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玄月所料，百廿七接到的主要任务果然是填补异能守军大批进山的空白，保证关隘安全。不过，可能是因为多个人多份力，上层仍要求远征军每天派遣少量人手进山搜查。
于是军团内部进行了不情不愿骂骂咧咧的抽签。雪山天寒地冻又极易迷路，士兵们都觉得此行毫无意义，甚至可能白白搭上性命。
看着抽签结果，雪幽不住咧嘴。
这他妈绝对是故意的。所有签上都写着三十三火那种。
怎么就这么巧抽中了全军唯二两个异能者？
算了，就当是报答收留之恩，帮忙找上一找吧。
只要老实走路不乱跑，雪幽觉得自己平安走上一圈还是问题不大的。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认真一些，最好晚一点再回来。”出发前，负责军官嘱咐道，交给钱禾三个精致的玉盒：“一台机甲放一个，万一采着雪莲了就放里头。当然啦，空的盒子也得还回来，这异能者的东西，老贵了。”
钱叔和他的战友们一起点头，蔫头耷脑。
“哎呀，沾了你俩的光了！”这么多天并肩作战下来，也算混熟了，有人拍拍二人的肩膀打趣。
雪幽接过盒子，皱眉道：“山里危险，即使有我们走在最前面，也还是不要太深入了。”
“我们可不会闲的没事去试自己命硬不硬，”钱叔道：“就怕你们年轻气盛，找不到不罢休。”
“不会不会。”玄月拍着胸脯。
三台机甲艰难地发动起来，驶进山间土路。
路是用履带生生碾出来的。起初还稀稀落落生着几棵松树，被积雪压弯了身体，之后便只有黄青色的杂草，其上覆着一层薄冰，冰上又压着深雪，眼见道路越发狭窄难辨，机甲行进越发缓慢。
终于，眼前乱石丛生，飞雪漫漫，机甲也寸步难行。
脱力熄火的声音响起，雪幽“嘶”了一声，起身竭力张望，又不死心地踩了踩油门，无果告终。
况且就算能发动起来，也无路可走了。
“老大，我们发动不起来了！”另一台机甲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孩子们，就到这里吧。”钱叔道。
“我们下来推机甲，回到土路上应该就能发动了。”雪幽回答，而两个人刚出机甲，就差点被大风刮得跌倒在地。
头发群魔乱舞挡住视线，但两人都感受得到彼此的崩溃。
片片雪花都化作了利刃，残忍划割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雪幽运足了功力，堪堪站定，却还是睁不开眼睛。
寒意轻易钻透了铠甲，雪幽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弱不禁风，当真被下足了下马威。
面前两尊机甲闪着灯光，舱门处微微响动，二人连忙手舞足蹈示意大家不要出来。
怕是真会冻出人命。
积雪的厚度对于机甲来说不足为虑，却直接没过了雪幽的膝盖。二人艰难趟过积雪，抵抗着令人绝望的阻力，一点一点推动着机甲。
连推三台，二人已是气喘吁吁，却又不敢贸然消耗过多源力，看起来十分狼狈。
回到土路的终点，风雪似乎略微小了些，雪幽得以拨开头发仰望前方的山岩。
她的目光越发深幽。
玄月站在旁边，看了看她欲言又止，之后也跟着看向巍峨雪山，抿起嘴唇。
“这里可是苍戎山啊，对面就是西域的地界了。”雪幽说道：“我这一辈子从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了。”
“就这么打道回府了......”她眼中闪着挣扎：“会后悔死的吧。”
玄月被风吹得表情狰狞，双手护头，用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打量周围，最后狠狠一跺脚：“大李子，干就完了！”
“......干！”
重新分配下人员，三辆机甲缓缓走远了。
狂风呼啸充斥耳畔，二人面面相觑。
“至少往前走走。”通过丰富的肢体语言，玄月会意。
两道身影隐没在风雪之后。
雪幽当然不是非要找到那什么雪莲，她只是想充分满足一下“到此一游”的快感。
是挺神经的，她自己都嗤了一声。
不过好歹也是两个地灵境巅峰了，在略微深入一点点的地方晃悠一会儿，应当问题不大吧。
为避开最极端的天气，几人特意选择正午出发，此刻也不过午后。雪幽本想傍晚时分就动身回营，不料这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超出了她对雪的认知，泛滥成灾。
眼前白茫茫一片，羽毛般的雪片积落在脸上，几乎要叫人窒息。凉意自大腿迅速覆盖至腰间，甚至将要漫过胸脯，雪幽内心终于升起一丝失控的恐惧，大喝一声，使尽浑身力气冲破围墙般的积雪，拉着玄月钻进了不远处一个山洞。
她们已又向上攀登了一段距离，触目所及了无生机，只有落雪的惨白和岩石的死黑。没有一丝火光，天空也灰沉一片，唯有鬼哭般的尖啸风声，这里像是被世界遗落的废地。
这处山洞还算宽敞，大概有两三米高，雪幽却还是十分担心，毕竟这雪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玄月拿出火石和阵盘，蹲在里侧试图取暖，雪幽则在储物袋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灵清阵，还好莲沁有给她一些。
她用最后的源力清开洞口的积雪，再设好阵法防止新的雪花覆盖，这才如释重负地叹一口气，坐回火石旁边，用僵直的手搓了搓冻麻的脸。
“玄月，你今天好勇敢啊，”缓过气来，她看向同伴：“竟然主动往这种黑不拉几的地方里冲......”
“我只是看不下去了，成全你而已。”玄月翻个白眼：“明明就是很想，那就去干呗，瞎犹豫什么。”
“可是也怕危险啊，更何况不能连累你......”
“大李子，”玄月正色道：“咱俩是什么交情，你永远不用顾虑这些。”
雪幽鼻头一酸。但她向来不善于表达感情，即使此刻感动得心潮澎湃，外表上也还是默默地别过脸去。
看来今夜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下了，希望明早雪可以停。阴湿的石壁上映着亮光，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冻伤的红印。源力缓慢地恢复，雪幽却疲惫至极，连盘坐的姿势都摆不出来，直接倚坐在地，打算就这样睡去。
隔着冰凉的铠甲，石壁与地面凹凸不平的感觉如此明显。饶是异能者皮糙肉厚，雪幽内心还是升起一股凄惨与悲凉。
“雪幽，求抱抱。”玄月可怜兮兮地凑上来，雪幽张开怀抱，两个人依偎着蜷缩在小小山洞里，火石的光热渐弱，她们也就融进天地相连的黑暗中，在苍苍雪山的呼吸中沉默。
雪幽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睡得极不安稳，源力周天也时快时慢。正难受间，隐约听见玄月在唤她。
艰难地睁开眼睛，光线昏暗，两个人还保持着相拥而眠的姿势，却见玄月快速眨着眼睛，迟疑着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雪幽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无济于事，艰难地问道：“什么？”
玄月用力吸着鼻子：“我好像闻到一缕清香，很好闻，清清凉凉的，”像是又捕捉到了，她眼睛一亮，大声道：“真的有！”
这一声大叫震得雪幽清醒了几分，用力闻了闻，确有一丝香气飘过来了，像是一道线，轻轻牵引着闻到它的人。
两人缓缓直起身子，对视一眼。
似乎想到一块去了。
假的吧。这是雪幽的第一反应，她艰难地咽了咽吐沫：“要、要去看看吗？”
“来都来了。”玄月使出了这句至理名言。
这莲花难道是半夜才开？看向外面虽然稍小但仍在簌簌飘落的雪花，雪幽想到。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洞口。虽说山洞里也是潮湿阴冷，但让她迈出这个相对的安乐窝，的确也需要勇气。
她一头扎进了风雪。
北风遒劲如刀，却割不断香气的线。两人循着味道，俯下身躲避寒风，手脚并用抓着寒冰般的岩石，沉重而缓慢地向前移动。
好几次，雪幽都萌生退意，但她已经走到了这里，显然是没有回头路了。
时间在煎熬中显得更加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终于爬上一座小山丘的顶峰，风势稍缓，周围仍是黑压压的山壁。
但眼前亮起一片莹莹。
这莹莹的光映进两双眼睛里，反射出浓浓的惊叹。
碎石间萌出几叶绿色，深绿的叶片低伏着，拱卫着粗壮的莲茎。似有蒙蒙光晕蔽去了狂风，莲茎通且直，亭亭而立。而在茎端，赫然盛放着两朵雪白的莲花。
竟然是并蒂莲。
原本不抱希望，乍一见到实物，两人却都没顾得上狂喜，都沉浸在极美的震撼之中。所谓圣洁洁白的极致，或许只有在最黑暗最恶劣的环境里才能体现。
几乎都忘记了彻骨的严寒，终于玄月动了起来，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三个玉盒。
雪幽皱眉看着眼前的莲花，竟有些不忍下手：“要不，我们留下一朵吧。有一朵能交差就行了。”
“听说天山雪莲是传说中的神药，”玄月问道：“应该能值很多很多钱吧？正好这是并蒂的，我们悄悄收下一朵，没人能知道。”
“卖掉换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档次的宝贝恐怕不是我们承受得起的。哪怕想卖，肯定也得等到很久以后了，”雪幽恳求道：“在这种地方长出花来多不容易啊，我们留它一条生路吧。”
“唉，好好好，”玄月无可奈何地瞅她一眼：“连个小花小草都下不去手，杀妖魔倒是眼睛都不眨。”
“那能一样嘛。”雪幽说着，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摘下右侧的雪莲。
自己的到来便是美景的终结，雪幽不由有些负罪感，要是能强大到对这些都不屑一顾就好了，是不是就能和谐相处了呢。
触手清润如玉，稍一用力便摘了下来。玄月连忙打开玉盒来接，雪幽的目光却落在另一朵上，瞳孔骤缩。
“不好！”随着一朵的摘下，另一朵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雪幽一着急，慌忙将左面的莲花也摘了下来，连带着茎都扯下了一段。
放在玉盒里的莲花停止了枯萎，只是边缘略微枯黄凋败，应当不大影响药效。
到头来还是全摘了。雪幽看着光秃秃的茎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竟自顾自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哎呀，好了好了，”玄月收好玉盒，无语地拍了拍她的肩：“你绝对是古往今来最有素质的摘花人了，小花会原谅你的，我们赶紧回山洞躲雪吧。”
两道身影匆匆离开，留下亘古不变的寒风。山谷之间，深绿的叶微微摇曳。
回到山洞，玄月终于经不住疲倦，沉沉睡去。雪幽却睡意全无，手里捧着两个玉盒，脑袋里全是方才见到的景象。
那微光如萤火，明明呼啸风声一刻也不曾停歇，给她的感觉却是如此安静。
也许就在那一瞬间，于雪山山谷静静盛开的莲花，摇曳进了她的心里。
雪幽此生都不能忘记，这个夜晚她独自回想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时，内心深处仿佛被瞬间荡涤、而后腾腾升起的崇敬震慑之感。
她有幸亲身踏过这些土地，可似乎与此同时，山峦也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是一种被深渊回视的感觉。
这场拜访是平等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