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日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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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紫(2)

于是,感觉也不对了,好像这世界上的五彩缤纷——声响、色彩、图像、山、水、人,凡是代表着鲜活的、向上的、生命激情的花叶,突然间都从眼前消失了。只剩下茕茕孑立的我自己!

我立时慌了神。虽然平时在茫茫人海中,在喧嚣中,时时刻刻都在祈求一个神示的所在,一心想进到那个没人的地方,独处。可是当真的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内心里立即被极度的恐惧重压失衡,凄凉地呼喊着你,求你来救我!

不知道你是否听见了,有话对你说。

从那残酷的空白中,我突然体味到悲悯的情怀。

生命是多么的短促。生老病死,花开叶落,在冥冥之中,主宰着我们的神,一点也不肯网开一面。

那么,我们应该多么认真地加倍珍惜地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

可是,为什么,我们又总不能如此呢?

有着那么多规矩、限制、禁锢、忌讳、阻碍、条条框框、流言飞语……蛇一样地缠绕在我们的身上,就连哪怕心灵的一次微颤,也逃不脱它无时不在的刻毒的眼睛。于是,一颗心儿终日沉甸甸的。就连对谁多一个微笑,多一点亲情,也如同犯罪似的检讨不已。有那么一天,不知是缺了哪根“筋”,我忽然说出了一篇真话,自以为是天下为公的境界,可以起一点惩恶扬善的小小作用。不料,朋友们的电话“丁零零”地全来了:

“你怎么了?你!真话是只能够长在心里,不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

“你以为只有你最聪明,只有你看到这个世界的丑陋了吗?完全不是,别人比你早一千年,早就明察秋毫了。”

“怎么能够赞扬人呢?没被你赞扬的人,或者被你赞扬的人的对手们,会怎么想?”

“批评就更加不能够,哪怕是人人都厌之唾之声讨之的无赖,你看吧,当着他的面,人们还会去跟他握手,扯淡几句天气、身体一类的废话。”

“人啊,本来活着就不易,你干吗还要没事找事?要知道,一件珍贵的东西,得之弥艰,毁之殊易!”

……

我完全蒙了。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久藏在心里的话:

“我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些……”

谁知道我的话还没说完,朋友们还没来得及再气急败坏地教训我,缠在身上的那条蛇忽然扭动着黑色的身躯,“啪啪啪”地笑开了。它这会儿大概心情正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突然顿住,像哲学家似的教导我说:

“你、不、是、救、世、主。你、不、但、惩、恶、不、成,那、些、恶、棍、还、会、把、他、们、全、部、毒、计、都、集、中、起、来,对、准、你。等、着、吧,你、好、好、等、着、吧,他、们、会、整、天、整、日、地、追、逐、你,搅、得、你、再、也、不、得、安、生。”

说到这里,它响亮地甩了一下尾巴,“啪啪啪”地又笑起来。后来又吐着红红的信子,加了恶狠狠的一句:

“他、们、至、少、会、追、逐、你、一、百、年!”

“哦、原来是这样。”我大叫一声,胸膛轰然裂开来。一股久蓄的沉重呼啸而去,顿时豁然开朗,无比轻松。我感到久已沉闷的怠倦的心一下子有了力气,浑身的血脉都汩汩地奔腾起来。

我转身扑到钢琴上,弹了一曲我心爱的《拜厄第66号》钢琴曲。我的彦弟曾经告诉我:他从这首曲子里,听出了一个倔强的、昂扬的、渴望为真理而冲锋的灵魂。

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有话对你说。

钢琴的余音还在回荡,我却潸然垂下头,沉进人类的大悲哀里,心里堵得疼。对别人,我一天比一天沉默。

我只想逃回自己的窝里,依在你温馨的慰藉里,歇息。

不是因为胆怯,也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而是因为极度的失望。

不知道你是否体味过那种心里有话,却无以对人倾诉的痛苦?这是精神的苦役。刚才我走在大街上,被淹在人流之中,竟突然茫然失措。穿着漂亮的男人、女人们,各自向着他们的目标,急急忙忙地走着。而我,却突然不知道要走向哪里?要做什么?我甚至迷惑地失去了自己,被人群的惯性所裹胁,脚机械地挪,心却在空洞洞地流血……

我就去找我的朋友们。可是他们都出门了,有的去凭吊圆明园的废墟,有的去赏玩香山的红叶,还有的在石景山游乐场翻江倒海……

我就去找我的文友们。可是近在咫尺的在忙于吟诗作文写小说电影电视剧,天南海北的又是路也迢迢,心也迢迢……

我就去找我的老师。可是他已经顾不上我,面对着新一茬学生,他的心已被拴在他们身上……

我就去找我的亲人。可是高堂虽健在,两座肩膀的大山却已被岁月的流水冲得坑坑洼洼,我不忍再去依傍他们;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各自挑着一副沉重的日月星辰,无暇再顾及我;我可爱的小女儿呢,眼睛里清澈无比,一颗率真的心在叽叽喳喳地唱,我又怎能忍心去折断她的翅膀……

我就去找我的书。可是书太智慧了太原则了太形而上了,你听:“希望是坚固的手杖,忍耐是旅衣,人凭着这两样东西,走过现世和坟墓,迈向永恒。”(罗高恒)他说得完全正确,大智大慧,可是要命的是,我还没有修炼到那么高的境界还顾及不上永恒……

最后,我又去朝拜宗教。九华山、峨眉山、五台山,碧云寺、灵隐寺、普宁寺,我寻寻觅觅地都去了。仙山道远,路陡雾大,都没能阻遏住我的决心。可是释迦牟尼只是慈眉善目地望着我,不语。我又去到天津,走进巍峨的天主大教堂。教堂好高啊,凌云盖顶,直达天国,然而我却只看到了痛哭流涕的信徒们,没有见到上帝……

上穷碧落下黄泉呀!

我忍不住大声地哭泣起来,一边哀哀地继续我的蹀躞。一路上,不断有好心的路人拦住我,问我怎么啦?我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限制、禁忌……呜咽着告诉他们:我在找你!

不知道你是否接纳我,有话对你说。

在经历了一连串如熬如煎的心路历程之后,我开始想到生,想到死,想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阳为什么是红的而不是黑的?

江河为什么要流动而不愿静止?

女人为什么一定要美如莹玉而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成就功业?

……

这些最基本的念头,愚蠢地纠缠在我的脑子里,像四月的阴霾一样不肯散去。我被折磨得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抑郁而疾。

我觉得有些受不住了。胸口一阵阵发闷,喘不上气来。

我真想躺倒,不再思,不再想,不再哭,也不再急,只要宁静地睡入天国。可是我还年轻如诗,黑发如瀑,明目达聪。这个世界的许多还没有经历没有体验,心中的激情还没有完全被湮灭,幻翼还在渴望着拍击。闭上眼睛固然是一片迷蒙,可是睁开双眼,周围尽还有阳光、月色、春花、秋果……还有亲情、友情、爱情……

于是,只有努力排解。

我登上泰山去看壮丽的红日,我跳进大海去做美丽的人鱼。我拼命地工作,想要忘却——忘却自己是谁,忘却世界是什么。最好换一个太阳,换一个自我,换一个轻松一点的世界。

可是,我却失败了。惨败。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靠我自己不行,真的不行,我还是必须找到你。靠在你大山一样的胸膛上,哪怕仅只歇息一刻。

你不知道,傍着你的心,我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你是我信心的灯塔,因为有了你,生活才不再孤寂,孤寂才不再痛苦,痛苦才不再难耐。过去,人都说我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孩,我以为,支离破碎的我早已永远地失却了这份温柔。可是如今,我发现我的心还是热的还在有力地跳动——为了你,我至少还能跳动一万年。

我就大声地呼你喊你,加快脚步追赶你。只要能够找到你,我不怕走过遍布毒蝎的沼泽,不怕蹚过鳄鱼成群的河流,不怕穿过毒蛇缠绕的树林,不怕越过虎狼出没的山冈。宁愿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宁愿如夸父道渴而死,也要找到你!

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在支撑着我,只知道心里在一遍一遍地对你说:

愿把我的手给你,

愿把我的心给你,

愿把我的生命给你……

真的,愿把我的一切一切,统统都给你!

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呀,我急急忙忙地想要快些找到你,有话对你说。

我托过风,让风吹遍茫茫天宇,找你。

我托过雨,让雨流向滔滔大地,找你。

可是,不知道你是故意铁着心,还是真的没听见,我怎么到处也找不到你?也曾经有人朝我伸过手来,温存兮热情兮令我心窝发热;

也曾经有人朝我绽开微笑,真诚兮灿烂兮令我心旷神怡;

还有人把整个身心都来拥抱我;还有人把整个生命都来贴近我;还有人把整个胸怀都来包容我……

每一次我都欣喜得大笑大跳,以为终于找到了你。可是最后,却又夹着哀哭或伴着冷笑超越过去。不,他们都不是你,尽管他们不乏智慧与才华,不乏哲理和警句,不乏异邦的故事域外的风情,不乏人际的经验处世的圆浑……这些对于生命总不成熟的我来说,都弥足珍贵。可是,我的一颗心太沉重了,他们都负载不起,我想找的,只是心心相印的你。

找你,找得真苦呀!就像歌中唱的:像生一样苦,像死一样苦,像梦一样苦,像醒一样苦……

不过,苦到极处,甜,能够降临吗?

我祈祷!

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

是海、天、神?是儒、释、道?是古希腊的宙斯?是西斯廷的圣母?是大智大慧者亚里士多德、黑格尔、伏尔泰?是大作家大诗人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

不,都不是。

你就是你——我心中实实在在的有话对你说的你。

1992年1月30日

为你祝福

题记:

——世间有无真美?

人曰:去问神。

——世间有无永恒?

神示:去看人。

初次见你的时候印象不深。那时你大约三十出头,怎样的发型已没印象,何种装扮也记不清。在那十来人的小型会议上,你没什么太突出的举动,比如喝豪酒,抽猛烟,或者喳喳啦啦地赶话头,就像有些强干的女编辑一样。所以我只记住了你美丽的名字,其他,就像三月的江南烟雨,渐迷蒙渐飘逸渐空灵了。

可是今天这第二次见到你,我是太过惊异地愣住了——

你改变得太大了!腰身变苗条了,柔软得像风摆的柳枝;肤色变白皙了,令我想起“肤如凝脂”的古句;脸色变红润了,真正的面若桃花;眼睛变清亮了,宛若深山里的洌泉;眉毛变婀娜了,像两条柔情的芦苇;红唇变温润了,“梨花一枝春带雨”;就连头发也变成一长匹黑亮的软缎,“哗”的一下,自豪地铺散开你的明媚……你浑身上下,流动着一种几乎能看得见的动人的神采,这使你就像从祥云里升起的莲花仙女,变得鲜艳绝伦,美丽无比。一定有什么故事发生了,不然那只有天国才有的气息,怎会莅临这森森大地?

世事真是很奇怪的:大多数人,随着时光的流逝,都必然地走向青春徒唤,容颜老去。可也有人,比如你,反而会乘着岁月的驿车,驶向成熟的美丽。终于,有人为我解开了这个谜底:是爱情使然——噢,是心中熊熊燃烧的爱情之火,使你变得如此超凡。

唉,女人啊,你是为爱情而生的!

只有爱情之火的烧炼,能够涅盘女人,使她成为一只神奇的火凤凰。

先前的你,真的很平凡,十来个人当中都显不出你,更何况这万千佳丽、美女如云的世界?因此在你执守的新闻行业,在你的单位里,你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编辑,没有人对你期望什么。

可是他们错了!那只不过是表面的风声雨色。一俟你寻找到了他,一俟他用倾心的爱点燃了你心中的火种,一俟你熊熊地燃烧起来,看吧:一只通体灼亮的火凤凰,在湛蓝广袤的夜幕之中,冲天而舞,清歌婉呖,真真美煞了寰宇,使天地人心都变了一番风景!

啊,爱情可以装扮女人,也可以装点世界!

你的选择绝对是第一流的。你的A君虽不是高大英俊的高仓健,但他是中国第一流的人才,堪称男人里的人杰。他论才气就像开闸之水,论学识犹如深山富矿,论智慧在男人堆里也被服膺,论魅力更可叫淑女倾倒,何况他已着作等身,名传中外,在你和别人眼里,他都是绵绵青草里的一棵大树。这样的男人本不多,在我们身边,尤其难觅。

而命运独独对你无比仁慈,把幸福的花环戴上你的额头。这个别人只能远远仰视的男人,却爱你如醉恋你如痴。听说,他像捧着一颗珍珠一样地捧着你,不仅用双手,而且用火热的心。

女人还求什么呢?于是你跪下来,呜咽着感谢命运之神:发誓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地报答他。其实,谁是神呢,在你的心庙里,神不就是你的A君!

在爱情的深海里,女人绝对比男人沉沦一千倍。真正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真正的“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真正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的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够你品咂一个星期;他的随意的一句话,够你忙活一年;他的说说而已的一个愿望,你能为之跑遍半个城市;他的一声寻常的叹息,会像巫山一样重重地压上你的心头,使你心疼得夜不能寐。唉,有一天你手指上扎得红斑点点,那仅仅是为了他随便问了一句你的女红。还有一阵子你忘我地学弹琴,也是因为他要你为他弹一曲。最最重的奉献,是你毅然褪下了才女的桂冠,放慢了如日中天的奔跑,而把自己的青春、精力、才华、奋斗,全都献给了他——只要为了成就他,你舍得割弃自己的事业,心甘情愿默默地埋没自己……女人呀,男人用情感爱你,你回报他的,却是热血和生命,是你生存的全部快乐、全部价值、全部意义……

我也是女人,我真的十分十分地理解你。女人本就是为爱情而生的,能够得到这倾心的爱恋,已是一生最高的福祉。回首凝眸,天下正有多少哭泣的女人,只为是寻觅不到呀!

所以,你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至少,你体味到了什么是幸福。

这幸福,使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获益匪浅。

更何况这份幸福并不失衡,你的A君也爱你。

不是君子好逑的爱;不是沉鱼落雁的爱;不是鬓云香腮的爱;不是怜香惜玉的爱;也不是三从四德的爱;更不是功名富贵的爱,酒色财气的爱,福禄寿喜的爱,传宗接代的爱。

他珍惜的是你能够听懂他的话。

噫!世上人间,谁不会说话?谁又听不懂人说话?雄辩如苏格拉底,巧舌如张仪、苏秦,精辟如孔、孟、老、庄。可是又有几人能听懂我们,能与我们对上话,能使我们想对他说?

不错,男人都是要建功立业的,可是离不开爱情的润泽。再刚勇、再雄霸、再事业的男人,也离不开女人的柔情,那才是生命的根。何况,他也是历经了大漠孤烟一般的坎坷,弄得心痕累累,苍苍莽莽,已近乎绝望。因此,当他在无望的沙海之中突然看到了希望的绿洲,他的胸膛里面,是奏起了怎样庄严的鸣响啊!你也成为他的神。他把他全部的忧郁、孤独、感伤、惧怕、委屈,毫无遮掩地向你敞开,也把他憧憬、热望、夙愿、追求、梦想,点点滴滴化进你的血液里……

所以,他不知道怎样捧着你才更好——轻一些,重一些?松一些,紧一些?虚一些,实一些?梦一些,醒一些?

你也不知道怎样爱他才更深——是给他眼睛?给他双手?给他青春?给他热血?还是给他精神?给他灵魂?给他心?

你们是真正的阳电和阴电。一个霹雳,爆出一道亮彻天下的闪电!

他把一个心酸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讲给你听:好友B君,才高人好,却时乖命蹇,累遭毒蛇缠绕抽刀断水,内心里苦不堪言,又失却红粉知己,英雄泪,终至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每次说到这伤心处,他都语不成声,痉挛地抱紧你,想把你揉进他的身体里,灵魂里!

他不绝声地叫着你的名字,无论在醒时,在梦时,在虚幻时。即使就在你的身旁,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地找寻你,就像找寻他的自我。他把自己的生命密码,一把锁进了你的生命链里,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对司命神说:“我已把生命交给了这个女人。”没有了你,你不知道他还怎样活,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