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承兀自疯癫笑着,柳眉突觉胸口气息一滞,头一晕,眼一黑,她便瘫软下去,眼看就要倒下,洛倾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她。
“母亲!”
今日接二连三冲击性的真相袭来,洛倾鸿显然有些吃不消,心脏有些超负荷了,而这其中最令他吃不消、承受不住的莫过于才刚找回母亲、却又不得不面对再次失去她的极度恐惧。
洛倾鸿本以为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不想此刻却又如滔滔江水般涌了出,抱紧柳眉拼命乞求:“不……母亲,您不能对孩儿这么残忍,孩儿不能再一次失去您……母亲!”
澶渊也扑腾一下就脱离了苏荷的怀抱,转瞬便蹿到柳眉身上,也声声悲鸣着。
慕篱等人本来也想上前去看看,却被一下猛扑过来的楚天承左右开弓蛮横地扫开去,扑到近前问:“阿眉,你怎么样!”
说话间却见柳眉眉心一点红浅得快要看不见了,他急红了眼,冲柳眉喊道:“阿眉,你听我的,用‘七殇绝命蛊’先保住了命再说,好不好!”
见柳眉尚未缓过来,他便一把抓住洛倾鸿的肩膀,红着双眼,也几乎是用吼的说:“昭儿,不要再犹豫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死去嘛!”
洛倾鸿紧紧抱住柳眉,极度的恐惧让他无暇思虑其他一切,眼中噙泪拼命摇头:“不……我不能……我不能!母亲,对不起……孩儿一定救您……孩儿必须救您!”
此时柳眉终于缓过来了,但脸上几乎已无血色,显得很是苍白,气息也变得很是虚弱了。
只见她笑着抚上洛倾鸿的脸极尽温柔道:“傻孩子,你不记得为娘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你若照他说的去做了,那今后你必定还会继续为他所胁迫、利用,为娘绝不会让你再次落入这样的境地!”
“阿眉!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答应你,绝不会利用你为难昭儿!你听我的,先保住性命,好不好!”楚天承急道。
柳眉却冷笑着看向他道:“楚天承,我太了解你了,或许你现在说的是真话,但事情过后,你一定会为了你的野心、你的权力而故技重施。既想要江山,又不愿放弃私情,这世上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呢。从你选择权力的那一刻起,你我今生就注定陌路,我说过,就算是死,我也绝不要沦为任你控制的傀儡!”
楚天承眼底一沉,霸道道:“阿眉,不论你有多恨我,都阻止不了我救你!等我救活了你之后,咱们再相互折磨,彼此纠缠!到时,无论你想怎么报复我,都随你!”
说着,他就要伸手从洛倾鸿怀中将她抢过来,柳眉的声音及时阻止了他。
“没用的,楚天承。”
楚天承蹙眉,果然收回了手,看着柳眉,是在等她的答案。
只听柳眉虚弱道:“如果是在我沉睡时用此方法或许还有用,但从我被意外唤醒的那一刻起,任何方法都无力回天了。‘昙华一现’一旦触发,便再无回转余地,即使现在取来解药也为时已晚。”
洛倾鸿整个人都呆住了,才刚明亮了一瞬的世界再度失去了所有色彩。
他将柳眉抱起,小心而用力地汲取着母亲怀里的温度,绝望道:“母亲,求您……不要再丢下孩儿一人在这世上了……要走,您就把孩儿也一起带走吧,孩儿再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世上了,母亲……”
追风闻言猛地看向洛倾鸿,心疼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他追随的这个男人第一次露出脆弱,第一次说出“孤单”这个词吧?如果不是柳眉的出现,他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吧?可是为何上天要对他如此残忍,他才刚与亲娘团聚,却立刻又要面对“得而复失”,生死诀别!
柳眉不舍地抚着洛倾鸿的脸,也是眼泪涟涟地嘱咐:“昭儿,为娘是过去之人,早在当年那场兵变中就已成亡魂,上苍能让我再见你一面,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为娘今生便再无遗憾。”
洛倾鸿哭得不能自已,心痛得说不出话,只不住地摇头。
柳眉接道:“昭儿,我苦命的孩子,不要难过,你不是孤单一人,你在这世上还有亲人。放下仇恨,回归巫族吧,再不要理会那些恩恩怨怨,回到你真正的家,回到亲人身边,从此平静安宁地生活,这便是为娘对你最大的期许了。”
柳眉说完这些,越发觉得提不上气了,眉目痛苦地蹙着,眉心那一点浅到几乎看不见的红便愈加渺小了。
洛倾鸿极度恐慌地将柳眉抱紧,拼命想要留住心底最后一丝希望,泪水连连道:“不……孩儿没有什么亲人,也不要回归什么巫族,孩儿只要您!母亲,求您,不要如此残忍,不要再丢下孩儿一个人……”
柳眉闻言痛彻心扉,却知天命不可改,她留不住自己这条残命了,最后牵挂的便是儿子的安危。
她转头对楚天承道:“楚天承,怪只怪我今日杀不了你,但往后你若还敢加害我儿,我便诅咒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你汲汲营营一生的霸业也必将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在场能真正听懂这句话的大约只有慕篱和苏荷。柳眉不是不想亲手杀了楚天承,为她的夫君和当年的小皇孙报仇,更为她还活着的这个儿子除掉最大的威胁,可她不能,因为她是巫族的人,并且还是舞阳嫡系血脉,那就必须遵守巫族祖制,否则祖宗不佑,天地不容!她不能给巫族带来灾难,更怕遗祸她的孩子。
楚天承闻言先是一滞,而后蓦然大笑:“阿眉,你尽管诅咒吧,我楚天承向来不敬神佛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你若敢死,我发誓定会叫你儿子尝尽世间苦楚,饱受折磨而死!”
追风猛然转头怒视楚天承,一点也不怕掌控着他之生死的主人。
洛倾鸿闻言看向他,也是满眼的仇火,恨得咬牙切齿。
柳眉却只是淡淡一笑:“楚天承,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终有一日,你会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说完,柳眉不再看他,转回头来看向苏荷:“好孩子,替我转告长庚,叫他放下吧,这些都不是灵曦该背负的,更不是他该背负的,是我连累了他们母子。”
苏荷含泪道:“夫人……”
柳眉对她一笑,最后才望向洛倾鸿。她的时间不多了,真的很想再多看几眼,可是没机会了。
只见她温柔地抚上洛倾鸿的脸,对着人世她唯一的牵挂含泪笑道:“昭儿,听为娘的话,放下吧,回归巫族,回到亲人身边,不要让无谓的仇恨蒙蔽你的心智,毁了你的人生,我和你父亲都不希望看到你终生为仇恨所束缚。如果可以,为娘多希望能再多陪你走一段,可是没有时间了……”
洛倾鸿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一遍遍呼唤着:“母亲……母亲……”
“昭儿,抬起头,让为娘再好好看看你,好吗?”
洛倾鸿听话地抬起头,柳眉心痛地抚上他的脸,手在他的眉眼间留恋,竭力想要抚平他眉间的悲痛,更将他的一点一滴都刻进灵魂。
“我的昭儿果然生了一双温柔又好看的眼睛呢~”她笑着如是说,泪却划过她的脸庞。
“……”洛倾鸿只管吧嗒吧嗒地落泪,说不出一个字。
柳眉继续虚弱地说道:“生了这样一双充满慈悲的眼,我的昭儿将来一定会成为像百草神医那样对天下苍生有益的人。”
“母亲……”洛倾鸿泣不成声。
柳眉抚着他的脸,用尽最后的力气祝福道:“昭儿,我苦命的孩子,为娘……别无他求,惟愿我儿从此……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声寂,语尽,眉间一点红也终于彻底消散无迹,抚在洛倾鸿脸上的手随即无力垂落,那双含泪的眼也终是极其不舍地闭上了,眼角还流下了最后一滴心痛不舍的泪。
母子一别二十二年,好不容易人间再见,可竟只是这样匆匆一面,便又是生死永诀!
世界再次陷入极度的安静,洛倾鸿就那样抱着柳眉,脸上是凝结住冰冷的泪,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连楚天承上来将柳眉从他怀里抢走也毫无反应,被楚天承粗暴地扫落、又跌入苏荷怀里的澶渊冲他龇牙咧嘴地怒吼着。
楚天承抱着柳眉,近乎疯狂地摇晃着柳眉,惊恐万分道:“不!阿眉,你不能死!三十年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阿眉,你醒醒!你醒过来啊!”
楚天承的双眼通红,那泪、那脸上的悲痛却也是装不来的。他抱着柳眉呼天抢地,再也顾不得形象,果真像极了一个失去挚爱的痴情人。
想他一生叱咤风云,唯独就这么一个软肋,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胁迫欺骗,他都不惜代价要她活着。只是他的爱令人窒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洛倾鸿仍旧一脸生无可恋、失了三魂七魄般跪在原地,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的慈祥面孔,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慈母温柔的话语:“拥有这样一双温柔悲悯的眼,昭儿将来必定会成为对天下苍生有益之人!”
曾经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他,拥有一双温柔悲悯又好看的眼睛的他,却被弄人的命运引向了黑暗的深渊。
这二十二年来,到底有多少人被这双眼睛所欺骗,以为他是大慈大悲、大真大善之人呢?悬壶济世是每一个医者的本能和渴求,他本医者,也曾有过这样的宏愿,也想照母亲希望的去做,奈何命运却不肯放过他。
这二十二年来,那些逝去的人几乎夜夜都会入他的梦,满眼的血腥、凄厉的哀求惨叫让他不曾有过一日安宁,他无法无视这些声音,仇恨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执着,也是支撑他这么多年走过来的信念。所有他爱的和爱他的人都已离他而去,没有了仇恨,他也找不到活在世上的理由了。
这二十二年来,他的世界一直是黑暗无边的,他也曾无数次地渴求过,哪怕一丝也好,只要有一丝光明和希望照进他的生命,或许他就不会沉沦仇海至此。
今日,他本以为他终于找到了这一丝光明和希望,以为上苍终于听见了他的乞求,可是为何,为何母亲还是离他而去了,为何母亲还是狠心地再次将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哈哈哈……”
洛倾鸿突然发出笑声,如此地悲凉、绝望,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再无可恋。
洛倾鸿大笑落泪,心中默道:就算是永远沉睡不醒也好,起码我还有娘,可你为何如此狠心,就连这点念想也不肯留给我,为什么!
他的笑声越狂,泪便越汹涌,听者也觉得越悲。
楚天承看向跪地仰天狂笑的洛倾鸿,突然心生滔天的恨意。
只见他将柳眉又轻轻放回到了先前她躺的地方,并再次替她盖好毯子,又极其不舍地深深凝望了她一眼,这才起身,走回到兵器掉落的地方,捡起韬沉,然后走到依旧跪在那里边笑边落泪的洛倾鸿身边,居高临下将剑锋对准他,冰冷的话便带着透出极度的恨传到洛倾鸿耳中。
“都是因为你!还有你们,是你们害死了阿眉!是你一手毁了我所有的心血和希望,我要你为阿眉陪葬,要你们所有人通通都给阿眉陪葬!”
眼见楚天承举剑就要扫向洛倾鸿,而洛倾鸿却仍旧跪在那里无动于衷,对楚天承的危险举动毫无察觉,云酆见状,不等慕篱下令就要上前去挡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兀地飞身落下,挡在了洛倾鸿身前,张开双臂,含泪对楚天承道:“父亲,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