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华说:“中国要做钢铁大国,以前是梦想,现在呢?差不多就要成为现实了,中国钢铁产量已经是世界第三,只要我们整合已有的企业,发展新技术,‘钢铁头号强国’就是我们的,现在上海在整合,你先挂个职。”
刘学博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总算是一条生路。刘学博向戚华赌咒发誓,一定在朝阳钢铁做好,他要做好,让他那个死老婆后悔,让所有人都重新看他。
“要有点儿全球眼光。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城乡二元结构,农民还可以接受现在的低工资,乡村还可以为城市发展提供廉价的自然资源,廉价的土地,廉价的劳动力,但是,这种好时光不会很久了,我们要利用好这个时机,把我们该做的做上去,做上去之后,我们要还这些债的,你要意识到这一点,钢厂将来要合并,要资本化,党和政府不能永远把你们抱在怀里,以后要把你们推向资本市场,你们做得好和坏,都在资本市场上由市场检验,好的买,不好的卖,当然,党和政府不会不管你们,在推出去之前,会给你们机会,会让你们融资做大,做强,谁不争气,推了还做不好,就不能怪党和政府了。”区长语重心长。
“我知道,区长,你放心。”刘学博道。
“你还要注意多观察崔浩,丝宝,这几年发展太快,不稳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我们区里还是相信老同志的,老同志有时候也会犯错,但是,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有宝贵的经验,和党贴心。”戚华强调。刘学博听懂了,崔浩并不被完全信任,相反,崔浩太高调,走得太快,有点儿失控,戚华不让他死,让他活着,就是为了给崔浩一个提醒,给崔浩一个制衡。
“崔浩那里,我会盯着的,您放心吧。”他对戚华说。刘学博的脑子已经动起来了,他想的是如何整崔浩。
他不想放过崔浩,他已经抓住了崔浩的颈脖子,崔浩正在征用地块的中央地带有一幢历史建筑,俗称开普特城堡,这幢建筑具有革命历史意义,崔浩不了解这一点,他以为自己了不起,什么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刘学博只要在这幢建筑上做做文章,崔浩的项目就得停工,刘学博像一只冬眠的蛇,他现在要把自己藏好,然后一举中的,咬住崔浩的脖子。
可是,回家之后,刘学博等了几个月,任命书都没有来,他最终绝望了,他觉得他被戚华这个女人给骗了!
崔浩和白玉两个人参加了丝宝上市典礼,又出面宴请了各路来宾和领导。回到宾馆,白玉一甩脚,鞋子从崔浩的脖子边上飞出,掉在了衣架边,然后“嘭”的一声,她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字,扔在了床上,“崔浩,小崔?该怎么感激我?”今天的白玉艳惊四座,她跟随在崔浩身边,寸步不离,穿梭于政客、商人、名流之间,这样的场面,崔浩亏得有白玉相助,他才应付了过来,而且应付得非常得体,非常周到,让所有的人都满意,让所有人羡慕,让所有人赞美。崔浩不是虚荣的人,但是,他喜欢这种成功的感觉,今天丝宝上市,开盘后一路拉升,一直涨到175%收盘,如今,他的身价已经一夜之间涨到了8000万,而白玉呢?也接近了吧!
崔浩蹲下来:“给你做按摩服务?亿万富翁给你按脚,总归可以了吧?”
白玉稍稍有点儿醉了,她真的把脚举了起来:“好吧!享受一下亿万富翁的服务!”
崔浩当是她真想按摩一下脚,伸出手去,却不想白玉一脚揣在了他的胸口,白玉看崔浩踉跄着倒在了墙角,她大声笑起来:“你啊!连做流氓都不会!”说着,她翻身,一下子竟然翻到了床沿边,崔浩看见她在流泪,“白玉,干嘛?”他给白玉按头,问,“是不是头上难过?”他想是不是白玉喝醉了难受?白玉趴在床上不动,“我是心里难过。不知道阿三怎么样了?”
原来白玉知道阿三的事儿。崔浩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应付了,生理上难过好办,心里上难过谁有法儿办?“不是要跟李愚结婚了吗?结婚还不高兴?”白玉听了,更加难过,眼泪从眼窝流下来,积在耳朵里,“我要一份真情!你能给吗?”崔浩帮她擦着眼泪,但是,似乎永远也擦不完,崔浩问:“我会送一份真情给你的,你不是说我财迷吗?我送给你一幢楼,做你的嫁妆!”白玉听了,觉得这个崔浩完全是傻瓜,“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谁要你的臭钱?”崔浩帮她盖上被子,往外走,白玉在身后喊他:“不许走!”崔浩这才发现,白玉不是有点儿醉,而是真醉了。他把白玉抱起来,在床上放好,白玉却不听话,刚放好,又翻身,一条腿耷拉到床下,崔浩只好坐在地板上看着她。“知道我最想去哪里吗?”白玉讷讷地自语,“我想去西藏,去那木措看圣湖!”
崔浩点头:“我带你去。”
白玉道:“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说要带我出去玩,可是去过吗?”
崔浩叹气,过去,太忙了,只想挣钱,没想过我们该怎么生活,他看看白玉,姣好的面庞上竟有深切的忧愁,为什么呢?过得不快乐吗?我们真正的快乐在哪里呢?“好!我们明天就去!”
白玉被morning call叫醒的时候,一起是中午11点,房间里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房间里布满了玫瑰,她被玫瑰的香味催醒了,她起身,梳洗了,正要出门找崔浩,服务员推着餐车敲门进来,餐车上是丰盛的早餐,煎鸡蛋、稀粥、咸菜、水果汁,都是他喜欢的,餐车上还有一张机票,一张写着她的名字的从深圳机场飞拉萨的机票。
服务生道:“崔先生说,他在拉萨等你,他已经为你预定了送机场服务,一会儿,我们会有行李员上来,帮您拿行李,有专车送您去机场!”
白玉的飞机从阳光明媚的深圳起飞,越过山水河流,向西,当她看见脚下那些密布皱褶的沟壑时,那些沟壑中一无长物,明净、安详,她知道了,那真正的神就在这远离尘嚣的时刻,她尚未抵达那些地方,而是在高高的空中和许多人一起飞翔,但是,神确确实实是来临了——神不在世上任何有形的地方,而在她的内心,神是时间,而不是空间!是某个相遇的“时刻”。
飞机降落了,在跑道上滑了一会儿,慢慢地停了下来,大家站起来,开始整理行李,打开手机,这个时候,她看见对面的飞机悬梯上,一群人抬着一只担架,把一个病人往飞机上送,有人乘着飞机飞来,有人躺在担架上被带走。白玉想,她来了,就一定有一个人离开,人间事就是这样,来来往往,白玉嘘了一口气,提了身边的小行李,她不知道来西藏是否对,崔浩在前面等她,她就要往前去,神没有启示她该做什么,那么她遵循自己内心的意愿,是否就是正确的呢?
她的手机上闪烁着崔浩的短信,崔浩在机场等她,她为昨天的醉酒感到羞愧,为昨天招惹崔浩的动机感到羞愧,也许她是在勾引崔浩,这是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隐秘的想法,本来她可以不让自己去想,但是,现在,她想到了,在这里,拉萨似乎有一种细微的提示,让她不能不想到。
崔浩在机场出口处的阳光里,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是藏人的帽子吗?14点的拉萨,天空深邃湛蓝,蓝得近乎绚烂,崔浩就那样站在人群的中央,后面是一个藏族男子,上路以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多嘎·扎西贡布,多嘎这个姓,在松赞干布建立吐蕃王朝的时候就有了。
“多嘎·扎西贡布陪我们!”崔浩说,“刚刚下过雨,你来得正是时候,雨停了。”
他们坐在帕拉丁越野车上,崔浩并不说是去哪里,多嘎·扎西贡布似乎也是无话的人。
她看见窗外的藏民们的平房,屋顶上飘着彩色幡旗,风就在那些旗帜之间翻飞,然后,她看见一些亮晶晶的水洼,水洼边上游弋着牦牛,她看见远处的山,还有经幡,那是一些更大的经幡,红的、白的,它们在山上飘飞,仿佛是山的灵魂。“知道我为什么想来吗?”她在内心问崔浩。崔浩不说话,看着窗外。
她说:“你知道吗?那木措和念青唐古拉雪峰是神山圣湖,更是生死相依的恋人,他们彼此相伴七千万年,念青唐古拉因那木措的衬托而英俊,那木措因为念青唐古拉的倒映而绮丽。”
“多嘎·扎西贡布,说说那木错吧?”崔浩若有所思,他们一起看着多嘎·扎西贡布的后背,多嘎·扎西贡布有浑厚的背影。
“那木措是佛母的化身,是藏土十二尊神之一,你们去旅游,是去看,我们却是去朝圣!是去听,听神的旨意。” 多嘎·扎西贡布的声音和他的背影一样浑厚,“唐古拉海拔7177米,山上的白雪千年不化,在我们藏人的心目中,它是头戴白色盔甲的战神,是历代藏王最崇拜的大神之一。”
多嘎·扎西贡布说完,不待接话,自己哼唱起来:
卓玛,草原上的格桑花,
你把美丽献给草,草就开花,
啊,卓玛,你有花的名字
美丽姑娘卓玛,
你有花的笑容,
你像甘甜的美酒,
你把歌声给雪山,
你把美丽给草原,
啊,卓玛,草原上的姑娘卓玛,骑马来,
象雪莲,
绽放在皑皑白雪之上,
啊卓玛……
白玉不知道多嘎·扎西贡布的哼唱是否有具体的所指,也不知道他的哼唱和刚才的话有什么关系,但是,她想卓玛是幸福的,有这样的男人在为她歌唱,多嘎·扎西贡布哼唱到最后,声音像在叹息,难道这个男人也有难言的苦楚?
多嘎·扎西贡布,遍地都是卓玛,却没有一个属于你?或者你还不知道你的卓玛是谁?
白玉,遍地都是卓玛,而你却不是其中的一个!
白玉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开始翻山了,在最高处的那根拉峰海拔5190米。” 多嘎·扎西贡布停了歌,“你把她叫醒,她不能睡,睡着了,说不定就醒不来了!”
崔浩拍拍白玉的脑袋,白玉艰难地睁开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睡过去了。窗外是蓝的一望无际天,她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似乎他们是悬浮在空中的,“我们现在在5千米的山峰上。”崔浩的声音,可是声音为什么这么远?白玉头疼,一会儿,她看见了经幡、经塔、玛尼堆,风很大,仿佛能把那些玛坭堆上的石头吹起来,人们不断地往上垒石头,但是石头似乎并没有增加,万能的神,你在欣赏人间的祈祷,往复不断循环不断的祷告吗?多嘎·扎西贡布停了车,下去挑了一块石头,堆在玛尼堆上,又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系了一条哈达,回到车上的时候,他问崔浩:“你们要下去一下吗?”
崔浩看看白玉,白玉摇摇头!她头疼得就像要开裂一样,心跳得好像胸腔已经装不住它了,崔浩抱着她,扎西贡布递给她水壶,“喝口水,你是刚来西藏,没有休息就赶来这里,这里就是我们藏人也受不了呢!我们马上就下去,下去就好了。”
白玉摇摇头,她不要紧!
崔浩道:“给她吸氧吧!”扎西贡布爬到后备箱里面,去调试氧气罐出气量,崔浩把氧气管挂在白玉的头上,白玉望着崔浩,“不用吸氧!”她很执拗,小小地坚持着。
白玉头晕,无法思考,也许这里就是这样,不需要思考把自己交出去,白玉很要强,她一直要强,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脆弱,她从小没有父亲,小时候她常常等在家门口,望着街边走过的每一个男人,希望他们中间的一个,走过来,抱起她,希望从那里边走出来她的父亲。
但是,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出现过,她的父亲,隐匿在人群中,隐匿在她母亲的故事里,她母亲告诉她,她的父亲高大、威严,像天神一样,所以,他不会出现在人群里,“你不要在街上等他,他不会从街上回来,他只会从梦里,或者我们的谈话里,突然就跳出来!”,她的母亲总是说,如果她表现得很乖,他就会出现,她是多么渴望父亲出现啊,他会从哪里出来呢?从衣橱里?从米缸里?她疯狂地积攒小红花,每天她都要从学校带回小红花——老师奖励好孩子,好孩子才有小红花得,她积攒到10朵的时候,她问妈妈,“他该来看我了吧?”她妈妈不回答,她又问,“他会从哪里出来呢?会给我带什么礼物呢?”她妈妈还是不回答,积攒到20朵的时候,她妈妈说,你爸爸要来看你了,因为你是很乖,表现很好,她就彻夜地等,等到她实在坐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她发现她竟然睡到了床上,床头还有一盒大白兔奶糖,她妈妈说,父亲来看她了,只是看见她睡着了,不忍心叫醒她,是父亲把她抱到床上去的,父亲还给了她礼物,就是那盒奶糖,她多么懊悔啊,为什么自己要睡着呢?后来她越发努力地积攒小红花,那盒奶糖她舍不得吃,她知道要是她把那些糖都吃完,父亲就会像那些糖一样消失,如果她保存好那些糖,父亲就会在糖里,永远在,她后来积攒了无数的小红花,贴满了家里的各个角落,可是父亲还是没有再来过,那些糖经过夏天的时候开始纷纷融化,经过冬天的时候又纷纷结冰,它们活着,它们是活的,白玉对那些糖放心了,一年又一年,经过春天它们开始发芽,长出了绿色的叶子,而再次回到夏天的时候,不,那已经是第5 个夏天,时间过得飞快,像鸡毛掸子从空中飞过留下的痕迹,那些糖突然消失了,“父亲拿回去了!”她对自己说,父亲收回了那些糖。
她躺在崔浩的怀里,看着远处草原上的牛,还有牛后面的山,她似乎一直在找男人,但是,从来没有男人让她这样惬意,可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靠着,她闭上了眼睛。
“到那木措啦!” 扎西贡布停了车,
白玉跟着崔浩跳下车来,却发现自己两条腿不听使唤,腿发软,她几乎站不住,要倒下了,一个藏族汉子跑过来,“要不要骑马?骑马走一圈,舒服一点?”白玉摇摇头,扎西贡布从另一边搀了白玉,“你深呼吸!这个地方氧气只有你们平原的三分之一,深呼吸才行!”白玉努力深呼吸,可是,头更晕了。
他们来到湖边,一个少年跑过来,“叔叔!阿姨!要不要挂经幡?我可以把经幡挂到山上最高的地方!
崔浩点点头。
少年给崔浩和白玉各一条经幡,经幡是卷着的,崔浩看不出到底有多长,他在上面写了“愿丝宝给爱它的人带来福祉!”他看白玉写什么,白玉却不让他看,他只好走开一会儿,白玉写的是“请神保佑崔浩和我能一直在一起!”
少年接了,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小孩是由风做成的,要不怎么能在这里跑成风的形状呢?少年跑上第一个山头,向他们挥手,崔浩喊:“再上一个山头!到最高的山头去!”
边上卖经幡的许多人一起帮着崔浩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把崔浩的话传过去,又把少年的话传回来,他们的话在空中长出了翅膀,还有金色的羽毛。
少年又跑,一直跑到最高峰——那对着那木错的山崖上,他把经幡一头系在山崖上,向崔浩和白玉挥手,然后,跑下来,把经幡的另一头系在另外一座山头上。那两条经幡在风中伸出翅膀,飞向万能的神灵。
少年再次向着大家挥手,山下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站在崔浩他们的身后,看他刚刚挂上的经幡,仿佛他自己也在欣赏那经幡的舞动。
白玉倚靠在崔浩怀里:“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等崔浩回答,白玉说:“我想死在这里,永远地睡在这里。如果我死了,你能带我来这里吗?”白玉在心里说,今天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此后的余生,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此生那微不足道的和最最重要的幸福,那倚靠在你喜欢的人的怀里的幸福,哪怕只是这一刻属于我的幸福,那看见天和地的幸福,我都已经体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