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周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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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逃

“跑?”大荒听的是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大智方丈嘴里说出来的。同样一副难以置信表情的还有大弘。

大智眼看他俩如此,浅浅笑了笑,便解释道:“大荒师弟不受财色所诱,如此风骨,令人敬佩。师弟既不愿入赘娶亲,我等自当拒绝那王员外。只是,若直接拒绝,王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却也后患无穷。师弟夜入闺房,再怎么说,也是王家占理。既须拒绝,又不能拒绝,此事两难。所以,大荒师弟要离开灵泉寺,走为上策啊。”

大弘听明白了。方丈师兄不愿强人所难,为保灵泉寺不受处罚而逼迫大荒还俗娶亲,又担心王家没完没了,以此事为由大做文章,毁灵泉寺声誉于一旦。大荒若是跑了,灵泉寺同意大荒娶亲又如何?拒绝王家所请又如何,一切就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可是,若我跑了,王家报官怎么办?岂不连累了你们?”大荒觉得办法虽好,但这样做总有些不仗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王家不会报官的。你跑与不跑,王家都不会报官的。”大智镇定的说道。

大荒不解,大弘却是似有所悟,他点点头,说道:“师兄所言极是。我还纳闷,若要报官,数月之前就报了,何必等到今日才说?”

“所以,报官是假,威胁是真。王员外此人,精明强干,他是不会蠢到拿他女儿及全家的声誉开玩笑的。”大智说道。

“既然王员外注重声誉,为何又要大荒师弟入赘?他不是认定大荒师弟是淫贼吗?哪有将宝贝女儿嫁与淫贼的道理?这怕是,入赘是假,另有所图是真吧。”大弘问道。

“另有所图是一定的。但,入赘也未必是假的。”大智说道。

大弘大荒不解。

“听闻建州刺史王延禀近日在招兵买马,扩充军备,您们可曾听说?”大智问二人。

“有所耳闻。”大弘有些纳闷,不知为何大智突然提起这事。

“何意?”大智问道。

“莫非,他想造反?”大弘一愣,半晌,他犹犹豫豫的说道。

大智不答,接着说道:”如今闽王身染重疾,想来时日无多。如若闽王归天,便是长子监国王延翰继位。延翰若为新王,能容得下延禀吗?“

大弘凛然。

王延禀本姓周,名彦琛,原为闽王王审知部属亲兵,忠心耿耿,作战英勇,曾为救审知性命而丧失一目,因此被王审知收为养子并委以重任,视如己出,赐名王延禀。审知长子王延翰身材高大,皮肤美白如玉,喜好读书又颇通经史,颇瞧不起行伍出身又身有残疾的王延禀,常在众人面前讽其为“独眼龙”,延禀深恶之,二人嫌隙极深。近年来,更是有如水火之势。

王延禀此时身为建州刺史,乃是封疆大吏,位高权重,延翰若是继位闽王,卧榻之侧,又怎能心安?想到这里,大弘不禁默念道:“是了,即使王延禀不造反,王延翰也不会放过他。”

大荒却是不明就里,他被二人一问一答说的是脑中如同浆糊一般,见二人此时不语,便插话道:“造反又如何?不造反又如何?”

“战乱!”大智幽幽说道:“战乱就要来了!闽王一死,战乱必不远矣。”

大荒仍是不解,正待发问,却听的大弘说道:“师兄的意思是,王员外要大荒师弟入赘,真正目的是想仰仗大荒师弟一身神力,战乱之中保他全家平安!”

大荒看看大智,只见大智点了点头。

“要保平安,需要用这一招吗?王大小姐能同意?”大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因利所保,乃是旁人,随时可抛;入赘所保,乃是家人,必尽全力。王大小姐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的。其实,王大小姐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即使不同意,她敢拿全家数十口人的性命做赌注吗?”大智回答。

听到这话,大荒有些同情起这位王大小姐来,他神色黯然,低下头便不再言语。

……

大智和大弘的讨论还在继续。

“怪不得,我最近也听闻很多高门豪强在四处招募尚武之人,原来是为这个。”大弘念念道。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弘突然又问大智道:“为何非大荒师弟不可?”

“放眼如今的宁安,又有谁能有大荒师弟这般的武力和名气呢?”大智反问道。

大弘明白了。他突然想起之前大智说的“名者,即可获益,又可招祸”这句话,心中暗道:“原来,这都是名气惹的祸啊!”

“王员外此人,粗中有细,深谋远虑,虽为商人,眼光却不输高堂,厉害呐。”大智不由得赞叹起来。

“好在有方丈师兄坐镇,否则……”大弘感叹道。

“非也,非也,今日之事,若不是王员外那懵懂儿子,我们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呢。”大智说道。

一说起那王康,大弘似有些不屑,他问道:“那个纨绔公子?此话怎讲?”

“若非有他,我们如何能说王家是逼迫和尚娶亲?”

大弘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之所以王员外能给出这三日之限,就是怕担逼迫和尚娶亲之责。原本,王员外的计划是,先以大荒夜闯闺房一事占得先机,压制灵泉寺众僧,再以言语相诱,令众僧认为大荒夜闯闺房是贪图美色,以致心生不满,最后,辅以报官相逼,令众僧赶走大荒。王员外认为,无处可去的大荒只有入赘王家一条路可走,况且,还有馨儿的温柔美貌和王家的万贯家财打底,他没有理由拒绝。只是,王员外没想到的是,王康的张扬和愚蠢打乱了他的计划,逼得他在还没有挑拨成功的情况轻易使出了报官相逼一招,以致露出了破绽,丧失了主动。

“走吧!师弟。今夜就走!现在就走!”大智看向大荒,缓缓说道。

……

“可是……”大荒还是有些犹豫。

大智当然知道大荒在犹豫什么,便宽慰道:“王家意在逼婚,不在惩戒,你若走了,王家是不会报官的,最多是迁怒刁难灵泉而已,我等出家人,逆来顺受,无欲无求,他奈我何?”

“好!我走!”大荒终于下了决心。

“师弟这一走,王家必会遣人四处寻找,师弟记住,从此以后,不可再用名大荒,不可再以僧人自居,也不可轻易以神力示人!”大智正色说道。

大荒点头称是。大弘却面露异色,他扭头看了看大智,心中暗想:“这不是等于让师弟还俗吗?”但最终,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

月光皎洁,灵泉寺外。

望着渐渐远去的大荒,大弘问大智道:“师兄,您说,王家会不会想到师弟会走,半路派人拦截?”

“不会。大荒师弟神力无敌,想拦也拦不住,他们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否则,就不会采取入赘这招了。”

“师兄为何收回师弟法号?并不让他再以僧人自居?其实,只要出了建州地界,王家便是鞭长莫及了。”大弘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他总觉得,方丈师兄的做法似乎有些过分。

“大荒师弟,本就非我佛门中人!”大智盯向大弘,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弘脸色剧变,如见鬼魅。

“无发便是出家吗?”大智问道。

大弘愕然。

大智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敲醒了他。初次遇到周一的时候,之所以认定他是出家人,就是因为周一是光头的缘故,再无其他。“若不是出家人,便不是修行迷途,若不是修行迷途,那……”大弘越想越惊,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煞白。

大智接着说道:“大荒师弟失忆,无法说明来历,你既误认,他便默认,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大荒,力大无穷,非常人能及,常言道,天赋异常,必有其理。大荒既非我佛门中人,就必有他该去的地方,必有他该做的事啊。如此久居寺中,怕是不妥。”

“师兄可是知道大荒是什么人?为何断定他非僧人?”大弘仍然不解。

“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是,自从你给我讲了你们化缘路上发生之事后,我便断定,大荒必非我佛门中人。”

顿了一顿,大智接着说道:“世人为僧,意在抛却世俗五欲,除惑障,断邪见,以求悟道解脱,再济众生困厄,以度众生轮回。此谓之出家。大荒行事,也济困厄,也度苦轮,却不问其他,此实乃入世耳。只此一事,我便断定,这大荒,定非我佛门中人。”

这下大弘听明白了。自宁安游历后,他一直对大荒的化缘之法耿耿于怀,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向方丈师兄咨询时,师兄只是含笑不语。现在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僧人修行,先求悟道解脱,济的是轮回的困厄,度的是困厄的轮回。大荒做事,不求悟道解脱,济的是现世的困厄,度的是困厄的现世。大荒不是修行步入歧途,他之前根本就没有修行过!

大弘心中豁然开朗。

“师兄既已知晓大荒并非僧人,为何从未言及,一直留他至此?”

“大荒天赋神力,此人,若循正道,则是苍生之福,若堕邪魔,定是万世之祸!他既失忆,入世难免受奸人所诱,我不点破,留他至此,是想让他在寺中多受佛法熏陶,防患于未然也……”

大弘吃惊:“那师兄还敢让他离开?”

大智不语,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因果缘定,非人力可为也!”

回寺途中,大弘听得大智颂了一首偈道:

菩提原本亦是空,

修行未必在寺中。

经书只作引路用,

悟道或在尘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