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精神分析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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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原欲的发展与性的组织(2)

在今天,我们还可更进一步论述原欲发展的另外一面,即性的部分冲动与对象的关系;不过对于这个发展部分,我们只能仅作涉猎,以便多留些时间以研究其所引起的结果。有些性的本能的所有部分冲动在开始时便有一个对象,并且长期不变,如支配的冲动、偷窥欲和好奇心等;有些则和身体的某一特殊性感带有关,只在开始时依赖于那些性以外的功能,才有一个对象,而在脱离这些功能时便放弃了该对象。例如,性本能的最初的口部,第一个对象是母亲的乳房,吮吸乳房可满足婴儿时营养之需。这种性爱的成分,在为营养吮吸时也可以满足,然而在其为吮吸而吮吸的时候便独立了,放弃了身体以外的人的对象,代以自身的一部分。因此,口部的冲动成为了自身的享乐,它与肛门及其他性感带的冲动开始便为自淫相仿佛。简单说,以后的发展包含两个目的:第一,放弃自淫,再以体外的一个对象取代全部自身的对象;第二,把各部分冲动的不同对象进行组合,形成一个单独的对象。当然这是可以做到的,只要这单独的对象是完整的、和本人一样有身体的;不过也不容易完成,假如自体享乐中无用的几个部分不予以抛开的话,这一过程也易完成。

关于对象的追求历程也比较复杂,至今尚无人完全了解。鉴于我们的目的,我们特别强调下面的事实:在儿童期的潜伏期以前,这个历程如果已经达到了某个阶段,那所选取的对象与口部的快感冲动,即因吮吸营养而选取的第一个对象相一致;或者说对象就是母亲。因此,母亲被称为爱的第一个对象。这里我们所说的爱着重点在于性的冲动的精神层面,暂且抛开冲动的物质的或性的层面的要求。大概是在以母亲作为爱的对象时,儿童已受到压抑作用的影响了,忘记了自己的性的某一部分的目的。这个以母亲作为爱的对象的选择,我们称之为“俄狄浦斯情结”,其在精神分析的解释中已占据很重要的地位,或许也成为反对精神分析的同样重要的因素了。

我在这里可以讲一则欧洲战争中的故事给你们听。在波兰境内的德国战场的前线,有位医生信赖精神分析,常常对患者有出乎意料的影响,因此为同事们所特别关注。有人问他时,他承认自己使用了精神分析的方法,并且同意将毫不犹豫这些知识传授给同事,于是,军营里的同事及上级军官在每天晚上都集合在一起听他演讲精神分析的理论。开始时非常顺利,然而在他讲到俄狄浦斯情结时,一位高级军官站起来反驳说这不可能是真的,演讲者把这些事告诉了那些为国捐躯的勇士和已做了父亲的人,不免过分下流。所以他禁止了他的演讲。结果,这个分析家被调到了前线上的另一个地区。在我看来,假如德国的军队凭借着这样的科学组织取得胜利,那将是一个十分不幸的现象。在这样的组织下,德国的科学将不会繁荣。

那么,这一骇人听闻的俄狄浦斯情结到底有哪些含义呢?恐怕你们正急不可耐地想了解吧。实际上,我们观其名便可知其意,你们都听说过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命中注定他要弑父娶母,于是他竭尽自己所能,反抗天神所预言的命运,当他知道自己于不知不觉中竟然犯下了这两重大罪时,深深地忏悔,乃自刺双目失明。戏剧家索福克勒斯将该故事编成一部悲剧,我相信你们很多人都为此感动不已。在他的剧本中,俄狄浦斯犯下这两项大罪后,因长时间的巧妙询问以及新的证据不断发现后,事情真相逐渐暴露;这种询问的经过与精神分析法略有相似。他的母亲约卡斯达被诱惑而为妻,她在谈话中颇不以持续询问为然,她说很多人都曾经在梦里娶母亲为妻,不过梦是无关重要的。但是在我看来,梦境非常重要,特别是很多人常做的典型的梦。我们相信,约卡斯达讲述的梦境,与神话中的可怕故事密切相关。

不过,简直使人惊讶的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并未招致众人的责骂,不过如果他们做出此等反应,要比那些迟钝的军人更加有理由。这到底是一部不道德的戏剧,写出了神力不可违背,尽管以道德的本能进行反抗,最终于事无补,结果是使个人不必对社会的法律负责。也许我们可以相信作者是借这则神话来表达对命运的控诉与对天神的怨恨,在反对众神的欧里庇得斯那里,也许的确有此控诉。但是,以虔诚著称的索福克勒斯是绝不至于有此意的;他认为神预定了我们的命运,即使是犯罪,我们也必须顺从其意志,才称得上高尚的品德;有了这样的宗教考量,于是他解决了剧中的难题。当然我并不相信这种道德就是本剧的优点之—,即使如此,也不会减弱剧本所产生的影响。看戏人所反应的在于神话本身的隐意与内容。他们的反应就好像自我分析者发现内心也有俄狄浦斯情结,意识到神及预言的意志仿佛他自己潜意识的高尚的伪装物,好像让他回忆自己也曾有驱逐父亲迎娶母亲的愿望,同时对这一念头心存憎恶。他认为,索福克勒斯好像在说:“即使你否认曾有过这种想法,或者你自己曾如何抵抗这种邪恶的想法,结果都是徒劳无益的。然而,你仍然有罪,因为你绝对无法消除这些恶念,它们将永远留存于你的潜意识之中。”这确实是心理学的一则真理,一个人虽然把恶念压抑到潜意识里,而为自己不再有这样的恶念而感到欣慰,然而他看不见这个罪恶的基础,因此免不了仍然有罪恶之感。

精神病患者常心怀惭愧的罪恶感,毫无疑问,这是以俄狄浦斯情结为重要的原因之一。另外,我于1913年著有一书,名字是《图腾与禁忌》,所讲的乃是一种关于最原始的宗教和道德的研究。那时我便怀疑,作为整个宗教和道德起因的人类的整个罪恶之感,也许源自俄狄浦斯情结。对于这一点,我本想多作描述,不过最好是到此为止了;关于这个问题一经提及,便不易放下,于是我们必须回来谈谈个体心理学。

儿童在性的潜伏期前选择对象时,我们如果要对其进行直接的观察,那么他们的俄狄浦斯情结会有哪些表现呢?我们不难发现,小孩子想要独占母亲而不要父亲。看到父母拥抱即心生不安,看见父亲离开便心情愉悦。他往往直言自己的情感,说要娶母亲为妻;当然这些事似乎不能与俄狄浦斯情结相类比,不过事实已足以相提并论了,两者的中心思想是一致的。有时候同是这名儿童,他也对父亲表达喜欢,常令我们困惑不解;但是这种相反的或两极性的情感在成人或许将引发冲突,而对于儿童却可以长期地并行不悖,与其后来永久地留存于潜意识里的状态是同样的。你们也许会抗议,认为小孩子的行为同样受到自我动机的支配,不足以作为“俄狄浦斯情结”说的证据;母亲照料孩子,为了孩子的幸福当然不可因他事而分心。这话固然正确,不过对这种或其他类似的情境来说,自我的兴趣也不过对爱的冲动提供一个相当的机会而已。小孩子公然对母亲表达出性的好奇,如夜间与母亲同睡,坚决想去室内看母亲更衣,甚至竟表现了一种诱惑母亲的行为,这种对于母亲的爱的性的意味就十分肯定了。还有一点我们不能忽略了,就是母亲照顾女孩子的需要与男孩子并没有不同,但却产生两种结果;父亲照顾男孩子同样是无微不至,并不输于其母,然而却得不到孩子对母亲同等的重视。总的来说,无论如何评判,都不足以消除这一情境中所含有的性爱成分。即使从儿童的自我利益看,如果他只让一个人照顾而不许两人照料,岂不是太傻?

我们在这里只叙述了男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反过来说说女孩子也是这样。女孩子常迷恋父亲,要对母亲取而代之,有时会模仿成年人的撒娇,当时我们只认为她很可爱,以至于忽略了这种情境可以产生的严重后果。父母对孩子们的宠爱也有性别的选择,所以他们常常引起孩子们的俄狄浦斯情结,例如,父亲溺爱女儿,母亲溺爱儿子;然而,即使这种溺爱也不足以使婴儿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自发性受到重大影响。等到有了新生儿的时候,俄狄浦斯情结便扩展为一种家的情结。小孩子的自我利益受到妨碍,便对新生儿产生一种厌恶之感,大有去之而后快的欲望。大体上讲,这些怨恨之情和与父母相关的感情比起来,更加无所隐蔽地显现出来。如果这一欲望得到满足,新生儿不久便离去,这种离开对儿童也是一件重大的事件,那么通过后来的精神分析,这件事却不必留存于记忆里。假如母亲生下另一个孩子,而他则变成了次要的,开始与母亲隔离,他于是很难原谅母亲了;这时候,在成人眼里的痛恨的情感将在他的心里出现,并且会成为永远的隔膜的根源。当弟弟或妹妹稍稍长大后,他对他们的态度就有一个极为重要的转变。男孩子或许会把妹妹视为爱的对象以取代“不忠”的母亲;假如几位哥哥争夺一位小妹妹的爱,那么在后来的生活中敌对情感将占有重要地位,这种情境常见于育儿室之中。在父亲不再如以前那样温柔地宠爱着女孩子时,女孩也以哥哥代替他;或者把妹妹当做内心所希望的自己与父亲共生的孩子的替代物。

现在,如果我们对儿童作直接的观察并讨论他清楚记得的事情,而不受精神分析的影响,那么上述种种都显而易见。除此以外,你们还可以想到儿童在兄弟姐妹中的排行的顺序,对于其以后的生活也很重要,但凡做传记时都要考虑这一因素的。然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见解随手可得。你们读了之后如果想到了科学所禁止的亲属相奸的理论,不免哑然失笑了。为了解释这一事件,种种解数全部用上了。据说,同一家庭的异性成员由于打小时起同居已成了习惯,因此异性之间也不再引起性的诱惑了;又如,生物间也有反对纯种繁殖的倾向,因此在心理上有对于乱伦的恐惧情感。殊不知,如果人们确有抵抗乱伦诱惑的天然屏障,那么法律与习惯便没有必要对此做出严重的惩罚了。真理常在相反的那一面。人类对于性的对象的选择第一个常为亲属,例如,母亲或妹妹,想防止这一幼稚的倾向转为事实,就必须有最严厉的惩罚。对于现在仍生活于野蛮和原始中的民族而言,乱伦的禁令远比我们更加严格;赖克最近在他的著作中表示,野蛮人以青春期作为“再生”的象征,青春期举行的仪式表达了那孩子已摆脱了对母亲的迷恋,而恢复了对父亲的情感。

从神话中我们可知,人们对于近亲的乱伦深感恐惧,却是不假思索地允许他们的神有这样的权利。读过了古代的通史,你们就可了解,兄弟姐妹的乱伦婚娶是帝王们的神圣义务,例如,埃及和秘鲁的国王等,普通人不享受这种特权。

娶母、弑父是俄狄浦斯的两种罪恶。人类的第一个社会宗教制度便是图腾制度,而图腾制度是深以这两种罪为戒。现在让我们由对儿童的直接观察,转至对精神病患者的分析研究。这一分析的结果将对俄狄浦斯情结的知识有哪些贡献?我们立刻便能够回答。我们由分析发现的情结与神话里的情结正相一致,这所有的患者都是俄狄浦斯,或者说,他们在反应这一情结时都成为了哈姆雷特。经分析而发现的成人的俄狄浦斯情结较之婴儿所有的更为显著,更加强烈,他们不再是对父亲颇有微词的怨恨而是希望父亲死去,对于母亲的情感以娶母为妻显而易见。儿童期的情感果真如此浓厚强烈吗?还是我们在分析时,无意之中闯进了一个新的元素使我们受骗了?这个元素不难发现。不管是何时何地何人,如果想描述过去的一件事,即便他是一位历史学家,也难免无意中将过去的时期混进了现代和近时的色彩,所以过去的事情不免失去真相。对精神病患者来说,用现在解释过去是否全是无意也是值得怀疑的;将来我们还会知晓此事的动机何在,而整个的“追溯往昔的幻想”这一问题也必须做研究。我们也能够立刻了解对于父亲的怨恨竟起源于其他关系的种种动机的变本加厉;对于母亲的性爱的欲望也是儿童梦想不到的方式。但是,我们假如要用“追溯往昔的幻想”和其后引起的动机,去解释整个俄狄浦斯情结,便不免徒劳无益了。这一情结虽有后来加入的成分,然而它在幼儿时的基础仍岿然不动,这可由对儿童的直接观察得到证实。

所以,由分析俄狄浦斯情结所获得的临床经验在实际中就变得非常重要了。我们已经了解,性的本能到了青春期便开始全力求得满足,它再次以亲属作为对象发泄原欲。婴儿对于对象的选择似乎仅出于儿戏,但它却为青春期选择对象奠定了方向。青春期有一种强烈的情感的流露,反应俄狄浦斯情结;不过由于意识已经开始严加防守,因此这些情感的一大部分都不得不在意识之外逗留。一个人从青春期开始就必须尽力摆脱父母的束缚,摆脱了这种束缚而有所成就之后,他便成为了社会的一员而不再是个孩子。对于男孩来说,这个工作也就是性欲不再以母亲为目标,而要在外界寻求另一个实在的爱的对象了;如果他仍然敌视父亲,他就要力求和解;如果他因反抗不成而顺从,他就不得不力求摆脱父亲的控制,这过程没有谁可逃避得了;但是,能在心理上和社会得到圆满的解决的,却是寥寥无几;这是很值得注意的事情。关于精神病患者,这种摆脱则完全失败了,做儿子的终身屈服于父亲,不能指引着其原欲趋向一个新的性的对象。相对来说,女孩子也一样。从这一意义上看,俄狄浦斯情结的确可视为精神病的主因。

你们应该了解关于俄狄浦斯情结,还有众多在实际上和理论上都非常重要的事实,而我也只能做不完全的记载。而它的其他各种变形,都将略去不讲。在此我只想指出一个关于它的间接的结果,这一结果对文学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兰克在其一本相当有价值的书中曾说过,每一时代的戏剧家大多从俄狄浦斯及乱伦的情结及其变式之中选取素材。另外一层也值得一说,即远在精神分析诞生之前,俄狄浦斯的两种罪恶就被视为不可控制的人的本能的真正表现。大百科全书的作者狄德罗的著作中,曾讲述一段著名的对话“拉摩的侄儿”,下面几句话你们要特别注意:假如这一个野小子自行其是,保持他所有的弱点以及在儿童时所缺乏的理性之外,加诸三十岁成年人的激情,他将不免勒住父亲的颈项,而与母亲同睡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在此略作表述。俄狄浦斯情结在实际中可用以梦的分析。你们记得梦的分析的结果,梦的愿望常常是有变态的和近亲乱伦的意味,或者流露出对于亲属的出人意料的仇视吗?这种邪恶的念头我们在那里并没有对其源头加以解释。如今你们总该明白了,它们就是原欲的倾向,也可称是原欲在其对象上的“投资”,尽管它起源较早,早已在生活中被抛弃,然而每当夜晚来临,它仍然出现并且具有一定的活动能力。这种变态的、乱伦的,甚至杀人的梦不仅为精神病患者所有,也不为一般正常人所共有。因此我们也可以推断正常的人们,也曾出现这一变态的现象,以及俄狄浦斯情结;所不同的是正常人梦的分析所发现的情感,在精神病患者身上则变本加厉。这也是我们以梦作为精神病研究的线索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