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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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个平民 (1)

这是一个悲惨的冬天。有些日子里,萨拉踩着积雪出去跑腿;有些日子更糟,路上的积雪融化,和烂泥混在一起;还有些日子,浓雾弥漫,街上的路灯整天都亮着,此时的伦敦让人想起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出租车穿过大道,萨拉蜷着身子坐在座位上,倚靠着父亲的怀里。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庭”那栋房子的窗口看上去总是那么舒适愉快,令人神往,而印度绅士坐着的那间书房会透出温暖的光线。可是,阁楼上却是难以描述的阴暗凄凉。对萨拉而言,再也看不到日落日出,甚至很难看到星星。总有云层在天窗上空低垂,不是灰色就是泥土色,要不就是下着大雨。下午四点,就算没有雾,日光也到了尽头。有时需要到阁楼上去拿东西,萨拉必须得点根蜡烛。厨房里的女佣们心情抑郁,这让她们脾气更坏。贝基像个小奴隶一样被使唤。

“要不是因为有你呐,小姐,”有天晚上爬上阁楼后,她哑着喉咙对萨拉说——“要不是因为有你,还有“巴士底狱”,还有隔壁“牢房”的“犯人们”这些,俺会死掉。现在那些更像是真的啦,是不是?夫人越来越像“监狱长”了。俺仿佛可以看到她拿着一串大钥匙,就是你说的那种。厨子嘛,她就像个级别低点儿的“看守”。再跟俺讲一点嘛,请你,小姐——跟俺讲讲咱们在墙下面挖的地下通道。”

“我跟你讲点温暖点的事儿,”萨拉冷得发抖,“去把你的床单取来裹在身上,我也取我的来,我们挤一块儿坐床上,我跟你讲讲印度绅士的猴子曾经住过的热带森林。每次看到它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带着悲哀的神情望着窗外的街道,我总是确信它在思念着热带森林,怀念尾巴吊在椰子树上荡来荡去的日子。我猜想着是谁捉了它,它是否有个家庭要靠它摘椰子果腹,然而它却离开了它们。”

“是很暖和,小姐,”贝基感激地说,“不过,不晓得为啥,就算你讲的是巴士底狱,也会让俺觉得暖和。”

“那是因为我讲的话让你想着寒冷以外的事儿,”萨拉一边说,一边用床单裹住全身,只有那张幽暗的小脸露在外面,“我注意到了。当身体处于悲惨的境况之中,你的心要做的,就是想着其他的事情。”

“你能那样做啊,小姐?”贝基结结巴巴地说,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她。

萨拉皱了下眉头。

“有时能,有时不能,”她坚定地说,“不过,在我能的时候,我就会什么事都没有。我相信我们都能一直做到——只要通过足够的练习。最近我常常练习,现在已经比以前容易得多了。当一切都很糟糕——真的很糟糕——我竭尽全力想着我是个公主。我对自己说:‘我是个公主,而且是个仙女公主,因为我是仙女,所以没有什么能伤害我,或是让我不舒服。’你不知道,这样做可以让你忘记一切——”她笑了起来。

她有很多机会能让自己想着别的事,也有很多机会向自己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公主。不过,她面临的一次最艰难的考验发生在一个糟透了的日子,事后想起,她常常认为这件事在将来的岁月中将永远不会退出她的记忆。

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又冷又湿的街道上满是阴沉寒冷的轻雾;到处都是污泥——黏黏的伦敦的污泥——万事万物都笼罩在细雨和薄雾中。当然又有几件路途又远又烦人的差事要办——在这种日子里总会有这种差事——萨拉被派出去一趟又一趟,直到她破旧的衣裳完全湿透。她那寒酸的帽子上可笑的羽毛湿答答的,显得更加可笑,破烂的鞋子湿得装不下更多的水。除此之外,她还没有午饭吃,因为明钦女士要惩罚她。她又冷又饿又累,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街上不时有好心的路人同情地看她一眼,不过她并没注意到。她匆匆走着,努力让自己想着别的事,现在必须要这么做。她的方法是用尽身上剩余的力量来“假装”和“假设”。不过,这一次确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艰难,有那么一两回她觉得这样做反而让自己更冷更饿。可是她顽强地坚持着,她破烂的鞋子浸在泥水里咯吱作响,寒风似乎要将她的外衣剥下,她仍然边走边对自己说话,声音不大,甚至没怎么动嘴唇。

“假设我穿着干衣服,”她想,“假设我穿着好鞋子,又长又厚的大衣,羊毛长袜,撑着一把完整的伞。假设——假设——当我正靠近一家卖热面包的面包店,我发现了六便士——不属于任何人。假设,我真捡到六便士,我就会进店里买六个最热乎的圆面包,一口气全都吃下去。”

有时,这个世界上会发生非常奇怪的事儿。

一件奇怪的事便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萨拉身上。她跟自己讲那些话时,正要穿过街道。到处都是可怕的淤泥——她只能艰难跋涉。她小心翼翼地择路而行,不过还是不能避免淤泥。她必须向下盯着脚和淤泥,就在向下看的过程中——刚刚走上人行道时——她看见排水沟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真是一枚硬币——不知多少双脚践踏过,却仍然还闪出一点微光。不是六便士,不过很接近——一个四便士硬币。

她用冻成紫红色的小手把它捡起来。

“噢,”她喘了口气,“是真的!是真的!”

接着,你可能不相信,她抬眼望去,一家店铺就在她面前。那是一家面包店,一个神采奕奕、体格健壮的女人面色红润,看上去十分慈爱,正将一盘刚刚烤好的美味的热面包放到窗台上,刚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大大的,圆圆的,带着光泽,上面还有葡萄干。

有那么几秒,萨拉差点晕过去——因为太过吃惊,因为突然看到面包,还因为面包店地下室窗口飘出来令人愉快的热面包香味。

她知道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用掉那枚小小的硬币。显然它已经在泥地里躺了一段时间,拥挤的人群来来往往、摩肩接踵,而它的主人早已消失在人流中。

“不过我要去问问那位女面包师傅,她有没有掉了钱。”她对自己说,觉得一阵眩晕。于是,她穿过人行道,湿透了的脚踏上台阶。就在此时,她发现了什么东西,便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甚至比萨拉自己还要可怜——那个小身影身上完全就是一堆破布,一双光着的小脚露出来,冻得通红,上面全是污泥,那堆破布的主人试着要遮住脚,但布却不够长。那堆破布之上长着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一张脏兮兮的脸上有双又大又空洞的眼睛,带着饥饿的眼神。

一看见那双眼睛,萨拉就知道它们讲述着饥饿,她顿时产生了同情之心。

“这,”她微微叹口气,对自己说道,“这是个平民——她比我还饿。”

那孩子——那个“平民”——注视着萨拉,一边朝旁边挪开一点,为她让路,让她通过。她已经习惯了要给每个人让路。她知道,要是正好被哪个警察看见自己,他一定会叫自己“走开”。

萨拉攥着那枚小小的四便士硬币,犹豫了一下。然后她开口对她说话。

“你饿吗?”她问。

那孩子又把裹着破布的身子移开一点。

“怎么不饿!”她哑着喉咙说,“怎么不饿!”

“你没饭吃吗?”萨拉说。

“没有饭,”声音更沙哑,身子又移开了一点,“没有早饭——也没有晚饭。啥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萨拉问。

“不晓得。反正今天啥也没有——到处都没有。俺讨了又讨。”

仅仅是看着她,已经让萨拉感到肚子更饿,脑袋更昏。可是,那些古怪而可爱的念头又开始在头脑中活跃,她开始自言自语,尽管心里觉得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