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安徒生童话精选(世界最美儿童文学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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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牙痛姨妈(1)

我们从哪里知道这个故事呢?

你想知道这故事的来历吗?

我们的故事是从大木桶里得来的,就是那种装旧报纸的木桶。有许多好书,绝版珍贵的书都跑到食品店老板和杂货店老板那儿去了。它不是让人阅读的,而是店铺必备的物品。在杂货店,他们得用报纸来包装淀粉和咖啡豆,要用纸包咸鲱鱼、黄油和干酪。写过字的纸也可以用。

有些不该扔进木桶的东西往往也被扔了进去。

我认识一个杂货店的小伙计,他是食品店老板的儿子。他是从地下室店铺发了财到地面上的店铺里来的。他读过很多东西,都是在用于包装的报纸袋上读到的,既有印刷的,也有手写的。他对收藏很感兴趣,他收藏了许多有趣的纸张,其中有几份重要的文件,是那些从一个又一个的废纸篓里,忙碌而粗心大意的官员的纸篓里捡出来的,有一些是女朋友相互之间写的密信;散布本不该传播,本不该谈论的丑闻。他是一个活的抢救队,挽救了不少的文学作品。他的抢救工作范围很广,既得力于自己被雇用的杂货店,也得力于自己父母亲的店。因此,他抢救出不少很值得重读一遍的书,或者某些书中的散页。

他给我看了从木桶里收集来的印刷品和手写本,其中很大部分是从食品店里捡来的。里面有二三页从大写字本上扯下来的纸页,上面是乡气飘逸的手迹,立刻引起了我极大的注意。

“那是一个大学生写的,”他说道:“就住对面,一个月以前他死去了。人们可以看出他患过极痛苦的牙病,读这文章很有趣,引人发笑。这只是他写的一小部分。原来是一整本还有些其他的,我的父母亲用半磅绿肥皂从大学生的房东老太太那里换来的,这是我保存下来的。”

我把它记下来,我读了它。而现在我想让人都知晓它。

故事的标题是:

牙痛姨妈

〖BT3〗一

小时候,姨妈经常给我糖果吃。我的牙齿经受住了,并没有被龋坏。现在我长大了,成了大学生。但她仍然用甜东西来宠我,并且说我是一位诗人。我有一些诗人的气质,但是还不够。我在街上走的时候,常常感到我似乎是在大图书馆里漫游。房子便是书架,每一层楼都是摞满书的格子。里面有最流行的小说,有优秀的古老喜剧,有各个领域的科学著作,既有淫秽的文学,也有高雅的欣赏。在这儿既可以展开我幻想的翅膀,也使我琢磨其中所蕴含的哲理。

我有诗人的某些气质,但还不够。许多人一定同我一样,有点诗人的气质,但是却既没有挂着有诗人称号的牌子,也没有系着有诗人称号的领带。

他们和我一样,都得到了上帝的馈赠——一个祝福,这对于自己来说是足够了的,但是要分给别人,却又太少了。它像一束阳光射来,充满了心灵和思想,它像一股芬芳的花香飘来,像一首耳熟能详,却又说不清它的来历的曲子。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坐在房间里,很想读点东西。但是我既没有书,也没有报纸。这时突然一片叶子,一片从椴树上飘下来的新鲜的绿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我的面前。

我观赏叶子上的许多叶脉,一只小毛虫在叶脉上蠕动,好像要彻底地研究一番叶子似的。这时我不得不想到人的智慧。我们也在叶片上爬动,我们只懂得叶片,却立刻登台演讲,讲整棵大树,根、干和树冠。这棵大树包括上帝、世界和永恒,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片叶子而已。

我坐在那儿的时候,米莉姨妈来串门了。我把叶子上的小毛虫指给她看,告诉她我由此产生的想法。她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你是个诗人!”她说道:“也许是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假若我能看到这么一天,那么进坟墓我也心满意足了!从酿酒师傅拉斯姆森的葬礼那天起,你的巨大的想象力一直令我惊叹!”

米莉姨妈说完,亲昵地吻了我一下。

米莉姨妈是谁?而酿酒师傅拉斯姆森又是谁?我们的孩子们把母亲的姐姐叫做姨妈,我们再没有别的称呼叫她了。

她经常给我们果子酱和糖果吃,尽管这些东西对我们的牙齿损坏很大,但是她心很软,她说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如果拒不把他们喜欢的糖果分给他们一些,那该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

所以我们十分喜欢姨妈。她是一个老姑娘,据我回忆,她总是那么的苍老,她的年月已是没有变化了。

早些年她常常牙痛,总是说她的牙疼。于是她的朋友,酿酒师傅拉斯姆森,很诙谐、幽默的一个人,叫她“牙痛姨妈”。

他已不再酿酒了,靠放款吃利息过日子。他经常去看望姨妈,他的年纪比她大。他一颗牙齿没有了,只有一个黑黑的牙齿残根。

他小时候,吃糖太多了。她这样对我们这些孩子说的,如果这样,我们将来也就会像他一样牙齿掉光。姨妈小时候很明显从来没有吃过糖,她的牙齿洁白、整齐,漂亮极了。她也经常爱惜牙齿。酿酒师傅拉斯姆森说:“她睡觉从不戴她的牙齿的。”

那是恶意的话,我们孩子们都知道,但是姨妈说他只是开玩笑的。

一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她讲了她夜里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她的一颗牙齿掉了!

“这就是说,”她说道:“我失去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假若掉了一颗假牙呢?”酿酒师傅拉斯姆森笑哈哈地问道:“那只能说你失掉了一位假朋友。”

“您真是不懂礼貌的老先生!”姨妈生气地说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都没有见过她生那么大的气。

不久后她说,那只是她的老朋友逗趣的话。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如果他死了,在天堂他便会变为上帝的小天使。

我对这种突然的变化想了许多,是否她在适当的位置重新认识他的新状况。在姨妈和他都还年轻的时候,他向她求过婚。她考虑了太久了,老是坐着不动,坐着不动的时间太长了,结果她成了老姑娘,但是她始终是他们忠诚的朋友。直至酿酒师傅拉斯姆森死了。

一辆最豪华的灵车拉他到了墓地。后面跟着一大群戴着勋章制服的人。

姨妈穿着黑色的丧服,带着我们这群孩子站在窗前。所有的孩子都来了,只少了上星期鹳给我们带来的那个小弟弟。灵车过去了,送葬的队伍也过去了,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姨妈转身也走了,但是我不愿意走,我要等待天使,酿酒师傅拉斯姆森变的,他已经变成了上帝有翅膀的小天使,他一定会出现的。

“姨妈!”我说道:“难道你认为他不会来吗?或者鹳给我们带来一个小弟弟的时候,它把拉斯姆森天使也给我们带来。”

姨妈完全被我的幻想震惊了,说道:“这孩子会成为大诗人!”在我上学期间,她一直重复说这句话,甚至我参加了向上帝表示坚信的礼式以后,到了大学生的年龄的时候,她仍还是这么说。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诗痛”牙痛方面,她都是我最体贴同情的朋友。这两种毛病我都容易犯。

“只管把你的感觉写下来,”她说道:“把它们放在抽屉里。”让·保罗就是这样做的,最后他成为了一个大诗人。可是说实在话,我并不喜欢他,他没有激情!(你要人们兴奋、激动,你能使人们兴奋、激动的。)和她谈话的第二天夜里,我渴望和痛苦地躺在床上,我迫切地想成为姨妈在我身上看到和感受到的那种伟大的诗人。我痛苦地躺着,我患了“诗痛”症。不过更糟糕的是牙痛。它把我折腾得要死,我成了痛得乱滚的小毛虫,腮帮敷着草药袋,贴着斑蝥膏。

“我能体会到这痛苦!”姨妈说道。

她的嘴角挂着痛苦的微笑,露出她那雪亮的牙齿。

但是我要在我和姨妈的故事中开始新的一章。

〖BT3〗二

我已经搬到一个新的住所,我在那已经住了一个月了。我曾和姨妈谈论过此事。我住在一个很安静的人家。这家人都不理睬我,甚至我拉了三次门铃。其实他的屋子的确是嘈杂屋,里面充满了风雨声,人的喧闹声。我正好住在大门楼的上面,每当车子驶出驶进时,墙上画被震得抖动起来。大门也嘭嘭地响,整个屋子摆晃得很厉害,就像地震一样。如果我躺在床上,这种震动便会波及我的全身,不过有人说这对神经有好处。假若刮起大风,这个国家总是刮风,窗钩子被吹得摇来晃去,碰到墙上叮叮铛铛地响。每次刮风,邻居院子的门铃都会响个不停。

我们这些住户是分批回家的,而且回得很晚,甚至到半夜才回来。住在我楼上的那位客房,白天教巴松管课,回来最迟。而且回来后他并不马上睡觉,而是穿着打了铁掌的皮靴,步子沉重地走来走去,一段时间才肯上床睡觉。

窗子是双层的,但是有一块玻璃被打碎了,女房东用纸糊上了破窗户,可是风依然从裂缝吹进来,而且还发出大黄蜂嗡嗡似的声音。它是催眠曲。待我终于睡着了,没有过多久我又被公鸡笼养的公鸡报晓弄醒,早晨快到了。那些矮小的挪威的小矮马,(它们没有马厩,只有拴在楼梯下的沙洞里。)它们一转身都要碰着门和门框。天亮了。守门人和他的家人住在阁楼上,现在咚咚地走下楼梯,木拖鞋咔嗒咔嗒地响,大门砰砰地撞来撞去,屋子在摇晃起来。而等这一阵阵响声消失后,住宿在楼上的房客又开始早操了。他一双手各举一个很重的铁球,可又托不住,铁球一次又一次地落在楼板上。这时,楼上的学童上学了。他们一边飞快地跑下楼,一边大声叫喊,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想透透新鲜空气。窗户一开,微风使我感到心旷神怡。

除此之外,这是一幢不寻常的房子,我住在一个安静的家庭里。这是我向姨妈描述我的住宿房情况的报告。当然我描述得更加生动,口头的描述比写成的书面描述更加清新生动。

“你是个诗人!”姨妈激动地说道:“把你所讲的写下来,你就成为与狄更斯齐名的伟大诗人了!是的,我对你非常感兴趣,你的讲话,如同一幅幅画,栩栩如生!你把你的房子描写得如此生动,就像让人亲眼看到它一样!使人感到震撼——接着写你的诗!再增添一些有生命的东西,譬如,人,快乐的人,最好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写下了这幢房子,就像她有声有响和无声无响地矗立在那儿一样,但文章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情节。那是后来的事!

〖BT3〗三

那是冬天,已经夜深人静了,戏已经散场了。可怕的天气,暴风雪铺天盖地迎面吹来,使得人几乎无法向前迈上一步。

姨妈在戏院看戏,我也在那儿,要送她回家。但是一个人走路都很艰难了,更不用说还要搀扶别人了。出租马车都被别人雇走了。姨妈住在城内很远的地方。相反,我的住处离戏院很近。若是没有这个便利的话,我们将不得不站在岗亭里等下去,直到岗亭关门为止。

我们在深雪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爬行着,飞扬的鹅毛大雪弥漫在我们的周围,我扶着她,挽着她,推她向前走,我们只跌倒了两次,跌得都很轻。

我们终于回到我住房的大门口,在那儿抖了抖雪,走到了楼梯上时又抖了几下。但是我们走进大厅时,身上的雪依然撒满一地。我们把外衣脱下,胶套鞋也脱了,把身上所有能脱的东西都脱了下来。女房东借给姨妈一双干袜子和一件晨袍。女房东说,这很有用,还补充说,姨妈这天晚上是不可能回自己家去了,的确是这样。她请姨妈就将就些在她的起居室过夜,她可以用沙发作床,那张沙发摆在通向我的屋子的那个永远锁着的门口。事情就这么办了。

我的壁炉里烧着火,茶具都摆在桌子上。小屋子里很舒服——虽然没有在姨妈家里那么舒服。姨妈的家,冬天门前挂着厚厚的门帘,窗前也有很厚的窗帘,地上铺着双层的地毯,在地毯下还衬着三层厚纸。你坐在屋里,就像呆在一个装着热空气,塞得很严实的瓶子里。

但是,正如我所说的,在我这里也很舒服。风在屋外呼啸着。

姨妈聊起天来没完没了。她的童年回来了,酿酒师傅拉斯姆森回来了,全是对往事的回忆。

她还记得我长出第一颗牙齿时,全家都很高兴。第一颗牙齿!这颗幼稚的牙齿,像一滴晶亮、乳白的牛奶,也叫乳齿。而它们只是先头部队,还不是伴随终生的那种真正的牙齿。

那样牙齿都长出来了,两颗牙也都长出来了。在细心的呵护下,它们在痛苦和艰难中诞生了。它们又掉了,一颗颗地掉了!还没有服完役它们便一颗颗地掉了,连最后一颗牙也掉了,这并不是什么喜庆的日子,而是苦难日。

然而人便老了,尽管精神还是年轻的。这样的思想和谈话并不令人愉快,但是我们还是谈到上面来了。我们回到了童年时代,谈了又谈,姨妈在隔壁屋子休息的时候,屋里的钟已经敲响了十二下了。

“晚安!孩子!”她喊道:“现在我睡了,好像睡在家中的大衣柜里一样!”

她安静地睡了,但是屋子里里外外并没有安静下来。暴风雪打着窗户,吹得那些窗帘钩不停地摇动,发出玎玲玎玲的响声,吹得后院邻居的门铃也叮当乱响。楼上的房客回来了。

他在屋里夜间散步来回地走了一会儿,摔掉了靴子,然后才上床休息。但是他很快打起鼾来,鼾声很大,耳朵尖的人隔着楼板也能听到他的鼾声。

我无法安息下来,暴风雪也无法安息下来,而更活跃,更狂野了。狂风呼啸,以自己的方法在高歌,我的牙齿也活跃起来,它也用自己的方法呜呜地叫,唱着歌,使我感受到一阵阵剧烈的牙痛。

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月亮照射在楼板上。乌云在暴风雪中飘来飘去,使月光时明时暗。阴影中和月光中都隐藏着一种不安。我看着这些会动的影子,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风袭来。

地板上有一个身影,又长又细,好像小孩在石板上画的人物简笔画。一条细线便是两笔,头是一个多角形的。

这身影很快地清晰起来,它穿着斗篷披衣,非常的薄,很精细,但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女性。

我听到一阵呼呼声,不知道是她发出的响声,还是风从窗缝里刮进来的声音。不,是她本人的声音——“痛太太!”她那可怕的,穷凶极恶的魔鬼形象。上帝保佑不要让她来串门吧!

“呆在这很舒服呀!”她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个地方很不错!阴湿的沼泽地带。蚊子嗡嗡响地飞舞,有毒刺。我现在也有毒刺了。它需要人的牙齿去磨快。在这个床上睡着的人的牙齿是多么雪白啊!它们曾抵御甜与酸,热与冷,干果壳和梅李核的侵袭!但是我要把它们摇松,把冷风灌进牙根里去,使它们患寒牙病。”

这席话很可怕,这是可怕的不速之客。

“噢,你原来是诗人!”她惊奇地叫喊着:“我要用所有的疼痛的诗韵把你写进诗去!我要在你的躯体插入铁和钢,在你所有的神经布上铁丝网。”

似乎一根烧得通红的铁罐子戳在我的颧骨上。我疼痛得打滚。

“好一颗漂亮的痛牙!”她说道:“一架好弹的风琴。一场壮观豪华的单簧口琴音乐会,定音鼓和小号,长笛和智齿里的巴松管伴奏。伟大的诗人,伟大的音乐!”

接着她演奏起来了,她的模样非常可怕,除了只能看她的手外,你并不能看到她的其他部分。那灰暗无血色冰冷的手上长着瘦长的手指。每个指头都是一部刑具。大拇指和食指是一把尖刀和一把螺丝刀,中指头是一把锥子,无名指是钻子,小指头是文字毒液的喷头。

“我来教你诗韵吧!”她说道:“伟大的诗人应该没有大牙痛,小诗人有牙痛。”

“噢,让我做小诗人吧,”我乞求说:“让我什么也不是吧!我不是诗人,我只是有诗作发痛,就像牙痛一样!走开!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