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海·伯尔
尽管很难说出口,但我仍不得不承认,我所从事的职业,既使我赖以为生但又常常使我良心不安。我是狗税务局的职员,在城中四处巡查,追捕那些未注册的犬类。我伪装成一个温文尔雅漫步的人,身材矮小而臃肿,嘴里衔着一支价格适中的香烟,穿越着公园和僻静的街道,与所遇到的牵着狗散步的人搭讪聊天,进而了解有关他们的狗的情况,记住他们的姓名、地址,亲切地抚摸着狗脖子,判断它们是否注册。
我几乎认得所有已注册的狗,即使在散步时看见一只被弃在路边的狗,我也能立即想出有关它的注册情况。我的特殊兴趣倾注在那些已怀孕并兴奋地期待着生下未来的缴税者的母狗身上:我监视着,并仔细的记下它们的状况及日期,并窥视着它们,究竟把小狗送往何处,让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长大,待到谁也不敢再把它们溺死的时候,便将它们付诸于法律。因为我自己本来就很喜欢狗,所以对于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心中总是有种愧疚的心理,或许我真的应该换一种职业,来减轻自己的时常出现的义务与爱好两者矛盾的思想斗争,不过,我老实承认,在两者的斗争中,爱好是经常取胜的。因为有些狗我的确不忍申报,对于它们我则是——诚如常言所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当这种情况出现时,我总是怀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宽容心理,毕竟我自己养的狗也仍未注册,虽然它不是一条名贵的纯种狗,但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很喜爱它,精心饲养它,只要他们不去想自己所爱护的动物是一个违法存在的小东西就行了。
生活本身就充满了风险。也许我应该谨慎些为好。但是,因为我工作的缘故,愈加使我确信不疑:法律是永远容许违犯的。我的工作很辛苦。为了完成任务,我不得不经常在荆棘丛中躲藏许久,甚至几个钟头,来等待着某一处所传出的犬吠声,告诉我哪里有可疑的非法的狗。或者,我蹲在残垣断壁的后面,窥探着一只孤狗,判断是不是我的工作范围。然后我筋疲力尽、污垢满身地回到家中,坐在炉旁吸着烟,抚摸着我们的普鲁托的茸毛,而这又使我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内疚。
正因为如此,我就更珍惜星期天与妻子和孩子们一起与狗的漫长的散步,因为每逢周日是我们的假日,即使是未注册的狗,也可以随意外出,而不必受到任何监视,而我对在那天所遇见的狗,则完全以一种寻常百姓的心态来对待,丝毫不掺杂工作的责任和义务。
不过,在两次周日的遛狗路上与上司相遇后,我决定换一条路走,虽然他每次总是停下脚步来,跟我妻子和孩子们打招呼,并且抚摩我们的普鲁托的茸毛。可是,普鲁托竟一点也不似往日的温顺,它常常狂吠,意欲冲扑,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往往匆忙告辞,从而引起上司的满腹狐疑,于是他经常注视着我着急出汗的样子。
本来也早就想给我的狗注册,可是我的收入实在是少的可怜,或许我应该换份工作去做。但是我已经50岁了,而且处在我这种年纪的人是不愿再改行了。不管怎么说,我的生活与事业并非都一帆风顺。倘若尚可,我一定会去注册,但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妻子在无意的闲谈中对我的上司说,这只小动物我们已经养了三年了,它已经是家里的一份子,跟孩子们形影不离——这些事情交错复杂,使我在注册一事上更是难上加难。
我为了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使自己的良心得到些许安慰而努力的工作,可是,却往往事与愿违,这终于使我陷于穷途末路的绝境。虽说人们不该给正在脱粒的牛带上箍嘴,但我不知道我的上司是否有足够的灵活精神,让圣经的经文付诸实现。我感到自己彻底的完了,因为我工作职务的关系,有些人以为我是犬儒派,可是我对此又能怎样,我无法辩解,也无从为自己辩解,因为我的工作就是需要我不得不天天与狗们周旋啊……
总统的尸体被解剖得不成样子了,因此国务秘书来找部长签字,要他同意给总统的尸体找个替身供市民瞻仰,部长犹豫不决,在看到自己的替身时,他无可奈何地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