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异闻录(套装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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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鬼娘娘

花马车,花马车,阴阳路上载客离。

离别声声不忍闻,朝入土来夜离坟。

鬼娘娘,鬼娘娘,轮回两界无日月。

月照孤坟犹带笑,泪血成雨花满村。

1

回到家之后,唐乐枫直接和唐川回老家去了。后来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因为上次的事件,她的家里人不同意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地打拼,非要她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她拗不过家里人,只好答应了,所以近期她不会回来。

因为这件事,我颇有些闷闷不乐,她怎么能叫一个人呢?不是还有我这个朋友吗?海子得知后嗤之以鼻,反问我是唐乐枫的男朋友还是她的丈夫。我沮丧了。我承认,我和唐乐枫只是普通朋友,现在也勉强能算得上她的恩人。但是俗话说“烈女怕缠郎”,我相信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她终有一天会跟我有进一步的发展。

回来之后,谢如秀也有一段时间没来找我。我以为他终于消停了,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又出现了,神神秘秘的,非要我跟他去一个地方。我特别害怕他又缠着我跟他做工作室,只好答应了。

我被他带到一个位于繁华地段的小区里,从电梯上十一楼。出了电梯后,我发现十一楼只有一户人家,在那扇气派的防盗门上悬着一块银白色的牌子,牌子上有五个烫金的大字:探灵工作室!

看到那五个字我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谢如秀他来真的?

“怎么样?”谢如秀稍显得意地看着五个烫金字。

“你还来真的?你家里人不管吗?”我皱紧了眉头。

谢如秀嗤笑了一声,“我爸我妈巴不得我找点儿事情做。”说完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防盗门。

虽然我对探灵工作室有抵触,但是心里还是好奇,于是跟在谢如秀的后面,走进这间大屋。里面的面积的确不小,据我目测有两百平方米左右,装修并不豪华,跟谢如秀家里的风格差不多,不过简洁大方,看起来很舒适。

“怎么样,这地儿不错吧?”谢如秀得意扬扬地冲我笑。

我在一组布艺沙发上坐下,打量着室内的装饰,说:“是不错,房子怎么弄来的,租的吗?”

“瞧你说的。”谢如秀扬了扬头,做出一副高傲的模样,“这房子是我名下的,我爷爷给我结婚用的。”

“……那你还是结婚用吧。”

我起身要走,谢如秀顿时不乐意了,刚要拽我,突然间传来了敲门声。

“谁?”我转头看谢如秀,难道是他家里人来了?

谢如秀搔了搔头:“前天我找人印了不少广告发出去,可能是有人找上门来了吧。”

我的脸顿时黑了一圈,真没想到,他还想得挺周全的。

谢如秀走过去开门,我也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畏缩在门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这个年轻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土,看他的形容装扮,我判断他不是本市人。

看到我们,年轻人显然吓了一跳,然后突然递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是……是看这上面的广告过来的。”

我没想到真有人会来,一方面不以为意,一方面又有些好奇,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留下来听听这个人来此的原因。

谢如秀拉开大门,把年轻人迎进了屋里。年轻人进屋后,似乎被气派的屋子吓到了,有些魂不守舍。谢如秀特别热情,又是让座又是沏茶。

年轻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茶。谢如秀掏出一个笔记本,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年轻人拘束地动了动身体,低声说道:“我叫吴有用。”

谢如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无有用,那到底是有用还是无用啊?”

我看他笑得太过肆意,伸出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才安静下来。

“你们……你们能帮我吗?不,不是帮我,是帮帮我们村……”

“你们村?”谢如秀和我对望一眼。

“对,我们村!”吴有用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开始说话还有些磕磕巴巴,之后就说得越来越流利。

他的讲述,让我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可是又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故事的主角,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吴有用。

2

二十天前的一个午夜,李杨村后山。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吴有用扛着一把铁锹,鬼鬼祟祟地往坟地走。他回想了一下今天下午看到的那个有些古怪的发丧队伍,他们应该是往这边来的。

就着手电的光线,吴有用远远地看到一座座此起彼伏的坟包,像是海上的波浪。夜晚的坟地尤其可怖,但是他不能害怕。他强撑着精神走到一个新坟的跟前,扫过墓碑上的字,看样子,坟里是一具女尸。

“女尸大婶,女尸奶奶,我真的不是有心打扰你,但是我需要一具新鲜的尸体,到时候我就把你送回来,绝不食言!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吴有用喃喃地嘀咕完,撒开膀子就开始挖坟。

坟包是新起的,土质很松软,他几锹下去就看见一口棺材,暗红色的棺材露出一角,被雨水一打,更显得光亮如新。

吴有用把上面的泥土用锹全都扒到一边,然后跳进坑里,试探着抬了一下棺材盖,棺材盖虽然沉重,但是被他一下子抬了起来。

吴有用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运气着实不错,这下省去撬棺材钉的工夫了。

他把棺材盖掀到一边,棺材里的尸体立刻暴露在蒙蒙细雨中。女尸身着乳白色的老衣,双手虚合在小腹上,手里拿着一根纸扎的白色东西,细长细长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这具尸体跟吴有用以前见过的尸体不太一样,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想着尽快把女尸扛走。

吴有用匆匆扫了女尸的脸一眼,顿时一愣:原来这具女尸并不老,虽然铁青着一张脸,但是能看出来,她是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姑娘。

吴有用半蹲着把手伸到女尸的脖子底下使劲一扯,女尸非常僵硬,身上的老衣被小雨一打,潮湿得厉害,更增加了难度。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女尸从棺材里弄出来。其中好几次他不小心碰到了女尸的肌肤,女尸的肌肤像上好的陶瓷,尽管冷得像冰块,但是那触感却让人心中一荡。

吴有用已经二十四岁了,可是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他暗骂自己一声真没出息,对着一具女尸发什么情?只要把尸体弄回去,以后就有大造化,要什么女人没有?

反复叨念了几句,吴有用镇定多了,也没那么害怕了。

吴有用使劲一发力把女尸背到了背上,女尸就像一根棍子一样在他身后支棱着。不过,女尸的一双手却因为吴有用的一番折腾,打开了,斜斜地搭在他两边肩膀上。女尸手中本来拿着的那根东西掉在了地上,被吴有用踩了几脚,又溅了不少泥水,已经不成样子。

吴有用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他背着女尸边走边说:“大姑娘,你别生气啊,赶明儿我发财了,就给你手里塞个大金元宝,比这个劳什子好百倍!”

吴有用走了几步就开始跑起来,一来是怕遇到夜间出没的野兽,二来更怕遇到人,万一让人知道他来偷尸,以后这日子也甭过了。

吴有用一路狂奔,可是跑到半路上就有点儿跑不动了。抬过棺材的人都知道,尸体非常沉,哪怕生前只有八九十斤的人,死后也沉得跟块生铁似的。刚才吴有用能背着女尸跑,全凭着一股悍勇之力,这时候却突然支持不住了。他想把尸体扯下来休息一会儿,却发现女尸搁在肩膀两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交叉成了一个倒三角,牢牢地把他的脖子锁在了里面。

吴有用有点慌,用力扯了一下女尸的手臂,可是那两条手臂就像是两根钢条,他刚刚扳开一点缝隙,手臂竟然又慢慢合拢了。女尸一直支棱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软了下来,她的下巴靠在吴有用的肩膀上,吴有用一扭头,突然感觉到脸颊上一凉,女尸的脸和他的脸贴在了一起,被雨打湿的发丝冰凉凉的,像蛇一样。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正在看着吴有用……

吴有用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崩溃了,他大叫着,疯狂地扯着女尸的手臂,可是还没等把手臂扯开,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几个绿莹莹的光点,吴有用一看,更是唬得魂飞魄散,那是狼的眼睛啊!

吴有用害怕身后的女尸,但是他更害怕山里的饿狼。他也顾不上女尸了,哆嗦着后退了几步。他一后退,那几个绿色光点就跟着前进几步,它们似乎并不急着进攻,似乎在享受着捕猎的乐趣。

吴有用再后退,它们又上前几步,这时候他已经能隐约看到它们的轮廓,果然是两匹狼。

此时女尸还牢牢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拖着这个累赘,他要怎么才能逃出险境?

吴有用头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眼睛里不禁冒出了两泡眼泪,身体抖得像筛糠,差点儿瘫在地上。

可是这个时候,锁住他脖子的女尸反倒成了一个支撑,他想瘫都瘫不下去。

眼看着两匹狼越来越近,吴有用猛地把心一横!可能人在绝境中更能发挥潜力,他猛地用力,竟然把女尸的手臂挣开了!这时候狼已经到了跟前,他拽着女尸朝它们砸过去,然后就开始没头没脑地狂奔。他什么都听不到,甚至什么都看不到,耳朵里全是血液的轰鸣声。力竭之后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吴有用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自家的院子里,天已经大亮。他试着爬起来,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一样,两只脚上的鞋不知道什么时候飞了,袜子上满是破洞,还渗着血。

吴有用吸着气,一瘸一拐地走进屋里,一头栽倒在炕上。

3

这一躺,就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他的身体才慢慢恢复。

他蹲在大门口晒太阳,郁闷地抽着烟。其实他这次去偷女尸,是为了拜师学艺。

吴有用从小就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活。前几年他们二老相继撒手人寰,这下没有人管束他,他干脆连学都不上了,整日跟镇里的一群二混子在一起。

爷爷死后,留给吴有用的财产,除了这栋破烂不堪的土房之外,还有几亩薄田。他的书念得少,什么技术也没有,想吃饭只能靠那几亩薄田。可是吴有用不耐烦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再加上二混子里总有人勾搭,一来二去的,他学会了赌钱。他知道赌钱不是好事,可是一旦上瘾,就算剁手都戒不掉。一开始吴有用还赢了不少,可是玩了没几次就开始走背运,几乎输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直到连那几亩薄田也押上了赌桌……

吴有用回头瞅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现在,他只剩下这栋破房子了。

二混子里跟吴有用关系最好的叫杨狗子,前几天他告诉吴有用,镇里来了一个赌钱高手,那些赢过他钱的人全都败在他手底下。于是,吴有用萌生了拜师的念头。

在杨狗子的帮助下,吴有用见到了他。高手说想拜师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到坟地去偷一具新鲜的尸体。于是乎,有了最开始那一幕。

可是尸体虽然偷到了,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开始滴血。

现在拜师是不成了,家里的存粮也见了底,往后该怎么办?

吴有用茫然地朝街上走去,李杨村不大,不过临着小镇,所以人口不少。村上只有一条街,这个时段大多数人都在地里干活,街上只有一些闲散的人和像他一样的二混子。

在这个村里,正经人不愿意搭理吴有用,现在那些二混子也不愿意搭理他。一个穷得连裤衩都要当掉的人,谁会喜欢?

吴有用走在街上,远远地听见两个大嗓门的妇女在交谈,一开始她们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音量却突然降低了。他只听见两句:一个说,今天老王家的老母猪下崽,临到头没生下来,肚子里憋死八个猪崽子;另一个说,哟,这都第几个了……

吴有用没在意,信步走到一片树荫下。有好几个妇女聚在一起闲聊,他听了几句,终于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儿。

一个说,你知道不,洪家那个老姑娘死了,前天刚下葬,晚上尸体就没了。

另一个说,怎么不知道?听说是被几条野狗给拖出来的,咬得浑身的肉都没了,要不是那身老衣……老洪两口子哭得哟!

又一个人凑了过来说,我那口子今天跟老洪到坟地去了,藏在土里的铁锹和手电都给挖出来了,明摆着有人盗墓。

头一个人又说,缺德哟,就算是盗墓,也不该把人家大姑娘的尸体扔到外头喂野狗,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时周围又凑过来几个女人,也是骂声不断。

吴有用扭过头走了,这就是他出来一趟的目的。看起来没有人知道是他干的,他安全了。

可是他心里却轻松不起来,昨天晚上,他一闭眼就做梦,梦里总是出现那具女尸的脸。她坐在一架大车上,车辕处空空的。一开始她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到她说什么。后来,吴有用终于听到她说什么了。

她说,把它还给我……

还给她什么呢?她的尸体吗?

那天吴有用为了挡住饿狼,将她扔了出去,可能饿狼没追上吴有用,就回去把她的尸体给吃了。虽然偷她的尸体,可是吴有用只是想借用一下再还回去,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吴有用的心里未尝不懊恼。

吴有用跑去找杨狗子,对于拜师的事,他并没有完全死心。可是见到杨狗子之后,杨狗子告诉他一个坏消息——那个人已经走了。

“走了,怎么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吴有用大惊。

“昨天早晨走的,我让他再等等,他说什么家里有事。我算看出来了,他就是一个老千,说什么收徒,就是唬着你玩呢!”

吴有用颓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这下,可什么希望都没了。他没想到,那人竟连等都没等他就走了,也许杨狗子说得对,那人就是一个老千。

第二天上午,吴有用又出去找杨狗子,没想到杨狗子不在家。眼看快到晌午了,路上有人说陈家今天办白事,吴有用不禁眼前一亮:白吃白喝的机会来了。

只要能混进筵席,这种办白事的人家一般不会往外赶人,以往他跟杨狗子干过几回。吴有用晃晃荡荡地走到陈家,看准了几个往陈家进的人,他急忙佝偻着腰跟在后面,假装面带悲戚,陈家的白宾执事认识吴有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出手赶人。

就这样,吴有用白混了一顿饭,还喝了不少酒。

酒席散了之后,他又晃晃悠悠地往外走,随手从树上折下一根细枝当牙签剔牙。走到离陈家不远的一处道口,酒气上头,顿时有些走不动了。他在原地蹲了一会儿,起身时突然发现身旁站着个人。

吴有用醉眼蒙眬地一看,那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就站着树荫底下,一身黑衣黑裤,脚上穿着一双蛤蟆鞋,看面相似乎在哪儿见过。

老头面色发青,踮着一双脚不停地在树荫下走来走去,还不停地向某个方向看,一副焦虑的样子。

吴有用站直身子,问道:“老头,你干啥呢?”

老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在等马车。”

吴有用打了个酒嗝:“等什么马车?”

老头说:“我等了三天了,马车还没来。”

吴有用喃喃着念叨:“马车,嘿嘿,马车……”

老头突然看向吴有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鬼气森森,脖子就地扭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停下来冲他一笑,露出满嘴利齿!

吴有用的酒劲一下子吓没了,再看眼前,哪里还有人?吴有用这才想起来,刚才的老头不是老陈头吗?他刚才喝的就是老陈头的丧酒!

吴有用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毛汗,两腿发颤,哆哆嗦嗦地往人多的地方跑。他曾听人说过,人多阳气旺,鬼都怕这个。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被一双手给拽住了。他吓得大叫一声,回头一看,顿时松了口气,拽他的不是鬼,是一个熟人。那人也姓陈,是陈家的亲戚,镇里的老资历了,吴有用的爷爷在世的时候,跟他关系很不错。

“陈老爷?”在他们那一带,一般都管老人叫老爷,既是尊称,也显亲密。

“有用,你怎么发抖了?”陈老爷问道。

吴有用干笑一声:“我……我喝酒喝多了,发冷呗。”

吴有用知道自己的借口太过蹩脚,刚想找个借口溜走。可是陈老爷拽住他不放手,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吴有用习惯性地想打个哈哈,却发现在陈老爷的目光下,他根本就笑不出来。

“有用,你跟我来。”陈老爷突然面色阴沉地说了一句。

吴有用只好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后,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陈老爷劈头问了他一句话,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陈老爷问:“那晚偷尸体的人是不是你?”

吴有用下意识地想承认,又马上醒悟过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他干笑两声:“没……没那回事儿,我好好的,干吗去偷尸体?”

陈老爷厉声道:“小兔崽子别跟我扯那些!我告诉你,你那天偷尸体的事被人给看见了!那天晚上于老三的牛丢了,他上山找牛的时候看见你在挖尸体。这事儿闹大之后,他才说出来!”

吴有用一听,就知道事情坏了。

他的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陈老爷面前:“陈老爷,求您救救我!”

陈老爷长叹一口气:“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有用,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洪家老姑娘的尸体被野狗啃了个干净,她爹妈已经上派出所报了案。你说你咋能干出这种糊涂事儿?”

吴有用低着头不敢接话。

“你爷爷临终前托我照看你一二,这些年你不成器,我也算愧对他了。你……你走吧。”

吴有用茫然起身,陈老爷扭头不看他,可是他刚走了两步,陈老爷突然又喊他:“有用,你听没听说过花马车?”

“花马车?”吴有用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

“算了,你去吧。”陈老爷佝偻着腰,似乎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4

吴有用没把陈老爷的问话放在心上,他只想尽快回家,既然于老三看到他偷尸,这件事早晚会传得尽人皆知,他不想坐牢,就必须尽快离开李杨镇。

一路上,吴有用躲躲藏藏,路过一户人家时,迎面而来的一盆血水把他浇成了落汤鸡。他刚要骂,就看见一个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浑身皱巴巴还沾着血污的孩子,很明显是新生儿。但是这个新生儿不着寸缕、浑身铁青,竟然是一个死婴。

泼水的妇女木讷地跟吴有用道了声歉。吴有用看着那个死婴,骂人的话憋在了肚子里。

吴有用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快到家的时候,却看到自家大门前围了一群人,于老三和杨狗子赫然在内!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可这时候不是犹豫的时候,他把身子一缩,转头就跑,跑了几十步就听见有人大喊:那个王八羔子跑了,快追!

吴有用没命地往前跑,撒开丫子跑。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偷尸那天,只不过追在他身后的不是饿狼,而是一群人。渐渐地,吴有用和后面那些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就这么跑出了李杨镇,离开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

几经辗转,吴有用跑到了邻镇,虽说没吃什么苦,可是饿得够呛,看着街道边上有卖馒头包子的,他的眼睛都绿了。

吴有用来到邻镇是为了投靠他的堂叔,虽然他爷爷去世之后两家基本上已经断了联系,但是他相信,现在求上门去,堂叔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

果然,堂叔堂婶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收留了他。堂叔开了一间农机店,他平时就帮着搬东西送货,偶尔看店,虽说日子过得挺没意思,可是比他一个人时要强。

有一次堂叔接到李杨村的一份生意,一大早就亲自送去,下午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脸怒气,但怒气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惊惧。

吴有用被堂叔单独叫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果然,堂叔一张嘴就质问他为什么偷尸。吴有用一开始支支吾吾地否认,堂叔发下狠话,如果他不说实话就把他赶出去,他只好把事情说了。

堂叔听完后并没有骂他,反而叹了口气:“有用,你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了。”

陈老爷也说过同样的话。

吴有用一阵惶恐——难道洪家人已经报警了,难道警察马上就要来抓他了?

吴有用虽然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但是最近却收敛了不少,因为偷尸拜师不成,他也收了赌博的心。住在堂叔家虽然没什么意思,可是帮着堂叔打理农机店,日子过得也挺踏实。吴有用有时想起,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人家说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要是他被抓去坐牢的话,就什么都完了。

想到这里,吴有用禁不住哀求堂叔,求堂叔别把他举报出去。

堂叔看着吴有用,眼睛里露出深深的悲哀。

“有用,我不会把你交出去。可是,你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吗?”堂叔问他。

吴有用摇头又点头:“我知道,我不该偷尸体,我对不起洪家,我不该干出这种缺德的事……”

堂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你对不起的不仅仅是洪家,而是整个李杨村。你听说过花马车吗?”

吴有用一愣,同样的话,陈老爷也问过。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堂叔叹气:“你偷东西也好,学赌术也罢,这些虽不好,可也不是什么大错。你错就错在不该偷那具尸体。有用啊,你可把李杨村给害苦了!”

堂叔的话让吴有用不知所措,他再不好也只不过偷了一具尸体,总没干什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事,怎么就害了李杨村?

不过堂叔的话让他隐隐想起了一点什么,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转。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想。

“三叔,除了偷尸,我到底还犯啥错了?”

堂叔连连摇头:“大错已经铸成,现在说又有什么用?你也别想了,能过几天好日子就过几天吧!”

堂叔说完就走了。这几天时间,吴有用一直坐立难安,但是他又不敢去问堂叔,万一堂叔恼了,难保不会把他赶去睡大街。

他暗地里打听了一下李杨村的状况,竟然听到一个很晦气的消息,以及一则奇怪的流言。

消息是,李杨村最近二十多天来,已经先后有三个婴儿胎死腹中,其中两个是双胞胎。以现在医疗发达的情况来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况且这两家的孕妇产前还到县里医院做过检查,检查的结果是胎儿十分健康,可是偏偏到了生产的关口,胎儿却因为一些小状况就死去了。

除了婴儿,连李杨村的牲畜家禽也都如此。短短的二十几天,李杨村无数的刚出母胎的牲畜死去,也有那淘气的小孩掘出几窝蚂蚁卵喂鸡,结果发现,本来应该白花花的蚂蚁卵是黑色的,原来竟是些死卵。

种种迹象使得李杨村人心惶惶,不久就有流言传出,有人说李杨村坏了风水,也有说李杨村的人做了恶事,得罪了送生灵投胎的鬼差,才招致这种后果。

吴有用听到这些流言后,回想起他还在李杨村时听到的事,还有那个脸色青白的死婴,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怎么觉得,李杨村发生的怪事跟他有关?

吴有用不知道该怎么办,堂叔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他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憎恶,又似悲悯。

就在这个时候,县里有人带回谢如秀派发的小广告,到农机店买东西的时候被吴有用看到。许是上面的哪个字眼儿触动了吴有用,所以吴有用就来了。

5

听完吴有用的叙述,看着他那种惶惑不安的神情,我说不上怜悯,反倒觉得他实在可恨。为了学赌技而去偷尸,偷到后却被狼群袭击,事后不想补救反而想瞒天过海。要不是出了那些怪事又被人揭穿,恐怕他现在还待在李杨村胡混吧?

“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们村!我钱不多,但是我可以全部都给你们……”

“这种事我们管不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谢如秀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在吴有用惴惴不安的目光下,他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我们这个工作室,非奇事怪事不接。你说这件事符合要求,好,我们接了!”

我无语,谢如秀,你凭什么接?

吴有用走了,我皱着眉对谢如秀说道:“我一直想说你,别胡闹了。”

谢如秀认真道:“我没胡闹。你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

关眼睛什么事?我心里疑惑,可还是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看。刚开始没看出什么,再细看,就发现他的角膜微微地发红。

“你得红眼病了?”我不动声色地退离两步。

“呸!你才得红眼病呢。”谢如秀面色不虞,“风灵矢说了,我换的眼角膜有问题,如果不想办法,会变得比以前更糟。”

谢如秀曾经说过,他前几年做了眼角膜手术,手术前整个人就是半瞎。我顿时有点儿急,你要是眼角膜有问题赶紧上医院啊,在这儿胡闹算怎么回事?

谢如秀盯了我一眼,突然笑了:“我这就是在自救啊。风灵矢说了,做万般事,集众人恩,方解鬼灵眼。要不然你以为我爸妈会这么支持我开探灵工作室?”

谢如秀的表情满不在乎,让我摸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万般事、众人恩,什么意思?”

谢如秀摇摇头:“我也不明白,风灵矢只说要我去求事,不能等事来求我。众人恩,大概就是人的感激之心吧。”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一颗心终于动摇了。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他这么认真,我就尽量帮忙吧。

当天下午,我和谢如秀决定去李杨村。成行前我接到了于雪的电话,于雪向我要故事。我这才想起,已经很长时间没向她提供过资料了。于是我告诉她此去的原委,让她等几天。没想到于雪听说后,说什么也要一起去。于雪是出了名的拗脾气,我说不过她,只好同意了。谢如秀曾和于雪一起吃过几次饭,所以不算陌生。见她要加入,反而十分欢迎。

一番周折后,我们来到了和李杨村相邻的小镇。

谢如秀和吴有用约好在小镇接头,下车后我一眼就看见躲在车站门后,只露出脑袋的吴有用。他看到我们,立刻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可能是没把握我们会来吧。

“你们来啦。”吴有用的笑容里带着刻意的讨好。

因为时间比较紧,所以我们快速地了解了一下情况,又因为吴有用根本不敢回李杨村,所以这一趟我们必须自己走。

把情况摸清楚后,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李杨村。

李杨村虽然是村,但其实它并不比我们刚去过的小镇小多少。这里人口也不少,有一百多户人家。

出租车开到村口就说什么都不进去,我们刚下车他就急忙把车开走了。我不禁怀疑,难道出租车司机也听过有关李杨村的流言?

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我们在村口下车,因为不认识路,只好盲目地往前走,可是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看见个人影。四处静悄悄的,连农村常听见的犬吠鸡鸣都没有。

“难道我们来之前鬼子进村扫荡了?”谢如秀忍不住说了一句。

“现在是农忙时期,村里人大概都去干活了吧。”我猜测。

于雪摇摇头:“那也不该这么安静,太不寻常了。”

水泥路上,我们几个的脚步声“踏踏”地响着,秋天的天空湛蓝高远,微风频送,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芬芳,一眼望去,满目缤纷,好一派田园风光。

可惜,在这迷人的景色中,却缺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生气。

是的,我看的一切仿佛都缺少了生气。就像是摆在橱窗里的假花,虽然艳丽非凡,但是终归不是真的,缺少了一种灵动的韵味。

我越来越心惊,这时于雪突然说了一声:“你怎么了?”

我转头看向于雪,于雪正盯着谢如秀,只见谢如秀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两片嘴唇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拉住了谢如秀的胳膊:“谢如秀,你怎么回事?”

“到处都是……”谢如秀咽了口口水,“这里为什么到处都有……”

“都有什么?”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色的、雾一样的影子。这儿,那儿,还有那边。屋檐底下,大树上面,到处都是!到处都是!”谢如秀似乎无法控制自己,两只眼睛几乎凸了出来,一瞬间就染上了血红的颜色,乍一看仿佛两个眼珠子泡在血水当中!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像是嚼着虫子的声音,听得人浑身发麻。

我心道不妙,急忙喊于雪拉住谢如秀。于雪也被谢如秀的变化惊呆了,又被我的叫喊声惊醒。于是我们俩协力,一人一边死死地拽住谢如秀的胳膊。谢如秀被拽住后发了疯似的挣扎,于雪几乎被甩出去,顿时花容失色。

“别松开!”我厉声道,“谢如秀醒醒!谢如秀你娘的孬种,快点给我清醒过来!”

我一边喊一边腾出一只手去掐谢如秀的人中,后来见不好使,干脆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谢如秀没清醒,于雪倒似醒过来了。最开始的惊慌过后,她迅速地镇定下来:“你这样不管用,我有办法。”

只见于雪用一只手在挎包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一个别针,露出针尖就往谢如秀的食指扎去。

于雪下手极狠,别针毫不留情地深深扎进了谢如秀的肉里,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看得我打了个寒战。俗话说,十指连心,挨了这一下不得疼死啊?

别针在谢如秀的肉里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拔了下来,谢如秀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眼睛里的血色也淡了少许,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还真的好使。”我十分惊奇。

“十指连心,他迷失了心智,所以扎手指能让他清醒。”于雪得意地说道。

“那要是不好使呢?”

于雪拿着别针阴森森地笑了:“一个不好使还有九个。”

我瞥了还未清醒的谢如秀一眼,说不出的同情。

谢如秀虽然还未完全清醒,可是眼里的血色却散得差不多了。我和于雪商议,找个地方让谢如秀休息一下,刚才的事让我们几个耗费了不少的体力,得先补充体力,才好调查李杨村的怪事。

我和于雪合力搀着谢如秀,走到附近最大的一栋房子前。于雪上前敲门,过了好半天,久到我们以为屋里没人的时候,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面带狐疑地看着我们:“你们干什么?”

“大爷,”于雪全权负责了“外交”工作,“我们是外地过来办事情的,刚才我的朋友出了点儿小意外,现在晕倒了,我们能不能在您家休息一会儿?”

老人伸头瞅了一眼谢如秀,又看了一眼于雪,面色缓和下来:“进来吧。”

我们搀着谢如秀进入老人的家。老人的院子极大,前后两栋小平房。因为是东北地区,所以屋子里建的是地炕。我们把谢如秀放到地炕上,老人端过几杯水递给我们。

我道谢后给谢如秀灌了几口水,他的脸色明显好看多了,看模样,一会儿就能醒。

“这个小伙子怎么了?”老人问道。

这叫我怎么说?几句话含糊过去之后,我想起吴有用说过的话,鉴于我们对李杨村不熟悉,他让我们到了李杨村就去找陈老爷。陈老爷全名叫陈福兴,提吴有用的名字,他就会帮助我们。

虽然我有所怀疑,不过还是开口向老人打听陈福兴,老人显得十分惊讶,脸色怪异。

“我就是陈福兴,你找我干什么?”老人说道。

我也非常惊讶,居然会这么凑巧,我们要找的人竟然不用找就出现了。有人说,人生就是由无数个巧合组成的。这句话用在此时此刻,十分适合。

我还没来得及和陈老爷交谈,谢如秀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我们几个都回过头看他。只见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十分茫然,可是眼睛已经不是血红色了,我顿时松了口气。我很想问问他那时候看见什么了,竟然变成了那样,可是陈老爷就在一边,所以我打算过后再问。

我简单地跟陈老爷交代了我们此来的前因后果,陈老爷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不相信吴有用,还是不相信我们。

“老大爷,我们没骗你!”谢如秀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他手上的伤口已经被于雪用手绢简单包扎起来,鼓鼓的一团,看着有点滑稽。

“可是有用没钱,他能给你们什么好处?”陈老爷面带疑惑。

于雪笑了:“正因为他没有好处给人,所以更说明我们的目的单纯啊。”

陈老爷点点头,叹了口气:“你们心好,有用能让你们来,也算他还有点儿良心。”

谢如秀从炕上爬了下来,连声点头:“对,对,我们就是过来弄清楚那件事的。有什么话,您就放心大胆地说。”

陈老爷的叙述开始了,于雪还特地拿出笔记本记录。

6

故事要从清末时说起。

从前这里不叫李杨村,叫作清水村。这个名字是由一条环绕着村子、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河而来。小河的水深不足一米,清澈可以见底,蜿蜒地绕过大半个村子。河底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鹅卵石,阳光好的日子,会从石头缝里钻出许多银光闪闪的小鱼,在水里畅游嬉戏,那景象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能是清水村的水好,这里出生的孩子,男的英俊,女的美丽,而且人们的寿命都特别长。在动荡的年代中,这里就像是无人侵扰的世外桃源。到过清水村的人都会念念不忘,可是回头再找,却找不到了。

有一年,清水村附近一带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鼠疫。鼠疫别名黑死病,这种病一旦出现,传播的速度非常吓人,死亡率特别高。清水村的人得到消息后,开始了大规模的灭鼠行动。也不知道是他们的措施及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其他地方的人大片大片死去的时候,清水村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染病。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水村的人陆陆续续得到了一些外面的消息。为了防止鼠疫大规模传染,官府封闭了几个感染严重的村镇,那里的人没有药,也没有食物的来源,注定会悲惨地死去。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无意间闯入清水村,他浑身狼狈,满脸病容。年轻人昏倒在小河边,结果被从山上回来的少女看到了。

少女名叫李烟花,据说她的父亲有一年到大城市,有幸看到了黑夜里绽放的烟花,从此后念念不忘,所以给自己的女儿取了这个名字作为纪念。

李烟花生长于清水村,从小到大没出过村子,乍一下看到地上躺着个陌生的男人,自然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走过去一看,发现男子正在发烧,脸色青黑,并且裸露的肌肤上能看到点点瘀斑。

李烟花的父亲是村里的大夫,她从小跟父亲学医,现在能治疗些简单的病症。外面鼠疫开始流行后,李父就跟李烟花说起了鼠疫的症状和可怕之处,所以李烟花一见男子的模样,立刻就断定他感染了鼠疫。

鼠疫是传染性极强的疾病,李烟花当时有些慌张,不知道是救这个人还是回村子找人把他远远地丢出去。她正犹豫的时候,年轻人突然呻吟起来:“娘,你不要丢下我……娘,你不要死……”

那悲伤的呢喃时断时续,那嗓音哀哀若泣,让本来已经硬起心肠的李烟花开始迟疑起来。年轻人的呻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的亲娘在她十岁的时候就抛下了她和父亲撒手人寰,那时她也是这么哭喊过,悲伤过……

一模一样的祈求,一模一样的悲伤,让李烟花软了心肠。她看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一眼,回身跑到村里找了一辆推车,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部包裹起来,然后推着年轻人上山,找到一处洞穴,把他安置下来。

李烟花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治疗年轻人,她还假装学习,向她爹要了治疗鼠疫的药方,虽然她爹说这药方效果一般,但是她还是决定试试。

李烟花每日偷偷熬药做饭送上山去,幸好她以前每天都要上山采药,所以李父并没有怀疑。虽然李父开出的药方并不是什么神奇妙方,但是年轻人的底子好,感染也不严重,在李烟花的照料下,他竟然真的一点点好起来。

看着一点点好起来的年轻人,李烟花特别高兴,这是她自己亲手救活的第一个病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年轻人清醒后,对李烟花的救命之恩表达了谢意,他说自己叫楼鱼,是离这七十里外的楼家村的人。

至于为什么到了这里,楼鱼每次说到这里,神色就黯淡下去。对此,李烟花理解为,他的家人因鼠疫死光,家乡哀鸿遍野,所以他离开逃难,可没想到还是感染上了鼠疫。

二人的相遇也算是机缘,若是楼鱼不是在呻吟中说了几句触动李烟花的话,若是李烟花心肠再狠一些,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治疗鼠疫,那么楼鱼恐怕早就被埋于黄土之下了。

这么说来,她跟楼鱼的缘分真是不浅。

由于楼鱼大病初愈,身体还是很虚弱,所以仍然留在山洞里养病,李烟花每天都来看他。二人日日见面,渐渐地,两人相互都有了好感。

李烟花在清水村长大,从没到别的地方去过,更没见过村里以外的男人。楼鱼长得不错,身材高大,对她温柔亲切,而且人还是李烟花亲手救回来的,所以李烟花的少女芳心开始萌动了。

李烟花怕父亲反对,和楼鱼偷偷地定了终身,二人好得如胶似漆。可是纸包不住火,李烟花再怎么掩饰,李父还是发现了她的秘密,没等李父找上楼鱼,李烟花就得到消息,楼鱼被村里人抓了起来。

李烟花赶到祠堂的时候,祠堂前面的空地上已经聚满了人。众人交头接耳,好不热闹。她一眼就看见楼鱼,楼鱼面向祠堂跪着,被人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六个村里的小伙子手持胳膊粗细的棍棒立在左右。

李烟花的心跳都停跳了一拍,只有决定严惩某人的时候,祠堂前才会摆成这种架势。

楼鱼究竟闯了什么祸?

清水村的村长和族老坐在祠堂里,个个面色凝重。村长突然举起一只手,挥下时正对着楼鱼,简单地吐出一个字:“打。”

六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抡起木棍就要往楼鱼的后背上打,李烟花吓得心跳都快停了,她尖叫着冲进人群,一气跑到祠堂门口,推开了行刑的人,扑在了楼鱼的背上。

楼鱼已经挨了三四棍,李烟花的碰触虽然轻,但是仍然让他闷哼了一声。李烟花心疼得直哭,想去掀楼鱼的衣裳,但是又怕看到他的伤。

李烟花的出现太过突然,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趴在楼鱼的背上了。坐在祠堂里的村长冷哼了一声:“烟花,别胡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跟你爹回去。”

李烟花抬头看了村长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果然,她爹就站在人群里,不敢置信又愤怒地看着她。

李烟花放开楼鱼,冲着祠堂的方向跪下:“求村长爷爷和族老放过他,他虽然是外乡人,但是他是个好人。他……我们已经私订终身,请村长成全。”

李烟花俯下身磕头,刚磕了两个,她猛地转身,想拉着楼鱼一起磕头,可是楼鱼挺直了身体,虽然形容狼狈,但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惧怕。

“烟花,你知道这小子做了什么吗?”村长缓缓地说道。

“他……他原来身上有病,不过已经治好了。他只是过来找我,他没有恶意的……”李烟花干巴巴地解释。

村长一声冷笑:“他没有恶意?烟花呀,看来你是被这小子给骗了。你知道吗,今天小六儿抓住他的时候,他正在毁坏祠堂里的铜娘子。”

李烟花顿时震惊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楼鱼,楼鱼表情倔强,但绝对没有那种做了错事后的懊悔或者害怕。几个月来的相处,李烟花对楼鱼有一定的了解,看到他这种表情,李烟花立时就明白了什么。

7

铜娘子是一个铜铸的女子像,有一尺多高,供奉在村子的祠堂中。每年祭祀的时候,李烟花才能远远地看一次,铜娘子上面盖着一块半透明的丝巾,丝巾下的铜娘子的样子若隐若现。

据说,这尊铜娘子是很多年前为守护村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年轻女子,村人感激她的恩义,于是为她铸了铜像,年年岁岁供奉她。供奉铜娘子像之后,清水村一直风调雨顺、人畜平安,特别是人人长寿,于是村人都说,铜娘子是下凡历劫的仙人,清水村则是仙人下凡的福地,自然得上天庇佑。

人们供奉着铜娘子,守在清水村生活,这里成了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也有村人耐不住平静的生活,到外面讨生活,可要不了多久就跑了回来,也有一去不回的,但只是极少数。偶尔有外来人误入清水村,有人钦羡这里的生活,于是就留下娶妻生子,成为清水村的人。也有人离开后又想念清水村的平静美好,可是回来找的时候,却发现那片不小的村落已经杳无踪迹。

总之,铜娘子像对于清水村来说,是一个神圣的象征,是他们精神的支柱。

楼鱼想要毁坏铜娘子像,村里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李烟花何尝想不明白这一节,可是楼鱼是她的恋人,她又怎么忍心看他丢了性命?

李烟花满脸泪痕,慢慢地俯下身,对着祠堂里端坐的村长和族老磕头,一下又一下:“求村长爷爷饶了他的性命,求村长爷爷饶了他的性命……”

偌大的院子里,磕头声一声接着一声,李烟花的额头变得红肿不堪,最后甚至渗出血来。楼鱼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不忍,本来高昂的脑袋渐渐地低了下去。

“好吧,就留他一条性命,打完了丢出去吧。”

村长终于发话了,李烟花伏地大哭:“谢谢村长爷爷。”

李父从人群中挤出来,扶起李烟花。李烟花磕头磕得头昏脑胀,眼看着楼鱼被两个小伙子拿着木棍击打后背,一下又一下。因为有了村长的吩咐,力道虽然用得不是最大,但也够楼鱼受的。打了十几下的时候,楼鱼就倒在了地上,两个小伙子一共打了四十下,然后又出来两个人,拖着楼鱼往村外走去。

李烟花哭得肝肠寸断,楼鱼保住了性命,但是她知道,两人以后再也无法见面了。

夜晚,李烟花恹恹地躺在炕上,李父走过去摸着她的头,低声安慰。

李烟花问李父:“爹,你为什么不骂我?”

李父凝望着她,那样子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人:“你已经长大了,爹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道理。”

李烟花又哭了,她认人不清,几乎闯下大祸,还跟人私订终身。可是父亲却没有责怪她,反而安慰她,她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了。

“烟花,清水村是我们的根,没有了这个根,我们就得在外面漂泊。现在外面世道不好,没有了这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我们就是流民,随时都得做好丢弃性命的准备。”

李烟花点点头。

李父接着说道:“我以前从来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不是清水村的人,你娘才是。”

李烟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李家祖上世代以行医为生,不过一代不如一代,传到李父这一代,基本上只能当个游方医生。当游方医生比较辛苦,一站走过一站,赚的钱不多,却看尽了世态炎凉。

有一年李父路经清水村附近,结果遇到了正在采山菜的女子,也就是后来李烟花的娘。当时她受了点伤,李父顺手救治,然后又把她送回村子。清水村人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他看清水村风景优美,村民都十分淳朴,于是就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和李烟花的娘产生了感情,后来二人成婚,李父也就留在清水村不走了。

李父住在清水村期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每次外出回来,都找不到清水村的位置,好多次都要李烟花的娘出来接他才行。早些年他随父亲走遍了大江南北,他绝对不是一个路痴,问题就只能出在清水村上面。他和李烟花的娘成亲后,两人感情很好,无话不谈。妻子告诉他,清水村是神仙庇佑的地方,神仙要保护这方净土,所以村外人回头时都找不到地方。不过出生在清水村的人就没有这种障碍。他们的脑中好像天生就装着感应清水村的“仪器”,无论走出去多远,都能顺利地找回来。

李父对妻子的话半信半疑,不过他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并不相信神仙一说,他很想知道清水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李烟花出生后,李父在经过多次练习后,渐渐摸清了清水村的路,不过偶尔还是会迷路。所以平时他除了上山采药,轻易不会出门。

后来,他逐渐对清水村的怪异之处有了一些想法。

清水村的外围,应该是曾经被人布下过迷阵。这个阵法十分高明,是配合着清水村的地理条件布下的,除非找到阵眼,否则永远不会被破除。至于为什么出生在清水村的人天生就不受迷阵的影响,他却找不出原因。

李烟花在父亲的诉说声中慢慢地睡着了,李父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看她脸色不好,顺手为她把了一下脉,下一刻,他却勃然色变!

8

夜晚,当人们正沉浸在睡梦当中时,一把火从祠堂烧起,无情的大火烧毁了祠堂,当村人发觉赶过来救火的时候,已经晚了。祠堂成了废墟,铜娘子像被烈火灼烧,化成了一摊黄水。

祸事从何而起?很多人都想到了那个挨了打又被逐出清水村的男人。可是外人离开清水村,再想进来除非有人带领。

会是谁把他领进清水村,闯下这弥天大祸?

村民们既愤怒又恐慌,铜娘子像烧毁了,还有谁会保佑他们?

愤怒的村民找不到烧祠堂的罪魁祸首,他们闯入了李家,把李家父女押到废墟前。村里人认定是他们带人进村子,全都憎恨地盯着他们。对李家父女的辩解,村民全然不信。

李烟花的人生一直平静安稳,她娘的死和昨天的事,已经算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波折了,没想到今天,一向对她和蔼可亲的村长爷爷还有那些和善的村民,都憎恨地瞪着她和她的父亲,他们的面孔狰狞而扭曲,他们都让她把楼鱼交出来,交不出的话,就要烧死他们父女。

情况正焦灼的时候,突然有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一边哭喊着一边从后山方向跑过来,他的母亲急忙从人群中挤出来,把他搂在怀里安抚。孩子还是大哭不止,人们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话——水里有妖怪!

当人们以为那是孩子的胡言乱语时,突然间又有人惊呼起来。有人朝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结果发现那条清澈见底的清水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浑浊无比,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的腥味。那些散发着腥味的水从山上一冲而下,最后颜色浓得跟血水一样!

与此同时,乌压压的天空突然响起一个炸雷,紫色的闪电瞬间劈断了距离祠堂不远的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

清水村的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他们都认为这是因为铜娘子像被烧毁,上天发出的警告。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天爷要收人命了”,人群顿时大乱,村民们再也顾不上李家父女,许多人哭喊着往家跑。一些人因为太过慌乱而跌倒在地,却被随后而至的人踩踏而过。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村长声嘶力竭的吼声,交织在一起,清水村瞬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父趁机带着李烟花逃走了,但他们并没有跑远,在距离清水村两三里路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李烟花的手里。他说:“这是你娘留给你嫁人时候戴的,仔细收好。”

掂着手里的小小布包,李烟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李父交代李烟花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时,李烟花一下子哭了:“爹,你要干什么?”

李父回头向清水村的方向望去,他说:“我答应过你娘,要帮她好好地守护这个村子,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不能走。”

李烟花立即道:“那我也不走。”

李父顿时沉下了脸:“绝对不行,你一回去,不只你自己,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要跟你一起送命!”

肚子里的孩子?李烟花惊呆了,她竟然怀了孩子!

是什么时候?李烟花想起,她刚跟楼鱼私订终身的时候,二人柔情蜜意、耳鬓厮磨时禁不住偷吃了禁果,李烟花当时决心要嫁给楼鱼,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之处。

没想到,仅仅一次的缠绵竟然能怀上孩子。

李烟花垂下头,眼泪争先恐后地流出眼眶。

李父走了,向着清水村的方向而去。李烟花冲着他离去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刚想走的时候却突然改了主意,朝着她曾经救治楼鱼的山洞去了。

李烟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她心里恨楼鱼,恨楼鱼心思不正,不过另一方面却还是希望楼鱼能改正错误,两人重新在一起。

当她在山洞里看见楼鱼的时候,大吃一惊。楼鱼因为白天被打过,现在的模样十分狼狈,山洞的地上有他扯下来的血衣,本来山洞里还留着两件李烟花给他弄来的替换衣服,现在被楼鱼撕成了布条,全部缠在伤口处。

楼鱼也看见李烟花了,他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说了一句:“你来了。”正如那些养病的日子,每次李烟花来看他时,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李烟花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开口质问楼鱼,问是不是他放火烧的祠堂,楼鱼很痛快就承认了。

李烟花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楼鱼,脑袋里一片空白。

楼鱼站了起来,他的身材高大,李烟花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楼鱼轻声问她:“为什么回来?”

李烟花突然醒悟过来。她真傻,楼鱼不会无故毁掉铜娘子像,也许一开始她就上了楼鱼的当。她上前捶打着楼鱼的身体,质问他为什么要火烧祠堂、烧毁铜娘子像。

楼鱼一把把她掀到了一旁,她头昏脑胀地倒在地上。楼鱼蹲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为什么这么做?”楼鱼喃喃低语,像在说给她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大概是因为我太嫉妒了吧!你们的村子是世外桃源,男女皆长寿,身无病痛,活得无忧无虑。可是我们村距离你们不过几十里,却几乎都死光了!我爹、我娘、我妹妹,我娘肚子里没有出生的孩子,还有秀儿……他们都死了!凭什么你们能被庇佑,我们就不行?我把你们的铜娘子像毁掉,你们就会跟我们一样了,这样才公平!”

楼鱼说着大笑起来。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世上有人长得美,有人长得丑;有人家产万贯,有人一贫如洗;有人德高望重,有人臭名昭著……世上虽没有绝对的公平,却有因果之说。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清水村的种种好处,难道不是祖先种下的善因而留下的遗惠?

李烟花赤红了一双眼,楼鱼仅仅因为嫉妒,就让清水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让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只是楼鱼在做戏,她恨自己识人不清,更恨楼鱼的薄情。

楼鱼没有放开李烟花,他一点点地施力,李烟花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晕了过去。当她悠悠地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死,而且还在山洞里,但是楼鱼已经不见了。

李烟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逃过一劫,她起身后直奔清水村。铜娘子像被毁,这件事上来说她是帮凶,要不是她一时心软,楼鱼不会这么轻易进入清水村。

李烟花进入村子范围后,看到了那条她每天都要在里面取水、洗脸、洗衣的河,那条清澈见底的河,如今它已经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河,那湍急的流水就像是一汪血水,让人触目惊心。

李烟花向祠堂的方向奔去,祠堂的废墟前留有一摊一摊的血迹。如今只有村长坐在那里,他的脚下是一块凝固的黄铜,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模样。李烟花发现,村长的面孔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原本黑发居多的头上,已经被白发覆盖。

李烟花轻轻走到村长的面前,现在她不怕受到惩罚,只是觉得对不起清水村的人们。

村长看到李烟花,并没有暴怒,只是招了招手让她坐下。李烟花默默坐在了村长的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块黄铜。

“烟花,你听过铜娘子的传说吗?”村长问道。

李烟花点点头:“听过许多遍。”

村长摇摇头:“那些传说假的多,真的少。认真算起来,铜娘子其实是我的曾曾祖姨奶奶。”

李烟花吃了一惊,然后又释然。村长爷爷能当上村长,而且一当就是二十多年,自然不会简单,如果说他是铜娘子的后代,倒是好解释。

多年前,铜娘子是当时的村长之妻,她人长得普通,出身也普通,可偏偏气运逆天,而这种气运是单单对她自己来说,换到和她亲近的人身上却没什么用。

有一年清水村遇山洪,洪水长时间不退,铜娘子的丈夫就率领村里的青壮年去挖沟渠,想把山洪排掉。可是挖沟渠的过程中出了意外,村里许多人都受了重伤,其中就有铜娘子的丈夫和儿子。

出事后,铜娘子的丈夫和儿子一直处于昏迷当中。铜娘子心急如焚,她本身有气运,可是却不能惠及亲人,这让她十分难受。后来她想起儿时给她批命的僧人,僧人就住在离清水村五十里外的山上。僧人神秘莫测,还有一手起死回生的手段,不过一般人很难请得动他。

铜娘子心急之下,就决定试试看。

铜娘子独自上山,走了两天两夜,费尽了千辛万苦,还有几次险些被野兽吃掉,弄得遍体鳞伤。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了僧人。

她请求僧人救她的丈夫和儿子。僧人问她,她是要治伤还是要救命。铜娘子不解。僧人说,如果只要治伤,二人的伤势过重,以他的手段已经救不了。如果要救命,却还有办法,这个办法不只能救她的丈夫和儿子,其他受伤的人也都能救。不过要从阎王手上抢人,普通的法门不管用,必须有人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才行。

铜娘子听完后丝毫没有犹豫,她跪在地上请求僧人把她的命拿走,只要救回丈夫和儿子,还有村里的人,她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命。

于是,僧人跟随铜娘子来到了清水村,这时洪水已经退得十剩七八,僧人指挥村里人继续挖沟渠。这条沟渠将大半个村子包在里面,最后围困村子多日的洪水顺着沟渠退了个干净。

之后僧人独自在外待了一夜。铜娘子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后半夜时她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似乎从山上来。铜娘子吓得魂飞魄散,她以为洪水又来了,跑出门时才发现空荡荡的沟渠已经注满了清澈的水。

第二天,僧人叫村里人从山上运来很多石头铺到沟渠里,清水村由此变了模样。

当天夜里,僧人和铜娘子来到沟渠的源头,僧人问她悔不悔。

铜娘子摇摇头。僧人向她稽首,说,你的牺牲会保护这个村子和你的后代。我用一法截断了阴阳两界的路,鬼差进不来这里,村里受伤的人就不会死。不过也因此,死去的鬼魂出不了清水村,投胎的生魂也进不来,而你,必须担任鬼差的角色。

说完,僧人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铜铸的马车,放入了沟渠的源头中。

当夜,铜娘子自绝而死,死时手里握着一根马鞭。僧人跟铜娘子的丈夫说明了真相,随后飘然而去。

村里人感念铜娘子的恩德,于是把铜娘子埋葬在沟渠源头之上,还铸铜娘子像供奉。在往后的岁月中,清水村果然风调雨顺,村里人人长寿。铜娘子成了清水村的信仰,直到如今。

9

李烟花早已泪流满面,她的泪水里满是悔愧。

“如今铜娘子像已毁,清水河已浊,当年有铜娘子牺牲自己帮村子避过灾劫,现在哪里有第二个铜娘子呢?就算有,也救不了这满目疮痍了。”村长佝偻着腰走了,看都没看李烟花第二眼。

李烟花在废墟旁站了许久,之后她往自家的方向走,回到家后发现她爹不在家。她躲躲闪闪地到外面去找她爹,结果看见李父正在给受伤的人包扎,那些受伤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哭嚎声不绝于耳。

李父正在救治时,突然间他手下那个因为疼痛而拼命挣扎的孩子一下子不动了,李父颤抖地用手在孩子的颈窝里一摸,发现孩子已经死了。

孩子的死让许多人都惊呆了。李烟花自有记忆以来,清水村的人只有寿终正寝,从来没有因受伤或生病而死的。

村长爷爷的话让她突然顿悟了。楼鱼岂止是毁去了清水村的精神象征,他根本就毁去了清水村的命脉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楼鱼的话真真假假,她辨不清楚。但是她知道,清水村即便是有铜娘子的护佑,也抵挡不了那颗妒恨的心。

从那天开始,清水村陆陆续续有人死去,最奇怪的是,即将降生的生命,不管是人是牲畜,有的胎死腹中,有的降生后便立即死去。

清水村的村民恐惧和愤怒都达到了顶点,他们四处寻找楼鱼,最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他。

处死楼鱼的第二天,人们发现,李烟花怀抱着一根马鞭死在清水河的源头处,她脸上带笑,竟丝毫没有死亡的痛苦和恐惧。

从那天之后,清水村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烟花代替了铜娘子,人们都叫她鬼娘娘。

鬼娘娘不是铜娘子,她不能保佑村子风调雨顺、人人健康长寿,可是,胎死腹中或降生后死去的情况却没有了。

二十年过去后,某天李父做了一个梦。梦中,李烟花告诉他,她即将去阴司报到,如果村里有年轻姑娘死去,在她下葬前给她的手中放一根马鞭,之后她就会代替鬼娘娘继续工作。

李父醒来后,按照李烟花的吩咐去做。就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直到如今这个规矩还是没变。

而吴有用偷的那具尸体,恰好就是要代替上一代鬼娘娘的姑娘。这时的马鞭已经从真正的马鞭转变成了纸扎的马鞭,吴有用偷尸时纸扎马鞭落到地上,践踏得没了模样,而洪家姑娘的尸体也被野狼给啃了个干净。

清水村的种种怪事,都是因此而来。

10

我们三个听了陈老爷的叙述,全都目瞪口呆。

如果是真的,这件事未免太不可思议,如同天方夜谭;如果是假的,偏偏陈老爷的叙述,简直全无破绽。故事一代代相传下来肯定有失真的地方,但如果是空穴来风,不可能编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

“陈大爷,既然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想办法补救?”我忍不住问道。

陈老爷叹了口气:“能代替鬼娘娘的姑娘,都是被上一代鬼娘娘选中的,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等。”

我想问,如果上一个鬼娘娘已经去投胎了,那不是永远都等不到新的鬼娘娘了?难道清水村的悲剧将无终止地延续下去?如果是那样,恐怕清水村很快就会成为死村、空村。

从陈家走出来,我想起先前的疑问,转头问谢如秀昏倒前看到什么了。

谢如秀哆嗦了一下:“你不是知道我有阴阳眼吗?”

谢如秀只提了一句,我就完全明白了,顿时觉得浑身发冷。再看,于雪的脸也白了,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说出话来。虽然她平时表现得像个女汉子,总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其实那是因为没碰上让她真正恐惧的事。

“你现在还能看到吗?”于雪问道。

谢如秀点头又摇头:“能看到一些,不过没有刚来那么多了,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我就当看不见。”

于雪的脸煞白,我只感觉鸡皮疙瘩已经沿着胳膊和大腿跑了几个来回。

“谢如秀,”我说道,“这事儿咱们解决不了,回头你赶紧把钱给那个吴有用吧。”

谢如秀苦恼地叹了口气:“钱不钱的,你以为我在乎那个?你们也看见了,我要是再不按风灵矢说的弄点儿功德来,恐怕我这双眼睛都得把我弄成神经病。”

谢如秀的情况我看在眼里,说不想帮忙是假的,可是给他帮忙太有难度了,刚一上来就是这么大的一个难题。

于雪提议到清水河附近走走,顺道去看一眼清水河的源头,说不定会有奇遇。我虽然不抱希望,但是就这么走了,也不甘心。于是我们四处打听清水河源头的位置。

临近傍晚,村里走动的人多了一些,可是听到我们打听清水河源头,无不警惕地看着我们,好似防贼一般。

没办法,我们只好回到陈老爷家。陈老爷听说我们要去清水河源头,没说什么,跟我们详细地讲解了源头的位置,还画了一张示意图给我们。他还告诉我们,如果晚上没地方住,就回来找他。我们道谢后就拿着示意图向着清水河源头进发。

这里昨晚应该下过雨,虽说经过一天的暴晒,但是泥土踩上去还是有点儿粘脚。我们往山上走了不一会儿,脚下就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黑泥了。

于雪烦躁地在一旁的草地上搓着鞋底的泥,谢如秀没心没肺地向我展示他的鞋底,笑着说了一句:“这地方不错,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高大上了呢?”

我嗤笑了一下,谢如秀这小子缺点比优点多,可是光是这种苦中作乐、从不自暴自弃的精神,就足以抵消他所有的缺点。

于雪拿出那张示意图,指着陈老爷重点标注的位置:“我们现在刚走到山脚,源头差不多在半山腰往上一点的位置,不过陈老爷说了,按照正常走,得路过一处山崖,不过最近雨下得比较频繁,这里不好走,绕路比较安全。你们是什么意思,绕路还是抄近路走?”

我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本着安全的原则,我愿意绕路走,不过看天色,要是绕路的话,恐怕赶不及在入夜后回到清水村。夜里待在山上不安全,这又违反了安全的原则。

谢如秀心直口快地嚷道:“当然走近路,我可不想在山上过夜。”

我和于雪商议了几句,也觉得还是抄近路好,一会儿注意安全就是了。

为了尽快赶到源头处,我们谁都没有心思去观赏沿路的风景。其实用不着陈老爷的示意图我们也可以找到清水河的源头,只要沿着清水河往上走就可以。可是这条河的分支颇多,要是没有指引,不可避免会浪费一些时间。

因为目标明确,我们几个的脚步很快,走了一个多小时,就看到了那处位于半山腰上的山崖。

这一带山势陡峭,植被茂密,不过我们行的这一路都有现成的山路可走,想来应该是经常有人从这里上山,所以走出了山路。走到这里,山路和山崖贴近,山路狭窄,确实十分危险。

看着前方狭窄的山路,于雪的脸色有些泛白,看我瞅着她,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心,我没有恐高症。”

“我知道。不过以前你和海子玩蹦极,可没见你脸白成这样。”我嘟囔了一句。

我们三个过山崖时,我打头,谢如秀断后,于雪夹在中间。我们紧贴山壁,几步一停,就这样慢慢地在狭窄的山路上移动。

本来走得好好的,快要走过这段危险的路段,我们几个因为紧张,谁都没说话的欲望。可是,于雪突然说了一句:“你说什么?”

谢如秀莫名地接道:“我没说话啊。”

我刚要呵斥他们好好走路,意外就这么突然发生了。于雪的一只脚朝着山崖外一滑,人就这么掉了下去,我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于雪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我和谢如秀大骇,同时伸头往山崖底下看。于雪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山崖下面被许多横生的植物遮挡,我们根本看不到底下的情况。

“于雪,于雪,你怎么样?回答我一声!”我对着崖底大喊大叫,可是下面始终没有传来于雪的回答。

谢如秀像是没头的苍蝇,在有限的空间内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就出事了呢?咱们赶紧下去看看吧,也许还有救。”

我拼命握紧了拳头,让狂乱的心跳安定下来。下去是肯定要下去,可是我们一没有设备,二不知道到崖底的路,现在只能回清水村求救。

我让谢如秀回村求助,一边打电话给110,要求他们派离得最近的救助队来。而我则留在原地,试图找到下去的方法。

在村里人和救助队赶过来之前,我到底没找到下去的路。和村里人赶来的还有陈老爷,他看着崖底的神情十分怪异。不是我这时候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着实是陈老爷的表现不同寻常。即使这样,我也没心思再去关注他,分神了一瞬,就赶紧参与到解救于雪的方案中。谢如秀神情悲怆地站在一旁,我不敢多想,不敢想于雪掉下去会怎样,更不敢想于雪出事后海子的反应。

救助队还没有到,不过清水村的村民似乎对下崖底救人颇有经验,刚开始的纷乱过去后,已经有人拿出大捆的粗麻绳,找到固定的地点,然后就有人顺着绳索爬了下去。我也要下去,却被村民阻止了。我看着几波村民纷纷往崖底进发。心里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村民似乎和那时候有很大的不同,似乎……太热心了点。

我除了焦急,根本帮不上忙,看到那个阻拦我下去的村民和陈老爷正在说话,我不由得凑了过去,结果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他们的谈话。

“那么高……恐怕不能保持完整……”

“把东西事先准备好,就算……娘娘选好的……事关清水村,千万不能出差错。”

“已经嘱咐了牛蛋他们几个……没问题。”

我担心于雪,所以听到这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也没有心思去分析话里到底说的是什么。

七八分钟后,最先下去的人第一个爬了上来,谢如秀和几个村民把他拽了上来。我急忙奔过去,殷切地望着他,他不自然地回避我的目光,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于雪是死了,还是没找着?

“牛蛋,找到人了吗?”

牛蛋摇了摇头:“下面找遍了,没看着人。”

谢如秀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怎么可能,我当时看见了,人明明从这个地方掉下去的!”

我艰涩地说道:“也许于雪摔下去的时候,什么原因偏离了这片地方,也许……”

谢如秀眼睛一亮:“也许她只是受了伤,自己爬起来找路走了?”

也有这个可能,现在这个情况下,我宁愿相信这个说法。

崖底不时有喊声传来,我虽然听得模模糊糊,但大致能听明白,就是还没找到于雪。我再也忍不住,抢过一条绳索,把另一条绳索捆在腰上,慢慢地溜了下去。

在崖底的人有七八个,崖底植被茂密,多数地方生长的都是矮小的灌木。若是于雪落在灌木上,应该会缓冲下落的力度,那么她存活下来的希望就很大。

我心生希冀,大概估计了于雪下落的位置。不管于雪是死是活,就算是离开了,她从山崖上坠落必定会留下痕迹,只要沿着这些痕迹去找,应该会找到于雪。

我不顾灌木丛里会有蛇,往估计的那片区域里走。可是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我发现那片灌木竟然丝毫没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

难道我估计错了?带着这种怀疑,我尽量将靠近山崖的灌木丛都检查了一遍,结果发现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于雪竟然凭空消失了!

不对呀,我亲眼看到她跌下山崖,为什么会消失?

我焦躁得不知如何发泄,这时上面传来直升机的声音,原来是救援队赶到了。

我爬上去跟救援队的人诉说了情况,陈老爷和几个村民没想到我们还联系了救援队,顿时脸上都变得不太好看。

救援队有专业人员和专业设备,他们很快就在这片区域内展开了搜索,不到半个小时,救援队就发现了目标,直升机慢慢往山崖方向降了一些高度,然后有一个人吊着一根绳索从直升机里出来了,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下方的山壁。

我站在山崖上方,由于直升机的缘故,不能靠得太近,所以也看不清那人是在做什么。过了一阵,直升机又升了上去,我看到绳索上吊着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会是于雪吗?

我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谢如秀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我们望着升到高空的直升机,心里都十分紧张。

直升机直接飞走了,然后我们得到通知,获救的果然是于雪。由于于雪还在昏迷当中,为了使她尽快得到救治,救援队就直接把她带走了。

虽然心知于雪应该伤得不轻,可是得知她还活着,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于雪获救,虽然村民并没有帮到什么忙,不过我和谢如秀还是狠狠地感谢了一番,奇怪的是,陈老爷和几个村民的脸色并不好看,其余的村民倒是没什么异样。

我再次压下那种奇怪的感觉。由于天色已晚,我和谢如秀没办法离开清水村,于是就到陈老爷家借宿一宿。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11

鬼娘娘选中,死在清水村,年轻女孩……

如果于雪坠崖死了,她便符合这种种条件。我想起于雪获救时陈老爷和几个村民的表情,再结合我无意中听到的奇怪对话,顿时就明白了。由于于雪出了意外,他们就想到拿于雪当作洪家姑娘的替身,接任鬼娘娘。即便于雪不是清水村人,但是其他条件样样符合,再加上清水村人已经无路可走,情急之下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于雪当时并不是落在崖下,而是被生长在山壁上的老树和一些缠绕在老树上的藤蔓给接住了,非常凑巧。于雪没死,打乱了陈老爷他们的计划。依照他们的计划,大概是想隐藏起于雪的尸体,然后把尸体用鬼娘娘的仪式埋掉,清水村就会摆脱困境。可偏偏于雪没死,也没落到山崖下。

我不由得猜想,如果于雪落在山崖下没死,又被清水村村民发现,他们会不会为了造成既定事实,干脆把于雪杀掉?又或许放着重伤的于雪不管,也可以达到目的。

想到这个可能,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若是我直接去问陈老爷,他肯定不会承认。

第二天一早,我和谢如秀离开陈家,到县医院去看于雪。至于海子那边,我暂时没通知他,到医院去看了于雪的情况再说。

我们见到于雪的时候,于雪正半倚在病床上打吊瓶。她身上盖着被,所以看不出哪里受伤了。她脑袋上绑着绷带,脸上还有几道划痕,幸好都不深,否则就破相了。她这模样看着虽狼狈,但其实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

于雪看到我们,露出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你们来了。”

听见于雪开口讲话,我之前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寒暄几句之后,于雪说起了昨天掉下山崖后的经历。

昨天她掉下去后,刚坠落了一小段,就被横生在山壁上的大树阻住了去势,大树下方有一块凸出的小石台,她不知怎么从大树的缝隙漏了下去,正好跌在一具骸骨上面。

事出突然,于雪受了两次惊吓,还来不及呼救就晕了过去。之后她可能是因为头部受到了撞击,所以一直没醒过来,直到被救助队送到县医院。经过检查,于雪受伤并不太严重,身上大多都是皮外伤,只是左腿骨裂了,要休养一段时间。

听完于雪的叙述,谢如秀大呼小叫,我则沉默不语。

于雪很幸运,不单没有丢命,受伤也不重。可奇怪的是,山崖上怎么会出现一具骸骨?难道也有人跟于雪一样的经历,不过他没有幸运地等到他人的救援,就这么活活地饿死在石台上?

于雪平素虽然胆子大,但毕竟还是女孩子,说到骸骨时,面露惧色,之后很久都没说话。

于雪的伤情不重,治疗了两三天,外伤就好多了,只是左腿还不能用力,每天进出都必须推轮椅。因为我和谢如秀都是男人,照顾于雪的时候还需要避嫌,所以比较麻烦。坚持了两天后,我实在忍不住给海子打了电话,海子接到电话后当天就赶了过来,看到于雪凄惨的模样,眼圈都红了。有了海子的照顾,我和谢如秀轻松多了。鉴于于雪还要住几天院,我和谢如秀又去了清水村一趟,想看看后续的发展,或者也是因为不甘心。

让我没想到的是,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我的想象。

12

关于那具骸骨,救助队回到县里就报了案,警察在救出于雪的第二天就把骸骨弄上了地面,并且带回了县里,应该是做死亡鉴定。

我们去之前,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那具骸骨距今竟然已经有一百多年,鉴定性别为女。这么推理下来,骸骨应该是清朝中期或者末年人士。

至于山崖上为什么会有一具清朝骸骨,并且这具骸骨一百多年都没有腐化,则非常耐人寻味。

骸骨被鉴定是清朝人后,以陈老爷为代表的清水村村民,一直在申请把这具骸骨归还清水村。理由是骸骨一定是村里哪户姓氏的祖先,既然是祖先就不能怠慢,必须请回来入土为安。

在清水村一百多户人家联名申请下,我相信他们的目的一定很快就能达到。

回到医院后,海子因为提出要给于雪找个精神科医生看看,于雪不答应,两人正闹得很不愉快。我正想法子给他俩调解,海子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于雪这几天一睡着就说梦话,说来说去就一句,把马鞭给我。你说她是不是……”他边回头看于雪,边伸手指了指脑袋。

一直盯着他的于雪立刻扔过来一个枕头,把海子砸了个趔趄。

“把马鞭给我……”这句话让我想起陈老爷说的每个鬼娘娘都要拿着马鞭入葬的话。难道于雪受了故事的影响,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了鬼娘娘?

在于雪不情愿的情况下,海子还是给她找了一个精神科的医生看诊。在医生的引导下,于雪说了一件事。她说自己被大树阻挡后,跌在骸骨上,当时骸骨呈仰卧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相交的手上还握着一个腐败不堪的东西,那东西让她想起了马鞭。于雪下落之时还无意在那东西上按了一下,在手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直到现在也洗不掉。

握着马鞭的骸骨、女性、尸体在清水河源头附近、死于清朝中后期,这种种迹象让我想起了第一任鬼娘娘——李烟花。

会不会是她?在清水村又一次面临绝境的时候,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回到了人间!

大夫给于雪开了一些药,说她这算是创伤后遗症,过些日子就没事了。

几天后于雪出院,我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谢如秀联系了吴有用,得知清水村已经迎回清朝骸骨,以鬼娘娘的葬仪下葬。几日后,困扰清水村多时的种种怪异现象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胎死腹中的现象发生。

这件事要说并不是我们解决的,但是也不能说毫无关系,若不是我们去看清水河源头,于雪不会跌下山崖,也就不会发现石台上的骸骨,自然就没有后续那些事。是误打误撞也好,是命中注定也好,命运的巧合,让我们谁都逃不开这一场棋局!

这件事完结后,谢如秀突然一反常态,不再提成立探灵工作室的事了。我心里感到奇怪,但是未免除他再缠着我不放,也绝口不提。

我想,关于谢如秀的眼睛问题,不一定像风灵矢说的那样玄妙。因为过了一阵我再见到谢如秀的时候,他一切如常,想必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让我着实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