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尼克松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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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前一百天(1)

理查德·尼克松毕竟是熬过来了,老天又怎能不在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天下下雨呢?

56岁生日之后不到两星期,他迎来了那个日子。8年前的这一天,42岁的约翰·肯尼迪,在一片白雪和刺骨的严寒里宣誓就职,他没穿外衣,以向全国显示他的年轻、坚定、勇敢和人气。尼克松裹在厚围巾里,在1月份一团糟的泥泞雨水中讲话,还在讲台前立了一块防弹板。下雨对他的形象没什么帮助:染的黑发褪色了,探头探脑地露出灰白的短鬓。公开讲话——总统的首要任务——对他的形象也没什么帮助。据盖瑞·威尔斯描述,“当他皱眉怒目或是咧嘴微笑时,满脸都写着支离破碎感。这些表情合不到一起来。他著名的鼻子像是假的……面部五官似乎都是被细线僵硬地控制着的,像是试图给人留下伟大感,但这种努力注定失败了。”

观众也没赏脸。布莱克大法官宣布他当选,他在落败的副总统陪同下宣誓就职,下面只有25万人——《邮报》不得不声称,与1965年1月20日林登·约翰逊就职那天的“120万人相比,人数和热情都小得多”。

但他总能渡过难关。这就是理查德·尼克松的作风。他克服了这些,发表了一篇睿智的就职演说。感恩的评论家称,这篇演说非常适合治愈国家四分五裂的伤痛。演说缓慢而肃穆,赞美了安静的荣光:

“要降低嗓音再容易不过。”

“在苦难的时光,美国饱受话语的狂热之苦:有膨胀的言论,许下无法兑现的诺言;有愤怒的声音,将不满煽动成仇恨;有夸张的辞藻,意在作秀而不是劝服。”

“只有停止互相吼叫,只有安静下来、让对方听到自己的言语而不仅是嗓音,我们才能从彼此身上学到东西。”

“政府将会尽职聆听。我们将努力以新的方式倾听,倾听静默的痛苦之音、没有台词的声音和心灵的声音,倾听伤痛的声音、焦虑的声音、急切地想要被听到的声音。”

演讲包括了约翰逊诗体,讲到了“重建城市、改善乡村地区……保护环境、强化生活质量”,呼吁超越种族界限:“接下来就该让生活符合法律规范了。”还提到了肯尼迪式的登月计划和威尔逊式的世界和谐:“历史能够授予的最高荣耀是维和者的称号。这一荣誉正在呼唤美国,给我们机会帮助它领导世界,最终走出混乱低谷,登上文明曙光笼罩之时人们就梦想着的和平高地。”

最后,这位第37届美国总统总结说:“精神的危机,我们需要精神的解答。而这答案只需要从我们自身寻找……我们已忍耐了美国精神的漫漫长夜,但我们的眼睛捕捉到了黑暗中黎明的第一缕光。让我们不要诅咒现在的黑暗,去收集光芒吧。”

尼克松别开生面地在电视直播的仪式中介绍了他的新内阁。他谦逊地站在一边,在全世界面前向他们保证,他的大门会永远敞开:“我不想内阁里全是好好先生。”新任通讯主管赫伯·克莱因向媒体保证:“真实会成为尼克松执政的特点……我们将消除政府所有可能的信用差距。”成熟的人开始再次掌控各个机构。埃文斯和诺瓦克说尼克松会“整个改变白宫的人员构成”。

尼克松成立了城市事务委员会,相当于国内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并任命了一个民主党人、肯尼迪和约翰逊政府劳动部的丹尼尔·帕特里克·莫尼翰管理。这将两党合作的奖杯和评论界的圣杯斟得满溢。莫尼翰协助尼克松准备了给国会的第一条讯息,签字支持了约翰逊的贫困项目,以此达成和解。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迈克·曼斯菲尔德预计参议院将会比约翰逊执政期间作用更大。“他知道,想要政府成功,”《邮报》指出,“他就必须与民主党的国会合作。”2月,尼克松执政以来第一次海外旅行,到了英格兰、法国、西德和意大利——“去聆听。”他说。新共和国周刊说他3月4日归来的新闻发布会“风采夺目”;《纽约时报》称它是一次“绝妙展现”。社论标题是“举国佳事”,“干得好,总统先生”,“使命完成”。富兰克林保证了四面传来的都是赞誉之声。让我们收集光芒吧。

尼克松的伟大调解人身份并不完全是自信的作秀,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相信着它。这展现了他在老行政办公楼的公路办公室里,在黄色便笺纸上写给自己的个人训诫:“每天都有机会为别人做些值得纪念的事……想做好事,必先做好人……任期结束前,国家精神面貌一定要变得更好。需要快乐、沉静、自信和鼓励。”但严格来说,这些都不是真心的。比如,尼克松珍视国内安宁的说法是错误的,他同样欢迎能在政治上为他服务的冲突。3月中旬,一纸摘要递交到了总统案上,告诉他今春的大学校园将会有升级的暴力。“很好!”他在纸上大笔一挥。他的谎言实际上从11月的获胜演讲就开始了。他的眼睛在电视灯光下快速眨动,说自己曾在俄亥俄的竞选车上看到一个年轻女孩举起“把我们带到一起”的标语,他将在这句话的鼓舞下努力。一名记者找到了这个女孩,发现她的板子实际上写着更有分裂倾向的词:约翰逊逼我们改投共和党。

你可以一个个地驳倒这些说法。内阁始终敞开大门?尼克松实际上跟一个幕僚长鲍勃·霍尔德曼说过:“叫他们离我远点。”非凡的从容?“我要炒掉所有人,这次说真的”是典型的尼克松式命令,刚上任16天已经如此。他想炒掉的人是经济机遇办公室中挺约翰逊的留任者。查莫斯·约翰逊靠边站吧,好人是会取代坏人的。

信用差距被写进了所有说过不会有信用差距的人的头衔里。“新闻秘书”的传统职责是平息媒体事务,可尼克松不想这么干。赫伯·克莱因就成了“通讯主管”,大致就是全职的公关人。公关事务也由年轻活跃的比尔·萨菲尔处理。会见经济政策的新内阁成员时,尼克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经济学家保尔·麦克拉肯主席与“萨菲尔共事”。萨菲尔领会了这一吩咐背后的深意:要强调尼克松在竞选中说过的“现任政府制造的经济约束”,尽管1968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实际上升了7%,股市也在增长。这次会议上,尼克松显示了他“不想被好好先生围绕”的真正意思。他的农业部长克利福德·哈丁刚开口说到饥饿问题:“数以百万的美国人,”总统就打断了他:“现在说有人饿死的事情没什么建设性。”

第一场新闻发布会,尼克松就推翻了一条竞选承诺。他说过他会追求在俄国之上的“绝对军事优势”——瑟蒙德也曾发电报,以此动摇共和党的代表团。现在他说这个目标“已经够了”。在第一次政治会议上,尼克松的马奇公司前同事约翰·希尔斯和反华莱士倡导人弗里德·拉吕提出了一年期的民意调查项目,总统欣然同意。但当克莱因犯了大忌,将消息告诉一个专栏作者后,尼克松如同之前被暗示出真实面目一样爆发了。他惦念的其实只是自己的形象。他的一张便笺写着自己的思考:不受媒体、电视或个人风格影响,热情工作……强硬而负责的总统。咄咄逼人。反犯罪措施……有能力。诚实。

“善变”描述得更贴切。每天早晨,工作人员都要从克莱因的脸上判断该怎么应付今天的总统。另一个好词是“不可靠”。每次重要会议之后,他都会花几个钟头反复询问霍尔德曼和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问他做得怎样,是否是一直在吹嘘自己的成绩。在招待了加拿大总理后,他问霍尔德曼是不是能把汤类从餐桌上撤下去。“没人真喜欢喝汤。”事实上,霍尔德曼通过总统服务员处得知,他昨天晚上把汤洒在了衬衫上。

尼克松终于选定了一个新闻秘书,之前在智威汤逊公司任霍尔德曼下属(再往前是迪士尼公园“丛林历险”的导游)的29岁年轻人罗恩·齐格勒。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部门里一些硬派的年轻人觉得总统的任命是在小瞧他们。很快,他就为美国政治文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发明了短语“拍照时间”。(单单为了一次越南问题会议后能拍到更好的照片,霍尔德曼曾调用了几千美金在檀香山造景。)

尼克松会对任何事撒谎:散播言论,说他从不午睡,尽管他几乎每天必睡,还在公共日程上写成“员工时间”;向城市事务委员会宣称自己的管理哲学是把握大局——“约翰·昆西·亚当斯和格罗夫·克利夫兰会处理每份账单,结果差点害死自己”——尽管他这位自由世界领袖正把宝贵的每分钟花在担心细节问题上,比如总统淋浴的喷头和电视出场中光线的精确角度。

他任总统第一天的备忘录:

“关于理查德·尼克松的房间,一个类似床头右边那只、能容纳两部口述录音机和一部电话的茶几再好不过……此外,他需要一张更大的桌子,可供夜间工作。房间现有的桌子空间不够大,无法伸展双腿。”

3月中旬,尼克松下令轰炸胡志明市蜿蜒延伸至柬埔寨的道路部分,这是一项长期计划“行动菜单”的开端(它的组成部分包括“早餐”,“午饭”,“小吃”,“甜点”和“晚饭”)。轰炸记录在一个秘密账户上,之后被销毁。最终,50万吨军械投入到了这个中立的国家,未知会国会便进行的突击达到了3875次。“无法回头时,再通知国家。”他3月15日指示说。接着他召见了反对轰炸的国务秘书和支持轰炸但反对秘密进行的国防部长,请他们建议是否轰炸。届时60架波音B-52飞机已在路上了。

在国会的就职演讲台上,尼克松对全国说他会将生命献给民权法律。而在关着的门里,他说:“在南方,做事必先与登特商量。”白宫的特别顾问哈里·登特是瑟蒙德的人。南北卡罗莱纳和密西西比的五处学区原定在总统就职后一周内拿到联邦基金,登特将安排推迟了60天。为了万无一失,尼克松与卫生教育福利部部长罗伯特·芬奇会面,要他私下监视,保证学校种族融合的所有行动都不得“冒犯南卡罗莱纳人民”。

哈里·鲁宾斯·“鲍勃”·霍尔德曼是白宫体系的关键。他和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好搭档约翰·埃利希曼是两个留板刷头的****分子,被称作尼克松的“柏林墙”。一个周三,联邦储蓄主席亚瑟·伯恩斯来参加总统办公室会议,出门时,他想起了一些要讨论的其他事情。霍尔德曼用身子堵住了路:“你的约见已经结束,伯恩斯博士。递个备忘录吧。”霍尔德曼向一个下属吹嘘过:“连约翰·米歇尔都得先过我这一关。”米歇尔是现任检察长。

霍尔德曼是一个孤独的人与外界沟通的渠道。每天都有满满的报告、分析、警告、总结、建议送到总统书桌。每天都有几十份文件积在上头,被总统批阅挑剔,一般都采取旁注方式,佐以各种口头指示。霍尔德曼要立即将它们转化成“行动菜单”,分发给相关人员。

尼克松的白宫是一架利用机器:要了解它的故事,必须先注意到两份单独的文件记录。一份是公开的,关于就职演说、拍照时间和法律提案。还有一份私人文件,后世的历史学家从总统的留下的痕迹,甚至从总统自欺欺人的谎言中才揭示出它的存在。

尽管如此,在法律秩序的问题上,两份文件没有差别太远。这是总统在国内唯一关心的重点,事关形象。

他读到的第一篇新闻摘要包括了首都右倾日报华盛顿星报的一篇头版社论,写的是81岁的华盛顿“年度母亲”遭遇抢劫,被推下一段楼梯。尼克松给自己写了一张便条:“我们要大力出击,削减国家犯罪——从华盛顿开始。”他不能从其他地方开始:这是联邦政府在街区范围享有权力实施法律的唯一地区。他提议的“哥伦比亚特区法院重组法案”中,赋予警方“不经允许便可进入”的权力,以及60天的“预防性拘留”。北卡罗莱纳的萨姆·欧文议员是宪法执着派,说这一提案“最好改名叫‘废除宪法第四、第五、第六和第八修正案之法案’”。华盛顿警长说他既不想要,也不需要这种法案。对白宫来说这并不重要,因为不管怎样,白宫都是赢家:他们没想着法案通过,只因为提出“大胆”行动就能得分了。

3月19日,总统有一次拍摄时间,在罗斯福室与来自加州奥克斯纳德、获得男孩俱乐部当年奖励的17岁男孩派瑞·约瑟夫·伦迪会面。尼克松读了获奖词:“……为纪念他对家庭、教堂、学校、社区和男孩俱乐部的出众贡献。派瑞代表了得体的年轻一代。”尼克松笨嘴笨舌地谈到派瑞的大学计划:“对于成绩出众、又有领导天分的孩子,是你选学校了,对吧?”次日,司法部门公布了联邦控诉状:“于1968年4月12日或12日前后开始,直到1968年8月30日或30日前后,在伊利诺斯北部的东区,以及其他地方,戴维·德林杰、伦纳德·戴维斯、托马斯·海登、阿伯特·霍夫曼、杰瑞·鲁宾、李·韦纳、约翰·弗洛因斯和鲍比·希尔,作为被告,非法地、自愿地、有意地联合、密谋、结盟以及聚集……四处兜售州际贸易,并利用州际贸易工具进行煽动、组织、推进、鼓励、参与以及进行暴动。”为使1968民权法案通过,附加了一份反暴动修正案,这份指控正是修正案的成果。和波士顿5人案件一样,芝加哥被指控的8人既未彼此交流,也未曾坐在同一房间。

8名芝加哥警察也因大会周的举动遭到指控。但这只是作秀:芝加哥陪审团不会判芝加哥警察有罪。一名原告清楚地证明自己只是胡乱地打了嬉皮士,之后被宣告无罪。法官怀疑地问陪审团是否确定。这位警察告诉记者,他的案件证明,“大部分民众想要这种街头的公正。”但当另一位殴打了芝加哥每日新闻报记者詹姆斯·林斯特德的芝加哥警官被判无罪时,一名更保守的法官声称自己对陪审团的裁定很满意:“林斯特德对警官使用粗俗和侮辱性语言;我认为这种语言会激起所有有血性的美国人的怒火。”

这种行为在以前可能会引发著名社论家的口诛笔伐。但现在不会。《纽约时报》认为白宫“文明正以这种方式死去”的说法非常正确:“危机是全国性的,起源于用恐怖分子的方式代替理性”,他的行动步骤是“成熟的限制策略”之一。当局坚持的正是法律与秩序。这就是白宫的公开和私人文件在这个问题上如此一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