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京内动荡不安,暴乱横生,血腥不已,连我住的地方都不能免脱。一名断臂侍人冲了进来,奄奄一息地道‘请容我暂且躲避一下。’话落,人便倒了下去。房外,似乎正有一场骚动上演。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门口上便躺着一颗鲜红欲滴的东西,仔细一瞧,原来是一颗人头,满脸血污,眼睛瞪圆,银牙紧咬,似是死不瞑目的模样。直到现在,一想起那颗充满血污的人头,我便咽不下去饭。”
那晚,甚兵卫和旅馆的一位客人攀谈甚欢,便提及了维新之前的杀戮。这位客人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那张脸隐没在在摇曳泛黄的灯光中。
许是多日奔波所致,这位客人的脸色略显疲惫,莫名地给人一种阴森感。也许,他是一名封刀的武士,因为对当局政府失望而封刀的武士。此时,甚兵卫已经略显醉态,他感觉这位客人似是飘魂般轻灵地浮动于油灯之下。
这位客人踏入房间后,就对自己说希望听听自己的故事。自此,他便缄口不语,静静地聆听着甚兵卫诉说的故事。
突然,客人出声询问:“老板,这家店开了多久了?”
虽然话语简洁,却无法掩盖背后深沉的痛苦。此时,如果甚兵卫还保持清醒的话,必定能够听出他语中的痛苦。然而,甚兵卫早已在流传很久的故事中沉醉过去。
“差不多一年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开了这家旅馆,取名‘染定’,也正好碰上您刚说的那些事。”
此刻,油灯之侧的客人眼神冰冷,他看着对面的甚兵卫又喝了一杯酒。这时,甚兵卫语调略涨,激动地说道:
“保皇党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那个年纪轻轻的长州浪人,整日无所事事。”
听到这里,客人嘴中逸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来自长州的人倒是能说一口标准的江户话,就和我这土生土长的江户人一样。”
“不知怎的,那些个长州武士似突然发了财版,整日一副贵族公子般吃喝游荡,倒看不出原先潦倒的模样。这倒叫我泛起糊涂来,因而也就一直让他们在这里继续住着。”
“然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认为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因为,那个长州浪人欺骗了一个女孩,骗到手之后便抛下她走了。这个女孩名唤蜜子,她一直痴心地等着浪人归来……在浪人尚未里走之前,蜜子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一见不到他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甚兵卫继续说道:“我那时的主人,也就是这家旅馆的前任老板——蜜子的父母,他们十分担心蜜子,却又无可奈何。然而,那时的蜜子被盲目的爱情遮蔽了双眼,除了那名武士之外,她心中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对于蜜子的深情,我感到惊讶不已。没过多久,那名年轻武士便忽然消失了,几天之后,蜜子也跟着消失不见。有人说,蜜子跟着武士私奔了。”
说到这里,甚兵卫神情唏嘘不已,连带着肩膀也开始颤动起来。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客人,隔着几缕淡淡的灯光,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甚兵卫也不管他反映如何,自顾自地继续絮叨:
“为了找到蜜子,她的父母雇人四处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由于忧思过度,蜜子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垮了下去,最后病倒在了床上。那个时候,蜜子家里开始变得一团糟。然而,他们却仍然没有找到蜜子与武士。然而,在他们失踪一周之后的一个夜晚……”
话到这里,甚兵卫脸上的神情一收,继续道:“我与蜜子的父亲出去打听消息之际,蜜子母亲的房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它停留在房屋门前,未在继续前进。
隔着薄薄的窗帘,一道轻若蚊蚋的声音传来,蜜子的母亲循声望去,只见窗帘上映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就是她的女儿蜜子。
‘蜜子,是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虽是问句,但是却掩盖不住语气中的欣喜,蜜子母亲激动地掀开了窗帘,看见蜜子长发倾泻而下,浑身上下不停地在滴水,她脸色铁青而又满含悲伤地望着自己。
‘妈妈真伟大!’
话落,蜜子轻移莲步,登上了面前的台阶,凄然地看了她母亲一眼后,就这么消失了。不久之后,区公所在南乡的濑田川中发现了蜜子的尸体……”
语毕,一是静谧,房中弥漫着浓浓的悲戚,油灯依旧摇曳着灯光。甚兵卫似乎了一阵低低的啜泣,似从深穴中那边慢慢向这边靠近。
“自此之后,万念俱灰的店主人便移居乡下,将这家旅馆交予我经营。这件事悲惨不已,因而使我恨上了那个抛弃、谋害蜜子的浪人……”
甚兵卫正要发怒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而这声哭泣声正是出自于对面客人的口中。
也许是被这个故事感动所致吧,甚兵卫如此想到。
“我并非特意说这个故事让您伤心,仅仅是世间琐事而已,您不要太过忧虑。就当是我这个老头子无聊的抱怨吧!打扰您这么久……”
话还未说完,甚兵卫就站了起来,准备往房外走去。
这时,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那名年轻客人黯然续道:“若那名武士并未抛弃、谋害蜜子,老板会不会……”
年轻客人的声音传响在静谧的房中,显得格外的突兀。此时,灯光渐渐变弱,年轻客人的四周逐渐似被蒙上一层轻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就在这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团绿光,年轻客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甚兵卫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让他恨了如此之久的脸,为何这张脸上不再浮现以往潇洒自信的神情?
那个伤害了蜜子的男人,甚兵卫不知该如何启口,询问这中间的纠葛。
油灯摇曳,年轻浪人的身体轻盈飘忽,随着灯光摇曳。
望着眼前的场景,甚兵卫只觉背脊发凉,醉意已经醒了大半,却无法做出任何举动。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停在了这间房门前。年轻客人看了看眼前呆滞的甚兵卫,轻声道:“我太太来了,她在走廊上。”
窗帘上倒映出房外的身影,长发披肩,散乱地倾泻下来,甚兵卫想起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正在名字即将脱口而出之际,甚兵卫忽然发现,身后的年轻武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恐惧,不可抑制的恐惧,盈满了甚兵卫的胸间,连带着手脚都变得颤抖起来,
“难道他是……”
颤抖着打开房门,甚兵卫看见蜜子与年轻客人紧挨着站在走廊上,并逐渐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此时,午夜的钟声想起。这一天,刚好是蜜子去世一周年。
蜜子与那名年轻武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成为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维新前夕,消失在黑夜中的武士实在是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