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荷赶忙收敛眼神,规规矩矩地答应:“主子。”
“今天的午饭,我们吃梅菜扣肉,糖醋咕噜肉,萝卜酥饼,八宝冬瓜盅,蛋茸牛肉羹。”岚西熟练地报出一串菜名,并如愿地看到某个原本埋头画着的小孩目光灼灼地向她看来,那粉嘟嘟的小嘴湿润润的,仿佛随时都会溢出口水来。
“娘。”小孩两眼放大光地盯着母亲,却让做娘的在得意的同时有一丝挫败:反正她这个娘亲在儿子眼里就是没有食物重要。
这么一想,原本还有的一分心软也没了,凉凉地说:“不过——既然你不饿,那中午就不必吃了。”
“娘。”小孩第一次露出瞠目和不依这种高难度的表情。
做娘的视若无睹地把桌上的白瓷炖盅一个一个地收回篮子,继续说:“这些呢,就是娘和叶荷下午的点心,反正一一不饿。”
“娘。”事关他最心爱的食物,男孩似乎突然变得灵动了一分,看来有些像普通孩子了,只见他委屈地嘟着嘴,可怜兮兮地说,“一一也要吃。”
“你今天不听娘的话,不告诉叶荷就一个人溜出去,这是惩罚。”岚西坚定地说,不去看男孩会让她心软的眼神。
“主子,……”倒是一旁的叶荷有些心软了,想为小主子说情。
岚西仿若未闻地提起了桌上的篮子,然后对叶荷说:“叶荷,跟我来。”
叶荷动动嘴唇,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房外后,叶荷在岚西的指示下阖上了房门。
透过门缝,看着在桌边呆坐的男孩,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主子,你是不是太严厉了点?”
岚西无奈地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太息:“这孩子也不知像谁,一根筋。”说着,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漂亮的眼眸,那是一双和一一一样的丹凤眼,只是更为成熟。她在心中描绘那双眼的样子,内眼角朝下,慢慢向上,然后中间平平地过去,到眼尾又陡然上翘,那眼型如同流水般有一种自然的波动。在看到那双眼之前,她一直以为所谓的丹凤眼便是单眼皮的小眼睛,直到那时才知道丹凤眼不代表小眼睛,虽然狭长且眼尾上翘,但他的眼睛一点也不小,而且眼珠黑得漂亮,漆黑如墨,带着独特的神韵,让人看过一次后,便无法忘怀。她的心微微一动,闪了一下神后,很快地恢复自然,继续说,“这次该让他受一次教训。”
“主子,小少爷才四周岁。”叶荷低低地劝道。
“他若是普通的孩子,也就罢了。但是……”岚西的眼中闪现一抹锐芒,丰润的嘴唇一下子抿得笔直,“他一次记不住,我只好两次三次四次地提醒他。”而下一次,她不会像这一次这么客气。
叶荷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主子坚毅的嘴角,最后还是将满腔的言辞化作了一声叹息:小少爷啊小少爷,你要是能聪明一点那该多好。
“叶荷,”岚西突然将话锋一转,“她,什么时候到?”
叶荷微微一愣。
“你知道我在说谁。”岚西淡淡地又道。
“我听厨房的贺大娘说,好像是两天以后。”
“她会在这呆多久?”岚西的眼睑微垂,心里琢磨着:她是否该避开?
叶荷摇了摇头:“不清楚。只听说是想来这里清养一段时间。”
岚西沉默地看着落在院子里的一只麻雀,心想:如果她借口祈福去哪个庵堂住一段时间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
见岚西一直沉默,叶荷突然说:“主子,记得当年我们离开王府前,只有梦蝶夫人雪中送炭,其实她人不错,也许我们可以……”
“叶荷,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最好都给我忘得干干净净。”岚西厉声打断了她,一向温柔的眼神第一次冷冽如冰。
“主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岚西,叶荷有些受到惊吓地缩了一下身子。
岚西硬起心肠道:“叶荷,别忘了当年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是一辈子也抹不掉的。”
叶荷跟在岚西身边多年,当年发生了什么,也是知道的。想到当年的荣宠,再看如今的清冷,她忍不住大起胆子说:“主子,你不觉得小少爷他长得越来越像王爷吗?尤其是那双眼睛……”
“叶荷,”岚西的声音更冷了,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息,“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王爷是什么人,他眼里又岂容得一点沙子,你以为他能接受得了血脉含糊的一一?”她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你以为现在这样的——他会稀罕?”
想到她那个一根筋的小少爷,叶荷沉默了。
岚西叹了口气说:“这些话莫要再提。你赶紧去阳泉酒楼把我刚才说的那几个菜都买回来。”这别院中虽然管他们的粗茶淡饭,但是若想吃点好的,就只有自己去外边买,或者另外开小灶了。
叶荷应声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
只留下岚西站在原地,透过那细细的门缝看着屋里又画得不亦乐乎的——心想:叶荷觉得一一的眼睛像王爷,可在她看来,这双眼却更像另一个人。而她,宁愿如此,这样,一一才是属于她的孩子!
而那个王爷,她想起记忆中快要模糊的那双淡漠的眼睛,心道:这个男人不知是理智还是冷漠,居然这么平静而冷酷地做出那一连串的处理。在她的角度,也许是公平,但是对于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来说,那却是无情。
她甩甩头,将过去的一切抛诸脑后。反正她跟那个什么鬼王爷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
当天傍晚,仍旧是城西的那个小院落内,矫健的灰衣人再次前来拜见主人。
“二爷,属下已经查过,梦蝶夫人会在两天后抵达漓城。”他恭敬地对主座上那仍旧戴着纱帽的紫衣男子禀告。
紫衣男子慢悠悠地喝着茶水,道:“继续。”
“至于那个青衣女子,她名叫岚西。六年前,她和梦蝶夫人是当今皇帝赐给六王爷的两个美人,可是五年前,岚西夫人突然被六王爷驱逐到漓城的秋意小筑,原因不明。”灰衣人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后面的。
而紫衣男子自然没漏掉他的犹豫,淡淡道:“若仲,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二爷。”灰衣人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主子,然后说,“接下来的消息只是传言,属下暂时不知其可信度。有人说当年是因为岚西夫人红杏出墙又珠胎暗结,所以才会被六王爷贬至此地。也有人说,因为岚西夫人的儿子是个傻子,所以惹王爷不快,才遭此横祸。二爷,还需要属下继续调查此事吗?”
“不必了。”紫衣男子挥了挥手,示意灰衣人退下。
之后,他漫不经心的声音自纱帽之下徐徐传来:“你们觉得呢?”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客座上的黄衣女子和尔雅青年。
“依我看,传言不可信。”黄衣姑娘理智地说。
“说来听听。”紫衣男子的声音初听清冷依旧,但细细品味,又似乎藏了一抹看好戏的味道。
黄衣姑娘没好气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算相知甚深,却是自小相识的二堂哥,冷冷地说:“若是第一种传言,虽然我没见过那个六王爷,也听说过此人,这样一个男人会愿意这么饶过一个背叛他的女人,还顺便帮别人养儿子?我不信。至于第二种传言,我更不信,除非那六王爷有通天之能,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知道会生出一个傻子。”说出最后两个字的同时,她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那个平时有些木木但笑起来很可爱的男孩,一瞬间后悔了。虽然她的本意是为了讽刺那个六王爷,但是在二堂哥蓄意的激怒下,说出那两个字的她和那些人群中对男孩指指点点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一黯,脸孔跟着板了起来。
而那个挑拨别人的家伙似乎没什么感觉,还事不关已地说道:“盺,看来你对六王爷开始有些了解了,是个不错的开端。”说着,他突然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尔雅男子,不怀好意地问,“眆,你觉得呢?”
月白衣裳的男子眆只是淡淡地一笑以对。
而黄衣女子盺却是不屑地冷哼:“我才没兴趣了解他。”
“盺,别这么无情。”紫衣男子低低地笑着,含着兴味,“好歹他也是你……”
“住嘴。”黄衣女子盺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才不是。”
“只要你是凤家的女儿,你就是。”紫衣男子的声音陡然变冷,笑意全无。
盺为他的喜怒无常打了个冷战,却是不甘示弱地直视他,满脸的不逊,道:“我才不要做凤家的女儿。”她以前的日子才叫逍遥自在。
“凤盺,”紫衣男子字字如冰珠的声音一个一个地敲进女子的心里,“如果你是不是凤家的女儿,我的堂妹,你以为你能像刚才那样跟我说话,用现在这种表情看着我?不要因为我答应你来漓城,就开始得寸进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