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长灵侠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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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盘问

叶心传背负允柔,离开了相国府邸,因害怕穆见在背后跟踪,特意绕了远路回到客栈。客栈大门虚掩着,渗出一道暗黄色烛光。

他绕道后院,轻轻盈盈地自窗户飞入房间,将允柔轻轻放在床铺之上。方才在路上,叶心传感觉到允柔的呼气呵在他后背上,带着融融暖意,清冷的月光下只觉得甚是舒服,此刻见她安然入睡,竟完全忘了是从牢狱之中将她救出来的。

叶心传想道:“允柔妈妈当年就在这里惨死,时隔多年,她竟也在此身陷囚笼。想来我比她幸运得多:我出生后不久妈妈便去世了,后来爹爹也离开人世,我自幼未体会过父母的照顾体贴,自然对此没有感觉。林夫人此次怕也难逃厄运,只恨我没有上天遁地的本领,救他们不出。允柔若是知道这些消息,难免心中抑郁。待明日城门开启,我便带她离开此地,不能让她再难过了。”

他将被子拉到允柔肩头,自行取过高凳,趴在桌子上安睡一宿。

第二日,天蒙蒙亮,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叶心传取下门栓,打开房门,见是店家小二,笑问道:“小二哥有事么?”

小二答道:“客官昨夜睡得可好?小的昨夜来问你要不要夜宵,瞧了好半天房门,都不见回应。客官晚间出去了么?”

叶心传道:“连日奔波劳碌,昨夜睡得昏沉,未曾听到小二哥叩门。”

小二道:“不妨事,客官早点吃些什么?”

叶心传道:“小二哥随意做些便可,过会儿我自己去下面取就好。”

小二哥下了楼。叶心传将房门自里面锁住,回看允柔,仍旧未醒。他打开后窗,小院中立着一人在水槽边喂马。待那人离去之后,叶心传纵身一跳,跳到了屋檐上,找了处僻静的所在,下到了街巷上。

燕京府的清晨,天气微冷,透着几分凉意。叶心传不禁打了个哆嗦,依着昨日的记忆朝成衣店方向走去。行到一半,忽见到两排兵卒一路小跑,朝这边走来,到了巷口转弯处,两排兵卒分别朝两个方向跑去。猛然间叶心传瞧见自己的衣袖,想道:“昨日带允柔出来,忘了换身衣裳,若被人认出来,无端又惹出一些事来。”

叶心传匆忙朝客栈走去,正见到一队兵卒在穆见率领下冲入客栈。几个商旅刚要入住,见状便脚步匆匆走了出来。一些兵卒跟着出来,拦住他们不停问话。

叶心传想道:“莫不是穆见知道我昨夜给他吃的不是毒药,今日来搜捕我们?”他赶忙从后窗跃入房间。

允柔仍是一身囚衣,独坐床头,见他进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看来仍是气虚。

叶心传道:“允柔,你醒啦?”

允柔道:“心……传哥哥,我……”

叶心传道:“你且安歇着罢。”

忽听到门外一声喊叫:“给老子一间一间的搜,见到形迹可疑者,立刻抓起来。”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伴着几声嘈杂的谩骂熙攘。

叶心传打开房门,恰好碰到小二哥正要敲门,背后跟着两个捕快,一个矮胖,一个瘦高。

矮胖捕快一把拉开小二,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是外地来的?”

叶心传点头道:“正是,在下济南府人氏。”

那人瞥了他一眼,道:“济南府的?来燕京所为何事?”

叶心传道:“小的来燕京府,是为参加几日后的礼部考试。”

那人回头,看了看瘦高的捕快,低声问道:“礼部考试是个甚鸟玩意儿?”

瘦高捕快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矮胖捕快转身笑盈盈地说道:“昨日官府中抓到一个宋人细作,也是自称济南府人氏。兄弟们严审之后,才知道他在燕京尚有许多同党。你……”

叶心传忙道:“在下怎会是宋人的细作,两位差爷怕是弄错了。”

矮胖捕快摆手道:“不会错,不会错。你一个人住这里?”说着探身往屋内看去。

一旁的小二哥插话道:“客官就一个人住。”

忽听到房门内一声咳嗽。众人朝屋里看去,但见一人身穿黄布衫,端坐在桌子一旁。

矮胖捕快道:“你不是说一个人住?这小子是谁!”

叶心传未及答话。那人回过身来,却是允柔,身上穿的便是叶心传昨日换下的装束。

允柔慌道:“大哥,这……”

叶心传陪笑道:“舍弟与我同来燕京,就是为见识一下燕京府的繁华富庶。”

矮胖捕快皱眉道:“可听那宋人细作描述,他的同伙与你二位甚是相似。更何况,二位的相貌……不像是亲兄弟罢。”

叶心传道:“捕快大哥明眼,我二人同父异母。舍弟乃是家父去北方做生意时与女真女子所生的孩子。”

高瘦捕快瞥了他们一眼,附在矮胖捕快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矮胖捕快道:“你们就与我去一趟官府罢。到时候是否是宋人细作,老爷一问便知。”

允柔向前几步,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凑近矮胖捕快,放在他手心当中。矮胖捕快低头一看,见是一些散碎银子,立刻眉开眼笑,说道:“公子皮滑柔嫩,竟像是个女孩子家。伍兄弟,我看这二位瞧着不像奸细,我们走罢!”

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在此作甚?”

叶心传回头一看,竟是穆见,想道:“糟了,此番躲过了小鬼,逃不过大神。”正寻思如何计较,穆见已出现在房门前,看了叶心传与允柔一眼,又回头看看那两个捕快。

穆见道:“你们两个又在敲诈平头百姓?快滚吧!”两个捕快悻悻然下了楼。

穆见回头望向叶心传二人,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两个是来燕京府参加考试的?”

叶心传唯唯应道:“是……是。”心中却纳罕,他如何不认得自己。即便昨日火光昏暗,他看不见自己,也不会认不出允柔罢?

穆见道:“近来燕京府乱得很,朝廷抓到几个宋人奸细。你们没事干就赶紧出城,回老家去罢!”

叶心传道:“是。”

穆见道:“你们如何回去?”

叶心传道:“这个……”

穆见几个大步迈入房门,在桌案上重重一拍,说道:“此去济南府,路途遥远,不如租用一辆马车。这位公子身子单薄,长途跋涉,恐怕不方便罢?”

叶心传一看桌案,见桌案上赫赫然放着一块金色令牌,和两块银锭。

穆见说着甩手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外面喧嚣声渐渐平息,显是穆见带着众多捕快离去了。

叶心传想道:“难道他仍然不知我给他喂食的并非毒药?即便不知,又何不将我二人捉拿起来,详加拷问?只须到今日申时,我的把戏就自然拆穿了。”一番思索无果。

允柔道:“叶……哥哥,他为什么……帮我们?”

叶心传道:“我也不知,正纳闷着呢。今日全城戒严,想必出城也不方便。那人送了我们一块令牌,莫非就是出城用的?允柔,我们这就出城去罢?”

允柔道:“潘妈妈……妈妈怎么办?”

叶心传道:“我先带你出城,再回来想办法。”

允柔道:“多谢……谢叶哥哥。”

下到大堂,小二陪着笑迎了上来,说道:“客官,没事了罢?”

叶心传道:“没事,有劳小二哥挂心。”

小二道:“这位俊俏公子是何时来的?怎么我们全然不知。”

允柔答道:“我……一直在,你没看……看到。”

小二道:“给二位大爷的点心已预备妥当,小的这就去拿。”

允柔从怀里又取出一块小碎银子,放到小二手里。

小二笑盈盈地向后厨走去。

叶心传想道:“允柔倒是挺大方的。只是她刚出牢房,何来……哎呀,她穿着我的衣裳,莫非……”若非穆见刚才送了两锭银子,现在他们怕是已然身无分文了。叶心传向后院走去,牵了马,便离了客栈。

叶心传道:“允柔,你要不要上马坐着?”

允柔道:“允柔跟大哥一起……走走。”

叶心传牵马在前,允柔则两步一个慢跑,紧紧跟在身后。

叶心传笑问道:“允柔,你倒是挺阔绰呀。”

允柔看他的脸色,知晓他的意思,当即嫣然一笑,说道:“叶哥哥是好人。”

叶心传道:“你恭维我也没用,你险些让我变成了叫花子。”

允柔道:“叶哥哥……汉人贪财……给钱……给钱……”叶心传道:“你想说,汉人贪财,给钱就什么都肯做。”心中想道:“我险些忘了允柔是个女真人。莫说宋人对女真人心有成见,就怕女真人心底里对宋人也是十分看不起的。”

二人用令牌出了城门,纵马驰出一两里路。叶心传勒住缰绳,一跃下马,又将允柔扶了下来。他自包裹中取出点心,将点心打开,让允柔先挑选。

允柔道:“叶哥哥吃。”

叶心传道:“还是允柔先吃。从里面出来,还没吃过东西。”

允柔从中挑出一块,放进嘴里,细嚼起来,眼睛却盯着地下,一副认真的样子。

叶心传道:“昨天瞧你还像个小叫花子,今天竟成了俊俏公子。他日扮了女儿装,指不定有多……”忽然感到一阵羞涩,最后两个“漂亮”咽在肚子里,没能说出口。

二人向西南方走去,一路说说笑笑。允柔汉话说得不甚流利,多用一些短语,且总是重复,但从她的话里,叶心传大概了解了她这一年的经历。

原来去年分别之后,允柔随潘巧云回府,方才知道皇帝诏书催促得紧,葛王爷迫不得已只得带上几个家臣匆忙向西京大同府赶去。葛王临走前,知道自己此行路途遥远,唯恐出现不测,便留书一封,请继任知府林子圣代为照看允柔。林子圣当初多承葛王提拔,从小计吏做到济南府尹,深感葛王的知遇之恩,便应承下来。且他未婚妻子潘巧云正是允柔的贴身侍婢。这一年允柔便住在官邸当中,生活自是惬意,无忧无虑。

好景不长,前些日子皇帝突然南巡,下至济南府。林子圣设下宴席,恭请皇帝上坐。宴席之上,皇帝突然提起迁都汴京、南伐大宋之事。林子圣原是宋人,对大宋自有一番深挚情感,当即上言,请罢南侵之议。皇帝表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心中恼怒之极,第二天便下令将林子圣一家老少全部逮捕下狱。过不多日,林子圣家中男丁全部推送街市斩首。只因皇帝贪慕允柔美色,故而留下了潘巧云等一干女眷,便是要胁迫允柔顺从于他。

叶心传叹道:“林府尹一家死得也是冤枉。”

允柔拉住他胳膊,微微一晃,说道:“叶哥哥……想方设法救妈妈。”

叶心传拍了拍她的肩膀,答道:“我自当尽力而为。”心中却深知此事难为,正发愁之祸如何向允柔解释。

二人行至一条绿荫小路,左手边一条小溪潺湲而过,但听得林中蝉鸣阵阵,兼之天朗气清,二人不由得心情大快。吃过早点,允柔体力稍稍恢复。叶心传催动内功,将部分真气灌输与允柔,但因她从未修习过内功,所以并未多加灌输。

允柔道:“叶哥哥讲故事。”

叶心传道:“我这一年过得枯燥乏味,没什么好说的。”

允柔道:“叶哥哥快说。”

叶心传道:“好罢。自那一日与你分别之后,我回到客栈……”返回玉泉寺途中,叶心传将别后种种细细述说一遍。允柔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话提问。

允柔道:“颖儿姑娘……好么?”

叶心传一怔,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颖儿姑娘?”

允柔道:“叶哥哥不顾性命救她……颖儿一定很美。”

叶心传回想起颖儿的模样,竟不自禁感觉心头一暖。想起他们离别时颖儿看他的眼神,叶心传顿觉可怜,想道:“原来颖儿一直待我情深义重,虽与她相处不过几日,但她对我的情分却大得很。只可惜,再见她不知何年何月了。”连连嗟叹。

允柔道:“叶哥哥也……喜欢她。”

叶心传道:“我也不知她美不美,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很是开心。”

允柔凄然道:“叶哥哥……我不开心。”

叶心传道:“我与颖儿便如是一对兄妹。她待我如兄长,我视她为姊妹。”

允柔道:“明日……叶哥哥救妈妈……带我好不好?”

叶心传安慰道:“允柔身体尚未康复,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我救出林夫人,自来与你相会。”

允柔道:“只是允柔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叶哥哥。”

叶心传道:“我怕到时无暇照顾你。”

允柔黯然道:“好……哥哥,我听话,不担心。”

叶心传将允柔扶上马鞍,自己纵身一跳,坐在她背后,缰绳一振。马儿长嘶,二人已绝尘而去。

到了玉泉寺山脚下,二人下马,沿着山间小路往山上走去。寺门前,叶心传将马鞍卸下,由寺中灰袍僧侣牵着马待往后山喂养。

叶心传带着允柔径直走向寺中厢房,恰好碰见善昶主持立在大雄宝殿外的石级上,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叶心传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行礼道:“善昶主持万福。”允柔也依样行礼。

善昶笑道:“施主遵从本寺规矩,换上男子装束。老僧在此谢过。”

叶心传忙道:“事出突然,未及禀明大师,还望大师见谅。只因我这妹妹实在无处可去,心传才想到这个主意。”

善昶道:“佛门不拒有缘之人。有道是,众生平等,男子女子均是一般。施主既然来了,安心住下便是。贵客来自富贵人家,而敝寺简陋,还怕施主难以忍耐。”

允柔连连摆手,一着急,竟说不出话来。

叶心传道:“多谢主持。”

善昶道:“七日之后,将有贵客莅临敝寺,到时还要烦劳两位施主与陆施主搬到后山厢房之中。”

叶心传应道:“是。”

慧能在院中说道:“主持,我为两位施主安排住处。”

叶心传、允柔随慧能往后山走去。

叶心传问道:“慧能大师,不知我陆大哥回来过么?”

慧能道:“陆施主昨夜回来一趟,留下一封书信便匆匆离开了。书信在此,请施主过目。”

叶心传接过书信,默念道:“心传,愚兄在外有事,须盘桓几日,心传且在寺中安心住下。愚兄坦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