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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去

平凡

是余安之给一生下的批语。

她以为会和妈妈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小镇。

她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上学、长大、工作、回家。

她以为妈妈会陪她一辈子。

……

结果,好像她想错了,因为命运无常。

那天接到电话,天下了很大雨,她在灶头上面挑菜,下面塞着柴火煮着水,就等妈妈回来有个暖水澡可以洗。

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接到了那个电话。

“安之,你妈妈出了车祸,赶紧的来医院……”

她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去的医院,脑袋里空空的,等自己赶到医院后就看见家里那些人围在那。

安之全身都湿透了,却毫无在意,也没人在意。当看见那个蒙着白布的车出来的时候,颤颤巍巍拉开那层布,想要摸摸床上的那个人——明明就像睡着了,才惊觉她手上都是水,把妈妈的嘴唇都弄白了。

那些人哭了,难过了,叹息了。

而余安之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静静地看着那个带着母亲的车消失在眼前,那时心口好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

安之没哭,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反而那些跟安之妈妈平日不亲近的人哭得死去活来的,安之就是静静看着,静静听着。

他们都说,这是一个薄情的人。

连哭都不会。

余安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她觉得妈妈还是会回来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梦。

妈妈说过,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安之。

她一直坚信着,这辈子就和妈妈一起。

那个晚上,家里面和尚的念经声让安之觉得不舒服,睡不着,于是她跑了。

任何人找她都找不到。

只有余安之自己知道,那天晚上,她爬上了后山的一个土丘,以前会有蝉鸣声,她和妈妈在这里看过流星雨,而今天晚上很安静,星星也没有一颗。

她还是没睡,一直睁着眼看天,直到天亮。

妈妈说过,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而现在没有,真好,妈妈还在。

这个人固执而坚信着。

余安之回到家后,家里面还是一片死气沉沉,而她生了一场大病,烧完起来,家里什么都没了。

余安之模模糊糊醒来后,还是晚上,爬起床悄悄出了门,来到小坡头,睁着眼看天,星光璀璨。

余安之心中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好难受,看着看着,眼前慢慢起了一层雾,揉一揉,才发现,她哭了。

就像是堵着的堤坝开了个豁口,安之心中的石头好像消失了,可是变得很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眼泪淌个不停,眼中一片模模糊糊。安之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尽力将所有的声音吞进肚子,喉头哽得难受发酸。

那晚,安之哭得撕心裂肺,没有人知道,唯有风声与星星听到了。

从此之后,余安之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人了,眼泪没有人可以看见,没有人可以听见。偷偷跑回家后,蒙着被子,安之睡了好久,一直到明日中午。

没有人关心安之身体好不好,吃没吃饭,现在他们的重点只有余安之该由谁继续抚养。安之和母亲、奶奶一起生活,但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好,前些年便走了,这个屋子只剩下她和妈妈,如今就是她自己了。

“就剩下那个孩子了,你看,二哥,你要不要……”

二叔有些为难:“弟弟,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这个……四个孩子都要读书,大哥的孩子可能……而且你不是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吗。”

“二哥,你说什么话呢”安之听出来了这是三婶的声音,“我们那个房子是贷款买的,每个月都要还贷呢,家里面两个孩子都要上高中了,再加上一个高中生,我们家可不行啊。”

安之靠着冰冷的墙上,这堵墙是家里面最干净最新的墙,去年妈妈才让人重新刷上,跟周围的黄泥墙格格不入,就像现在的她也是一样。

“那孩子瞅着就那么一点大,你们家怎么就不能养了?”二婶发话了。

“我们真是没办法啊,二嫂你看啊,我就是一个小学老师,你弟媳不过是个厂里面干活的,县里的吃喝都要花钱,哪像你们全是靠着地里的东西过活。”三叔说。

“三弟啊,你看看这样行不,你把安之接走,我们每个月还补贴一些钱给你们,给你们减轻压力。”

二婶掐了一下二叔,讶道:“你还给钱?这次大嫂的丧事几乎都是我们家出的,我们的老底还得给孩子留着,他们不用上学啦?”

“妈的丧事不也是我们余全出的,这次你们出怎么了?这次你出,就要把那个小丫头片子往我家塞啊。”三叔扯了扯三婶的衣袖,低声道:“别说了,那么大声小心让安之听到。”

“那丫头听到怎么了,她妈死了都不会掉眼泪,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三婶越说越气愤越心酸,“你看看这个家,你们早就分家了,你看你还要为你早死的老大哥贴钱,这些年好不容易我们买了个房,就那么三间房,你让我们余玥和余乐住哪?哪个和她一起睡?难不成还要委屈我们自家的孩子?要我说,本来农村孩子就早出去打工,再过几年她也就成年了,何况,她那书读的也不怎么样,现在出去打工正好,等再过几年,我们再为她物色个男人,早早嫁了就算了,何必多此一举。”

“够了,”二叔斥道,“大哥大嫂在家没少帮过我们,你们不养,我……我来。”

三叔:“……二哥”

“你说什么啊,哎哟”二婶听到恍惚被打了一拳,差点没站稳,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我们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平时也没少帮他们,怎么你现在还要大发善心再养个孩子啊,我们那几个孩子怎么办啊?啊?你说啊?你大哥以前是帮过我们,可是该还的我们这些年都还了啊,这些年我们还不够照顾她们啊。我跟你说,余万,你要是将那个小丫头接过来,我就走,你看你要哪个?”

“你……你怎么就这么无理取闹呢……”

“我无理取闹,我怎么无理取闹了?你说啊你说啊……”

“二哥二嫂你们别……”

……

争吵推脱生气怒骂应有尽有,她就像个布偶,一个没人要的布偶。

安之蜷缩在冷冰的墙角,头深深埋在臂弯里面,捂着耳朵将那些声音赶走,大口大口喘气,紧紧闭着眼睛,心中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要坚强,要坚强……

妈妈,我好想你啊……

“安之我来养!”

清脆的女声顿时让乱成一锅的一家子安静下来,二叔看见一个穿着光鲜的女人进来,那张脸和死去的温暖有五分相像。

她扫视一圈像是在找安之,没有找到人后才看着他们道:“我是安之的阿姨,安之由我来养,她现在在哪里?”刚刚她在门口都听到了,温暖平时对她们上心,如今她走了就把安之当做蛇蝎避之不及,这些个没心肝的。

“你是那个大嫂在H市很有钱的那个姐姐吧?”三婶试探性问道,随后撞了一下余全,瞪着他,意思像是说,还不快去攀攀关系。

余全有些不自然地站了起来,屈膝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温馨一听,立即打断:“别这么叫我,我和你们家里人没关系,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走安之的,不用这么亲热。安之在哪里?”

余全羞红了脸,瞪了一眼旁边的媳妇,闷坐着也就闭口不说话了。就是这样,三婶瞧着温馨也满眼都是羡慕,这是人比人逼死人啊。

“安之呢?”温馨沉着脸再问了一句,她没有见到妹妹最后一眼,绝对不会再把安之放在这里,“今天我就要带安之离开。”

“这个是不会不太好啊,你看看安之在我们这里住了那么久,我们是她的亲叔叔亲婶婶,你这样子随随便便就把安之带走,怎么说也不太合适。”

“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二叔怒着脸狠狠对二婶说道。

从温馨进门,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想带余安之走的,看她穿的那么好,手上肯定有几个子。本来嘛,温暖和余安之他们平时也不少照顾,余安之她妈走了,这个号称死去女人的姐姐有钱,也该为以前她们出的一份照顾“买单”。

“是啊,安之也是我们家里一份子,姐姐你这样匆匆忙忙就把安之带走,我们也是会难过的,要不然你多留几天,我们还可以和安之说说话,说不定她更喜欢这里……”三婶附和道,一边说一边觑着温馨。

温馨面色着实难看,看来这家子,除了余辞全是一帮子吸血鬼,“这些就当是安之这些年在这里的照顾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鼓鼓的,用信封包好,放在桌子上。

二婶、三婶的眼睛都亮了,急忙忙从桌上拿走,两人走到门后,手指蘸点口水就在心里面默默数着。一会儿数完后,两人兴奋得不行,真没想到有那么多。

三叔余全伸着脑袋看他们点钱,她们点一张他心里也数一张,一直到她们数完后才堪堪转过头。只有二叔余万叹着气,唉,安之跟她走总比待在他们身边强。

“安之在屋里睡呢,前些天她发了高烧,烧了很久,昨天刚刚退烧,里面,你进去吧。”二叔指着布帘挡住的门口,说了一句。

安之啊,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温馨冷眼看着他们,心中只有鄙视,听到堂上那个男人说话,二话不说掀开帘子就进去。刚掀开帘子,她的手一顿,轻轻放下老旧的布帘,阻隔了外面的视线,左侧一边有个小窗子滤过一些光亮进来,低头看着那个蜷缩在旁边的安之,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贴上她的手,拉开放在自己的手心,这手真小,也冷得不像话。

“安之,别哭了,我们回家去吧。”

……

“安之,你在车上好好睡一觉,来,这个小毯子盖在身上,不要被空调吹坏了,一觉过后就可以到家喽。”温馨将毯子盖在安之身上,看到旁边放的书包,还是有些不确定问道:“安之,就这些东西要带吗?”

安之坐在舒服后座,那车座是皮的,很软很干净,可她有些不习惯,听到温馨阿姨这么问,她点点头:“就这些,没别的了。”

温馨温柔道:“没事,不想带没关系,到了阿姨给你买新的,你先休息。”

其实,不是安之不想带东西,而是她的东西就这么点,其余都不是她的,而妈妈的东西都没了,因为死人的东西晦气,早就烧光了,这个包她都嫌大。

温馨开着车在众人的目光下带走了安之。

……

余安之在电梯上真被吓到了,那个冲进来的少年虽然面庞褪去了部分青涩,那双眉眼却是一样的。

这一次她才知道,这个人叫顾怀瑾。

安之心想,顾怀瑾肯定会以为这次是第一次见面。

当有人问起关于H市的事情,余安之都会说是第一次来,其实这次她第二次来,第一次的时候有妈妈,是妈妈带她来的。

那年初一期末的时候,温馨生病了,温暖很着急,将奶奶托付给二叔二婶照料,带着安之乘坐夜车匆匆忙忙赶到了H市。

来到H市已经是下午,安之饿的有些走不动,但是妈妈很焦急和她一样没吃法,她不敢说自己饿,只能拼命跟上妈妈的步伐。

温暖心急如焚,这个姐姐是她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待她极好,事事为她着想,一心一意只想早点见到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吃饭的事情,等到安之的肚子发出响声,这才恍然自己委屈了孩子。

将安之带到小吃店,胡乱点了一碗面,又买了一包大白兔奶糖给她当做补偿。可是温暖实在是太焦急了,自己没吃就跟安之说:“安之,你看到那个小区了吗?”顺着温暖指的方向,安之点点头,“你吃完之后就到那个小区花园门口等妈妈,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安之只是点点头,她真的饿了,可是妈妈还没吃,心里还是担心问道:“妈妈不吃吗?”温暖摇摇头:“吃不下了,妈妈先走了。”说完提前去前台付钱后,温暖就扎进了那个小区。

安之吃完面条还不见妈妈回来,顺着路去到了那个小区,“骏英花园,嗯,就是这里了。”东张西望兜兜转转一会,安之终于在背阴处找到一张石椅,三步跨作两步,前脚刚沾到椅子,转角处就来了一个人,手上揪着卷子,坐到了另一边。

安之尴尬,总觉得不自然,往自己那边挪啊挪啊,差点掉下去了才停下来,低着头抱着白兔糖。小小的抽泣声传入安之耳朵,安之低着头看向那边——是那个男孩子在哭。

安之看着那个男孩子手上紧紧揪着卷子,肩膀抖动,小小的抽泣呜咽声一阵阵,看得安之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现在偷偷溜走了会不会显得她不太礼貌?要不,自己还是问问吧,看这个情况一定是考试没考好。

安之挣扎再三,终于腾挪着屁股靠了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了?”男孩子听到声音拿着袖子擦擦眼睛,等到红红了确认没有泪水了才抬头说道:“我没事。”

安之看着她,眼睛末梢微微发红,就像是染上了胭脂,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面还盛着泪水,看着越发委屈了,安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番遣词造句,才说道:“你别难过了,考试这种事情很难说准的,考不好也不用那么伤心,下次再考好就行了。我也常常考不好,我也会难过,但是难过一阵子日子还是要过的,下次努力就好啦,不要怕失败,就怕不努力。”

这是余安之这些年学渣生涯总结出来的经验,虽然她没有多少次成功就是了,但作为一番话,它还是有价值的。

那个男生不说话了,低着头看着卷子,安之也伸长脖子凑向前去看,顿时噎住了。

100分。

这样也能哭?难道是高兴地哭的?可是看样子不像啊?

天啊,学霸的世界她不懂啊。

安之一脸纠结,还是磕磕绊绊问道:“你考得那么好,干嘛哭呢?”

男孩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妈妈去世了。”男孩子的嗓音带着哭腔,说出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我……想她。”

安之抿着唇不说话,旁边的男生一抽一抽的,死命用校服袖子捂着眼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此时下午的人很少,这个点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看来这个人偷偷从学校跑出来了。安之抬头看天,是橙红色,一个微不可见的星星被安之捕捉到了。

安之说:“你抬头看看天。你瞧,那是个星星。我还没出生前爸爸就不在了,别人都说我是没爸爸的人,可妈妈跟我说爸爸就在身边,因为天上的星星就是他的化身,一闪一闪的,一直看着。”

那个男孩很想告诉安之,其实天上的星星是宇宙外的星体,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是见她这样认真不好意思说出来打击她。

只听见她说道:“这个呢你可能不相信,但是你要坚强,你的妈妈很爱你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现在,爱你就是爱她。”

男孩子看着安之,又听见她说:“你哭吧,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的话思念那些都会帮你传达出去。现在也没什么人,没人会看到,放心,我也不看。”说完,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身后响起了少年人的哭声,在这片背阴处有些微凉风吹着,安之第一次听到男孩子在哭,没有她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反而很安静,很细微,她坐着,他哭着,或许有些缘分很早就开始了。

身后声音小下去,安之才转过身,两手用力一扯,大白兔包装上开了一个口子,刚好容得下她的手。她从里面掏出几颗糖递给那个男孩子:“吃点甜的,就不要记得苦了。”

男孩子接过手,轻轻说了声:“谢谢。”

安之一怔,这个男孩子笑起来真好看,她没见过比他笑得还好看的人,即便这里是背阴处,可是这笑容却让人像是身处阳光之下。

安之心里甜甜的,像是吃了糖。

直到安之被温暖叫走才与那人分别,两个人都没有问彼此的名字。

从此以后,安之时常会想起那张笑容,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