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声音结束时,他看到征丽的双眼变得暧昧起来,这使他感到惊讶,因为他从未在模特征丽眼里发现过暧昧的东西。征丽说:“我们回去吧,我想去给贺华打电话,”征丽说完又摇摇头说:“我想用不了多久,我跟贺华也会尽快结婚的。”“结婚……”“是啊,像你跟吴敏那样结婚,吴敏就曾劝我早点结婚好,家庭是一个女人重要的内容,说真的,有许多时候,我感到自己很孤单,也很寂寞。”刘昆就在这时走到征丽身边,他把双手放在征丽的肩膀上,他想说话,但他没有说,征丽只让他的双手在她肩膀上停留了几秒钟,她就将他的双手拿下来说:“刘总,我真的很喜欢贺华。”他们就站在沙滩的边缘上,一阵风吹来,卷来了一阵潮汐,刘昆说:“征丽,你可以结婚,但不是现在。”“你为什么害怕我结婚?”“因为你是一个有未来的模特。”“我可以不做模特,但我必须结婚……”听到这句话,刘昆的身体颤栗了一下,他最害怕听到的声音终于发出来了,而且这声音仍然在外滩的潮汐中上升:“真的,我可以放弃这一切,放弃你给予我的公寓、跑车,放弃一切,跟贺华结婚……”“你听我说征丽,你忘记了多年前,当你前来应聘时,我的希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我希望你成为一个顶尖模特,那一天就恰恰要到来了,你为什么要放弃,你以为你放弃这些东西就会幸福了吗?听我的话,征丽,放弃你现在的恋情,放弃那个叫贺华的男人……”征丽摇摇头说:“我是爱他的……”尽管如此,刘昆此刻已经开始变得理智,他决定用最后一种游戏来改变已被爱情迷惑住的征丽,他说:“征丽,我是世上最爱你的男人,听我的话,放弃他吧!”他没有想到,他的话就像魔法一样改变了征丽,她来到刘昆身边:“什么,你刚才说你是世上最爱我的男人,对吗?你再说一遍,如果没有错的话,如果你没有说错,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那么,我就听你的话,放弃他……”刘昆又将刚才说过的话再一次重复了一遍。刘昆看到征丽含着泪水点点头,她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你还不知道,你就是我第一个喜欢的那个男人。”刘昆伸出手来捉住了她的手,虽然他确实喜欢这个女人,但是他是一个理智的男人,他只是想用这种游戏方式去改变征丽,来限制她,但可能吗?他除了用手捉住征丽的手,给她一点温暖之外,他有一种远远超出情感的,一种情感远远不能替代的愿望那就是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他要用征丽这个美丽的女人制造源源不断的商品。所以,他除了用手捉住她那娇嫩的指尖外,他不会与她发生任何亲密的关系,他不能突破这层界线,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一旦去亲近这个女人,那么这个美丽的女人就不再是他的商品,而仅仅是他的一个女人而已。但是他不知道,他捉住她指尖时,已经使这个女人为之满足,然后他们在外滩的潮汐声中回到了宾馆。
13
他将征丽送到了她自己的客房,他洗了一个热水澡,静静地躺在床上,吴敏曾嘱咐他住下后一定要给她打电话,但他没有一点想与吴敏通电话的心情,他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晚上在外滩边上发生的事情,现在他认为他可以带征丽迅速回到G市去,他深信征丽对自己的感情远远要超过对贺华的感情。
第二天一早,他就给征丽挂去了电话,问征丽睡好了没有,征丽说她整个晚上都在失眠,他就对征丽说:“那你好好再睡一会吧,我去买机票,公司来电话,有急事要我回去处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及时地对征丽撒谎,而且征丽相信了。几个小时后他带着征丽又回到了G市,他坐在飞机上一会儿看着征丽,一会儿看看窗外的云彩,他没有想到用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解决了征丽与贺华恋爱的问题。然而问题是在他带着征丽出机场时展现出来的,因为他看到了贺华,贺华手里举着一大把黄玫瑰正走过来,他走到征丽身边,拥抱了一下征丽,征丽变得有些冷漠:“我让你不要来接我,你为什么来接我?”但征丽还是将那束鲜花接了过去,刘昆的眼前自从贺华出现时就出现了一道阴影。
征丽被贺华用车接走了,刘昆回到家里,前来拥抱他的吴敏惊喜地说:“我没有想到我丈夫这么快就归来了,征丽跟你一块回来了吗?”刘昆点点头,悻悻地放下手中的箱子。虽然有温柔的吴敏坐在身边,他却觉得在机场看到的那道阴影始终在身边飘动,他想,那天晚上回去征丽也许没有与贺华通电话,但今天早上她肯定与贺华通了电话,要不然,贺华怎么会去飞机场接征丽呢?也许今天早晨征丽又否定了昨天晚上在外滩的承诺,刘昆想到这里站起来,他说他要回公司去看看,实际上他觉得心里面很空虚,他想避开吴敏,到人群中去走走,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他不能想象今天上午征丽又从贺华手里接过了一束玫瑰花,而且他又跟着贺华走了,她竟然是那么无所顾忌地跟着贺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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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征丽对他来说那么重要,那么他为什么远离她,站在她公寓外面的深夜的草坪上徘徊呢?为什么他不去按响征丽的门铃,而在十二点钟,她目送着贺华下楼梯,她穿着睡衣,他可以想象他们在这之前都干了些什么,他可以想象在征丽的公寓里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现在看上去,征丽不仅没有想与贺华告别的意思,她还与他亲密地在一起,光是看看她穿着的那件即使在远处的黑暗中看去也是那样柔软的丝绸睡衣就可以知道她从飞机场回来后就与贺华进入了怎样的状态中,性将他们的关系固定在一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为性的联系变得难舍难分。现在,刘昆开始后悔不应该尽快回来,他想得太简单了,他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
征丽还站在楼下目送着贺华,那个形体高大的男人在刘昆眼里却是一道阴影。他为什么走到这里来,让自己隐身在黑暗中窥视征丽的生活呢?他为什么不走到征丽身边去,向她表示自己的感情呢?他犹豫着并克制着自己,最后是他目送着征丽从楼梯上消失了。他带着隐身在黑暗中的树叶和草蔓回到家时,他的妻子吴敏奔过来迅速地抱住他说:“我给你打了一遍又一遍电话……你到哪里去了?”吴敏一边说一边从他头发和衣服上摘下树叶和草蔓说:“怎么带来这么多叶子,你去郊外了?”他摇摇头,他的神情黯淡让吴敏很担心,但他又不愿意接受吴敏的那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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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昆的身边又躺着吴敏了,吴敏第二天一早要上班,所以她睡得很香甜,她已经习惯了空中飞行的漫长时间,所以她同样也自然而然地习惯了保持自己睡眠的质量,她经常对刘昆说睡眠是女人最好的美容方式,所以,你有什么事也不能在睡觉的时候对我说。刘昆本来想利用吴敏与征丽的关系,让她有机会时好好劝劝征丽,但他想这样说话时,吴敏已经进入了梦乡,她的入睡姿态是侧卧,她喜欢将头面对窗口。刘昆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态,但是每一次挨近她躺下来,他就觉得她给予了他宁静的夜晚,她不像传说中的那些女人一样每到床上时就对丈夫喋喋不休地讲述别人的私事,她是一个安静的女人。从与她结婚以来,刘昆就像找到了一处彼岸,每当他躺在吴敏身边时,常常是什么也不想。然而,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却感到自己心事重重,他升起这样的幻想,如果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不是吴敏,而是征丽,那么生活会怎样呢?对一个女人的喜爱由来已久,虽然没有与那个女人发生更加亲密的接触,然而,对于男人而言,在这样的情况下,更容易产生联想。刘昆也是这样,他已经开始升起这样的幻想,那么他就会让这样的幻想毫无顾忌地延伸下去,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在妻子已经完全入睡的情况下,对征丽的幻想就是一种性幻想。它自由自在地引导着他,他总是始终不渝地紧跟着另一个女人,或者说是另一个女人给他带来的那种只能凭想象才能感受的在一阵灰色的金属尘沙之外,行走着那个女人,接着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难以竭制的焦渴使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那在金属尘河中仰起的脖颈,他已经嗅到那脖颈移过来时的呼吸声,那呼吸似乎是两个人的呼吸,因而感受起来像是在波涛汹涌,后来他们渐渐地——分开又聚合,最后直到他再也无法挨近那黑夜中的脖颈,等到他醒来时,他仍然在兴奋之中,他现在把这一切归属于梦,不管它是梦还是幻想,总之,刘昆意识到自己像是犯了罪,一种深深的罪孽感折磨着他,因为他自从与吴敏结婚以来第一次从梦和幻想中背叛她。他侧过头去,吴敏已经走了,早晨六点钟吴敏已经去参加第一趟航班的飞行了。刘昆在枕头上看见了吴敏留下的一根长发,他把那根长发捏在手中,看了又看,最后他又将那根长发放在枕头上。从这一天开始,刘昆在每个夜晚总是会升腾起对征丽的想象,当然,那是吴敏进入睡眠之后,他每一次经历了想象的兴奋之后,他又总是经历着一种折磨,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吴敏。但每天在夜深人静时的那种穿越在距离中的越来越分散的幻想已经使他避免了再去做一个窥视者,他觉得幻想比窥视更加带来性的激动,窥视是在一种习惯的模式中看到的,只是一种表面,比如,那天晚上,他看到的只是穿着睡衣的征丽目送贺华,而当他是一名幻想者时他可以随同一种迷雾的飘荡进入征丽的仰起的脖颈之中去,有时候他经历着一种快感,他似乎已经进入了她的肉体。所以,他放弃了那种诱饵,窥视征丽的生活,而选择了在每天晚上想象与征丽在一起时的一切细节。
而光线照进窗,太阳又升起来的时候他又干什么呢?他是服装公司的年轻的董事长,当他将黑色轿车开出住宅区进入街道时,他夜晚升腾起来的幻想竟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头来,看到建筑、广告牌,看到移动的车辆时,他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对模特征丽的幻想,而他到底又想到了些什么呢?今天早晨,当车穿行在交通最拥挤的环一路时,他看到一片树叶从高大的梧桐树上飘下来了,本来那片树叶飘下来,在别人看来并没有什么,而对他来说,那片树叶飘下来则意味着秋日凋零的开始,在这个时候,作为刘昆来说他自然想到了那个可以叫商品的女人征丽,秋天来临,这件事使刘昆变得紧张起来,所以,他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征丽打电话。征丽的电话机给予他的是一种盲音,一串巨大的盲音。他拨了一遍又一遍,但同样是无穷无尽的盲音。
秋天降临,而此时此刻,他必须找到征丽,因为只有征丽才能帮助他,只有征丽可以举办时装表演会,秋季时装表演会必须尽快举行,否则,那批时装将不会为妇女们知晓,没有经过模特征丽穿过的时装,会是什么呢?它只是一堆腐烂的布料而已,它只是一堆没有得到命名的衣服而已。所以,他必须亲自驱车去找征丽,从现在开始,他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到征丽,第二件事则是让模特征丽穿上今年的秋装,从而将这些秋装变成源源不断的金钱。刘昆刚要出门,突然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他像往常一样说了声“请进”,进门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大约十八岁左右,她进屋后对刘昆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将一封信递给了刘昆,刘昆拆开信,才想起来不久以前他父亲的朋友曾给刘昆来过电话,他问刘昆他们服装公司的模特队需不需要人,他说他小女儿一心一意想做模特,而且一心一意就想投靠征丽为师。他当时在电话中曾说过你让你女儿来试一试,因为我没有见过你女儿,而且征丽也没有见过你女儿,不知你女儿的条件能否做一个模特。这件事他早已经忘了,但现在他父亲朋友的女儿果然来了。刘昆看了一眼这个叫周玫的女孩,她个子倒很高,几乎跟当年的征丽一样高,除了个子之外,他看不出来有任何特点,也许他现在根本没有情绪去好好发现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的梦想,所以他把她交给办公室的秘书,先让周玫住下来。他此时此刻必须见到征丽,为了那些秋季已经大量生产的时装,他必须将征丽找回来。
他驱车去寻找征丽的路上不断地对自己说:假如没有征丽,那秋季时装将变成一堆灰烬,是的,将变成一堆灰烬。
他眼前一亮,他突然在前面的车辆中发现了一辆红颜色的跑车,那正是他送给征丽的跑车,再将目光移过去,他看见了征丽,但征丽旁边坐着一个男人,他正是贺华,从他的后脑壳看上去他正是贺华,那么,他们将到哪里去呢?刘昆驱车从空隙中越过了三辆车终于来到了红色跑车的后面,他感到喉咙很干燥,这是秋季到来的现象,他对自己说无论他们到哪里去,我都要追踪而去,总之,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征丽与我一块回来,他想到这里,便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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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开始扮演一名窥视者,但他还没有意识到,实际上,他如果最终目的是想找到征丽的话,在市里,他们曾被堵车半小时,他完全可以在遭受堵车时打开车门来到征丽的跑车前,但他竟然没有这样做,他不知不觉又陷入了跟踪追击的位置上,也就是说他正在开始做一名窥视者,他要看看他们将开着红色跑车到哪里去?而这时在郊外的清新空气中穿行——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前面,红色的跑车穿过郊外的公路,他们之间有一种看不见的薄膜正在生长,刘昆想起在上海外滩时征丽对他说过的话,但那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征丽曾对他说过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而这句话此时此刻对于刘昆来说变得如此地脆弱易碎,他们在外滩时,征丽曾许诺过她的话同样是变得脆弱易碎,刘昆头一次感到话语的虚假性。
无论如何他出发的目的已经不再是去追踪征丽,而是变成了刘昆对他们的追问,征丽和贺华将到哪里去呢?这种追问使他慢慢地又变成了一个窥视者,因为他对征丽的生活感兴趣,因为坐在征丽身旁的那个男人越来越使他变得脆弱易碎,所以,刘昆现在是一个窥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