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上官飞儿的声音响起。
“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上官飞儿,吕氏吓了一跳,她紧张的回答:“没事,飞儿,你咋那么快回来了?”
“我回来拿点东西,娘,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吵架了。”
“有,有吗?”上官吕氏神态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是我,闲着无聊,想找你娘聊聊天。”童心笑着替上官吕氏解了围。
可上官吕氏并未心存感激,因为不想让飞儿知道六年前的事,她决定这事先暂时缓缓,下次再找机会与这个女人说清楚。
临近中午,天气有点阴沉沉的,看来下午必定有一场大雨。
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再加上经过早上的事,童心又突然不那么着急离开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离开之前将这件事与上官吕氏说清楚,不然她即使走了也未必心安。
尽量使自己忙碌起来,这样脑子里就没有空再想其他的,因为只要她一想到屋子里的女人可能是害死她儿子的仇人,她的心如同针扎一般。
上官飞儿今天却没有出去玩,反而乖巧的在院子里用桑树枝条生硬的编着篮子,时不时的偷偷看着上官吕氏。
寻常的院子,诡异的气氛。
大片乌云从西南方向飘来。
童心方便完之后,看了一眼上官飞儿后,又抬头凝望着那变幻莫测的乌云,叹了口气向房间踱去。
不知是没有看清脚下,还是因浑圆的肚子太大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尖叫着,整个身子猝不及防的向地上倒去。
听到尖叫声,上官吕氏和上官飞儿两人寻找声音跑过去,忙把童心搀扶起来。
看着童心并无大碍,她长吐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可不希望这个女人在她的家里出什么事。
两人把童心一起扶进屋,让其躺下,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院墙外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虽然上官吕氏对童心有着仇恨,但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她不希望再看见任何一个婴儿无辜惨死。
可能是因为刚刚的惊吓,童心脸色苍白,她看着上官吕氏忙前忙后的,心里不甚感激。
上官飞儿从屋子里出来后,漫不经心继续编着篮子,只是眼角偷偷瞟着那块绊倒童心的石头。
上官吕氏给童心倒了一杯水,站起身来透过窗户也看向那块石头。
这是一块从土里只冒出个尖的普通石块,从六年前就一直在这里。
她依稀记得村里人帮他们盖好房离开后,她走进院子,也是这样猝不及防摔了一跤。
后来她就吃一堑长一智,就没有再摔过,待上官飞儿长大会走之后,没想到,也被这石头绊倒多次。
之后,气愤的她拿起借来的铲子卷起袖子就开始动手挖,她要把这该死的石头挖出来扔到村里唯一的一条大河里,让它沉入水底,永世不得出来祸害人。
然而石头就像冰山一角,她挖了好久,足足挖有一米多深,竟都没有挖到石头底部。
最后她只好放弃把石头沉入水底的想法,不过她用土把石头堆成了一个突出的小土堆,果然,在以后的多年里,没人再因这块石头而栽倒。
只是如今,经过常年的雨水洗刷,石头表面的土早已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冲刷殆尽了,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没有被绊倒,那是他们知道有石头的存在,每次经过那里,他们都如条件反射一般自动绕过。
然而童心身子不便,定没有瞧到那石头,不过幸好没事,然而令上官吕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多年以后,这块石头会让另她陷入万难。
将一碗水送到童心的手里,天突然暗了下来,风也渐渐变成狂风,猛烈的刮着,刮的白杨树直不起腰,桃花飘过满山遍野,在空中盘旋着,终究无法停下脚步。
天边不时传来的隆隆雷声,以及酝酿了一天的乌云,告诉着人们,这里注定要来场猛烈的狂暴风雨。
上官吕氏便把油灯点上。
木屋透着微弱暗黄的光,好似一只小小的孤单的萤火虫迷失了方向,惊恐的飞在暗黑的森林中。
童心躺在床上嗅着豆油燃烧的味道,望着油灯尖尖的火苗,以及油灯上方冒出的袅袅黑烟,嘴唇翕动。
“谢谢......”
“你别多想,我只是不想再看见有孩子死去。”
屋外的风呼呼的吹着,树叶随风飘落,屋里静如止水。
童心点点头。
上官吕氏欲转身离开,没想到童心却拉住了她的手。
“大姐,你等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看着上官吕氏有些犹豫,童心继续说:“你想要的答案,我都知道。”
看着上官吕氏坐下,童心告诉了上官吕氏她进入那间房子纯属意外,那里发生的事情她真的不清楚,同时也向她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将她们的行踪告诉其他人,否则天打五雷轰。
恰在此时,一声响雷响起,然而童心依旧竖着手指面无惧色,上官吕氏内心有些动摇,屋外的上官飞儿喊着娘吓得跑进了屋,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
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雷声过后,暴雨如注。
上官吕氏拽着上官飞儿回了西厢房。
积蓄了一天力量的暴雨毫不留情的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上,门窗上,院落里,桑地里,村边的桃林里,好似千军万马一般要把这个小村庄夷为平地。
风声、雷声、雨声丝毫没有对躺在床上的童心造成影响,反而心里无比轻松,她今天终于说出了心里积压多年的秘密。
本打算下床洗把脸睡觉,突然感觉到身体似乎有点不对劲,童心掀开被子,看见血像一条红蛇在床单上游走,肚皮在阵阵发紧,且伴随着剧痛。
这些症状皆意味着孩子要出生了,已有过生产经验的童心在心里急了起来,接着她感到腹中一阵拳打脚踢,剧烈的痛楚碌碡般滚动,汗水从每一个毛孔中渗出,细密的汗珠瞬间凝结成豆子大小滚落下来,她赶紧躺回床上,向着门外的方向呼喊着救命。
听到声音的上官吕氏快速套上衣服,嘱咐上官飞儿好好呆在屋里,自己则向东厢房跑去。
一道闪电突的在窗外亮起,吓得上官飞儿蜷缩在床角,待闪电消失后,他如松了劲的弹簧,从床上跳了下来。
于是上官吕氏前脚刚到东厢房,上官飞儿后脚也到了,一进屋便看见童心用求救的眼睛迫切的望着他们:“我要生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这怎么就要生了呢?”上官吕氏有点不敢相信,突然她想到了童心下午的一跤,莫非......
豆大的汗珠顺着童心的额头滚落到枕头上,趁着宫缩暂停的时候,童心咬紧的牙关微微松开:“帮我找接生婆,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
“接生婆,对接生婆,我要去找接生婆,我现在就去!”
上官飞儿看着上官吕氏穿上蓑衣,小声的喊道:
“娘,我害怕!”
“飞儿别怕,娘去找红婆,你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心姨,乖,娘马上就回来。”
话未说完,上官飞儿便看见上官吕氏从屋子的角落里找出一件蓑衣披上了身。
“娘,你要快点啊!”上官飞儿看着院子里的上官吕氏大喊道。
无情的雨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它们尽情的扑打在上官吕氏的眉眼上,脸颊上,露出的每一寸肌肤上。
一道闪电突然在西南方向亮起,整个村庄瞬间被点亮,同时也照亮了黑暗下狂风里上官吕氏娇弱的身影,一瞬间,整个村庄与那弱不禁风的身影又落入黑暗之中。
在这短暂的光亮中,趴在东厢房门口的上官飞儿,透过门上的夹缝看见院子里的花儿在狂风的摧残下都齐刷刷的倒向一侧,只有几株矮小的依然挺直了腰杆。
上官吕氏的话在他耳边回响:飞儿你是一个小爷们了,哪能什么都害怕呢!要勇敢些,娘还指望你保护呢!
想到这,上官飞儿挺了下小小的腰杆,然而身后童心的呼喊声却使他刚上来的一点勇气顿时泄光了,他不安的看了看身后,却发现童心也正在看着自己,并向自己招手,眼神也极尽温柔。
然而上官飞儿并不敢过去,只是愣愣的看着这个被疼痛折磨的女人,一头青丝凌乱,一双眼睛盈满泪水。
宫缩一次比一次来的紧,一次比一次痛,如撕心裂肺般。
为了不吓到上官飞儿,为了不使那嚎叫脱口而出,童心咬紧牙关,双手紧紧抓住传单,血红的眼睛如红樱桃般圆睁着,身子不自觉的弓起来,似乎这样,可以稍微缓解一点疼痛。
雨越下越大,像千千万万的珠子从空中砸了下来,大雨滂沱,电似火龙,霹雳震天。
闪电下,雷声里,尽管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身体在瑟瑟发抖,可上官吕氏依然行走于泥泞之中,从未想过退缩。
不知走了多久,最终,上官吕氏依稀看见了张婆家的房子,她不由得想加快脚步,可奈何泥路早已泥泞不堪,陷进泥里的脚怎么也拔不出来,急的汗都下来了。
刹那间,一道笔直的闪电划破天空,就像一个天神拿着大斧想把地球切成两半一样。
最终,上官吕氏拖着沉重的步伐,叩响了张婆家黑漆漆的木门。
张婆一家则被刚刚的惊雷吓的心有余悸,突然听到敲门声,又被吓一跳,本不打算理会,奈何敲门声一直不断。
“这谁啊!大晚上不睡觉!”红婆一边念叨,一边起身冒着大雨去开门。
打开门黑不隆冬的,一个黑影把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瞧是吕氏,看着满脸被雨水糊住的上官吕氏忙问道怎么了?
上官吕氏刚一张嘴,雨水就如决堤一般灌进嘴里,她只好拉过红婆就要走,不明所以的红婆向后退了一步。
无奈之下,上官吕氏只好和着雨水道:“红婆,那个女人要生了,快点跟我走吧。”
“啊,她怎么早不生晚不生,专挑这个时候生呢!”
红婆看了一眼吕氏身后黑漆漆的山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穿了蓑衣同上官吕氏去了。
此时,西厢房里,童心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意志在慢慢消沉,眼神涣散,脸上没有一滴血色,如同一张白纸,全身上下好像被抽空,她安静的躺在床上,惨白的嘴唇中传出低吟声。
上官飞儿依旧蹲在门后面,愣愣的看向童心的方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上官飞儿赶紧起身打开门,红婆与上官吕氏顶着雨,扛着雷终于来到了这间村子里唯一有亮光的屋子。
二人快速将蓑衣脱下,由于衣服已经湿透,正向下吧嗒吧嗒滴着水,上官吕氏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红婆,红婆一边换一边骂:“这个鬼天气,想折腾死人哦!”
在看到床上只剩最后一口去的童心后,她大叫一声:“飞儿娘,不好啦!难产!”
被上官吕氏安放在客厅里的上官飞儿躲在油灯下瑟瑟发抖,透过闪电的光亮,他看见外面的雨还在猛烈的下着,听见风在呼呼的吼叫着,一道道亮起的闪电不时将屋子照的如白昼一般。
红婆用劲所有力气将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从产道里拽出,童心却因为巨大的疼痛晕了过去。
“我的亲娘嘞,终于出来了,是个女娃!”张婆剪断脐带,将脐带打个结,长舒一口气,“幸亏我早点赶到,要是再晚那么一点儿啊,这孩子就得死在娘胎里。哎,我说,飞儿娘,你别愣着了,快点找东西包着啊!”
可是上官吕氏没有动,她看着我有些疑惑的问:“红婆啊!这......这个娃娃怎么不哭啊!”
红婆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下:“瞧把我慌的,这个都忘了。”
说完她倒提着我的的两条细腿,对准我的屁股轻轻拍打了两下,见没反应,又忙不迭的用力拍打着我的的后背,直到我发出嘶哑的、细细的啼哭声。
伴随着我的啼哭,红婆将我简单包好,放童心的旁边,接着凑到上官吕氏的耳朵根。
“我看她是不行了。”
张婆向那个躺在血泊中昏迷的母亲努努嘴说。
床单上的血一直在蔓延,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一般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襁褓里的我竟停止了哭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的母亲。
“大妹子,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女儿呀!”上官吕氏轻轻的晃着童心的身体重复的说着这句话。
就在她们俩觉得母亲真的死去时,昏迷的她如回光返照一般竟醒了过来。
苍白的无一滴血色的小脸在看到旁边的我后,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如珍珠般掉落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姐,这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我知道......我不行了,这个坠子......”母亲用残存的力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玉坠放到婴儿的身上。
“来世我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说完,母亲努力扯着身子亲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后带着无限的遗憾闭上了双眼。
面对这一幕,再狠心的人也会被感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