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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衰兰送客咸阳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八回衰兰送客咸阳道人间正道是沧桑

复盘完毕,范昭有些领悟,深感此行不虚。施襄夏的五行理论非常高妙,此局解说似乎意犹未尽,范昭自觉理解尚浅,还需在实战中用心体会。

范昭问道:“这个五行论过于深奥,我觉得一时弄不明白。”施襄夏笑道:“弈者,易也。西汉班固著《弈旨》,已经阐明围棋与周易相通之理。有一个传说,古代有一个人棋力本平常,忽然有一天悟到了‘此易也’,便棋力大进,挫败了当时国手。”范昭道:“这也太夸张了吧?”施襄夏道:“传说或许夸张了些。然而本朝徐星友四十余成国手之事众所周知,你又待怎讲?”范昭愣住,想了想道:“有道是‘二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徐星友四十仍是四手,为何黄龙士教了几年就成了国手?难道?”施襄夏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本朝悟到五行周易棋理的,黄龙士是第一人,黄龙士之前,观国手对弈,虽然机锋锐利,计算深远者不乏其人,然不合义理者之处甚多。龙士一出,棋风为之一变,国手无有能撄其锋者。何也?难道是国手们计算不如黄龙士吗?”范昭摇摇头,道:“应该是棋理不如,论计算力,周东侯擅长‘穷其变’,应当不弱。”施襄夏道:“黄龙士教给徐星友五行周易棋理,徐星友得以成国手。徐星友独霸棋坛几十年,七十余返乡著书《兼山堂棋谱》,评论国手对局六十有二,评语中最重义理,此义理为何义理?”范昭道:“难道就是五行周易义理?”施襄夏道:“然也。有此书,后来国手程、梁等均领悟此理,并深入阐发,才能又胜古人。然而学此义理者非先通读周易不能也。周易本深奥,须得大根器人才可领会,故而今日通晓五行周易棋理者海内三四人而已。”这下范昭傻眼了,学棋需要先学周易!可是自己不会呀,周易这书看起来跟天书一般,就是想学也看不懂呀。看来自己想当国手是没希望了,想到此,范昭心有不甘地问道:“不会周易,能到什么水平?”施襄夏道:“庶几国初周东侯、盛大有之流也,今天黄及侣即如此。概非兰如不教,根器不足以领悟。”范昭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没有领悟五行周易棋理,跟施襄夏、程兰如这种领悟了五行周易棋理的,水平要有二子的差距。想想自己还只是三手……,算了,学不成就学不成罢!范昭忽然感到内心一阵轻松,忽然又想到:“后世21世纪围棋手法已经迥异于大清,我何不拿些21世纪的手法问问棋圣?”这个想法如同磁石一样抓住了范昭的好奇心。

范昭收起棋子,重新放好座子,捻起棋子拍在棋盘上,道:“施先生,对六三挂角,黑2小飞应如何?”施襄夏道:“小飞窄逊大飞宽。你要明白,小飞是土形,将来白棋或A或B用火形,黑都嫌缓。起手布局要快速,应该用大飞木形,畅快许多。”范昭还第一次听到如此理论,A位二路小飞在后世也常见,但是B位尖冲却从来没见过。范昭问道:“白七三尖冲难道不损实地吗?”施襄夏道:“尖冲与否,机变在我,此其一;边大于角,腹大于边,此其二。入腹尚要力争正面,如此把中腹拱手于我,我有何不满呢?”范昭又问道:“黑2要是单关如何?”施襄夏道:“单关形属土,不怕敌攻,与小飞同意,白棋拆二防守为宜。”

范昭求知欲起,又摆几子,问道:“黑2九三,白3小飞应,按理此时黑4大飞,如何?”施襄夏道:“白3既然小飞,土形坚固,黑4大飞不宜,此时白5拆回攻击严厉,皆为白3土生金之功。”范昭道:“按棋谱着法,此时黑下去角六三(B)?”施襄夏道:“那样的话,白八三(C)夹,成土生金之势,去角(右下角)小飞一土生二金,大得便宜,黑中白彀中矣。无尘,弈者易也,食古不化,刻舟求剑怎行?此局面黑大概只能九三(A)位投,避白锋锐。”

范昭经施襄夏解说,有点明白座子围棋的布局是根据义理而来,自己学了座子布局的结论,而没有明白义理,算不得真学会。范昭暗想:“机会难得,我再拿古棋中从来没有的手法问问。”随手又摆下白3高双飞挂,道:“棋手双飞不无太紧,这是您以前教我的,但是如果白3高双飞挂,黑如何应?”施襄夏道:“黑4,6压长,白7,黑8双,白3已经受伤。”范昭道:“白9飞,夺取角地,黑四子是不是呆滞?”施襄夏道:“哪有此理?黑10压,12飞点何其畅快,再14拆二,白左下诸多棋子已经是土形,而黑拆二已经成木形,木克土,白无是处。左边黑10一压,也已经变强,以后三三、二四皆有情,黑无不好之理。”

范昭听罢,一丝明悟涌上心头。施襄夏对好坏判断从来不拘泥局部,而是放眼全局。因此才会指出黑10压这手,看来自己受21世纪围棋理论影响太大,总觉得压一下是俗手,所以一早就排除了这样的下法,思维受到禁锢。而来到大清,学了座子围棋,又受到座子围棋一些结论的禁锢。如果真正学到了围棋五行周易棋理,就可以千变万化不离其中,现代手法不同与古代,则应对也应不同,这是自然之理。如果生搬硬套古代手法去应对现代棋,反而背离了古棋的精神内核。范昭忽然想到:“现代手法不同并不等于下得不是古棋!即使用现代手法,如果精神内核是五行周易棋理,岂不也是在下古棋吗?或者说,真理只有一个,并不分古今。那么21世纪的现代围棋符合五行周易吗?”范昭暗自摇头,“现代围棋手法思维就是围空,所以开局小飞,小目无忧角等等手法大行其道,从来不考虑棋形的五行属性。这样看来现代的顶尖棋手就是周东侯、盛大有或者黄及侣的水平吧,二手而已!”想到此,范昭自己也是一惊!果真如此吗?从逻辑推理,这虽然是合理的结论,但是过于颠覆认知,如果能让范西屏、施襄夏穿越到21世纪就好了,但是那显然不可能。如果自己能学会五行周易棋理就好了,这样十年期满,自己回到21世纪去印证一番……

范昭对施襄夏恳求道:“先生,请您教我五行周易棋理吧。”施襄夏看了看范昭,叹道:“不是我不教你,实在是此种棋理不可轻传,若所传非人,有害无益。不向静中参妙理,纵然颖悟也虚浮。无尘你俗事太多,现在不是时候。”范昭道:“哦,那不知现在有何人根器不俗,得先生传与此棋理?”施襄夏道:“如今尚未见可传者。此理关乎天道,若无可传之人,宁可失传,也不轻传。”范昭一时无语。后世的历史范昭知道,范施之后,中国围棋水平跌落,看来是五行周易棋理终于还是失传了。想到此,范昭叹道:“若此五行周易棋理失传,岂不是可惜。”施襄夏笑道:“不然。佛法尚有成、住、坏、灭,况乎弈道。气数天定,当灭则灭。若天数注定此棋理重见于世,必有聪明颖悟之人再次领悟,就如黄龙士一般。”范昭道:“先生教训得是,倒是我过于执着了。”

此时街上传来更夫的声音,时近子时,范昭心中充满失落。施襄夏展颜一笑,道:“无尘,别担心,我中华棋道,只是要蒙上一番劫难的,劫后必新生。”胡兆麟道:“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好事盛世终须过去,我等莫辜负了眼前的好时光。来来来,且饮美酒。”范昭和胡兆麟畅怀大饮一杯。施襄夏也受了感染,以箸击杯,唱道:“人生无常兮,酒醇未央。黑白分明兮,大道深藏。余非奕人兮,知音渺茫。立言传世兮,不朽华章。”胡兆麟大笑道:“好一句‘立言传世兮,不朽华章’。若论施先生的知音,除了无尘,怕是再无他人了。”范昭酒意上涌,大笑道:“当湖十局,已成绝唱。范施神技,佐证华章。”

(本节内容棋谱详见“六目半围棋论坛”,网址: 18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