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指控你意图叛变,议员先生。为了表示对议会的尊重,我不希望在议会厅中逮捕你。不过,安全局的人正等在门口,一旦你离开议场,他们会立刻将你扣押。我现在请你乖乖退席,你如果轻举妄动,当然就会被视为现行犯,安全局的人就会进入议会厅。我相信,你并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崔维兹皱起眉头,大厅中则是一片死寂。难道大家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有他和康普两人例外?他转头望向出口,什么也没看到,但他确信布拉诺市长并非虚张声势。
他火冒三丈,结结巴巴地说:“我代……代表一群重要的选民,布拉诺市长……”
“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对你感到失望。”
“你有什么证据,对我提出如此荒谬的指控?”
“我在适当时机自然会提出来,但我能向你保证,我们已经掌握充分的证据。你是个极为鲁莽的年轻人,但你应该了解一件事实,即使你的朋友,也不会愿意加入你的叛变行动。”
崔维兹猛地转身面对康普,只见那对蓝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
布拉诺市长又以平静的口气说:“我请在场所有人士作证,在我刚才进行陈述时,崔维兹议员转身向康普议员望去。你现在愿意退席了吗,议员先生?还是说,你要强迫我们在议场拘捕你,令你尊严尽失?”
葛兰·崔维兹立即转身,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出口。他刚跨出议会厅,就有两名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的安全人员,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赫拉·布拉诺冷冷地望着他的背影,嘴唇微微嚅动:“笨蛋!”
03
自从布拉诺市长掌权之后,里奥诺·柯代尔就一直担任安全局局长这个职务。这并不是一件会累坏人的工作,他时常喜欢这样讲,可是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当然谁也无法确定。他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但是这点不一定有任何意义。
他看上去相当和蔼可亲,这对他的工作有莫大的助益。他的身高在一般标准以下,体重却在一般标准之上,留着两撇浓密的胡子(极少有端点星公民这样做),但现在大多已经由灰转白;他的眼睛是浅棕色,黄褐色的制服胸口处绣着一个原色的识别标志。
他说:“坐下来,崔维兹,让我们尽量维持友善的态度。”
“友善的态度?跟一名叛徒?”崔维兹将两根拇指勾在宽腰带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只是‘被控’为叛徒。我们还没有进步到起诉就等于定罪的地步,即使指控来自市长本人也不例外;我相信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而我的工作,就是要尽我所能还你清白。我非常希望在尚未造成任何伤害之前——或许你的尊严是唯一例外——就能让这件事圆满收场,以免不得不举行一场公开审判。我希望你也同意这一点。”
崔维兹并未软化,他说:“我们不必彼此卖乖了。你的工作就是将我‘视为’叛徒,用这个前提来审讯我。但我并不是叛徒,我也认为没有必要在你面前为自己辩护。你又何必一直想要证明在为我着想呢?”
“原则上,我绝无此意。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如今权力掌握在我这边,而你却一无所有。因此,发问权在我而不在你。万一有一天,有人怀疑我不忠或意图叛变,我相信自己马上会被人取代,然后便会有人来审讯我。那个时候,我衷心希望那个审讯我的人,至少能够像我对你这般客气。”
“你又打算如何对待我呢?”
“我想我可以做到如同朋友和平辈那样,但希望你也这样对我。”
“我该请你喝杯酒吗?”崔维兹用挖苦的口吻说。
“等会儿吧,现在,请你先坐下。我是以朋友的态度这样说的。”
崔维兹迟疑片刻,便坐了下来,任何敌对的态度似乎都突然变得毫无意义。“现在要怎样?”他问。
“现在,我可否请你诚恳地、仔细地回答我一些问题,完全不作任何规避?”
“假如我不肯呢?我会受到什么样的威胁?心灵探测器吗?”
“我相信不至于。”
“我也相信不至于,因为我是一名议员。假使你们那么做,结果只会证明我的清白。等到我无罪开释之后,我就会结束你的政治生命,也许连市长也一并赶下台。这样想来,或许让你用心灵探测器整我一下相当值得。”
柯代尔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使不得,使不得。那很可能使你的脑部受到严重损伤,有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疗养。你犯不着冒这个险,绝对不值得!你也知道,有些时候,假如强行使用心灵探测器……”
“柯代尔,你在威胁我?”
“崔维兹,我只是就事论事——议员先生,请你不要误解。如果必须使用心灵探测器,我绝不会犹豫。即使你是无辜的,你也无权追索任何补偿。”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柯代尔打开办公桌上的一个开关,然后说:“我的问话和你的回答,都会以录音和录影的方式保存下来。我不希望你说什么题外话,更不希望你闭口不答。现在千万别这么做,我相信你懂得我的意思。”
“我当然懂,你只会录下你想要的部分。”崔维兹用轻蔑的口气说。
“没错,不过,请你别误会。我不会扭曲你的任何一句话,我只会加以取舍,如此而已。你知道哪些话对我没用,相信你不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等着瞧吧。”
“崔维兹议员,我们有理由认为,”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颇为正式,表示他已经开始录音和录影,“你曾经在某些场合公开声明,你不相信谢顿计划的存在。”
崔维兹缓缓答道:“假如我在不少场合,曾经公开大声疾呼,你还需要我再说些什么呢?”
“议员先生,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诡辩上。你该知道,我需要的只是你在绝对清醒,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之下,亲口坦承这件事情。而在我们的录音中,你的声纹就能证明这一切。”
“我想这是因为,假如利用任何催眠效应,不论化学药物或是其他方法,都会改变我的声纹?”
“变化会相当明显。”
“而你渴望证明,你并未采用非法手段审讯一名议员?这点我并不怪你。”
“议员先生,我很高兴你能够谅解,那就让我们继续吧。你曾经在某些场合公开声明,你不相信谢顿计划的存在。你承认这件事吗?”
崔维兹说得很慢,措辞极为谨慎。“我们称之为谢顿计划的这个东西,一般人赋予它极重大的意义,可是我不相信。”
“这个陈述过于含糊,能否请你详加解释?”
“我的意思是,通常一般人都认为,哈里·谢顿在五百年前,运用心理史学这门数学,巨细无遗地算出人类未来的发展;而我们目前所遵循的既定轨迹,是从第一银河帝国通往第二银河帝国的最大几率线。但我认为这种观念过于天真,不可能是事实。”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哈里·谢顿并不存在?”
“我绝无此意,历史上当然有他这个人。”
“那么,他从未发展出心理史学这门科学?”
“不,我当然也不是这个意思。听好,局长,我刚才要是有机会,就能把这一点向议会解释得清清楚楚,而我现在就要向你解释。我要说的这番道理,其实非常明显……”
安全局长并未做声,却显然将记录装置关掉了。
崔维兹随即住口,并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关掉?”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议员先生,我并不是请你来演讲的。”
“你明明要求我解释自己的观点,不是吗?”
“绝对没有,我只是要求你回答问题——用简单、明了、直接的方式回答。针对我的问题作答,别说任何的题外话。只要你合作,我们很快就能结束。”
崔维兹说:“你的意思是,你想诱导我作一些陈述,用来强化我已认罪的官方说法。”
“我们只要求你据实陈述,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不会断章取义。拜托,让我再试一遍,我们刚才正谈到哈里·谢顿。”记录装置再度开启,柯代尔用平稳的语气再问一次:“那么,他从未发展出心理史学这门科学?”
“他当然发展出了我们称之为心理史学的这门科学。”崔维兹已无法掩饰心中的厌烦,气呼呼地挥动双手。
“你对心理史学——如何定义?”
“银河啊!心理史学通常被视为数学的一支,专门研究在特定的条件下,人类群体受到某种刺激之后的整体反应。换句话说,理论上,它能预测社会和历史的变迁。”
“你用了‘理论上’三个字。你是否以专业的数学观点,对这个定义抱持怀疑的态度?”
“没有。”崔维兹说,“我并不是心理史学家。而基地政府的每一个成员,以及端点星上的每一个公民,也没有任何人是心理史学家,甚至……”
柯代尔举起右手,轻声说:“议员先生,拜托!”崔维兹只好住口。
柯代尔又说:“我们都知道,哈里·谢顿根据他的分析结果,设计出了以基地当跳板,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结合最大的几率和最短的时限,使银河系从第一帝国跃进至第二帝国的计划。你是否有任何理由,质疑这个事实?”
“当时我还没出生,”崔维兹用尖刻的语气说,“又怎么会知道?”
“你能确定他并未这么做吗?”
“不能。”
“或者,你是否怀疑,过去五百年来,每当基地发生历史性危机,都必然出现的谢顿全息影像,并不是哈里·谢顿在去世前一年间,也就是基地设立的前夕,由他本人亲自录制的?”
“我想,我不能否认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