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幽启唇，破碎的字符跌撞而出：“前辈，也认得青冥鸢？”
空气安静了数秒。
她好像听到一声轻笑，像阴风刮过破旧风箱。
“不熟。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同时代的存在，多些感慨。”一道玉带飞出，飘飘然浮到雪幽身侧：“既如此，再送你场机缘。”
精纯的能量在周身升腾，丹田已迫不及待开始收纳，但她却突然间感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冲动，像烈火从心肺直烧至灵台，让她不顾一切大喊出声：“为什么？！”
挣扎中她看到那双眼，里面亮着光：“嗯？”
“你明明可以早点醒来，你明明都可以阻止......为什么？”
如果它真的是来自亿万年前的幽灵——
“我不能。”逆光中他的眉眼因模糊而越发柔和：“小姑娘，天势难为，事物终将由鼎盛走向衰落。”
“我将灵魂锁进傀儡，来生换做沉眠，只是想陪我的宗门到最后。”
“若是没醒，纵有后来者也算取之有道，大可承我衣钵；若是被吵醒......”
最后的誓言久转不歇：“昆仑宗但存一人，就还是天下第一剑宗！”
原来不是守护，而是......最盛大的陪葬。雪幽一时哑然，雪峰也为之沉默。
她心里很乱，不知是该叹惜它的愚忠，还是悲哀自己堕俗的灵魂。她就在这般混乱的心境中，享受来自上古的馈赠。
源力在迅速扩充，丹田里小小的源核高速旋转，境界迅速攀升，转眼就到了龙门之下。只需一跃，就是鲤鱼化龙，就是灵启洞天。
意识在无边冥海遨游，待雪幽回过神，自己已站在最高的台阶之上。
愕然回头，那座巍峨的宫殿竟然还矗立在身后。但细细一看，其实只剩下正面一层薄壳了。
远看仍屹立不倒，也算它不堕宗派威名之执念的一种体现了吧。
雪幽一叹，虽然又看不见神像了，但她知道它就在那里。
“前辈，这里......会彻底消失吗？”她遥望下面的深渊和浮岛。
“结局而已。”那道声音响起：“莫作停留，走罢。”
一道金光落在雪幽手心，化为婀娜金纹。雪幽怔了一瞬，随即深深鞠躬，向山下奔去。
千道石阶一掠即过，雪幽一脚点在崖边，纵身跳向浮岛。她本以为会遇上强烈的吸力，手心金符却光芒一闪，一层金纱罩住全身，她非但没受到一点阻碍，还差点因为预判错误跳过了头。啪叽摔到石岛上，雪幽还有些懵，就听到一道声音在唤她，熟悉而嘶哑。
“雪幽！”她一下看到了旁边浮岛上的寒烨，全身被不知谁的鲜血浸透。
“寒烨！”她心一慌，“你别动，我过去！”
寒烨一愣，看着她轻飘飘掠过那恐怖的距离。
雪幽拉过他的手，发现那道金纱也随之流动，覆在了寒烨的身上。
“多谢前辈！”在心里感激地说上一句，她抓得更紧：“别松手，我们赶紧回去！玄月他们在哪？”
似有无形闪电伴着惊雷般的巨响劈下，漆黑裂缝爬下殿门，延向整座山峰。视野之内已不见活人，寒烨瞳孔一缩，登时甩掉满心的困惑，拔腿就跑。
当然，绝不放手。
雪幽也察觉到自毁进程的加快，焦急道：“不能再留了，会合后得马上出去。”
“......希望杜云他们已经到了。”寒烨眉头紧锁。
“什么？！”
庭耀已经远远地看到了玄月，莫凌正坐在她旁边。此时两人应是都看到了他，张大了嘴疯狂喊着什么。庭耀一个晃神，脑后一凉。
“小心！”“身后！”
“你他妈再动一下，”血丝逐渐爬上眼白，杜云一手提起一个武者的脖子，就像擒住两只濒死的小鸡：“就给你队友收尸。”
对面烟雾散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佝偻身影缓缓现出身形。此时的灵法师已全然不复当初风度，披头散发，双眼通红。他看着杜云背后越来越宽的深渊，嘴角逐渐扯出一个疯狂的笑来：“好啊。”
“一起上路吧。”
砖石碎面如镜，映出自己惨白的脸。庭耀怔怔看着，直到嘴边滴下的殷红淌过镜面，漫上视野。
“妈的......”杜云暗骂一声，伴着两声清脆的颈骨断响，手中两具身体瘫软下来。这念师鬼得很，是在跟他们比命长呢。
追着他们迟早会被元素剥离耗死，但他也发现了庭耀的强弩之末。双方就在这里赌，最后到底是谁把谁吸干。
已眼睁睁看着一个队友体力不支坠入深渊，这最后两个的死去也当然不会让念师心里起任何波澜。念力已难以离体，便直接附在手上，探作鹰爪杀将而来。
杜云横抱起庭耀，夺路就跑。
只有十余米的助跑，但他已没有迟疑的机会，一咬牙跳了过去。
抛物线划到最高点，紧随其后便是猛虎扑食，利爪眼看已够到杜云衣摆。
深渊这头的玄月面如死灰。下一秒似乎已成定局，厉鬼会拖住往生人的脚踝，三个人一起跌回无尽的地狱血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窜进了众人视野。
划过耀眼的金色弧线。
砰！玄月眼前一黑，就见三道身影摔到了自己跟前。除了同样一脸懵逼的杜云和几近昏迷的庭耀，另一个人赫然是......寒烨！
莫凌都挣扎着爬了过来，众人皆紧张凝视向对面。
千钧一发之际，雪幽毫不犹豫加速迎上。自己源力满盈，又全然不受深渊引力影响，一定能把三个队友轻松送去对岸。事实果然如此，但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想完——
作用相互，如果她推队友，自己就会被推向反方向。而且，人在半空，无处使力。
怎么办！雪幽大惊失色，眼角又瞥见灵法师一掌袭来。
她的身体直接替她做出了回答。
对掌，强悍的掌劲撕扯着五脏六腑，雪幽被嘭的击飞。
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雪幽狠狠摔到地面上，念师也反向落回对面浮岛。
还算利索地爬起，雪幽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嘴角却扯起得意的笑：“豁，多谢！”
远远的，念师的表情看不真切。但看他静静站立的身影，雪幽心底突然涌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赶紧走！”
“莫凌，快！”就在击飞雪幽的这点功夫，庭耀强撑着站了起来，让雪幽先带伤重的莫凌出去。
雪幽心如火燎，哪有细看他的脸色，当即照办。
陆地正在下沉，针扎般的吸力渗进亘古寒凉。“庭耀，”杜云拉过他低语：“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已经撑了太久了，赶紧出去。”
“骗自己有用吗？”庭耀却问，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我殿后。”
那双金瞳无力颤抖，杜云却在对视中败下阵来。最终，他闭了闭眼，握着他手臂的手越攥越紧。
出口的漩涡发出幽幽蓝光，周围的陆地已仅剩几块地砖大小。雪幽不敢再将莫凌留在这里，附耳低语了一句“小心”，就将他送出了遗迹。
可一回身，雪幽怔忪了一瞬。自己刚才......跳了这么高吗？
不，只是感觉。她又跳下去接了玄月，可再抬头时，她发现自己说服不了自己了。
高了，确实是变高了。浮岛下沉的真实速度超出预期。
玄月紧张地躺在雪幽怀里，闭紧眼睛。可过了许久，也没听见耳畔风声，又茫然地睁开眼。
“怎么了？”
雪幽没有说话，放下她，取出一个玉瓶，仰头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嘴里。
丹田像有火焰烧开，雪幽喉中渗出痛苦低吟，踉跄了几步，然后突然揽过玄月腰肢，嗵地窜上了天空。
这一跳比方才高了几十米，还像是留有余力。她再一次俯冲而下，身旁气流涌动，恍惚间似现出一双模糊的羽翼轮廓。
怎样瞬间抬高功力？雪幽没有别的东西，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只有借助青冥鸢精血的力量。
虽然这直接将她逼到了就地突破的绝境，虽然这让她随时都有经脉逆行爆体而亡的危险，但......等会儿再想吧。
玄月、寒烨、杜云，雪幽三过生门而不入。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复又落地，就闻庭耀的声音在末日中吟咏：“元素混合。”
雪幽太阳穴猛地突了一下，似乎有种强大的震慑感一闪而过。她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后背一热。
愕然回身，他倒进了她的怀里。
大地在震颤，他的脉象怎么都抓不到。“念师.......”他竭力睁眼找她，声如蚊呐：“走......”
“你坚持住！”雪幽一把将他扛到背上，没注意到自己鼻音浓重。什么念师，她根本没明白，只想着赶紧出去。
蓄足全力奋力一跃，雪幽低头一瞥，才猛地明白庭耀的意思，吓得差点从半空掉下来！
那个灵法师，他居然跳过来了！
“这他妈？！”雪幽惊得直接把心里话喊了出来，自己刚才借助金印才能在浮岛间自由来回，现在裂缝的宽度该拉得更大了，他怎么可能还跳得过来？
血水粘腻淌到地上，他四肢着地，全身骨骼似乎正因过载寸寸爆裂，身体伴着咔嚓的断裂声扭曲着。他像走兽一般游走几步，口中突然掀起一声恐怖的嚎叫，化作黑影呼地窜了上来。
“啊——”一个活人竟比恐怖片里的恶鬼还恐怖万倍，雪幽当即就是一声尖叫，手脚并用冲向出口。
当年荒字七间的“木头”就给雪幽种下过深深的阴影，如今这东西更是瞬间击中她的命门，让她的理智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吞噬。
冲进光门蓝光一闪，她已经看见了外面荒芜的山壁，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拽——
她用尽全力把庭耀甩了出去，自己却瞬间消失在光门之后。
像粗心的旅人失陷于沼泽。
“雪幽！”玄月惊叫着冲上前，却被杜云一把推了回去。他先抱回已经昏迷的庭耀，然后重新整理下行装，准备杀回去：“不应该，老庭已经用了元素混合，还有什么东西能绊住雪幽......”
庭耀确实完成了他杀招的第二式，将分离开的元素错位捆绑，再一股脑儿塞回经脉里去。正常经脉里只会有自己属性的源力，这么给体内搞个大杂烩，相生相克搅个地覆天翻，灵法师也得即刻瘫痪。
但问题是，他释放的时机晚了。
就在雪幽最后一次跳落返回的时候，灵法师突然自焚丹田，火山喷发般的威压冲天而起，直接轰碎了脚下孤岛，整个人像一道闪电劈了过来。
就是全盛状态的庭耀也干不过穷凶极恶的灵法师，更何况他早已油尽灯枯。最后，他只有豁出性命发动最后一招，希冀能为雪幽和自己带来一线生机。
但很不幸，灵法师自毁丹田，又怎会在乎再毁一次呢。
庭耀已经是最有把握的了，却还是出了变故。杜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但不管怎样，总不能看着雪幽掉下去。
正当他弓身准备一头莽进去，一柄锋利的匕首刷地插进了地面。
匕首之上铭文交错，森森寒光。而它的主人，正用两只手紧紧抓着刀柄，与漩涡下的死神拉锯。
“雪幽！”杜云大声喊着，后面的寒烨也冲了上去。两人凑近一看，雪幽的头挣扎在水面若隐若现，喊声也因破碎更显凄厉：“灵法师！他疯了！”
“救我！”
怒火升腾而起，烧红了杜云的眼睛，但他没有骂出口，与寒烨对视一眼，合力拽住雪幽的胳膊，将她往上拖。
两个壮汉脸憋得通红，使劲声声嘶力竭，雪幽也感到手臂撕裂般的痛苦，像被五马分尸。但这一切都胜不过对生的渴望，终于在三人竭尽全力下，雪幽的上半身被拽了出来，紧紧抓着她的那只“厉鬼”也暴露在了阳光下。
灵法师一现形，杜云就一道符咒镇了下去。可自焚状态的念师功力空前，威压恐怕已升至了鏖凝巅峰水平，杜云的符咒根本近不了身。
“杜云！”寒烨在喊，雪幽更是直接哭了出来，很简单她不想死：“救救我，求你了——”
“雪幽你别怕——”一边寒烨在死命拽着她，一边杜云也目眦欲裂：“废话，你他妈是队长怎么可能不救你！”
哪怕这样僵持下去，灵法师窜出来他们全都必死无疑。
杜云与寒烨对视一眼，两人悄悄松了点劲，让灵法师的脑袋卡在传送面。这家伙虽然强，但神志已陷入癫狂状态，一心只想拖人垫背。先稳住他，别让他反应过来。
几十米外，玄月紧张地查看庭耀伤势，而莫凌伤重行动困难，只能远远看着一片混乱的传送口。他眼睛紧盯着前面，嘴里问：“老庭怎么样？”
这里的地面已经不震了，但玄月还是摸不到他的脉搏。躺在地上的人面色死灰，一动不动，玄月的眼泪汪地涌上眼眶：“莫凌......我感觉他要死了......”
然而莫凌眉头越皱越紧，直接抬手打断了她：“先别管了，我怕他俩弄不住。”
他两手抓着脑袋竭力思考，刚捆的绷带上又渗出血来。玄月刚要上前劝阻，他突然一手揪住她，眼中爆出光亮：“对了！”
他慌忙翻找储物器，抓出那把银灰大弩塞进玄月怀里：“干掉他，快！”
冰凉的金属触感吓得玄月一激灵，她呆呆看向他：“什么？”
“你是猪吗？！”莫凌又气又急：“涅槃品阶的空间源器，绝对能一箭射穿他的脑壳！”
“我没源力了！”
“一箭！一箭就够了！”
“我，我不行......”玄月吓傻了，整个人抖作一团。
“我的祖宗你靠点谱啊！”......
莫凌那边的努力雪幽全然不知，绝望正将她包围。再这样下去，或许她只能，劝她的队友放弃她......
无处施展的求生欲化作无用的泪水，但雪幽狠狠地告诉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他们战胜了多少艰险才走到这里，怎能甘心功亏一篑？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经脉传来不堪重荷的剧痛，过溢的能量已超出了天玄境的承受范围。雪幽忽然僵住，眼睛一亮。
虽然，洞天境又能如何......但总归搏一把吧！
她闭上眼睛，在恶鬼缠身的生死关头静心冥想。或许这就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那至少让她在全力以赴的突破中度过，也能少些恐惧与痛苦。她一边这样麻醉着自己，一边在惴惴不安中，叫磅礴源力压缩着源核不可再压缩的极限。
黑色的源核旋转缩小，不知不觉间化为漆黑一点。这是无比纯粹的一个点，没有大小没有方向，它就不应存在于三维空间，它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中间态，由空无一物，就是宇宙万物。
似有若无中，闪过什么东西的影子。
璨璨洞天开，雪幽逐渐退出内视，入耳就是莫凌用尽最后力气的一声暴喝：“让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