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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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原本文臣武将不和于上位者而言是好事,但若一方太过强大,这就达不到制衡的目的了,昔日楚天尧为他布下的这制衡局也就失去了意义。毋宁说,如今武将集团的过于强大已经对皇权构成了威胁,许多时候慕谦的话比他这个皇帝还管用!

更可怕的是,慕谦若不在京城,便没人能压制得住这满朝的武将,尤其是冯远,一个个简直都要翻天了,这还得了!

自从琼华长公主和亲远嫁之后,他就只剩下一个目标:北伐竘漠,收复关北,打到他们怕为止!

他一心只想胡人把他的阿姐还给他。

原本他就因连城雪对慕篱怀恨已久,以致迁怒慕谦乃至整个慕家。

这两年来,慕谦又几次三番带头极力阻止他兴兵北伐,而他的意见又基本可以左右满朝文武的意见,这让他对慕谦的不满日益加剧。

此外,武将们日益骄纵蛮横的气焰,还有慕谦如日中天的威望更加让他日夜寝食难安。

他虽不曾明着说过慕谦什么,但他对慕谦的态度从当初的推崇恭敬到如今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处处挑刺,这些百官可是都看在眼里的。

上月中,慕谦才平定了西南三个军府的联合叛乱班师凯旋,而此番再立军功的他让少帝的忌惮已臻巅峰。

慕谦此番奉旨领兵平定西南三府联合叛乱,一去就是大半年,筑寨扎营和叛军死耗,就是没见他与叛军正面开战。

起初少帝还只是询问,还能听得进去“这都是战术,一切皆是为了大魏江山”之类的说辞,可时间一长,再加上心怀不轨之人从旁添油加醋,而少帝又因琼华长公主和亲之事本就对他心存怨念,长此以往,君臣之间岂能不生嫌隙。

少帝已认定慕谦是自恃功高,藐视君威,先后派了三波人去传旨,叫他速战速决,可慕谦愣是撑到了最后,耗到叛军终于熬不住时才一举拿下了叛军,以最小的牺牲换取了最大的胜利。

既平定了叛乱,朝中的争议声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少帝即使有怨也不好发作,还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犒赏三军,以免寒了军心。可越是如此,少帝对慕谦的芥蒂就越深,只差一个导火索就能引爆君臣之间的矛盾。

慕谦自然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从来不贪功、不邀功亦不耀功,尽量保持低调,只可惜,如今不论他如何低调如何谦虚如何毕恭毕敬,都已无法扭转楚隐对他的定见。

楚隐看向仍旧埋头沉默的慕谦,眼中透出的恨意和凶光愈甚。

眼下竘漠大军来犯,楚隐虽明白眼下除了慕谦,大魏上下的确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具威慑力、号召力和凝聚力的元帅了,可他就是不甘心。

此外,他还有一个更大的隐忧,怕慕谦领兵在外不受朝廷管束。

慕谦自来便擅长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每战通常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前期准备,然后一战退敌定胜负,且优待战俘,每战还尽可能避免伤及无辜百姓。

此外,他治军有道,统兵有方,深受将士们爱戴,故而他不但在大魏国中享有盛誉,在乱世诸国也广泛流传着他智勇仁德的美名。

他既是大周之护国柱石,也是大周危机之所在。他能镇得住满朝武将,换句话说,就是满朝武将都愿追随他肯听命于他,这对于皇权是何等的威胁!

因此,身负盛名美誉又兼具无出其右的威望的他一旦起了异心登高一呼,楚隐丝毫不怀疑大魏所有将士会集体响应他的号召,剑指宫城并非不可能。

此时,一幞头绯袍的人态度傲慢嚣张道:“冯相此言未免太过武断,我朝人才济济,能者倍出,何以见得除了枢相之外就再无其他合适的挂帅人选了呢?”

此人名唤刘业,乃当今太后刘氏之胞弟,因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忝为“国舅”,又因其惯会一些谄媚动听之语,说得楚隐十分受用,颇得楚隐欢心,这才得了武德使的美差,别说是整个京城,就是皇宫他都敢横着走!

所以,朝臣们虽然都厌弃鄙夷他,却又畏于武德司的淫威而不得不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恭敬谄媚的模样。

冯远猛然转头,凶神恶煞地瞪着对面阵列中的刘业。

刘业也不甘示弱,气焰嚣张地回瞪冯远道:“再说了,枢相上月才平定了南境叛乱班师回朝,若紧接着又要他出征,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陛下不体恤臣子呢!”

冯远最见不得的就是刘业这种小人得志、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富贵败类。

他平日里本就对武德司的种种做派恨得牙痒,但却无从发作,此刻听刘业这么一说,他登时怒火上冲,咬牙道:“冯某所言皆为江山社稷,绝无半分私心,国舅莫要曲解在下之意!”

刘业奸人一笑:“曲没曲解,冯相心中最清楚不过。”

“你!”冯远紧捏的拳头真的恨不得立刻就揍到刘业脸上,被林煊一把拽住,又冲他严肃地摇了摇头。

冯远看在林煊的面子上才收敛了火气,却仍是怒瞪对面的刘业。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甘示弱,反而是从前与冯远闹得最凶的顾节一反常态地沉默,好似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坐上的楚隐可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这些个宰辅是越看越不顺眼了。

对于以冯远为首的武将们的嚣张姿态,他忍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有了除他们之心,奈何人家是元老,还是天启帝钦定的顾命大臣,且位高权重,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兵权在握,他就是想动人家,首先要顾忌一下人言,其次还得要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毕竟名义上他是皇帝,可实权却都捏在各位宰辅手里呢,尤其是掌管天下军府的慕谦和手握六万帝都戍卫禁军大权的冯远!

再者,楚隐就算再心胸狭窄再爱猜忌,也知道冯远并非单纯的莽夫,因为朝廷可委以重任的国之柱石,除了慕谦,便只有身为宰相兼柱国大将军的冯远了。

每每慕谦出征在外,因为有冯远坐镇帝都,那些心怀不轨的诸侯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楚隐很清楚,那些个地方诸侯看似俯首称臣,其实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京城守卫一旦空虚,这些人一定会趁机偷袭大梁,那样一切就都完了。

原本有慕谦、裴清、吴启、林煊等一众人从中调和劝解着,大家才一直还算相安无事,然而这种局面自慕谦出征以后就被打破了。

慕谦不在京城,朝中便再没人能压得住一干武将,致使两派频频起冲突,冯远与顾节二人更是常常为不同政见争得面红耳赤。

而在这两派的争斗中,有一个人的功劳不得不提,他便是刘业。

今年年初的时候,刘业原本有机会升任参知政事挤进政事堂,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当然也好捞更多的油水,谁知遭到冯远的极力反对,因此刘业便记恨上了他们。

自此以后,他便想方设法地给他们使绊。别人都在竭力缓和文武将相之间的矛盾时,他却可劲儿地从中作梗,再加上他对楚隐心思的揣摩,为讨圣心愉悦便愈加肆无忌惮地在两派之间搅和,还刻意亲近顾节,使出浑身解数撺掇顾节对一干武将的不满和怨恨。

所以,在以上种种明暗交汇中,文武将相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就差一把火给它点燃了。

很快,这把火就来了。

十月甲辰(十六日),就在慕谦班师回朝的前几日,冯远在府中设宴贺寿,朝中显贵悉数到场,场面是颇为热闹,和之后慕谦的寿宴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是,文武首辅却都未到场。

慕谦是出征不在京城,不过柴素一还是代夫送了寿礼。

裴清则是称病在家休养,不过也命人送了寿礼。

而就在这一天,冯远和顾节彻底闹翻了,起因还是刘业。

朝中武将们,尤其是不大会收敛脾气的冯远,他们对刘业表面恭敬奉承,暗地里则鄙夷厌弃各种瞧不起,这些刘业即便再傻也能感觉得到,更何况他本就是敏感、狭隘、记仇的人。

那一日,本就对冯远等人憋着一肚子火的他在酒气的催化下,面对冯远等人的狂傲鄙夷终于忍不住出口指责,自然引来冯远的强势回击。

起初顾节原本也是好心从旁劝阻,谁知冯远火爆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酒劲上头的他连着顾节一块儿指责辱骂。

顾节本也是忍了许久的,听得冯远如此欺辱哪里还忍得了,于是双方就放开了手脚互相指责对方的不是。

闹到最后,双方竟然都动起刀剑来了,幸亏有林煊、吴启等拼死阻拦才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顾节也在刘业等人的陪同下匆匆离开了。

刘业原本就一心想除掉冯远及他那一帮“狐朋狗党”,因而只要一寻着机会就在楚隐耳边煽风点火,对冯远等人能挤兑就挤兑,能造谣就造谣,能诽谤就诽谤,以至于楚隐对他们越发不满了。

这一次,冯远自己作死,酒后行为失当,将事情闹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如此大好的机会,刘业又岂会放过!

因此,他将顾节送回顾府后便立刻跑到楚隐跟前进谗言,说冯远一干人等欺人太甚,竟然对同朝为相的顾公刀剑相向,此举分明是未将陛下放在眼里!今日他们敢嚣张如斯,明日他就敢剑指宫城举旗造反了!

楚隐何尝不知冯、林、吴之患,奈何他们有慕谦为盾,更手握财、政、军大权,冒然行事只会适得其反,弄不好连皇位都会不保。

他们可以将他送上这把龙椅,自然也可以把他拉下来,何况他们本是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自他登基以来辅佐他治理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轻举妄动,只怕会落人口实,惹人非议,于皇家声誉也不利。

然他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这么嚣张下去。虽说因为诸位宰辅,军国大政才几无败失,但同时也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如同摆设,无半点实权,只因他“年纪尚轻,不足以担国之大任”!

他对做提线木偶早已厌烦透了,也恨透了,故而先将这笔按下,待时机成熟再一齐发作,誓要将他们一举铲除!

而顾节大约是被冯远盛怒之下的骇人杀气吓到了,自那日起他便一直称病不朝,闭门谢客,因此少帝不久前才会特意组织西郊冬狩,就是为了调和文武将相之间的矛盾。

毕竟他是君,就算是做做样子,他也必须有所行动。

但自此次事件以后,顾节每回见到冯远,那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实在避免不了的军国大政也都是力求速战速决,能忍则忍,尽量不再与他口舌相争。

直到慕谦班师回京,低靡了多日的朝堂才好似有了主心骨,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尤其是那些武官们,眼睛里都能看到星星。

然而,这些看在少帝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事,以至于他看慕谦的眼神逐渐有了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