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陨星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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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事重提

程达康,当年那个叫罗哲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这个沉默的中年男子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南司冬时,他胆小到连一只虫子都不敢碰。

程达康从皮沙发上坐起来,把木地板踩得嘎吱嘎吱响,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遮住了刚才的日头。大雨将至到时候少不得一阵电闪雷鸣,他皱起眉头,陷入一阵绵长又深沉的回忆中。

十几年前最吃香的职业,可就是监管大队了。当时程达康还叫罗哲,对他们的印象就是他们工资高,平常成群结队走在街上,看谁不爽,就说他违反相关条约,揍他们一顿,这想想都威风!所以他在监管大队的培训学校里面见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南司冬的时候,可是非常震惊。

那个时候只见一个小蔫骨头正被几个高大一点儿的同学围在墙角,只顾用手捂着脸,还不会还手。他明显是提前入学,个子又小又瘦,听人说家里很是有钱,但家里的人都不怎么管他。把他送到这里不过是为把他培养成一个监管队的干部积攒经验。这样一来,南家在商界,议事会和监管队里面都有人,这也好促进家族势力的发展。把他丢在这里就一走了之了,他成为这个年级公认的摇钱树,反正欺负他,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还有钱拿,这何乐而不为?

许是自己当年存下的那一点所谓的正义感在作怪,再一次目睹那几头的豺狼围攻一只被削去角的羚羊之后,罗哲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用几个有力的拳头教训了一下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人,把他们打爸爸的爷爷的乱叫才罢休。

“本人姓罗名哲,小字您大爷。”他向着坐在墙角的那块瘦骨头伸出了手。

“南司冬。”少年的眼睛死死的,从他身上的伤痕来看,他近期没少挨打。现在的南司冬就像快腐朽的木头那样摊在那里,生硬的卡出这么几个字,也许又是那该死的同情心,罗哲竟提出请那少年去喝几杯小酒的建议。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哥哥你现在的状况,听说他很有权有势呢!要是他知道他弟弟天天在学校里挨打,那哪轮到我出手哇?”罗哲说这句话的时候吧酒杯在桌子上碰的叮当响。

“我不想他管我的事。”南司冬小口吃着一个烤肉串,他已经跟这个肉串儿较劲半天了,“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精力才争取为家族来这个学校的机会。这里总算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

“什么跟什么?争取机会来挨打啊?”罗哲被弄得云里雾里的,心想这个人该莫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偏好,那自己刚刚岂不是多管闲事儿了!

“我不是他的傀儡。”南司冬把自己手上的竹签子折断,“总有一天我会摆脱他的。”记忆中南司冬恨恨地说道,咬着牙嘴边栓着一种扭曲的笑容。

关于那个哥哥罗哲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他真是一个控制狂,小时候南司冬很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一有时间就买来放在窗台边,结果被他以玩物丧志不如药用为名,全部都连根拔起,南司冬收养的那几只会唱歌会叫人名字的赤嘴蓝羽小鸟儿也被送去改善伙食了,也难怪南司冬想摆脱他。那个时候的罗哲大大咧咧的拍了一下少年偏瘦的肩:“你都来这儿喝酒啦,还提你那哥哥作甚?谁不知道啊,南家斯文败类,真是一抓一大把的,明明小半个镇都是你们家的,还天天装清高,说的自己多高尚似的。赶走林荫道上的那一群小商小贩儿,把那条道变为南明集团专用道,大概也是你哥哥的点子。”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可就不得了。那小公子一听还不高兴了,把小玻璃杯往桌子上一磕,趴下不说话。跟刚才比简直变了个人似的。罗哲好言好语,赔了半天不是,一点成效都没有,最后还得亲手调一杯加糖果汁,点头哈腰的递过去:“以后只要你答应与你大哥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吃的好玩的,有我有你。”做出这等承诺,那小子哼哼半天才用手把那杯果汁拉到嘴边:“小时候要不是我哥哥帮我在南家里说话,我不知道要被那群长老们排挤成什么样子!所以他的不是,只能让我来说,还轮不到你这等人嚼舌根。”

这一天下来,罗哲可是莫名其妙,自己好心救人,好心请喝酒吃饭(大部分都被他自己吃下肚了),他图的个啥呀?凭什么就落得一个“你这等人”的称呼,还嚼舌根,他看嚼鸭舌还差不多。

在那之后,南司冬开始频频出现在罗哲的视野里,罗哲总是会为他摆平一些小摩擦,南司冬也会表示感谢,他一看就没有谢人这方面的经验,每次他送的回礼都奇奇怪怪:不是一个花瓶儿,就是一个竹笛,一看就不是男孩子应该感兴趣的东西,罗哲是这么想的。总而言之,两人就这么熟络了起来。司冬的哥哥一次都没有来看他,南司冬依旧不允许罗哲说他哥的坏话。罗哲权当他是个新的小弟,走到哪里就罩到哪里,颇有“动我的人,先得看看我眼色”的意味。

在一次和几个好朋友的聚会上,仔细想想,在那次聚会之前,司冬似乎跟自己的哥哥大吵了一架,眼睛红彤彤的,几天都没消肿。罗哲被其他几个兄弟们开玩笑:“天天念叨,看看你之后找了老婆,还说不说什么有“福”同享。”罗哲回头就是一个大白眼:“这说话没大没小的,再说了我一个人跟你们自由自在的多好,找女人做什么?拖家带口的多累啊!到时候我们几个兄弟‘浪迹江湖’,不也是一辈子吗?”那几个玩世不恭的听了这些话,笑笑就过去了,当时的角落中突然传出了南司冬的声音,斯斯文文的跟在场的气氛格格不入:“阿哲,你说这话可当真?”

“百分之千真的好不好?你看我啥时候撒过谎?”

“那,我可就当真了。”南司冬低下头,略微偏长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

罗哲没有留意少年眼神中难以解释的祈求和期待,又或者,更为贴切的解释应该是飞蛾扑火般的绝望。这种眼神像藤蔓那样爬上了罗哲的后背。又在眨眼间被其他兄弟的几句笑话给掩了过去。

在那之后的一年多,罗哲该出头还是出头,倒是南司冬,他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笑得开怀了。

不久,罗哲因为自己一个好友在体能测试中被主考官差别对待,带上几个狐朋狗友,抄起家伙就砸了别人的家,其中一位和喝了酒的,还误打误撞把人家十岁大的儿子的胳膊打折了。碰巧这考官与南家有些交情,实在吞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司冬那个议事厅的哥哥南秋声那里去,南秋生对外面那帮杂鱼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回人家有求于自己,南家也就不能不给别人一个交代。

他听说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家里也没什么背景,不过是仗着能干架在监察大队培训学院那里做了个“山大王”,偏偏口气还挺大,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种人身上抠不出什么钱来赔偿,南秋声想不如象征性的把这个人关个十天半个月,自己再动几根关系,想办法让学院出几笔补偿款。本来年轻人血气方刚,帮朋友出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南家好歹也是个有悠久家室的大家族,举手投足间要有大局观,有时间积淀出的稳重。要是因为这等小事就大动干戈,未免有失身份。在这种事上将显出家族交友,帮助人的真诚,又不失这世家的颜面,走形式是最恰当的选择。

如果他随意将这件事交给一个人处理,那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可他那次就偏偏感觉这些事情非同小可,亲自查看了那领头人卷宗。他感到震惊,不知道该震惊于平时弟弟满怀憧憬的说起的那个罗哲大哥是个小混混还是应该震惊自家那个一向听话的小弟,会脱离自己的预期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不管怎么说,这是有损家风的一件事,要是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会认为南家进在干与地痞流氓有关的下流勾当。这一回竟然企图用损坏考官的合法财产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左右考试结局。

有必要采取一些行动了,南秋声绝不允许任何有损家族名誉的事情发生。家中祖祖辈辈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祖上当过王师将帅,近代学者频出,他绝不允许自己这里让它与小混混牵扯在一起,行动起来吧,未来家族之长!以对这座宅子,对亲戚之爱的名义,为南家的前程扫清障碍!至于自家弟弟,他不过是年少轻狂,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他自会明白哥哥的一片苦心。

就这样,这个荒唐的事件有了个荒唐的结局。在秋声的授意下,当地议事会迅速通过了《关于聚众闹事的建议》里面逻辑清晰的阐明了闹事的种种不利,真可谓是声情并茂,字字珠玑。判案的得了这个如同得了尚方宝剑,一敲,把罗哲敲成了个终身监禁。现在的康达回忆起来,还觉得眼前发黑,自己的大好前程可以在一瞬间被秋声的一念打成泡影。这一念起到落成现实,步步合理,步步合情,在这章由权利编织而成的网中,每个人都是木偶。

他没有忘记那个太阳仿佛已无可挽救的速度熄灭的黄昏,南司东慌慌张张地将一包证件塞到自己手中。从出生证明到驾照,这是一个人,社会上的人活下去的凭依,是一个全新的人的模子。

“程康达是个好名字。从今天起,罗哲这个名字,就让他存在于你我的记忆中就行了。你说对吗,阿哲?”南司冬的眸子在落日的余辉中意味不明,似是有一份决绝。光影变幻,只记得当时自己抓着司冬的胳膊一阵疯跑,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公路上。

看得出来他为此准备良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司冬原先为自己准备的身份,他本应该凭借这个展翅高飞,摆脱一切不该有的羁绊束缚,摆脱他哥哥控制。他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只是红着鼻子一次又一次的咕哝:“我给那个卡车司机付过钱了,很多很多钱,他会把你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罗哲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卡车中闷热的空气,道路颠颠簸簸,让他胃里堵得慌,明明没有吃早饭,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吐出来。

流落异乡的几年间,他尽量让自己远离一切信息来源,报纸上也只会匆匆看一眼有没有关于他的通缉令。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知道有关南司东那个小书生的坏消息,他明白他放弃了那个新的身份,获得新生的机会。他不知道如果那个男孩儿如因为自己而承受什么伤害的话,自己将会多么过不去,天不怕地不怕的罗则蜷缩在我的程康达的皮囊中反而成为一个自己都不自知的懦夫。他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正在一点点被这司冬用自由换来的平常生活毒杀,余下的不过是个在碌碌黄土泥砂中摸爬滚打,苟且偷生的行尸罢了。

过了几年,他鼓足勇气向当地人打听当年的事。大部分人都不记得了,只有那么几个人对关押罗哲的监狱似乎起过火有些印象。

关押罗哲?他们总不可能押住一团空气吧!进一步打听,有个喜爱猎奇的人才回忆到那个“罗哲”被关进去之前,好像已经因为太过悔罪而放火自焚过一次了,以至于被人救出来的脸部已经被烧的完全毁容,就连指纹也没有办法辨析清楚。回想起当年电视上的画面,那个人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现在的人真是无聊……连个罪犯都非得闹点事出来,真当别人进记不住你呀?”程康达一把揪起那人的领子:“你给我把屁放好听点!”一阵狂怒之后也只有不置可否的回复,程康达抓了个空。他的心脏似乎被狠狠地攒住,不再有正常跳动的机会。

顶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偷偷回到他当年熟悉的地方,那些兄弟们早就不知去向,南家依旧显贵,再也无小书生的消息。在一个雨夜,他终于忍不住回到父母的宅子,等待他的却是两盒骨灰一座空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父母还康健。

罗哲在那个雨夜,流干了他的泪水死掉了。彻底的死掉了,这几年的漂泊他都在风浪的深处苟延残喘,现在却经不住这小雨滴的滴答了。程康达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开始陌生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逃离这个地方,也许是有一种他自己也没有办法理解的执念吧。他娶了妻子,是一个在这几年间他觉得对他挺不错的女孩儿。生了孩子,虽说不太成器,但偶尔也挺可爱的。

如果忘掉过去的一切,这中平淡的生活也未尝不是个过得去结局。

可有人不想让他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