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前梦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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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等待的白蛇

她想,或许一切都结束了。这个冬天亦不会有人在为她暖手了。

她身穿黑色风衣走在两旁生着早已光秃秃的树的小道上,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以一种轻快却又并不轻快的步伐走着。偶尔有一辆小汽车以一种飞驰的速度从她眼角划过,抓不到一点影子。就像她在他的生命一样,逝去,无影。

小道的旁边有一个小的街心公园。她,苦涩的摇摇头。她们相遇在这里,老套的情节。

那时,她刚刚读完四年大学,还没有找到工作。于是,她常常会独自一人拿着许多富有诗意的原文书坐在街心公园的石椅上,用那种标准英国式英语诵读那些圆润的单词。她想,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阵清风试图在湖心吹开一道口子,可是带动的却也只是湖中的丝丝涟漪,轻盈的恰到好处。

她抱着两本厚厚的《莎士比亚》,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眼角处扫到前方有一个黑影,似乎马上就要相撞了。

“啊——”她轻声惊叫。

“碰——”最终还是撞到对方了。书,顺势跌落。

“对不起!”声音清朗。对方迅速蹲下,帮她捡起了两本厚重的原文书。站起。抬头。动作自然,毫不做作。

“哦——没关系……”她抬头看向对方,呆立。

他长得并不是很帅,但是很清秀,很高大,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小姐?小姐!”他轻声叫醒她。

“啊?——哦,什么事?”她反映过来,又立刻意识到她的花痴,“哦——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在找东西,所以没有注意到你在我前面。”

就这样,她认识了他。隔天,他把她遗失的手链安然的送到了她的手上。她还知道,他有一个温暖的名字——安阳。

她若有若无的笑着,走在他们曾无数次的牵手的小公园。然而,往日的甜蜜已不复存在。

这个小公园风景依旧,有略带涟漪的小湖,嵌着鹅卵石的曲折小路,带着儿子散步的母亲……

真的,很温馨呢,为什么以前没有看到呢?她嘴角弯成优美的弧线。

“姑娘?可以帮我们找一张相片?”一个沧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转身,看见一个八旬的老者。

微笑。

“好啊。”

“谢谢你啊,六十年了,我和她都不曾照过像了。”老者带着笑意说道,随后又看向另一处,像似在确定什么。

随着老者的目光,她看见了一个坐在轮椅上,嘴角带着幸福弧度的微笑。

“她就是我的老伴,50年前因为车祸失去了双腿。”老者看向老太太,回个她一个幸福的笑,“我们相伴了将近一个世纪。”

很快,她帮他们照好了一张照片。她转身要走。

“谢谢你,小姑娘!”老太太笑着说。

“不用谢。”她笑着回头。转身。眼角的余晖看见了老太太握紧了老者的手,嘴角还动,像是在说话。碰巧,她看懂了,老太太是在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温暖。

因为他知道她的奇怪嗜好,就是爱看《白蛇传》,赵雅芝的那一版。她曾对他说,她爱死了赵雅芝为着爱郎深锁双眉时的情景。他笑她,有虐待倾向。她伸手打他。他轻轻地挡住,握紧,然后顺势拥住她。一只手在轻柔着她的发,笑道,“看电视。”因为是从背后拥着她的,所以他没有看见她的眼眶盈满了泪水。她的脑袋中闪着还没说出的话,“因为赵雅芝在深锁双眉时显示了她对许仙的爱。”

那时屏幕正播放着许仙深情款款的叫着“娘子。”

只是现在,西湖水涨,白蛇已离许仙而去,一座塔,阻隔了两个人的爱情。

而他们的“塔”又是什么呢?

她痴笑,对着苍白的房顶。

那日,老者与她妻子双手相握的情景回放在她脑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多么轻却又多么重的誓言呵。

“卿攸,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呵?”好友温雯轻点着她的额头。

“他说,我是冷血、无情、不明是非的女子,还爱耍无赖。”她轻声说道。

“一时的气话能当真么?”温雯摇摇头,一幅无药可救的样子。

“可是,他亦是没说错,我的确冷血、无情、不明是非,我冷血的当众甩了他耳光,无情的和他说分手,不明是非到认不清他怀里的是他上司的女儿。”没有温度的语调,清冷声音响在空荡的房间里。

“卿攸,你要相信他啊,他不是那种为了名利就抛弃女友的‘陈世美’。”温雯无奈的抚着额头,“也许是误会呢!卿攸,不要坚持你那无所谓的固执,你拥有的爱情一直是我所期盼的,所以,不要轻言放弃!”

这个冬天异常的冷,她赤着脚坐在客厅的软垫上,看着屏幕上白素贞一手抱着许士林,一手拉着许仙,不忍的哭着。她也跟着泪流满面。她知道,下一幕就是她被收去,压在雷峰塔下。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她仍旧是这样伤感。他曾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哄着她,“电视剧都是这样,赚人眼泪的,乖,不要去想它就行了,不哭了。”

她顶着红肿若樱桃的眼一头扎紧他的怀里,只有她知道,在扎紧他怀里的刹那她是幸福着的。

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去开门。是他。想要迅速的关门,他伸手夹在门与墙之间。

“啊——”他惨叫,她脸上微微辨色。

“怎么了?疼不疼?”她拉起他的手,看着因为她关门而夹着的压痕。

他用受伤的手轻轻握紧她,拉近他们的距离,用她的手触摸他心脏的位置。

“这里更疼。”

然后,他搂紧已经抽泣得不成人形的她。

“宝贝,不要哭了,我再也不做会让你误会的事了。”

原来,她也可以做白蛇,可以无条件的包容她的爱人。

曾今以为,只要是爱着的就会永远的在一起。直到她天真的看着母亲的离开,父亲的再娶。她承认,她有着很强的独占欲。

她始终记得那天母亲抱着她,对她说的话——

“宝贝,妈妈是爱着你的,就像是《白蛇传》里的白素贞爱着她的儿子许士林一样。”

“妈妈,你是要走了了么?像白素贞一样被法海抓取么?”

“是的,宝贝,妈妈要离开了。”母亲边说,边为她带上一串手链,“这是妈妈的幸运物,现在送给我最爱的宝贝。”

然后,母亲走了,跟着一个男人走了,而那时电视机里正放着白素贞离开许家时的画面。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她始终认为母亲会回来,就像白素贞那般终是回到了许仙和许士林的身边。

然而,父亲的再婚打破她仅剩的期盼。母亲一只手挽着那个带走她的男子前来参加父亲的再婚礼,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娃娃。

她的心碎了,在看着母亲幸福地亲着她怀里娃娃的脸蛋的时候,她强忍着泪。

然后,回家,继续看着《白蛇传》,不断重复的播放着白素贞将要被法海抓取时的场面。像是,她就是许士林,母亲就是白素贞,父亲就是许仙。

她,没有绝望,她仍旧期盼,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要做白蛇,她可以容忍爱人的一切缺点,她可以说话算话。

他们和好,像是再次陷入热恋。幸好冬天还没有过去,他握紧她的手,给她取暖,当她的暖炉。

《白蛇传》仍旧继续播放着。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让它倒带,它顺利的播着,许仙和许士林终于等到了白素贞的归来,一家团圆。

“这样多好……”他揉着她的发,“何苦为难自己总是看那悲情的场面,我的卿攸就是适合在由她的王子,也就是我为她编制的梦幻里幸福的生活。”

“少臭美……”她笑道。现在,是真的很幸福呵。

“铃……铃……”他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不自然的起身接电话。他对她微笑,做口型说是公司打来的。

她对他微笑,然后若无其事的吃着刚才没吃完的薯片。

他挂机,抱歉的对他说,“公司有事,我要先去一下,很快回来。”

她对他点点头,微笑道,“去吧,等你回来。”

然后,他急忙离开。

心隐隐做痛。这次的等待不会落空吧?不行!她的心里充满了不确定,就像是母亲离开的那次带给她的伤并未痊愈般的缺失了一块。

“我就去看看,毕竟我并会不打扰他的……”

她尾随他而去。

一路上,她的心不停的打颤,离目标越近,她越是抖得厉害。难道又是一场完美的欺骗?

“兰笑”酒吧外。

温雯烂醉如泥的搂着他,嘴上还大声说着:“安阳,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爱你!老天爷——你知不知道,我——爱——安阳!——”

“好了,温雯,我知道了,现在,我们先回家,你醉了。”他无奈的抱起她,转身就走。

顿足,四目相对。

温雯的嘴里还在喃喃的低语,说些诸如“我爱安阳”、“安阳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你了”这类话。

整颗心顿时跌落,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卿攸……”他轻声叫道她的名字。

她转身,在她还没有在他面前完全溃败之前。眼泪洒落,发誓,一定要坚强。

她希翼他会抛下烂醉的温雯,追上她跟她解释。可是,失望。

她带着伤离开了这座有他的城市。结局是白素贞离开人间和许仙过着神仙美眷的日子,只是,她的许仙依然失踪。

她开始过着漂流的生活,白天游离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晚上打开电脑敲击着一个又一个的关于“分离”的故事,只是,它们大都残损着,它们没有结局。她不知道怎么为它们安排结局,是如她一样的游离,还是有一个温暖的剧终微笑。她还是那么爱读原文小说,只是她已不再用那种圆润的语调读他们,本身的正统英国英语是严肃的、谨慎的,她突然觉得用圆润的语调是亵渎了正统。

她母亲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是用这种严肃、谨慎的语调读着《莎士比亚》。

“卿攸,回来吧,妈妈想你了。”母亲的声音充斥着无奈的。

“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拒绝。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游离很累,想找个温暖的地方歇歇,即使这个地方并不永远为她开放。

母亲欣喜若狂,在看见她的刹那竟然哭了。她轻轻地抱着母亲,轻声说:“妈妈,我回来了。”

母亲希望她留下来陪她,她点点头,答应。

母亲像是要把十多年来缺失的母爱一下子全部还给她似的,她受宠若惊。直到母亲晕倒在厨房。她霎那间惊恐万分。

那个男人告诉她,这些年母亲也不好过,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到她那还在前夫家的女儿,他试图安慰她,可是仍旧没有用,直到他和她的儿子的出世,她才稍微好一点。

可是,当她在参加前夫的再婚礼时看到一下子又瘦了许多的女儿时,她又忍不住了。她想哭,他就叫她再忍忍,前夫的婚礼上不可失了面子。她点头忍下。待到婚礼结束时,她竟然看不到女儿的人影。她曾几次想找女儿,可是都被女儿冰冷的言语击退。

长时间的思念,近在身边却又远如天涯的心,使得她积郁成疾。

“妈妈,你不能有事……”她蹲坐在急症室的门口轻声喃喃道。

“姑娘,是你么?”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抬头。

是他们。

小公园的老者和他的妻子。

“怎么了?姑娘?”老太太拍了拍老者示意他推进。

老太太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坚强点,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

急症室的灯熄灭。医生出来,宣布,母亲平安。

顿时,她扑在老太太的双腿上大声的哭泣,像是要把以前强人着的泪水统统都流回来。

老太太则怜爱的轻抚着她的发,她的动作和频率像极了他,那个叫做安阳的男人。

她肿着眼,抬头不真实地看着眼前的人,是他,安阳。是幻觉么?她伸手拧了他的脸,真实存在。她转头看着在她身边的老太太,后者则对她微微点头笑。

他不管她的拒决,拥着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她;告诉她,一切只是误会;告诉她,他已和温雯谈清楚了;告诉她,他只爱她一个……

她娇嗔似的问他怎么会在这时,他紧紧的搂着她,他说,上天不让他们分开,今天他陪他的爷爷奶奶来医院进行定期检查,没想到会遇见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认识他的爷爷奶奶。

上天的意思是要他们延续下一个世纪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原来,她真的可以是白蛇,又不尽是白蛇。白蛇用了二十多年的等待才等到一个结果,而她只用了一瞬间就明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