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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男人传——一个男人的冒险史(6)

首先是你的出场,你可以隐瞒身份,但你却不可能去面对一位畅饮者,一位坐在对面的男人隐瞒你的喜怒哀乐,酒精一旦弥漫它就会展现你生命中那些正在流淌中的痕迹,你们谈到了各自的婚床,谈到了第一次对婚姻生活的不忠,过去的生活已经变成一种传说,是有独特风格的烙印。

酒,让你寻找到了避难所,你的双眼正变得潮湿起来,一种不会涌动泪水的潮湿,需要多少力量才能遏制住那种神经质的喊叫?

本雅明说:人的目光必须征服的荒漠越深,从凝视中放射出的魅力就会越强。在像镜子般无神地看着我们的眼睛里,那种荒漠达到了极点,在戒备的眼睛里,白日梦没有向遥远的事物投降;堕落到这种放任中甚至让人感到某种快感。

酒杯换了一只又一只,伴随你的旅途让你在夜里四处漫步。一盏接一盏从遥远酒馆里发出的灯光在每一个地址等待着你的降临,黑夜和灰色在这一过程中成为你衣服的全部色调,但这些晦黯的调子并没有影响你进入一家酒馆去畅饮美酒。酒味会让一个人迷狂起来吗?在意识那边,在远离酒味的地方,那是你的身体,它有时会若有所悟,有时候则是麻木的,你开始去探索你自己身体中的意象,有时候似乎在一道黑幔之中伸出手去,你给予别人的,就像别人给予你的一样,仍然是一种意象,男人正是在浓烈的酒精之中使自我——把握住了自己历史性的场面,酒杯为一个男人退化了的翅膀,疲倦了的翅膀重新疗伤,从而让它们自由地摆动,男人在邀请一个女人与自己干杯时,那是他最可爱的时候,诗意使你身穿白色衬衣,即使在你充满灰尘的旅途中,你的箱子里永远为女人,那个与你对饮干杯的女人留有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所以,穿着白色衬衣与一位女人对饮,同样是日落黄昏,你的孤独,你的寂寞都已消失,这应该归功于那个女郎同样的诗意,是她收留了你的勇气,使你从容地,面对旅途中最严峻的一日。

路上的香烟

马拉美说:然而我被迫只低头看那在脚下延伸的马路,因为我还只能想象在这万千存在展示自己虚无的格外壮丽的十月……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悄悄地逃出来,只感到今年是辛酸而辉煌的呜咽,抓住一种意念的水平线——这意念像树杈一样脱开偶然,像战栗,使人想到长天下的清秋。

叼在嘴里的香烟的确已经成为你嘴唇上的一道风景线。香烟它温和地表示着步人类后尘而去的一种英雄式的激情,它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你,在你行囊中,在晦涩的段落之间,香烟被你用火柴划燃,在路上,一支被点燃的香烟它可以聚敛不同的风景,它可以让你与陌生人搭腔,一个陌生男人与另一个陌生男人大都利用一根香烟来相识,火柴的光照亮了另一张脸,火柴还可以在点燃时照亮与你身体置身的角隅,不同的是在旷野上抽香烟似乎更深切地展现出你对时间流逝的恐怖,你抽香烟时,看见了操作不同工具的男人,他们正携带照相机、铁锹、锄头、撬棍进入四野之中去,你偶尔会置身在一块炉边的石头旁边,一边吸着香烟,一边与坐在炉边取暖的另一个男人聊天,男人与男人之间平静的聊天似乎在叙述你们各自不同的战役,即使是一个小小的故事,由于烟雾变幻,故事也会变成巨大的战役。

女人也在看着你点燃的一支烟,当她在烟雾中咽下一口烟雾,她被呛了一下,她的咳嗽声使你发现了她,世上没有一个女人逃过烟雾的弥漫,她们就是这样由不习惯而习惯了在烟雾缭绕中仰起头来看一个吸烟的男人,当女人看一个男人吸烟时,她似乎在经历这个男人一次或数次劫难,她可以产生激情和怜悯,也可以进入这个男人吸烟时颓丧的未来之中去。

马拉美说:没有一个人舞动怀疑的臂,像那些为了抛头露面,也拿上一块秘密的辉煌当作那微不足道的成功!然而我没有一下子因向往超人的骄傲的不朽的瞬间而冲向通宵达旦的奋斗,也没有跨越那火把在高度戒备的处所燃尽全部昔日之梦的门槛……为了活着,我等待着缓慢而重复的平凡运动,缩进那使人忘记也是存在的幼稚幻想的圈子,列车将我孤零零地放在了那里。

烟雾引导你来到一片因灾难而被彻底夷为平地的废墟上,就是在这里,当你孤零零的影子观看到一些被湮灭的锈铁,你通过大地的灵魂而寻找到了契合你自我灵魂的地点你将烟蒂掐灭扔在锈铁上,你讲有风中的乐器,它来自你的内心,来自灵感的一刹那间从一块卵石上荡漾而出的未来景观,废墟可以产生梦想者,人进入废墟就像进入日落前夕的河岸,进入月光辉映的巨大脚手架,另一支烟烫着了你的指尖,积蓄日久的热情使人在离开废墟时已经为未来准备了一种忠诚,也就是为你的理想而准备了梦想之中的忠诚。

离开了废墟,在某个晚上,你叼着香烟驱动了方向盘,车子经过了一座快要坍塌的桥梁,经过了像一只帆船般矗立的海边小镇,来到海边,你脱去鞋子,将鞋子抛在海边,赤脚在灼热沙滩上行走了一圈,此刻,香烟一直没有中断过,你裸泳了一圈,回到岸上,再次点燃了香烟,在最后的结论里,你结识了遥远的将来,从废墟,从海滩你发现了一条永劫的道路,而似乎只要有香烟伴随着你,你就从不会畏惧那条永劫之路充满的危险。

划亮一根火柴,照亮了你的箱子,照亮了你的车厢,也照亮了那个对你着迷的路上的女人,某天早晨,当烟雾从你手指上上升时,你抛开了差一点将你围住,妨碍你去冒险的一切纠缠,你穿上牛仔外衣,从一块蓝色的布景中走了出去,当你的香烟抽到车轮滚滚时,你的未来有了一张地图册般的网络。

路上的黄昏

阿兰·博斯凯说: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戏剧性变化中,你丝毫也没有感到这种痛苦,这些戏剧性的变化已成为我们每日的命运。

无论你到达何处,当你的车身驱入一片不可抵抗的,暧昧的,金色的折磨之中时,黄昏已经降临了,饥饿仿佛已经被漏斗漏过,你的肢体是那样空洞,黄昏降临是你一天中最饥饿的时刻,尚未被了解的气息、旅馆、寂寞,村庄在黄昏中上升等待着你。黄昏就在车窗外、在你的液体中,在一些看得见的虾,和一些空壳里游动,到此为止你记不清楚你离开家已经多久了,你似乎是已穿越了那张巨大的婚床,你的过去变成了一种沙漠,或许是一张旧地图。只有黄昏才肯让你停留下来,因为你知道,当黄昏进入肉体时,接下来夜晚就会降临。

黄昏是一天中最忧郁的时刻,它因为暧昧而变得忧郁,因为即将降临的子夜而变得冰冷,每次都是这样,在黄昏中你带着一只饥饿的胃去寻找美妙的食物,在盘桓着土豆的田野里,你躬着身,就像一个男孩,跌落在一个人类的最低点,接近那类似诗的东西,你曾多少次,潜入泥土,扒开了枝蔓,寻找到一只只充饥的土豆,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你会寻找到炉架,点燃干柴,烤着带有泥土的土豆,在你看来,世界上任何美味食物也抵不过一只炉架上的土豆这样香。它的香补充了你的胃的力量,它的香使你轻易地就离大地这么近。

阿兰·博斯凯说:你存在,而我显得不那么真实。给你写信的其实还是我,是我的灵魂在与你对话。灵魂是没有痛苦的,也是虚无的。是通过留存于世的我的物质后来通知你。

接近黄昏之路,与一位撑着船的渔夫搭讪,渔夫沉浸在他所置身的游戏之中,他的游戏生活从晨曦到黄昏一直在重复着一种生活,他是替代时间流逝的出色帮手,他渔船中的网尽管使他眼里闪烁出一种忧郁的、无法下定义的东西,然而,当你坐在水边,看见他面朝着天空朝着自己不远处的村庄划出水浆声时,你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自己不停地往返其中的乐园——它就是一个人身体中的远方,灵魂中的远乡。

是的,不管这场游戏的定义是网还是一场黄昏,只要你存在,你肯行走,在泥淖中移动你的腿,先是移动你的腿从来都是上帝在创造人时为一个人的身体特意安置的,超越现实而又从现实过渡到另一种时间,为了将此刻与未来重叠而充斥着激情的发动机,而后才是你的脚,穿着鞋子的脚,它每天都超越自己,超越脚所接触到的每一个碎石、超越被判处为历史的东西,所以,你才鼓起勇气,进入黄昏的翅膀下面,你摘去了墨镜,可以不用惧怕炽热的目光,也没有人会看清楚你的双眼,你可以歇一歇,坐在一块石礅上,摆出“悠哉游哉,游戏人生的轻佻相”,你想到了爱情。黄昏这个词,是一种颜色,它会让你想到称之为爱情的意象,一个人的黄昏存在着,爱情始终就会从你灵魂深处上升,想到爱情总会想到疯狂的一根绳索,彼此捆绑绳索的过程,然而,爱情在黄昏中贯穿于你内心的意义在于你似乎看见了你做爱的姿态,夜里与她在一起,你们将窗敞开,灯熄灭,让繁星涌进窗,让旁边海浪的声音进入你们做爱的时间之中,所以,你得走,不停地走,尽管你坐下来,耽迷于含混暧昧的场景已经很久,但进入黄昏,你已经进入了去重新寻找一座旅馆的过程之中,你仿佛有了翅膀,你心中涌起一种美好的感觉,人生中遇到的再一场不同地点、不同时刻、不同颜色的黄昏都会让你进入午夜,你喜欢午夜、只有进入午夜,你的身体才会重新注入能量。所以,抓住即将消失的黄昏,你仿佛从头到脚系在一架发电机的屋翼上,进入一种存在的办法之中去的惟一方式是去找一座旅馆。

路上的证人

博尔赫斯说:那夜的波涛留给了我惯常的零星琐碎:几个讨厌的聊天朋友、梦中的音乐,辛辣的灰烬的烟雾。我饥渴的心用不着的东西。

男人的历史仍在继续,你用脚尖钩起一块被别人废之不用的东西,它锈味满天,它是另一个男人坐在这角隅望着远方,扔下的一种垃圾,你证明另一个男人曾经站在这荒野,挺立着撒尿,用尿液射击铁丝、土台、废纸,然后离开的全部过程,此刻,你伫立在阒无一人的路程之中,一只鹰飞过,它证明了你正睁开双眼,徒劳地期待着在这荒野上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女人的降临,她才会你让熬过夜晚,那个女人如今会降临,她会让你血液的循环沿着秘密的方向,环绕星星一圈,然后又重新回来。回到这有牧场和恶臭的池塘边缘的荒野之中,然而,有谁看见了,你这徒劳的期待,那只鹰盘旋在你头顶之上,它一直不肯飞远,其目的是为了证明你曾是如此地讨厌这沉寂之中的路程,为了证明你在期待那个女人降临时,徒劳地充当一头狮子,在荒野之中想摆脱自己的肉体……寂寞让你回到了人群之中,你靠近行人的视线,看见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如鱼得水般的温情而轻松拥抱,接吻,一种人类长久的“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你被一个女郎的目光吸引并决定跟随她而去,她把你带到了一座异域的小房间里,她不知道你从哪里走,你的寂寞显然感动了她的嘴,那张散发出异域玫瑰芬芳的嘴,这张嘴唇中的味道使你的旅行停下来,她证明你身上有来自循环夜晚滚烫之中滚动的血液。她证明你的身体除了拥有情欲之外还有将灰尘化为一轮月亮的温柔,所以,在本来应该失眠的夜晚,你有了一个女人。

博尔赫斯说:我必须设法了解你:我撇开你留给我的回味,我要你那隐藏的容颜,你真正的微笑——你冷冷的镜子反映的寂寞而嘲弄的微笑。

证人,证明你在一个多年前的夜里曾经死去过一次,也许是在异域之乡,在那个女人异域玫瑰芬芳的嘴,在她的嘴里即将死去时,你想起了绝望的日落前的过去之后即将喷薄而出的另一种日出,你正在设法从她给你的温柔的怀抱之中逃出,当你从一个女人的怀抱逃走时,凭借一种梦魇,从你灰色的路途中开始的梦魇,那可以追逐你去了解一去不回的时间中生长的恐怖的梦魇,让你从她怀中挣脱出来。证明这一切仍是你焦虑的躯体,你往前走,往前走路,车轮与模糊的镜子互相交换着,为了呈现你挣脱一个女人的肉身是如何进入了一种秘密根源的传说之中。

男人在传说之中寻找世界的面庞和故事,从而也就有了自己的传说。难以言喻的神是你的证人,他掌握着你多种证据,神在别人无法看见你时看见了你。

灰色的路途中有一个下午,那是一条河流岸边的舞台,成群的陌生人拥到舞台上,竭尽全力地去了解生命中难解之谜,此刻,虚幻的荣誉,一个男人已经呈现出来的失败,屈辱把你也带到了舞台的一角,你带来了足够的证据,为了让你面对众人,也就是面对无穷喧嚣的恐惧,以及对恐惧所带来的不可思议的你自己的原型的期待,你带给了一座舞台活生生的事实,那就是你的充满卑微而带有魔幻的旅途。

旅途中的无奈,以及在一个男人漫游过程之中的无法讲述的悲哀。此刻,证明你自己的正是你感到彷徨的一刹那,面对一座舞台失语的一刹那,因为直到如今,昼夜不停的时间流逝对于你来说仍然包含着谜。

路上的男人

蒙田说:和女人幽会时我总是尽可能一个人承担风险,不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在最艰难、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安排我们快乐的聚会,这样可以不太引起怀疑,而且,在我看来,也最容易办到。聚会一般都在天然隐藏的地方进行。最不令人担心的事也最不被人注意和防范;所以,人们不以为你敢做的事便可以更大胆地去做。

迟疑地踏上海滩的细沙之中,男人们在路上磨练自己的价值时经常在一起聚会,路上的男人经常会成为你的朋友,男人与男人之间做朋友,是为了交换勇气,在交换勇气之中是为了互相交换秘密。他望着苍白的海湾那边,他身体上满身是沙砾,他已经摆脱了记忆中对一个女人的爱情;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做那个女人的俘虏,所以,他变成了路上的男人,而另一个男人呢,他是坚强的人,他曾从死亡下逃身,他离不开“船桨、渔网、犁、剑、盾牌”,这几乎是他始终在路上游荡的全部理由,他可以拥有欲望女人,在很多时候,他暗忖道:“有女人在我身边,我会丧失力量,所以我从不把她们带在身边。”男人们在这样的时刻找不到最终的归宿是什么,他们惟一希望的就是坐在沙湾中央的地方,将手中的黑啤酒喝空。

这又到了一个闷热的午后,到了一天中最乏味的时刻,没有女人在场,男人们谈论的都是女人,你们谈论女人,谈论性器官,石榴树,摇曳的树梢尖头的目光,“以及对神圣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