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失鞋,本是小事,却酿成大风波。小说用几回篇幅,大肆渲染,围绕失而复得的这只小红鞋,各色人物纷纷登场,勾心斗角,挑拨离间,公然辱骂,恶毒痛打,怀恨报复,无所不用其极,几乎闹出人命案来。而使这台大戏不断升温,使明争暗斗日趋激化的人物,却是小铁棍儿,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这应该属于典型的蝴蝶效应吧。
小说第二十四回,写潘金莲“见无人,走向敬济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来只穿恁单薄衣裳,不害冷么?’”在潘金莲赤裸裸的挑逗之后,应该接写陈敬济热烈回应,然而小说却宕开一笔,“只见家人儿子小铁棍儿,笑嘻嘻在跟前舞旋旋的,且拉着敬济要炮丈放。这敬济恐怕打搅了事,巴不得与了他两个元宵炮丈,支他外边耍去了”。这个小插曲,使潘、陈二人的调情戏多了几许起伏周折。对于潘金莲来说,小铁棍儿冷不丁出现,打乱了她的好事,肯定会让欲火中烧的她无端生出对搅局人铁棍儿的恼恨。潘金莲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这就为后面她向西门庆状告小铁棍儿,致使小铁棍儿遭到西门庆毒打埋下伏笔。
此处有个细节,颇值得玩味,就是潘金莲“见无人”——其实小铁棍儿正在附近藏着,潘金莲何以没有发现他?一者可能因为他是小孩子,没把他放在眼里,二者更可能因为情急心切,看大不看小,忽视了小铁棍儿的存在,所以,才有了“见无人”却有人的矛盾现象。
到了第二十八回,潘金莲因为跟西门庆作乐丢了一只小红鞋,巧的是,又让小铁棍儿拾到了,而且又是与陈敬济发生联系——拿鞋与陈敬济换东西,并且讲述了拾鞋前看到的潘金莲淫乱场面——小铁棍儿又一次潜伏在潘金莲活动场所附近没有被发现。陈敬济绘声绘色转述给潘金莲听,潘金莲大为震怒:“我饶了小奴才,除非饶了蝎子!”潘金莲何以如此恼恨?一方面她会联想到上一次打断好事也是这个“小奴才”,另一方面会想小铁棍儿能向陈敬济讲,就有可能向他家人讲,更有可能向更多人讲,这不是有意让潘金莲丢人现眼吗?所以,对潘金莲来说,小铁棍儿拾到丢失的鞋,不仅不是功劳,反而是大罪过。
小铁棍儿把鞋给了陈敬济后,“那猴子一面笑的耍去了”,哪里会想到大祸就要临头了呢。
潘金莲当晚见到西门庆,就“把小铁棍儿拾鞋之事告诉一遍”,还说:“你不打与他两下,到明日惯了他。”西门庆听信一面之词,马上出手,将小铁棍儿“揪住顶角,拳打脚踢,杀猪也似叫起来,方才住了手。这小猴子躺在地下,死了半日”,让潘金莲出了一口恶气。
此后小铁棍儿父母叫骂,潘金莲剁宋蕙莲的鞋,都为“鞋”的风波增加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将捡鞋小事酿成大风波。后来潘金莲做新鞋,风波趋缓。由丢鞋到失而复得,再到做新鞋,一场鞋的风波故事,似乎可以结束了。然而,这时小铁棍儿又出现了:
大姐姐问他:“你爹为甚么打你?”小厮才说:“因在花园里耍子,拾了一只鞋,问姑夫换圈儿来。不知甚么人对俺爹说了,教爹打我一顿。我如今寻姑夫,问他要圈儿去也。”说毕,一直往前跑了。
十一岁的小孩儿,天真烂漫,一片童心,一顿暴打没留下丝毫教训,还问陈敬济要圈子,他哪里知道恰是拿鞋换圈子惹的祸。
即将平息的风波,因为小铁棍儿这句有口无心的话,又横生波澜。孟玉楼添油加醋传话给潘金莲,潘金莲当晚就向西门庆告刁状。第二天西门庆就把来昭三口子赶出家门,去狮子街看房子去了。潘金莲不仅拔掉一颗眼中钉,还为与陈敬济调情扫清了一个小障碍。
那小猴儿不知,正在石台基顽耍。被西门庆揪住顶角,拳打脚踢,杀猪也似叫起来,方才住了手。这小猴子躺在地下,死了半日。(第二十八回)
小铁棍儿一而再、再而三出现,是典型的草蛇灰线之法。一个小小人物,联结起一连串的大人物,并成为一连串不大不小风波的导火索,是小角色演出了大戏剧。
当然,丢鞋风波不是孤立的,上上下下,各色人等,都在其中展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扮演了迥然不同的鲜活而又个性张扬的角色。
无辜的小铁棍儿似乎总在与潘金莲作对,总在搅她的好事,因此潘金莲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令人发指地对一个未成年小孩子痛下毒手。有怨必报,一个也不饶恕,这就是潘金莲,一个典型的妒妇悍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