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九之上。
崇明正提着一壶春日醉，摇摇晃晃的走上殿阙。
踏上最后一级白玉阶，他就随随便便坐倒在那儿了。
崇明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双眼迷离，脸颊微红，脚上的靴子也不知道何时被踢掉了一只，整个儿都是微醺的状态。
就连面前站了一个人都毫无察觉。
“没想到这九重九之上竟然如此大的酒气！”
一个女子嫌恶的声音在崇明的头顶响起。
崇明捏着春日醉的手垂在一边，盘腿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眯着眼睛不时的瞟向阶梯的下方，似乎在找自己遗失的靴子。
一副根本不把来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女子见他对自己毫无反应，抬起脚就将崇明手中捏着的春日醉给踢出去老远。
这下崇明就不找靴子了。
他整个人往后仰着靠在白玉的石柱上，偏着头看着眼前的人，呵呵笑了。
“哟，我当……嗝……是谁呢，原……嗝……原来是……嗝……你啊……嗝……”
崇明一连串的招呼声带着酒气，女子忍不住皱眉掩面，厉声叫身边的侍从，“给我把他弄的清醒点！”
“是！”
几个侍从上前来，试图将崇明拖起来，崇明斜睨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双手猛地一挥，身边的几个人瞬间飞了出去，而他自己，晃晃悠悠的靠着柱子站了起来。
“大胆！”
那女子也被这阵酒风吹出去几步远，尖声呵斥着崇明，“你居然敢跟我动手！”
“……”崇明又摇摆着身子似乎要倒下去，手中不知何时又握着那一小瓶春日醉了。
“我想你有必要搞清楚……”崇明歪着身子看着她，经过刚才的一番活动，他的酒劲已经有点落下去了，“这里始终不是你们的地盘，我对你动手又如何？”
女子杏目圆瞪，咬着牙看着崇明，“哦？是么？你们不过是余孽的残兵罢了，留着这九重九也是无用！那时候就该将你们同她一起拔除了才好！”
女子说着，面前的男人的身形站直了，低声道，“你再说一次？”
“山海凶兽……啊！”
女子未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尖叫，刚才崇明站着的地方只剩一个倒在地上打滚的酒壶，一只浑身火红的大鸟一把将她抓住了。
如火般的长羽几乎映红了白玉雕琢的殿阙，狭长的凤眼中也是火红的光芒，利剑一般的长爪将女子紧紧的扣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女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快放开我！现在可没人能保的了你！”
崇明低下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个女子。
“成衣，现在知道怕了？”
成衣正要争辩什么，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崇明，住手。”
崇明也不抬头，利爪却更加用力的将成衣抓住了。
“崇圣君！救我！”
成衣带着哭腔在崇明深红的脚爪下挣扎求救，显然已经占领优势的重明鸟并不想就此罢休。
“够了。”
崇圣君的声音如平地惊雷一般在巨大的琉璃穹顶下回响，崇明这才收回了利爪，双翼逐渐收拢，转眼间又变回了刚才那个醉鬼的模样，摇摇晃晃的弯腰捡起来那瓶春日醉，仰起头将酒使劲灌了几口。
成衣没有了重明鸟的束缚，赶紧站起身来，指着崇明道，“这山海凶兽……早就该将他困服起来！今日崇圣君在此，看你还敢如何造次！”
崇明没有搭理她，只是径自走到高高的祭仙台上，歪倒在地上，似醉非醉。
崇圣君着一身黑紫广袖阔袍，面如冠玉，他冷冷的看着成衣，后者还在用一副即将得势的表情看着坐在一旁的崇明。
“你来此处做什么？”
成衣浑身打了个冷战，这声音几乎寒彻骨，她急忙解释道，“回禀崇圣君，是因为这九重九之上灵气似乎有些变动，故而派遣成衣前来查看。”
“呵呵，老头子们不就是察觉了少了一只鸟么？你还解释个什么劲儿？”
崇明将酒壶举在眼前，摇晃着小瓶，他的声音虽然轻，但是此时略微空荡的殿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成衣咬了咬唇，假装听不见崇明的话，目光殷切的望着崇圣君。
“成衣，众生行时录的残卷现在何处？”
崇圣君似乎对他们二人的对话内容没有丝毫的兴趣，而是话题一转，问起了众生行时录。
成衣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
“回禀崇圣君，众生行时录的残卷此时正被锁在天书塔，您……？”
“很好，你速速去取来给我。”
崇圣君冷冷的下了命令，成衣虽有疑惑，但还是乖乖屈身退了下去。
成衣带着的一干人等就这样离开了九重九，刚刚有些人仙气儿是殿阙此时又归于了安静。
只有那个在祭仙台上摇晃着酒壶的崇明，和负手而立的崇圣君面面相觑。
崇明瞟了他一眼，淡淡开了口，声音清晰悦耳，完全不像是刚才那个醉酒的痞态。
“你这么快就来了？”
那语气，不带熟悉也不带疏离，没有尊敬也没有鄙夷，淡漠如水。
崇圣君神情淡漠的看着地上歪歪斜斜的人。
“我需要你帮我。”
崇明的表情在脸上僵住。
“你说什么？”
崇明古怪的笑了笑，“你会需要我？”
你不是早在百年之前就已经不需要我了么？
“是。”
崇圣君手指虚空的一捏，指间多了一片火红的长羽，那是刚才崇明化形时候掉落的。
他将长羽轻轻一弹，在浮空中腾起一团模模糊糊的空影，空影中依稀可见火光闪耀。
“……”
崇明脸色微变，从地上站起身来，整了整墨色的长衫，“罢了罢了！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虽然极其不耐，但显然已经对崇圣君妥协。
崇圣君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手指收拢，将浮空中的空影藏于掌中。
“很好。”
接着两个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片刻之后，成衣捧着一个黑木雕琢的盒子走了上来，恭恭敬敬举到崇圣君的面前。
那黑木盒子里装的，就是众生行时录。
崇圣君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他伸手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书页。
此时在盒子里的所谓众生行时录，也就只是几页旧纸，边缘发黄。
崇圣君也并不仔细翻看，自袖中取出一支同样有些陈旧的书筒，将那几页残缺的书页将将装了进去，就准备打发成衣离开。
只见成衣捧着盒子，脸上表情为难复杂。
“还有何事？”崇圣君问道。
成衣赶忙说道，“回禀崇圣君，上神们……希望您可以去……嗯……”
成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原本被吩咐的是，众神们希望崇圣君给他们一个解释，话到嘴边，她却说不敢说。
崇圣君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支支吾吾的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了，我去一趟凌云殿。”
成衣如蒙大赦一般连声称是，便退了下去。
崇圣君对不远处那个置身事外的人挥了挥手，“你跟我一起。”
崇明没有答话，但是还是跟了上去。
凌云殿是众仙们讨论议事的中殿，在一片云山雾海的深处，崇明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他初到此处，就将凌云殿闹成了火云殿，到处都是灼人的烈焰。
这也是他跟青栾不打不相识的地方，就在他此时走过的石阶上，青栾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崇明抬头望着石阶之上的凌云殿，果然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
“现在来这里觉得如何？”崇圣君突然问道。
“不如何，”崇明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你说我该当如何？”
崇圣君没有在意他的反问，两个人又这样沉默着一前一后走进了凌云殿之中。
殿里的府君不多，只有几个资历年长的，个个一脸严肃，神情傲慢。
崇明只扫了一眼便不想再多看，兀自走到角落坐下，又从袖中掏出之前那瓶春日醉，在手中把玩着。
殿中之人看见崇圣君到了，有几人忙赶上前来躬身相迎，只有少数的两三个人年长的上神皱着眉，只是对他点点头。
崇圣君也微微拱了手，“久候了。”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似乎让他们“久候”是理所当然。
几个年长的人脸色异常难看，又不好跟崇圣君发难，其中一个人瞥见角落里的崇明，立刻就找到了发难的对象。
“这！这大殿之上如此没有礼数，成何体统！”
崇明瞟了一眼，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山府君黎丞君。
崇明抱着双臂，闭着眼睛，“我可不归你们管。”
黎丞君被他一句话噎在当场，只好转向崇圣君，“九重九之上的事情你可知道？”
崇圣君点点头，“我正是从九重九过来。”
黎丞君哼了一声，“那现在九重九已然是一座空殿了。”
崇圣君依旧点头，“不错。”
黎丞君表情有些抽搐，“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崇圣君略微思考了一下，“我需要崇明去做点事。”
“那青栾……”
崇圣君打断了黎丞君的话，语气有些冷硬，“这些事情不劳烦你们挂心，我自会处理。”
“……那九重九之上的事情我等确实是不方便过问，也无权插手，但是这事关山海众生，希望崇圣君好好处理才是。”
这时站出来的是北山府君央离君，他在一众府君之中，年纪最长。
崇圣君对他拱手一揖，目光扫过其他几人，“还有何事？”
“还有一事。”开口的还是央离君。
“请说。”
“你取走了众生行时录，这件事恐有不妥吧。”
崇圣君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放心，如若出现什么问题，我一力承担。”
央离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年纪轻轻却能达到如此地位，的确是后生可畏。
“好。那便没有问题了。”央离君如是说。
崇圣君点了点头，便招呼崇明离去。
“不过……”
央离君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你最好记住，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一力可以承担的。”
崇圣君的脚步没有停顿，就这样走出了大殿。
崇圣君离开后，大殿中的几位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黎丞君十分不满的抱怨道，“哼，就这样让他带着众生行时录？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之前那件事……”
央离君望着殿门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
其余几人便将目光聚集在黎丞君身上，“眼下我等该如何，望中山府君指点。”
黎丞君来回踱着步，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