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景已知的记忆里,燕陈根本不爱说话不管是谁,你都别想让她多说一个字。自己和燕陈这还是三年夫妻关系,她都不怎么和自己说话。今儿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她怎么会和江北说话?而江北这人纯粹一朵水仙花,他看不上眼的人,从来不屑于交流。指腹徐徐地揉着眉心,看着监控视频里这一幕,俞景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几分烦躁。
一想到江北有可能会无视燕陈,他忽然生出了几分不是滋味。显然,知道江北臭毛病的不止他俞景一个人!一见燕陈和江北打招呼,温情脸上都笑开了花。
就在温情挽着江北的手,得意扬扬地扬着尖尖的下巴,准备狠狠嘲弄她一番的时候,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江北笑得比温情更加灿烂,忽然上前两步,笑嘻嘻地揉了揉燕陈的脑袋,快意道:“哟,小燕陈啊,我还当你忘了我呢!”
喂喂。导演你拿错剧本了吧!这个时候江北不是应该冷笑一声,直接让燕陈这个小婊砸吃个硬钉子吗?脸色一阵黑一阵白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胳膊,温情整个人都傻眼了。
“江先生,您那幅画……”有人奋不顾身,唯恐天下不乱,挺身而出。
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环顾一周,春花一笑。
“艺术家的生命力在于创作力,而不在于守旧。毁就毁,小王,你过来打扫一下,画展继续。”
“可……”
那人眼底掠过一抹怨毒,还待说话,江北揽着燕陈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姿态,根本不搭理他一下。
“燕陈,你是专门来看我的画展的吗?”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某人拉着黑衬衫的某个女孩,乐呵呵地往自己的休息室边走边说,那热切的姿态,分明是他乡遇故。周围挤着的那么多人,蒙了。
“不是说江先生和燕陈的关系很糟糕?”创恒能源的那拨人咬着牙关,又惊又恼。
“不是说江北嗜画如命,对于自己的心血从来无比珍视?”手指紧紧地捏成了拳头,人群中,有人脸色阴寒可怕。
另外一边,天源科技这拨人却不知是福是祸,简直沸腾了。
“糖糖,你侄女和江先生看起来很熟?”
几个刚才一直在帮燕陈说话的年轻人,围住了同样傻眼的陈糖糖,恨不得挖出个惊天大内幕。
“大约,可能……或者……”陈糖糖犹豫不决。
“有这么个逆天外挂技能,陈糖糖你居然都不知道……你摊事儿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一场注定要闹得纷纷扬扬的风波,在江北的斜插一杠中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那幅画呢?那幅莫名其妙膝盖中了一箭,被划坏了的原作呢?难道真这么躺枪不管了?
还有江先生!你的节操呢?你暴戾、风骚、古怪的节操呢?敢不敢冲着燕陈横眉怒目,认真地谈一谈画作被毁、心血被废的严肃问题?
助理小王抹着一头冷汗跑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玻璃碴扫干净,心中简直在滴血啊!一场针对着燕陈,摧城拔寨山雨欲来即将爆发的指责消弭无踪。
没人发现角落里,某个标致温柔的女子脸色迅速沉了下来,扭过头,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恨不得将地板踩出几个窟窿。
至于温情,她本来像是花蝴蝶一样,翩翩飞到了画展上,用美貌和咄咄逼人的谈话技巧迅速压得燕陈喘不过气……可还没等乘胜追击,江北哥哥居然做了“叛徒”。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脸色红红白白的,眼底掠过一抹怨毒的冷光,想也不想朝江北休息室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我要找田采虹,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你的画展上。但是她现在的确就在这里。陈糖糖帮我看过画展的受邀名单,里面没有田采虹的名字。以此人的社交情况,我也不认为她有你这儿的白卡,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找你的助理帮我查一下来这帮忙的人员名单。”
利索地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还是燕陈第一次和江北说这么大长段的话。看见江北,不得不说燕陈松了口气。这些年虽然她改了许多作风,却依然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特别是在这一幅幅的画作前,燕陈心中有个结儿对!江北的画作的确很有灵气,充满了现实和梦想碰撞的诡谲,很多大师都不吝夸江北一声“鬼才”。
可对燕陈而言,他的画风格太浓烈了!而燕陈,却是一个很容易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女孩,她很容易带入江北的画作中的黑暗悸动中。这些年,江北的画作风格越发激烈、乖刺。在浓墨重彩的画风中,透着漫步踏入无间地狱的张狂,这代表了江北内心的隐秘。
燕陈无意刺探什么,却着实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
刚才在外面,那幅画明明不是她弄坏的,可面对那么多人的指责之时,如果江北没有来,燕陈恐怕会用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就在这儿了,极端,这根本不属于燕陈性格中的一部分,这种脱离本意不受控制的感觉,令她的心里很不舒服。
“田采虹?我的画展邀约名单里,没有这个人。你确定她在我这儿?”
那天画展,燕陈的寻人无疾而终。燕陈本来准备跟田采虹好好研究一下古玩店的赔偿问题,却因为江北的介入,事情变得奇怪而不受控制。无他,只因为田瑾是江北暂时的助理。助理,这种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的方便职位注定了田瑾有数不完的小手段藏着田采虹,防着燕陈。
当然,在和江北短暂的接触中,也让燕陈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坚决要和江北保持距离!
燕陈不知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外表看起来锦绣繁花的江北,骨子里却阴冷得令人战栗。燕陈也说不出来他和六年前有什么不同,但是在那些画作中,她明明白白感受到一丝刀锋架在脖子上的危险疯狂,嚣张。
危险的不是画作,而是执笔的人。
那天晚上回去,燕陈就做噩梦了,梦见江北拿了根钢丝勒着她脖子,把她吊在五角大楼风干成尸。梦里,她孤零零地摸着脖子,觉得自己好像是会飞的尸体。醒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睡姿不良,脖子歪到了一侧,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阿水亲自下厨煮了个红鸡蛋,剥好了塞她手里,同情地看着她的脖子,人小鬼大地摇摇头。
阿水的安慰还挺照顾人自尊的:“燕陈姐姐,其实你如果觉得床太小,可以在窗边摞两个椅子,落枕没什么大不了……我原来也遇见过这种事儿,我姐用鸡蛋帮我滚了滚脖子,就好了。”
燕陈无言以对,原以为江北的影响力一天也就罢了。没想到接连三天,燕陈迎来了人类进化史上最黑暗的篇章!她梦见自己被江北用了各种办法弄死,有时候是被淹死,有时候是被砍了胳膊,有时候是被砍了脑袋做风铃。远古、末世、星际,从史前社会到宇宙航空,各种画风不一,却同样惨烈的噩梦折磨了燕陈整七天!燕陈每个落枕的早上都要迎来阿水鄙视的小眼神。
从一开始,阿水还能照顾着她的自尊,到最后,阿水已经不屑与她交流睡姿不良的各种心得了。在这种情况下,燕陈为了和江北老死不相往来,只能暂时地远离了田家姐妹。
她跑步,瑜伽,茶艺每天用各种各样的事情充实自己,努力让自己忙碌一点,放平心态。可是噩梦依然呼啸而来,似乎是察觉到燕陈糟糕的生活质量,到第五天,姜薄东来了,并且以强硬的姿态,要求同居生活。
燕陈意思地反抗了一下。二少轻描淡写地一笑,无视燕陈的小情绪,给出的同居理由非常简单,我都是你的人了,单纯躺床上盖着被子睡个觉怎么了?男女之间躺床上,盖个被子纯粹只是为了睡个觉?这种事情你信?反正燕陈是不信的。男女之间纯友情论,这种调调拿去骗心思单纯的陈糖糖,洗脑如果够强大,可能有效。
可你和燕陈说,这就注定了打错主意。即便如此,姜薄东还是如期入住了燕陈的复式公寓。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对姜薄东而言,更加靠近燕陈,从炮友发展到一生一世的关系,是他隐忍再隐忍的想法。对燕陈而言,她需要一个人形抱枕来祛除江北画作带来的副作用。
你情我愿,都是居心叵测,也不存在谁骗谁。何况,姜二少除了是一个人形抱枕,还是个看上去比春花鲜丽,窄臀宽肩,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看男人就算睡几次,她燕陈也不吃亏。
一男一女加一小孩的同居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叵测地拉开了序幕。这个城市的冬天干冷无比,大风里面裹着沙子,劈头盖脸地砸头上,要遇见风特大的时候,一张口满嘴的沙。这种天谁耐烦出门啊!这时候,最适合煮开了一锅汤子,片了羊肉,洗好大白菜吃火锅。一家人围锅子旁边,要吃羊肉就涮几片,要吃白菜就丢进去,酱料最好是六必居的芝麻酱,又香又纯。
换口味时,也可以加点油豆皮、圆生菜还有蒿子秆。热气腾腾的锅子上面,材料过水即熟,美美地蘸着酱儿,味道赛神仙。
H城的火锅全国有名。家家户户都能在冬天拿着个锅子吃得个肚儿圆圆。某胡同口的院子里,一户唐姓人家却吃着吃着,吃出了矛盾
“老头儿,去洗筐白菜过来,吃火锅没白菜怎么行。”
“大冷的天我可不想过手。”
“妞妞去。”
“咱们妞妞往后可是要嫁到高门去的,一双手可不能冻坏了。这个天沾了水,万一冻疮了,往后年年都是个麻烦事儿。”
“那咋办!大白菜才买回来,上面都沾着沙,不洗肯定吃不了的!”
这个时候,曾经那个瘦得跟麻秆儿似的,任劳任怨的某个孩子就被惦念上了:要是阿水在就好了。
“闭嘴!”
火锅咕噜咕噜的汤水里面还卷着沸花儿,屋子里却寂了下来。连老夫妻挑挑拣拣的小女儿都打了个冷战。屋里一家三口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穿黑风衣的某个青年男子,那人颜若舜华,高大俊美,眼底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可就这一星子的笑意,让人冷不丁打从心尖都颤上了。吃火锅,吃火锅……好日子里别想那个煞星!此时,某个煞星却丁点没察觉到自己被人惦念上了。
在燕陈的复式公寓里,某煞星藏住了骨子里的暴戾和阴冷,正正经经地做起了宜室宜家的好男人。燕陈做饭的时候,他帮忙洗菜。燕陈炒菜的时候,他帮忙递油盐酱醋。晚上燕陈煮了一锅胡辣汤,主材料是胡椒、辣椒、牛肉……姜薄东口味清淡,从来不沾辣,可燕陈和唐阿水两人口味都偏重,无辣不欢。对着餐桌上的胡辣汤,二少夹了一筷子,面不改色送入口中不得不说,燕陈的手艺不赖,做出来的汤汁儿味浓鲜郁,色泽靓丽,黏稠香辣,很符合北方人的饮食习惯。
吃下去,从胃里都泛上了满足的感觉。燕唐二人,一大一小吃得眉开眼笑,只有姜薄东才吃了一筷子,辣得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粒子,胃部都像是被原子弹轰炸了一样,热热烈烈地炸开了。
二少还真是个狠人,辣成这样,愣是连水都没喝一口,虽然没吃多少配菜,却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碗饭。吃过晚饭,陪燕陈洗过碗筷,帮阿水检查完家庭作业,三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碟子。燕陈喜欢看时装秀的节目,阿水喜欢看侦探类节目,电视遥控一三五属于燕陈,二四六归阿水至于周末,棋盘摆一桌,随便跳棋、军棋、五子棋,一局定胜负。
这样的夜晚,平平淡淡,打打闹闹都沉入了水底,清浅得就像是一锅清亮无色的吊汤,看上去无色无味,简单得令人发指。可汤汁侵骨后,从舌尖颤到心尖儿的鲜味儿,却能够将整个夜刷上绚烂的光华。刹那间,光影声色跃然而出,那些在味蕾中绽出的喧嚣甜美……热烈而奔放,湮没在平静水面下的光怪陆离,在风雨中伫立。
这才是真正的有滋有味的姜薄东的晚上。姜薄东刚住进来的时候,燕陈还没习惯自己的卧室里多一个人。洗完澡,小女孩习惯用一张雪白的浴巾裹着身子,然后扯一本设计图,津津有味地看着,偶尔从冰柜里,拿一杯洁白甜香的糖蒸酥酪,用小勺舀着,小口小口地吃着。蒸酪白得跟雪似的,甘滑爽口。小女孩嘴角红红的,沾了点儿乳白色的蒸酪,鲜若花瓣。红的白的一对比,格外惹眼。目光再往下移姜薄东眼神忽然间就深沉恍如暗夜。
扑倒,吃掉,对于近在咫尺又是垂涎已久的美味儿,二少从来不会任其从指缝溜走。对天底下大多数男人而言,得到即乏味,这世上最美的……是爱而不得,是征服,是掠夺。
总和一个女人生活在屋檐下太无趣,总吃她做的饭太单调,睁开眼只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太惊吓。除了母亲和祖母这样的血缘关系,更多的男人期待的是更多更新鲜的大胸美女。然而,这一切在姜薄东身上彻底推翻!姜薄东不信什么“言必践,行必果”。他不否认这世上真有些“一诺千金”的君子。他不是,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不问过程,只知结果”的势利的血液。他不爱说谎,却不代表他不说谎;他不爱发誓,也不代表他的誓言一定比黄金还真。
对姜薄东而言,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承诺和誓言……面对各种各样的利益诱惑,承诺也能变成放屁,誓言又算个什么。姜薄东不敢对燕陈说,这辈子永远只爱她一人。他只知道,每天早上醒来,能看见燕陈在自己的怀里熟睡;晚上临睡,能够在燕陈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轻声说一句“晚安”。
这日子,短得他根本舍不得说腻!怀中的女孩这么小,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柠檬香,比刚出生的小奶猫还要软,暖得人心都要化了。
姜薄东享受贪恋这样的时光。内心有多么柔软,心中的一角就有多么黑暗冷僻。因他知道,无论他们之间进行了多亲密的关系,有过怎样的体液交换,可燕陈的心从来都不在自己的身上。怀中的小女孩心事完完全全展开在他眼前,比玻璃还透明。
有求而不得的亲情,有简单纯粹的友情,有亲人,有仇人,有古玩店,有唐阿水……甚至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唯独没“姜薄东”的位置!既然你不爱我……那我只好加倍加倍地爱你,填平你我之间深深的沟壑!
姜薄东一直认为,江北只是一个普通的海外侨胞,无甚特别的平凡画家。这城市卧虎藏龙哪怕是在最简单的四合院里,你都能找到年华逝去的老艺术家。
胡同口里,看着平平常常的院里,也可能住着曾经的天皇贵胄。有人说,在这座城市,一个砖头掉下来,砸到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是为官者剩下那个或许是贵族。在这样一座沉淀厚重文化历史的城市里,小百姓们也是低调而骄傲。
钢筋铁骨压不折他们的脊梁骨,颤不了他们的胆儿,可偏偏……就是燕陈却惊着了。姜薄东稍微使了点劲儿,很快地就查出了燕陈那天去哪儿了,见过什么人,又发生什么事。层层过滤下来,拎出个江北。
二少要江北所有的资料,可就在查这件事上,却遇见了拦路的石头。有什么挡在大道中间,碍着他查江北。普普通通一画家,又不是机密档案,可江北这人的身上却像是笼着弥天雾霾,就连姜薄东用侦探社都查不出端倪。
到底是查不出……还是不愿意说?眼底掠过一抹冷光,这是姜薄东第一次对江北这人起了戒心。
“姜先生,姜先生……请您再给次机会。”
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从君悦酒店踉跄追出来,划动着粗短的腿,拼命地想跟上前面的高个男人。
迎接他的却是车门重重地摔上,一张刀琢般的俊颜徐徐消失在他的眼底。
“去文心俱乐部。”
“是的,先生。”
一身黑衣的司机面无表情地点头,黑色的小轿车扬长而去,连丁点灰尘都没溅起。
合上手上密封的牛皮纸袋,姜薄东的电话疯了似的嗡嗡震响。不知震荡了多久,直到姜薄东猫逗耗子似的尽兴了,徐徐按下接听键,黑色的耳塞中立刻传来男子一迭声颤抖的尖叫声:“姜先生,我说,我说……您要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燕,陈陈,燕陈啊!我的好闺女哎……
“听二伯妈的话,拿这副羊脂白玉镯子通透翠绿,绝对比你手上的这副好。
“买玉器,要看色、透、匀、形,羊脂玉现在籽料少。要找一副好镯子也不容易,你看看。白若羊脂,水头要足,质地要纯,结构要细绵,坠到水里提出来,滴水不沾,滑不留手,这才是好玉!
“再看看你手里这拿的。
“哎哟,这玩意儿也叫玉?!上面带蜘蛛爪,绿中透蓝,燕家什么时候没落了,连这种玉都看不准了?
“戴镯子是人养玉,玉养人的事儿。
“要搁我这儿,这种破烂劣玉,我砸了它都嫌脏了手。
“你母亲过生日,你就拿这破玩意儿孝敬她?啧啧。不是我说……闺女哎,你可得长长心。
“不怪你母亲总惯着田瑾,人家那是什么态度,你这是什么态度……
“要搁我,我也不爱你这性子。”
老宅里,沙发上那个气度雍容的贵妇人盯着手上正在做的指甲,风流婉转地吹了口气,不屑地瞥了眼燕陈手中的丝绒盒子。
“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坐她旁边的,有个正在看书,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孩,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话音方落,就听着贵妇人慈祥地看着自家儿子,和颜悦色道:“和平,你回屋里去,我和你堂姐要说些事儿。”
“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让你去就去,啰唆什么!”
柳眉一挑,贵妇人不高兴地又丢出一句:“我知道你们都嫌我啰唆,怪我说得多了。可你这堂姐做什么事都不省心,这能怪我啰唆了……她在老宅里要没我看着,迟早都得被这些狼虎给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在贵妇身边,是个正在帮她做手指甲的女子,闻言抬头一笑。
“二夫人是个心善的。”
“可不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是疼我们家陈陈的。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好,不爱说话也不出风头……什么是上流名媛啊!说的不就是我们家陈陈……安婶,你来看看,要你,喜不喜欢我们陈陈?”
“五小姐自然什么都好。”
“就她妈是个眼睛瞎的!这么好的闺女就是不看一眼,想一想都觉得气人啊!”
说着,夫人又用扇子挑起燕陈的下巴,满脸满心的心疼:“啧,你瞧瞧,这多俊的闺女!可怜见的……”
“二夫人,指甲刚做好,小心花了。”
“嗯。”
听到提醒,穿着紫红色真丝刺绣长旗袍的女人笑容一僵,收回手,扇子一挑,径自扣上了燕陈摆桌的丝绒盒子。
她一动手,沙发上坐着的男孩不由得叫了起来。
“妈,五姐的东西你动它干吗?”
“这是我疼你五姐,这种劣玉镯子哪里能当生日礼物送出去。安婶,你过来把这破烂玩意儿丢出去!”
指尖轻轻在盒子上一扫,贵妇人阎晓灵满脸的不屑。
虽是人到中年,可人家保养得好,一张脸莹莹如玉,丹凤眼,樱花唇,蓬松的酒红色长发披在肩头。要不是男孩口口声声喊她“妈妈”,说她是燕陈的姐姐也有人信。
“妈,人家孝敬自己的妈妈,你怎么就这么爱摊事儿。”
“你懂个屁。”
悄悄踹了自家儿子一脚,阎晓灵一回头,冲着燕陈灿若春花地笑。
“陈陈跟着我去选,二伯母什么都不多,羊脂白玉镯子倒是收了不少。你看着选一副,送给你母亲做礼物。别和二伯母客气,二伯母这是疼你呢……”
她口口声声自称“二伯母”,满口说的话都是为燕陈着想,像是把燕陈当亲生女儿来宠着。
可燕陈知道,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有一种人,满口满心地说着是为你好,说白了不过是“捧杀”,繁花锦绣,糖衣炮弹,比白刀子还能杀不见血。
十年前,燕陈不懂。三年前,燕陈也不懂。可如今……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忽然间就有些悟了。这个年近四十,却还前凸后翘美艳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半老徐娘曾经是燕陈在老宅最大的倚靠。在燕陈很小的时候,是阎晓灵亲亲热热地抱着她,笑颜如花地跑到老太太跟前,娇俏地笑。
“老太太,您看我们燕五多俊啊!”
在燕陈打碎了老爷子最喜欢的青花瓷瓶时,在大家都在骂她的时候,是阎晓灵拉着她藏在自己身后,冷笑一声。
“哼,谁知道是哪只小野猫磕碰着了,别什么事儿都往咱们燕五的身上揽,她才多大点!”
在燕陈难过的时候,是阎晓灵温柔地教她。
“咱燕家的女儿要那么跳脱干什么,看着都不端庄……”
阎晓灵曾指着燕家最受宠的女孩告诉她。
“咱们家燕五可别跟她学一身坏毛病。哎,你是个可怜的,你母亲又不护着你,哪能和这些丫头比,她们张扬着,出了风头,惹了祸事,都有她们的妈妈在后面顶着了,你什么都没有。”
别人都有妈妈,唯你有妈妈却指望不上,阎晓灵这句话说得多透啊!
说这话时,阎晓灵眼眶都是红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大约是从那时候起,燕陈就真正地做到了不依仗燕家,疏远燕妈。在燕陈形成性格的关键时期,阎晓灵无疑做出了一个极妙的指向。而燕陈则真心实意地把对方当成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燕陈信任一个人,就是死心塌地地信。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坑,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跳下去。
只要是阎晓灵说过的话,她一字不漏地记着;只要是阎晓灵说好的,她就坚信不疑;只要是阎晓灵不希望她做的事,她就丁点不沾就连她哥哥燕楚也不能说阎晓灵一句坏话。
她把阎晓灵当成亲妈!
上一次,阎晓灵在她跟前大骂燕妈的时候,是在燕妈过生日的前一天。那时,阎晓灵一边做着焗油染发,一边揽着她的肩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指天骂地的,小纸巾一片片地往外面抽。
“我可怜的闺女啊,你母亲真不是个东西。你说说,那个田瑾她算个什么东西!你才是弟妹怀胎十个月掉出来的肉啊……要是谁给我家和平一点苦头吃,我准和这人拼命。可你母亲呢,竟然护着外面的孩子!”
旁边看着最新时尚杂志的美发师还嫌火不够旺,跟着摇头,添了壶油:“我听人说养母大过天,五姑娘也别想太多,四夫人只是太重情。”
“重情就能不顾自家的亲闺女了?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抹着眼泪,二伯妈哭得好伤心,那一年,燕陈十二岁,阎晓灵还是个极年轻的女人。她坐在美发蒸汽机的下面,眼睛红红的,像是燕妈给燕陈的罪,全受到了她身上似的。十二岁的燕陈安安静静,低垂着头,心里被两人说得空荡荡的。
第二天,燕妈的生日宴上,燕陈缺席了,她当时是干什么去了?把屋子落了锁,在家里看了一整天的弗洛伊德。妈妈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沉的,不顾哥哥的阻拦,不管不顾地用冰冷的钥匙打开自己卧室房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特冷淡地问:“燕陈,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当你妈?”
爸爸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哥哥点着她的脑门,无奈道:“我的傻妹妹啊,弗洛伊德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书什么时候不是看?妈是准备在生日会把你正式介绍给大家,你啊你。”
连田瑾,都打电话给她,说:“小陈姐姐,你让妈妈伤心了。”
再后来有一天,燕陈在地下酒窖里拿酒,看见妈妈喝醉瘫在地上,伤心地对田瑾说:“我的生日,那么多人都来了,唯独我亲生的女儿没来。”
田瑾帮妈妈捏着肩,细声细气地安慰说:“妈妈,难道阿瑾不是您的女儿吗?您还有阿瑾啊。”
燕陈的下唇忽然有点刺疼,松开牙时,尝到了嘴角里的甜腥味。裂痕就是这样一天天变成海沟的吗?阎晓灵最喜欢对燕陈说“你母亲怎么怎么样”,从称呼上就拉开距离。阎晓灵和燕妈之间矛盾重重,总是背后说燕妈这不好,那也不好。阎晓灵带着燕陈,也给燕妈买了母亲节的礼物,可每次燕妈收到礼物,神色都欲言又止压抑着愤怒。
如今,阎晓灵要人丢了带蜘蛛爪的劣玉镯子,拉着燕陈亲切地要带她去选一副好镯子讨好燕妈……
“啪。”
反手忽然扣紧了丝绒盒子,燕陈没说话。倒是旁边坐着的燕和平听见动静,忙里抽闲地瞥了她一眼,莫名地咧嘴一笑。
燕陈在老宅里,向来和自己最亲,什么事都听自己的。像这样忤逆自己的情况,简直是从未有过。阎晓灵眼皮忽然一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不高兴地点了点燕陈的脑门子,压下心口那一突,口中娇嗔了起来:“就这么破烂副镯子,咱们五姑娘还当宝贝了?”
安婶也说:“五姑娘,别惹二夫人生气了,二夫人干哪件事不都是为你好啊。”
“就是,我妈疼你,可是连我这当儿子的都得靠边站了。”燕和平合上书,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起身上楼。
阎晓灵的笑容立刻有点龟裂。她不满地暗暗瞪了和平一眼,亲亲热热地挽住燕陈的手:“我的闺女啊!这还舍不得了。来,我带你去挑镯子,保管哪一副都比你手上这副漂亮。”
说着也不急着去丢那副带了蜘蛛爪的劣玉镯子,拉着燕陈往衣帽间走。可拉了一下,却发现燕陈脚步生根似的,怎么也扯不动。
阎晓灵发现这次燕陈回老宅以后,跟以往有点不一样了。小姑娘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跟木头似的不爱说话……可她跟自己不亲了!难道这妞儿出国三年,发生了什么事吗?阎晓灵心里不痛快,刚准备烂撒一顿脾气,却听燕陈略显疲惫的清冷声音:“奶奶找我有事儿,二伯妈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原来是老太太找你啊。”
阎晓灵脸色一松,自发地就对燕陈今儿个的不对劲有了解释。老太太喜欢燕陈,可是人老了,表达方式就有点问题,对着燕陈就喜欢数落。
燕陈什么性儿啊,阎晓灵再清楚不过了,你数落她一整天,她都能老老实实待着不动。
她其实是听进去了,可是神色木木的,就给你一种认真过头,太木讷的感觉。老太太是真疼这个孙女啊!燕陈越这样,老太太就越恨不得在孙女脑门子上面戳几个洞,看看里面到底怎么长的,燕家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呆瓜。
其实燕陈也不觉得自己性格有什么不好,她也是真尊重奶奶,可谁都不爱被人念叨啊!
所以每次老太太一找燕陈说话,燕陈身上的气压就有点低低的。如今,阎晓灵看燕陈总和自己顶嘴,还以为是老太太找燕陈的问题这么一想,阎晓灵的心情简直是大好啊,恨不得燕陈就拿这副状态过去。
“你去吧去吧。”
慌忙不迭地把燕陈送了过去,哎,等等,那副蜘蛛爪的羊脂劣玉镯子哪,你还没丢啊!阎晓灵想喊,燕陈人都走了。算了算了。反正弟妹生日还没到,燕陈那么听自己的,她有的是机会让燕陈丢掉那副镯子。
燕陈最近名声响亮,格外火爆。可惜,这个名声,只是作为一个神秘女子而火爆,并非为燕陈而响亮。
那天在画展上,她看上去无作为,却因江北的原因红透了整个圈子名门圈最爱“八卦”。好几个扛着摄像机的狗仔记者咔嚓咔嚓,没抓拍到正面,却模糊地拍到了燕陈的侧面。杂志周刊上的标题起得惊悚无比……都说画展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身份未知,疑是江北的女友。
大部分人,还没看见内容,先看见封面,封面上,江北的笑容是柔和的、灿烂的,极富有文青气质的。而站在江北对面的神秘女子看不清楚脸,只模糊地看着一个侧影。小女孩身材纤瘦,背脊挺直,从侧面看上去肤白貌美,牛仔裤下翘臀圆挺,气质与众不同,像极了锋锐出鞘的尖刀,比较突兀。
可你不得不说,她的侧脸是漂亮的。就算画风简单,可这样沉静神秘的侧影一样惊艳了年华。人的想象力是丰富无穷的,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个把花心玩出格调的男人流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如果不漂亮,那肯定吸引不了江先生的眼;如果不聪明,那绝对勾不到江先生的注意力。
从江北的眼神里,大家就自觉地把神秘黑衣少女的形象往自己心中的女神身上靠,没去看画展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能让江北动心的女人绝对是美女加才女啊!错失一个路遇美女的机会,真失策啊!参加过画展的人也不痛快,一边儿玩儿去吧。什么女神!那是燕陈,燕陈,燕陈!她要真那么聪明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能被俞景给踹了?
两拨人马心绪浮动极大。前者被勾得心痒痒的,如火如荼地打听起神秘黑衣女子的消息。后者惊疑不定,有志一同地闭紧了嘴巴。别人看不出杂志周刊上面的黑衣神秘少女是谁,可燕家老太太在小孙子那儿看过一眼,老血唰地就往后脑勺冲。家庭医生送水送药放血又压惊,好不容易把老太太的血压给缓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