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天地间,乾宁军与“剿贼”大军前锋营对阵,而在不远处的山丘上枯林中,两个身影隐藏期间远远注视着旷野中的一举一动。
视力过人的云酆遥望乾宁军阵前那个满是沧桑和创伤的身影,不禁凝重叹道:“终究还是晚了啊!”
云清亦不见了往日的耍宝,也蹙眉肃穆道:“不知大公子得知这一切后又将作何反应……”
云酆深深蹙起了好看的眉头,忧心道:“我倒不是很担心大公子,因为有公子在,我担心的反而是公子,等他醒来,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云清看了一眼云酆,忽而想起慕篱还未及冠,却已被迫经历了如此多的生离死别,他那么单薄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啊,不由也痛惜上心头,继而又望向那对阵的两军沉默不语。
而下面对阵的两军阵前,邢名仍在不忿地厉声斥责着:“逆贼慕谦,你自己说,你这样做对得起太祖皇帝,对得起先帝,对得起魏室列祖列宗嘛!”
廖寒英突然暴躁地啊了一声,怒道:“老子听不下去了!我非得让这小子闭嘴不可!”
说话间,他就要冲出去,被慕谦赶忙拦下:“竞无且慢!”
廖寒英将才拉起的缰绳又放下了。
慕谦道:“由他去吧,不知者不罪。”
“慕公你……”廖寒英深深地看了一眼慕谦,叹了一口气:“哎!”
廖寒英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这个人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昨夜他更是再一次深刻地领教过了!
慕谦望向对面仍旧义愤填膺的邢名,谦而不卑地一揖,声音低沉而有力道:“可否请刑将军代慕谦传个话给厉王,就说慕谦有要事想与他当面一谈。”
邢名没料到他这样一通毫不留情地当面辱骂,慕谦竟一句辩解都没有,反而态度和善地这样拜托他,这就让他看不懂了。
邢名陷入沉默,这才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慕谦,发现对面那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手始终捂着心口,身体似乎有些轻飘,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从马上摔下去的样子,这明显是有伤在身啊!
饶是如此,邢名发现慕谦的眼神却始终透着坚毅,自有一股坚韧不屈的风骨。
再定睛一看,对面那气势凌人的三万兵马虽看着挺吓人,但对方那两个发号施令的人似乎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意思,这更让邢名疑惑不解。
良久,他才向慕谦拱了拱手,仍毫不客气道:“如此,请容邢某前去禀报大王。”
慕谦立刻揖道:“多谢邢将军。”
邢名又深深看了一眼仍旧谦恭有礼的慕谦,对身边副将嘱咐了句什么,这才回马朝大营快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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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外,十里长亭。
楚天承独自一人迎风立在亭中,遥望层林掩映中只能看到城北九重铁塔尖的大梁眼露寒光。
面具男高挑的黑影几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楚天承虽没回头看,却知道来人是谁。
“我们曾在那宝塔顶端睥睨天下呢。”
稍微在他斜后方一点的面具男亦遥望着大梁幽幽道:“如今看来,你之败局上天早已注定。”
楚天承斜眼瞥了他一下,突然心情大好:“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心里诅咒我,恨不得我立刻一无所有,对吗?”
面具男懒得理会他惯常的无端挑衅,只默默递过一个细小的竹筒:“北境刚刚传来的密报。”
楚天承接过密报,看了看,又抬头笑问:“是你那个神秘的暗桩发来的?”
面具男不打,表示默认。
“他的消息来得太晚了,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为我们做事了。”
“他有致命弱点握在我们手里,不得不听命于我们。”面具男冷冷地甩出一句。
楚天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转瞬即逝,仍旧眼藏寒光唇带笑道:“这话听起来,你似乎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面具男终于被惹恼了,竟然破天荒地呛了一句:“你到底看是不看?”
楚天承先是一愣,然后暮然放声大笑。
面具男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楚天承大笑不止心中却在恼怒这个人为何总是对挑衅自己这件事乐此不疲。
稍顷,楚天承止住笑声,却依旧像是看被自己完全掌控在手心里的玩具一般看着面具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才展开密报来看。
很快,他便看完了,不见一丝动怒,反而笑了。
“哈!慕谦啊慕谦,该说你是伟大还是无情呢?竟拿慕氏一门的性命做赌注!只可惜你赌输了,一切都太迟了!还有独孤仇,好一个故布疑阵,好一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兵者诡道,这回是我小看他了!”
面具男道:“独孤仇这一个连环局布得可并不比你的天罗地网差,不仅逆转了对慕谦的不利局势,同时还让慕谦最大限度地赢得了民心,看来那本手札中提到的预言要成真了,这天下当真要改姓慕了。”
“哈哈哈!”楚天承又一阵大笑,接道:“想不到啊,我苦心筹谋了二十年,最后竟是为慕谦做了嫁衣!”
楚天承说着,突然一拳狠狠地砸向亭柱,望着远处的大梁城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慕谦,咱们来日方长!今日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你算的!”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满亭凄风,却唯独不闻人声。
良久,楚天承才回头看向身后一直沉默的面具男:“你跟独孤仇多次交手,我似乎还从没见你输得这么彻底过,竟对他的计策毫无察觉。部署得如此周祥缜密,连我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面具男这次无法反击楚天承的冷嘲:“的确,独孤仇此局不但让我们原本的计划全部破灭,一举扭转了乾坤,而且还逼得我们再无法潜伏在暗处,他似乎变得更加……聪明了?”
“哦?怎么你的‘锁心蛊’除了能让人起死回生之外,还能让人变得更聪明吗?”
面具男知道楚天承这又是在嘲讽他,因为当初他笃定独孤仇无法在他的“锁心蛊”之下生还,然而这两年的种种迹象都表明,独孤仇的确还活着,司过盟从上到下一切如常,就连他们不久前终于实施的蓄谋已久的司过盟内部破坏计划也被彻底粉碎。
不过现在看来,独孤仇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以后终究会弄清楚的,因为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必定还会继续暗助慕家,那么他们就还会交手,也迟早是会碰面的。
“比起在这儿跟我逞口舌之快,不如多想想今后吧!”面具男微带不悦道。
“哼!”楚天承轻笑一声,又望向大梁的方向道:“的确是该好好想想。”
“王府亲眷胥江都已暗中撤走了,你也先撤吧,我处理完楚天尧后,自会来寻你。”
楚天承身子仍朝着大梁的方向,只扭过头看着面具男,似笑非笑,又是那种盯得人浑身发毛的诡异眼神。
“我是承诺过,楚天尧如何处置你说了算,但我想,你是一定不会让他轻易就死掉的吧?”
面具男没有回答。
楚天承鹰眼又深沉地一眯,眸中满是算计的味道,嘴角扬起邪魅的笑说了一句:“很好,记得把我的那份也带上,我在龙城等你回来。”
最后一句,楚天承刻意加强了语气,说完他又拍了拍面具男的肩,而后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朝山坡下走去。
面具男并没有看楚天承远去的背影,而是望向大梁城,冷风中传来他低沉沧桑的声音:“我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死掉呢,无论给他怎样的惩罚,都不足以偿还他当年犯下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