得天独厚,深得宣帝喜爱,却不知他其实另有过人之处。

他虽为朝中人,却是个在野的侯爷,且是负了宣帝的密旨,一则是为了维护武林与朝廷间微妙的平衡,二则是为宣帝去寻一本名为《蝉鸣录》的奇书。传说这《蝉鸣录》中记载了天地之奥秘,其中便有一张配方,若是有人能参透其中奥秘,便能炼出长生不老药来。

宣帝常年来因积郁而伤身,不过四十出头便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御医每日问诊,虽阻止了病情进一步恶化,却也难见好转。宣帝的情绪也随之不稳定,越发暴躁,朝中人人自危,无不战战兢兢度日。直到有一天,方天阙献上一瓶灵药,经御医验过后呈给宣帝,这才解了围。

方天阙从小浸染在佛道两家之中,悟性极高,故虽尚未得奇书,却也能凭着些无人能懂的道家典籍练出一些灵药来。三年多来,他每隔三个月都会送一瓶新炼制的灵药入宫,而宣帝确实因这药而日渐感到身体有所好转,就连御医都不禁称奇。

自此之后,宣帝对方天阙的感觉就变得十分复杂,信任之余又有些猜忌,敬重之余又有些忌惮,只是碍于皇家颜面不表露于人前,所以大家能看到的,便是宣帝对方天阙的纵容,方天阙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他偏偏还不知收敛二字怎么写,就是有人恨得牙痒痒,也奈何不得他。

今日,也是他送药来的日子。此刻,方天阙身着玄色朝服,手中轻摇一柄象牙折扇,扇面是由有画仙之称的吴青云所绘之八大仙人,自两年前吴青云仙逝后,他的扇面也是有市无价了。

他听闻宣帝的问话,知道宣帝虽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则心里迫切地想要得到长生不老的秘方,心里便浮起了一丝怜悯,面上仍是规规矩矩的,收了折扇,伸手对宣帝行了个礼,道:“回禀陛下,自烟雨楼一事之后,《蝉鸣录》也失了踪迹,现在还没有线索。不过,臣以为,只要将烟雨楼的余孽抓到,便能重新得到线索。”

宣帝点点头,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若是以往,既然无事,就该让方天阙回去了。这日宣帝却迟迟不开口,他便只好等着,气氛稍有些凝重起来,就连方天阙都坐直了些。

过了一会儿,宣帝将手中瓷瓶放到一边,道:“方卿啊,你为孤炼制这灵药,终日奔波于定州,实在是难为你了。”

方天阙笑道:“能为陛下做事,是臣的福分。”

宣帝微笑点头:“天一城近来如何呀,可还安稳么?”

方天阙道:“天一城是炼制灵药之命脉所在,臣自然万分上心,不敢有丝毫怠慢。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宣帝唇角仍是上扬的弧度,却没有一丝笑意:“是么。孤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近来听说,前一阵子安王拿着通天阁的密令在四处打探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方天阙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答话,站在宣帝一侧的言之唤突然向宣帝倾下身,接话道:“回陛下,臣听闻,安王似乎是从一个女子身上得到的密令,安王是在替她打听呢。那好像,是逍遥侯的密令吧?臣还听说,逍遥侯派人将那女子从安王处接了回来,估摸着,这几日就要到了吧?”说着,他将眼神转向方天阙,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方天阙也看着言之唤,皮笑肉不笑道:“丞相大人,消息好灵通啊。”

言之唤呵呵笑了,谦虚道:“方侯爷折煞老臣了。”

宣帝打断了言方两人的对峙,问方天阙道:“方卿,你的密令怎么会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又是何人?”

这话里明显有着警告意味,涉及到通天阁,宣帝总是过分谨慎了。虽然明白宣帝不至于会因这件事责罚自己,但若是不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怀疑的沟壑只会越来越深。

好在方天阙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此事涉及到安王,方天阙明白决计是瞒不住的,所以他早就想好了措辞,只等宣帝来问。

只是戏还是要做得真。

他紧锁眉头,终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宣帝行了大礼,面露羞愤之意道:“说来惭愧。那女子是我在路上纳的爱妾,懂些武功,所以想着带在身边也无碍。谁知行至沧州,又遇烟雨楼大乱,一时没顾上她。平乱后臣派人四处搜寻她也没有一点消息,臣还以为她已是尸骨无存。没想到她竟活着,还惊动了安王,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方天阙尴尬地笑了几声以掩饰心虚,似乎有些担心宣帝追究他出去公干还不忘找女人的事。

宣帝与言之唤不免在心底冷笑。若不是方天阙还有大用,真想拖出去打几板子,实在是不像话。宣帝对方天阙的作风问题虽不在意,但对方天阙不满的官员大有人在,舌根嚼多了,也难免有一些就传到了宣帝耳中。

官家子弟年过弱冠还未娶妻已是少数,方天阙却将烟花之地当了自家后院。不过唯有一点,他只去烟花之地找姑娘,从来不对良家女子下手,所以那么多年来侯府后院也没住过一个人,这女子是头一个。

似乎在江湖塑造一个好名声花掉了他太多精力,方天阙便将所有被束缚住的劣性都留在了京城。明明是李员外家公子先点的姑娘,他看上了,就能派人把李公子从香房里丢出来。仗着宣帝宠爱,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只能忍气吞声往肚里咽了。

方天阙这人,明明长了一张无欲无求的孤傲脸,却偏偏对财色有着极致的追求。明明对佛道真谛极为通透,却偏偏喜欢泡在俗世间一缸污水里。

清浊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