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流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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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十二首歌:朋友(4)

英俊每次到老刘家里来吃黄芽笋,必定是食欲大开,起码要吃三碗饭。不吃得满头大汗,不吃得心满意足,就不觉得过瘾。

这次当然也是一样。不但他自己一个劲地喊好吃,就连易韵和宝宝也吃得直呼过瘾。那种大快朵颐的馋猫样子,令老刘看了都忍俊不禁。

等吃完了饭,老刘就说:“是先休息一下喝杯茶,还是现在就去挖笋!”

“就去就去!”宝宝听说要到山上去挖笋子,就一个劲地叫开了。

老刘就把工具找来,安排他们到山上去挖笋子。于是一家人拿的拿锄头,拿的拿背篓,然后跟着老刘往竹山上跑。

老刘家的后山全是黄泥山,因此长出来的笋子都是黄芽笋。几个人到了山上后,就各自寻找起笋子来。虽然又是个“当运年”(即笋子特别多的年份),但老刘一挖就有笋子,而英俊他们挖了几个地方,都还没有挖到。

英俊就有点不服气了,说:“我说老刘,你家竹山里的笋子也看人话事!怎么你随便一挖就有,我们就老挖也挖不到呢?”

“这个就要怪你自己了!我以为你也是当过知青的人了,会连这个窍门也不矢道?”

“怎么,这挖笋子也会有什么窍门?”

“真不矢道还是假不矢道?”

“真不矢道!”

“真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吧,这可是我不随便传授给人家的秘诀了!这挖笋子是有个讲究的,首先,要看看这竹子是公的还母的……”

“这竹子也分公的母的?”不等老刘把话说完,英俊就忍不住插嘴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什么东西都有个公母阴阳,不然的话,它怎么繁殖后代呢?”

“那你先说说怎么分辩公母吧!”

“首先呢,要看竹子的节芭。节芭越短的,肯定就是母竹子。其次呢,要看竹子节芭上开的枝桠,只有一根枝桠的,肯定就是公的,每个节芭都开两根枝桠的,肯定就是母的。如果你老是在公竹子底下去挖笋子,那你天光挖到夜也只能是费力不讨好了。只有先找到母竹子,你才有可能挖到笋子。知道了吧?”

英俊一家人听老刘这么一说,像是豁然开朗。于是,重新按照老刘的理论,先去找母竹子,果然就一下挖到笋子了。

于是,一家人就又欢呼雀跃起来。特别是宝宝,几次非要英俊在她指定的地方挖不可,结果是累试不爽。

因为天气特别好,现在又都找到了挖笋子的诀窍,因此,英俊一家人挖起笋子来也就显得特别开心。

不一会,他们几个人就挖了满满的一背篓。

绵绵春雨,一连淅淅沥沥地下了上十天。英俊觉得自己像只鸡鸭一样关在家里动弹不得,人也因此闷得非常不舒月。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气放晴,久违的太阳也悄悄地爬了出来。明媚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让人有一种暖洋洋的舒服感觉。趁着这样明媚的春光,英俊背起相机来到了滨河路,准备拍几张风光照片到“浏阳家园”去发发。

正走到步行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他仔细地观察了几遍,觉得是他,一定是他。

那个朝着英俊走来的人,正是他多年不见的刘浏。因为实在太久没有见到他了,因此看上去已经明显地苍老了。

“是刘浏哥吗?”英俊马上迎上去和他亲切握手。

“是细毛呀!怕有几十年没有见面了吧?”刘浏也还是叫着的。

于是两个人就亲切地交谈起来。

在交谈中,英俊才得知,刘浏后来一直在长沙工作,患糖尿病十几年了,已在家里休养多年。他除了每天出去散散步外,就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他爱人是专业剧团的乐师,经常有单位邀请演出,两口子虽然是聚少离多,但一家人的生活倒也过得比较安静。退休后思乡心切,就在浏阳买了碧景湾小区的住房,也算是告老还乡叶落归根。想不到今天偶然出来散步,就和几十年不见的老朋友英俊不期而遇。

英俊也谈了些自己目前的情况,但主要地是向他介绍了“浏阳知青家园”,也介绍了“月山”、“往事”、“铜碗豆”、“老顽童”等网友,因为这几位都曾经是他文革期间“红中会”的患难兄弟。

两个老朋友见了面,便又勾起了英俊心中的不少往事。刘浏比英俊年长一岁也高他一届。因为两人都是学校调皮捣蛋的学生,顽皮和做恶作剧使他俩走到了一起。有一次刘浏找来一根毛线绳给英俊,要他在上课前偷偷用那毛线绳拴住前排女同学的头发,另一头则拴在座位上。英俊就照着办了。结果是可想而之,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刚走上讲台,班长叫了声“起立!”这时,只听见英俊前排的女同学“哎哟”一声,她的头发被拴在座椅上没有站得起来。

但随之也就大祸临头了。老师把英俊一直揪到了讲台前,硬是让他站着上完了一节课。

放学时,老师又叫来了英俊的妈妈告她儿子的状,这样英俊放学回家后就挨了一餐楠竹丫炒肉。

初中毕业后,他们就都下放到了农村。英俊下放到了大围山,而刘浏则下放到了白沙。两人相距有四十多里路程。

就在英俊跟着刘浏打了群架之后,英俊被迫回到了生产队上,却常常因为孤独寂寞,经常一人倚着窗户看着外面发呆。

有一天,英俊突然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朝着他的屋子走来。他仔细看了看,那来人正是刘浏。于是他马上走了出去,迎上去和他握手,并把他接到屋里来坐。

这是他们打群架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因此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刘浏说自己是特意走了几十里山路来看英俊的。英俊听了后自然是心情非常激动。他非常感激刘浏能在他最悲观失望也最孤独寂寞的时候来看他。由于是同病相怜,两人又都有一种很强烈的逆反心理,再加上心浮气躁,就总有一些不满情绪想发泄出来。

“这小提琴你一直还在拉?”刘浏看到了那把放在柜子上的小提琴,就这样问英俊。

“还真搭帮你那次脚下留情,要是没有这把小提琴陪伴我,还真不知这日子将怎么过下去了。”英俊想起那次刘浏就要一脚踩烂这把小提琴,而被他急中生智地抢了过来的往事,至今仍对刘浏充满着感激。

“想不到那时候我们可以为所欲为,而现在却一个个像条落水狗一样了!”

“那时候你是‘红中会’的司令,当然是神气十足的了。而现在你是个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当然是不能够同日而语了呀!”

“真他妈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由于两人很久都没有见面了,因此也就聊得非常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于是两人就草草的做了一顿饭了。

这时,屋檐下的广播里正在播放通知,说是今晚大队部会放电影,两人听了之后都非常高兴。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怎么你刘浏哥一来,我们大队上就放电影招待你呀!”

“也许他们是怕我到你们这里来造反的吧!”

于是,两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收拾场面,就准备出去看电影了。

临出发的时候,刘浏还特地借了英俊那顶旧军帽戴在头上,然后兴高采烈地跟英俊一起走出屋子,到大队部去看电影。

一路上他有说有笑的,二四里路的路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刘浏又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他穿着他父亲的旧军装,戴着英俊的旧军帽,神气活现地站在放映机前和放映员海阔天空地聊天吹牛皮。因为那天放映的电影是《平原游击队》,这电影他们都看过几遍了。于是,两个人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去扫视全场的女青年。刘浏还悄悄地对英俊说:“不看电影看看妹子也有味!”就这样,两个人一直站着看到电影结束。

回到家里后,点上煤油灯盏,整个小屋里还是显得很昏暗。两个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就一直聊天聊到清晨。等他们刚刚入睡没有多久,英俊就听到叫门声,是生产队长叫他去出早工了。英俊无奈只好起来跟着队长出早工去了。临走时他对刘浏说:“你多睡一会儿,等下我会喊你起来吃早饭的。”

等到英俊收早工的时候,只见有七八个人朝他的住房走去。他以为是有人找他有什么事,便马上从田垄里跑了过来。一到家门前,只见几人把他的住房包围了,其中有几个人的手里还握着真枪。英俊马上吓得懵了,完全不知所措。其中一个拿手枪的人走到他跟前厉声问道:“刘浏是不是在你这里?”

英俊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稀里胡涂地答应道:“在!”

这时,那家伙就一脚把门踢开了,然后几个人一涌而上,把刘浏从床上拖了下来,叫他跪在地上。另外的几个人就七手八脚地把刘浏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刘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浑身发抖,显出一副非常可怜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完全没有了电影里面共产党人面对敌人那种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慨。他顽皮时在英俊脑海里留下的“光辉形象”也一下子全破灭了。

看到刘浏在自己的住处被别人这样五花大绑,而刘浏又用他那胆怯和求助的眼光望着自己,英俊的心里是既充满了同情又感到了尴尬。刘浏会不会怀疑自己就是出卖他的叛徒呢?他将怎样去向刘浏解释呀?

等那伙人把刘浏带走后,英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比刘浏早起来几个小时,而抓刘浏的时候他又在场,他们这个村子里又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刘浏会不会怀疑就是英俊去通风报信,然后把他捉住的呢?如果他刘浏真是那么认为,那他英俊纵使有一千张嘴也是说不清楚的呀!

这样一想,英俊就因为这事背上了一个无法讲清的沉重包褓。而且一直以来,他的心情都没有平静下来过。

却不曾想到,四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会在这里不期而遇。其实,在这四十多年里,英俊一直都想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向刘浏解释一下那次事情的经过,以表示自己的清白。但他却一直没有等到那样的机会。现在他们终于在滨河路相见了,他才有了这个解释的机会。

只是,英俊并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根本就用不着解释。因为毛主席曾经说过:“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都可以在学习班得到解决。”所以当时的浏阳革委会就在唐家洲那边的“洋屋”(英国传教士在浏阳建的一个教堂)里,办了一个“河背”(城区的河对面)学习班,专抓那些造反派的头目去“学习”。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学习”,而是主要对参加“学习”的人进行各种批判审查和野蛮体罚。刘浏曾经任过造反派“红中会”的小头目,在“打、砸、抢、抄”方面是有一点名声的,再加上上次打群架的事情,因此就被通知要到学习班去参加“学习”。他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怕去参加“学习”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所以逃了出来,在各个知青点东躲西藏的玩耍,过这一。

那天他们到大队部去看电影,刘浏跟那个放映员聊天吹牛的,正是浏阳电影公司的“保皇派”老朱,他不但认识刘浏,而且还连夜打电话到河背学习班报了案。因此,他们第二天一早就派人来抓他了。

英俊听刘浏说出了这些真相后,一块压在他心头几十年的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

“那你后来怎么就一直不来找我玩呢?”英俊就这么问刘浏。

“我也是不想连累你了!第一,我是在你那里被抓的,再来找你玩,我怕对你会有不好的影向;第二,你家里出身不好,再加上我的坏名声,我怕会影响你将来招工。”刘浏就这样解释说。

原来如此。那块一直压在英俊心里的石头,原来只是阴差阳错造成的一个天大的误会。

两个人聊到这里,也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误会终于消除了,英俊的心情也就好了很多。于是,他叫住了一位过路的人,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们俩照张合影!”

那人就接过英俊手里的相机,然后把镜头对准他俩,嘴里一边说:“茄子!”然后轻轻地摁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