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寻略有点轻佻的话让三十六夜吓了一跳。毕竟楚寻来有间客栈也有十几天，虽然不至于冷心冷面，但总是喜欢沉默寡言地喝酒，让三十六夜总觉得楚寻不似俗世人，却不料这人忽然食起了人间烟花。他不知楚寻为什么有了改变，却觉得眼前这人生活了不少，于是挂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走走走，去这人间第一的好去处。”三十六夜的脸上带了些迫切，半推着楚寻往前走。三十六夜的目的地似乎挺远，足足穿过了整个镇子，两人都没有使用轻功，一共走了快一个时辰。
然后两人走到了一家赌场门前。
“这就是你说的人间第一好去处？”楚寻少见地有些犹疑，有点难以置信。
三十六夜拍着胸脯道：“相信我，这里边的乐子可比什么怡红院、丽春楼好了千百倍。你以前或许去过一些赌场，但那时候你声名赫赫，赌场不敢对你耍手段，自然少了许多乐趣，现在跟着我，让你见识见识赌场真正的乐子。”
楚寻在门口沉默一阵，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从没去过怡红院，也没去过赌场。于是他佯装着点点头，道：“那你带路吧。”
两人便一路走进赌场内。
赌场里称得上人声鼎沸，各种声音交杂，赌赢的欢呼，赌输的哀叹，还在赌着的就满怀期待地激动呐喊着，仿佛人生百态都在这小地方汇集齐了。
赌场内可以说是人人“各司其职”，赌徒聚精会神地赌着钱，为输赢牵动心神；庄荷面露微笑地在赌桌上为赌徒服务，看着一笔一笔钱入账出账；偶然有几个着装暴露的女子赌场中穿行娇笑着，也不知要做什么；楚寻注意到了一个脸上长了个瘤子的中年男子什么也不做，混在人群中四处打量着赌徒，似乎在寻找权衡着什么。
三十六夜环扫一圈，笑道：“我们先去赌大小，试试手气。”
两人于是在人群中推攘一阵，来到了赌桌前。
“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庄荷一边摇着手中的骰子，一边热情洋溢地招呼着。
三十六夜倾耳细听骰子的声响，直到庄荷将骰子压定，才一脸自信地压在了豹子上，赌桌上人们几乎都在押大小，豹子没一个人敢出手，所以三十六夜下的注孤孤零零，显得格外醒目。
楚寻疑惑地在三十六夜耳边道：“你确定押豹子？你听出来了？”似他们这样的人耳听八方，听个骰子自然不在话下，楚寻自己因为未曾赌过虽然听得出差别却认不出牌型，但看三十六夜的模样，想来不在话下。
果然，三十六夜回以他一个微笑，大声道：“当然没有。”
楚寻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但赌场可不等人，在两人说话之间，庄荷已经揭开骰盅，一二三六点小，四下里欢呼哀叹声陡然炸起。三十六夜瞬间血本无归。
三十六夜毫不在意，继续压了豹子，连续几手后，他便赔光了自己所有积蓄。
但三十六夜本人连输几把脸色开始有些难看，对着楚寻道：“这次运气不佳，下次一定翻身。不过我身上没钱了，你借我点银子，一会儿赢了咱俩对半。”
楚寻很怀疑三十六夜到底能不能赢，不过他素来对钱不大在意，于是把自己这十几日的工钱全都交给了三十六夜。
三十六夜回头又押了一手豹子。
......
于是楚寻的钱也被输光了。
三十六夜顿时捶胸顿足，一副懊悔的表情。
楚寻看着三十六夜的模样，想起之前卓不群说三十六夜输了苏荣上万两银子，不由得开始担心三十六夜赌上了头。
他正想着要不要出言制止，却看见三十六夜对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于是他便安静下来。
三十六夜连续下注豹子引发了不少人注意，一群赌徒肆意嘲讽着三十六夜。
“看哪个傻帽，一看就是不会赌的，想钱想疯了！”
“可不是，就是白痴也不会连压这么多手豹子，这就是给赌场送钱来了吧！”
“哈哈哈哈！”
三十六夜闻言似乎更加恼怒。
这时，那个脸上生了个瘤子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来，对着三十六夜安抚道：“兄弟，不必懊恼，我前几日就看见有人一手押豹子，结果还他娘真开出来了，那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三十六夜不忿道：“那人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中年男子继续道：“哎，听我说，小兄弟，我觉得你运气快到了，再下两手肯定就能回本！”
三十六夜道：“可不是，可惜手里没钱了，本来指望来独两手捞笔小钱花花的，唉！”
中年男子于是面露遗憾：“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三十六夜道：“对了，兄弟，我看我俩挺有缘分，你不如借我两笔，我一会儿赢了加倍还你！”
中年男子面露犹疑：“这不大好吧！”
三十六夜一把搂住中年男子的肩，道：“放心，我懂规矩，就按市价算我借你的。”
男子闻言这才咬牙道：“好吧！不过兄弟，你可一定要稳重呀，我也就这么点儿钱。”说着，男子似乎颤颤巍巍地掏出了几两银子递给三十六夜。
三十六夜一把接过钱，全部下注压了豹子。
开盅后，三十六夜一脸为难地看向了中年男子。
......
三十六夜连下了三十一把豹子，欠了中年男子上百两。
楚寻早已经看出了三十六夜别有目的，于是没有出言阻止他那看似已经赌入魔的行为，默默在一旁看着中年男子与赌桌上庄荷的眼神交流，再一看四周赌徒们渐渐了然的神色，颇觉有趣。
当三十六夜又一次赌豹子输掉后，终于哀声叹了口气：“看来我今日实在手气背，竟然一把豹子都没中！看来今天是赌不得了！”
中年男子也不再那副好人面孔，奸笑道：“您一共欠了我一百七十三两本钱，从明日开始要是一日不还，这利息就是一成。”
三十六夜闻言大吃一惊：“这......这分明是抢钱，就是高利贷也没有这么放的！”
中年男子冷笑道：“这就是这里的价钱！你难道敢赖账？”他的话音未落，四周几个彪形大汉就已经隐隐围了上来。
三十六夜咬牙切齿似乎就要上去拼命，楚寻见状连忙拉住他，装模作样地宽慰道：“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先忍了这口气，从长计议。”
三十六夜似乎终于恢复了些理智，有些畏惧地看了四周的人，想要离开。
“且慢！”中年男子叫住三十六夜，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约，道：“我们还是白纸黑字写好借据，否则旁人还以为我刘某人讹你钱呢！”
三十六夜接过纸，只见纸上金额却是二百两！
三十六夜气得浑身发颤，“你......你们！”
中年男子默默坐下，歪着头看着三十六夜，微笑道：“我们怎么了？方才发生的事大家都有看见，难道你还想赖账？”
他说着看向四周，一些人点头应和，一些人默不作声，总之无人站出来为三十六夜说话。
三十六夜闭上眼，心如死灰般道：“我签。”
临走前，中年男子还对三十六夜道：“你最好快点还钱，否则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
楚寻同三十六夜走出赌场后，微微一笑，道：“解释一下吧！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乐子？”
三十六夜摸摸头道：“骗了你算我不对，不过也不算骗，我这不也向你展示了这些赌场的赚钱伎俩？”
“确实是场闹剧，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十六夜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客栈外不远处的铁匠铺？”
楚寻道：“前几天从店门口经过，不过似乎关门了？”
三十六夜道：“那铁匠铺的张铁匠本来是镇里数一数二的铁匠，所以娶了外镇的林氏。林氏为人温婉勤快，两人原本是附近有名的恩爱夫妻，结果不久前张铁匠迷上了赌博，把家里输了个精光，还准备把林氏拿去卖掉，我想来这家赌场里边一定有些手段，今日便来看看。”
楚寻皱着眉，问道：“林氏与你有恩？”
三十六夜笑道：“去年天热，我路过铁匠铺她给了我一碗水喝。”
“你与林氏有情？”
三十六夜好笑道：“林氏可是有名的贤良妻子。你可不能胡说坏了别人的名声。”
楚寻更加困惑：“既无恩怨，又无感情，你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地去帮别人？你实在不像这个性格的人。”
三十六夜笑道：“这不是大侠应该做的吗？”
楚寻哼了一声：“有哪个大侠有空管这些琐碎小事？”
三十六夜道：“那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去天龙寨？”
楚寻道：“毛头小子不懂事罢了。”
三十六夜却忽然问道：“老楚，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习武是为了什么？”
楚寻想了想道：“大多是为了名利吧！”
三十六夜道：“有些人为了名利，还有些人大概是为了报仇报恩，总之都逃不出一个名利恩仇。”
楚寻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也理应如此。
“我以前习武也是为了这些，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心情好，顺手帮了别人一件小事，然后那人就记了好久，还救了我一命。那时候我就开始想，我们习了武比别人厉害了那么多，如果在争名夺利、恩怨情仇的时候顺手多帮帮别人，会怎么样呢？”
楚寻还没说话，三十六夜就继续道：“我想了好久，发现不会怎么样，大家还是会为了名利熙熙攘攘，但我自己却会很快乐。不是为了名，不是为了利，不是为了回报，甚至不是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正义感，只是帮助别人这件事本身就会让我很快乐。我活了二十三年，经历了许多事，终于发现了，人活着，快乐最重要。人活一辈子已经很不快乐了，既然帮帮别人能让我快乐，那我为什么不帮呢？我又不会少块肉。”
楚寻沉默了下来。他不是很能理解三十六夜的快乐，但却隐隐觉得那会是一种很好的活法，比他每日喝酒要好得多。
于是他想了想，道：“接下来我们去找张铁匠？”
三十六夜看着楚寻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道：“先去看看吧，看看想要卖媳妇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