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小姐道:“闽北肉桂!肉桂是中药中很珍贵的品种,用它来给茶叶命名,可想而知它是很珍贵的了。戴先生用它来待您,说明您是他最尊贵的客人。”小姐看看面无表情的崔浩,“唉!好茶遇到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是运气,却也可能是明珠暗投呢!”
另一位小姐看崔浩面色凝重,就打圆场道:“酒困路长睢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崔浩正待她接着吟咏下去,她却停了,崔浩问,“为什么停了?”小姐道,“其实,茶也要缘分的,苏轼那个时候在路边敲门问茶,他能不能遇到好茶呢?一定是能遇到的了,因为他有爱茶慕茶问茶的心境,我们现在,身边虽然有名贵好茶,绝品肉桂,却也比不得当初苏轼在路边要来农人家里的一碗普通茶汤呢!”
戴耘笑起来,“你这位小姐,不要这样话中有话,你说说,我们有钱倒是招惹你了?我怕你说的是反话,肉桂的香气,是不是乌龙里最辛的一种呢?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暴发户,喜欢浓艳贵气的东西,并不懂得真茶吧?”
两喝完茶,两人又聊了一会,商定由崔浩联络国内几家大地产商组成联合团队参与竞标,而戴耘则联络几家银行组成财团保证项目贷款。
两人别过,崔浩回家。司机把他送到家门口,正要进院子,猛然看见家门口,开了家小杂货店。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走过去,店老板立即迎过来,“崔老板,今天回来晚啦?”崔浩奇怪了,“你怎么认识我?”店老板掏出烟来给崔浩:“你是我们这里的大老板,有谁不知道你啊?你光车就好几辆!你家保姆玉箫燕经常在我这里买东西,我们都熟悉!”崔浩点点头:“燕子是我亲戚,不是保姆!”崔浩看见店里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那种老式的痱子粉,“天还没热呢,你这儿就卖痱子粉啦?”老板自己点了一支,又给崔浩点烟:“热了就来不及了,再说,这院里,哪家不要备上一点,夏天洗完澡,身上一擦,舒服着呢!”
白玉来到国泰大酒店37层顶楼套间,国泰广场是丝宝公司三四年前开发的一个项目,做完之后,崔浩保留了这个顶层,作为公司招待用房,五星级装修,有专门服务员,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就是公司的高管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来过。
服务员认识她,崔浩已经吩咐过了,服务员是在等她,“崔总说,他要晚到一会儿,让你等等他!”服务员蹲下来,给她一只盒子,她打开来,是最里面一间套房的钥匙。她开了门,放了盒子,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看见桌子底下有一盒录像光盘,她好奇起来,拿了一盘放进VCD机,光盘里是刻录的写真录像,里面的人不是刘学博吗?
看起来,是用针孔相机偷拍的,刘学博坐在一个女孩儿身边,对面还有一个女孩儿蹲着,细看,那个蹲着的女孩儿在帮刘学博剪脚指甲,“脚指甲这么长,家里没人剪?”刘学博道,“家里哪有人帮着剪?只有在这儿,你们才是真正照顾男人的女人哦!我家里那老虎,不折腾我就算好了咯!”刘学博叹气,坐在他身边的女的就说,“你这么风趣有成就的人,还得不着好女人?”刘学博摇头,“要好,也没你们好!”蹲着的那个女孩帮他穿上袜子,“你真是风趣呢!上次你来说的那个笑话,我们笑了好几天,你再说几个给我们听听吧!”刘学博道,“好啊,就说一个新的段子给你们听听,你们炒股票吗?”一个女孩儿回答:“不炒,但是懂一点的。”刘学博就说,“夫妻两上床后开始温存。妻摸了摸夫的下面:怎么还这么疲软? 夫道:别着急,盘整的越久,涨的越凶。 妻继续抚摩夫的下面:开始涨了,哇,涨的好快。 夫说:怎么样?涨停了,光头大阳线。 妻终于忍不住,翻身骑在夫身上,亲爱的,我套牢你了。夫说,套吧,套的越深越好。妻说,我要开始上下震荡了。夫说,震吧 ,注意控制好行情节奏。过了一会,夫说,不好,我要出货了。妻加大了震荡幅度,等等我,我也马上要突破了。井喷式高潮行情展开。两分钟后,夫妻解套。熊市开始,一切恢复疲软状。”
刘学博一边模仿主人公的嗓音对白,还一边模仿出喘息的效果来,把两个女孩儿说得笑个不停。
白玉看不下去,正要关,看见崔浩从专用电梯进来,气不打一处来,崔浩,是这种人?窥淫癖?她想起刘学博,心里一阵难受,再怎么说,刘学博也是对他们有恩的人,她不知道对刘学博是什么感情,她想恨他,可是,又恨不出来,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可怜他。
她看了刘学博的录像,看了刘学博的丑态,心里很不服输,她扔了遥控器,“你拍了多少这样的带子?是不是每个你请来玩的人,都拍了?”
“你看了刘学博的带子?那是他在这里乱搞时留下的丑态,不是有谁陷害他,是他自己不检点。”
崔浩坐在她身边,
“算了,不要管他了,我们要商量一下银杜路地块竞标的事,种种迹象表明该地块有更大背景的公司插手,戚华也来电要我放弃,你觉得呢?”崔浩想听听白玉的意见。
“银杜路地块对我们丝宝来说是志在必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但丝宝单独出面,如有闪失恐无退路,不如联合北京、深圳等地几家地产商组成联合团队去竞标,一来可以壮声色让幕后之手忌惮,二来遇到压力可以互相联保。”白玉字斟句酌道,“与此同时,我们还要为自己想好后路。”
崔浩道:“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拍板,干了。至于我们自己的后路,你放心,有!”
李愚好几天心神不宁。中午,他是从电视里才看到银杜路地块中标消息的。
电视新闻中称,受人瞩目的银杜路地块招标,吸引了国内17家房产巨头参与竞标,其中标价最高的丝宝等5家公司组成的联合团队,出手56亿元人民币,比第二名高出8亿人民币,丝宝地产最近刚刚上市,掌门人为亿万富翁崔浩,电视台记者还采访了崔浩董事长,崔浩说:“我们对上海有信心,对银杜路有信心,我们将在这里造上海乃至世界级的新地标建筑,银杜路地块交给丝宝,丝宝将不会辜负上海人民、上海市委、市政府的嘱托!”
李愚看了电视,脸色阴沉。
李钧儒从书房出来:“你怎么解释?你不是说你搞定了吗?”
李愚不说话,他原以为崔浩一定会听戚华的,一定会把银杜路地块让出来,他也知道崔浩戴村地已经征了,把这块地看作是整个丝宝沪北项目的灵魂,从地理上说,这个地方的确是戴村咽喉,弄不好会让戴村成为死地。
李钧儒:“你的事情,你收场,不要手伸得太长,更不要把手伸到别人的口袋里!!”
李愚点点头:“我知道!我去找崔浩!”
李愚到自己的书房给崔浩打电话,他拎起话筒,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让戚华和崔浩耐心地谈谈,崔浩心高气傲,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戚华约了崔浩到莎拉娜俱乐部见面。
崔浩走进莎拉娜俱乐部的时候,被俱乐部的迎宾小姐认出来了,迎宾小姐在他身后一溜小跑紧跟着他,为他开电梯门,电梯里小姐小声问他:“你是丝宝集团的董崔董事长?”出电梯,崔浩径直往里走,没有回头,一边脱了外套给她,又给她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做小费:“喊我崔先生就可以了。”迎宾小姐接了钱和外套,鞠躬道:“是!崔贵宾!”到了34层包房门口,崔浩摆摆手:“不用陪我了,你回去吧!另外,以后不要再称呼别人‘贵宾’了,那会让客人觉得你们公司没文化。”
戚华找他,肯定是为银杜路的事情,崔浩已经决定了,这件事他不会妥协,他原本就是为了挑战戚华等人,他不想做任人随意摆布傀儡。戚华对他不错,从来都是袒护他的,没有戚华就没有他崔浩,如果今天戚华提前来莎拉娜等他,他就向戚华认错,但是,不改初衷。伸出去的手,决不能自己收回,要么拿回东西,要么被人斩断。崔浩站在那里思忖。走廊对面的保安看他奇怪,慢慢地向他这边靠拢过来:“先生!”崔浩对他摇摇手,用迎宾小姐给他的数码卡,开了门,进了包间,包间里的室温永远是25度,湿度也永远是75度,这是戚区长的长宁包间,里面的布置都很私人化,崔浩能看得出来,戚华从来没想过这间包间会有其他人来用,徐悲鸿的真迹、刘海粟的字画、董其昌的手札,都放在这里,崔浩不知道这样一间包间,长包要多少钱,想来这个价格是不低的,这里每件器具都是镀金的,每件家具都是檀木的。他知道戚华让他来这里,是对他的信任。
他听见浴室里有水的声音,戚华躺在浴缸里,透过玻璃门,崔浩看见浴缸里红色的水面,那是因为上面飘着玫瑰花瓣,他没有发出声音,静静地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在想一会儿戚华出来他怎么应对。
崔浩看见茶几上放着乌龙茶,他不用闻,也不用品尝就知道那是铁观音,戚华喜欢铁观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铁观音?”戚华出来了,奇怪的是,她竟然穿戴得非常整齐,“因为它大气,闽南乌龙有很多种,奇兰、水仙、黄金贵,我都不喜欢,只有铁观音,大气而不霸气。”
戚华坐了下来,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崔浩斟茶,一个服务员慌不迭地跑过来,“我来!真是不好意思,应该我来的!”戚华挥挥手,“你去吧,这里不用你了。”小姐知趣地给戚华面前的杯子里加满了茶,随手给紫砂壶里加满了水,退了出去,戚华用中指在茶几上敲了两下,“今天请你来喝铁观音,我亲手泡,也亲手给你斟。”
崔浩心里感动起来,觉得一路上想的那些都不对,自己这样逆着戚华,对不起戚华的一片心血,他端起紫砂杯,一饮而尽,“上次托人从武夷给你带的大红袍,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你明知道我喜欢铁观音,却给我带大红袍?”戚华看看崔浩,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她叹口气,拖长了语调,“大红袍,是他们男人喜欢的茶。”崔浩听到戚华“他们男人”四个字,戚华心里把他看作是那些污浊男人中的一个?
戚华站到了落地窗前,她看着窗外,“他们又哪里能体会铁观音的妙处?濯清水,出高峰,吐云雾,饱山岚之气,沐日月之精,得烟霞之霭,亲风揽月,却并不据为己有,出于自然,更以自然之心回报自然之味,大悲大德。”
“戚华,你就是观音,心里有大慈悲的观音。”崔浩道,他知道自己是在奉承。
“我看你是更喜欢大红袍,红袍加身,你得意得很!”戚华指着窗外繁华的上海夜景,“站在这里,你可以把上海看得更清楚一点。”
崔浩走上一步,站在戚华身后,戚华加重了语气,“不要简单地用眼睛去看,那样你只看得见那些房子,你要用心去看,看见这些大楼背后的人,这些大楼在这里是不动的,它们背后的人却时时在变,我不希望你造了楼,但是却是在为别人忙碌,到头来,只是做了一个泥瓦匠。”
崔浩略一思忖,“您要我放弃银杜路?”
崔浩不能放弃,不要说他在银杜路上已经投入的人力物力,就是单单为了白玉大厦,也不能放弃,没有银杜路的白玉大厦,就是孤零零的独幢建筑,是大地上的一头突兀的骆驼,有了银杜路他才能把白玉大厦建成一个王国。
戚华没有回答崔浩的问话,她回身坐到沙发上,“今天请你来喝的这个铁观音,是安溪县的领导带来的,层次分明,回味悠长,做人要层次分明,做事要回味悠长,
铁观音七泡有余香,你呢?你能经得住几泡?”崔浩理解戚华的意思,你是不是逾越了你的层次和出身,占了你不该占的份额?你是不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你能经受多少会“浸泡”?说的是,“要丝宝让出这个地块,是不可能的,我们数家公司联合拿下,丝宝不好单独退出,但是,只要能合作,丝宝就一定合作!”
戚华摇摇手,仿佛猜透了他,“你不要说了,你们自以为聪明,搞攻守同盟,你出头,联络了×××、×××、×××,这几家公司,看起来都很了不起,可是,还不是要上头支持,他们靠什么起家的?还不是上头?他们来上海,没投一分钱,拿上海的贷款,做上海的项目,你以为他们人模狗样的了不起,想和他们去搞?你的伎俩早有人汇报上来了!”
崔浩听了戚华的话,心里直骂那些老板混蛋,看起来都是身价上亿的富人,他妈的,台湾、香港身价,都是狗屁,其实胆子比老鼠还小,那身价都是气球,一戳就破,不过反过来想想自己,不也是一样吗?那些龟孙子!他有一种被出卖的了感觉。
服务生进来,说乒乓球台准备好了,可以去打球了,戚华、崔浩来到乒乓室,崔浩让戚华先发球,戚华横拍,嘴里道:“右边!”崔浩本能地想到左边,他挥拍向左,扑空了。
戚华看看崔浩,崔浩这个人本性多疑,不容易相信别人,脑后反骨又多。
服务生扔过来一只新球,戚华再次高喊了一生:“右边!”猛地把球向右边发去!
崔浩相信了戚华,他扑向了右边,没想到,戚华这次发出来的却是一个旋转球,而且旋转的方向和球行进的方向正好相反,崔浩的板儿碰到了球,但是球擦着球板旋转着飞上了天花板。
玉箫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同时也从他的这个世界里消失了。没了。而他的痛,却不能对别人说,对玉箫燕的想念、愧疚、寻找、担心,这些都不能对人说,只有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承受。
想到那个捧着茶树来上海找他,想到那个背着铺盖找刘学博,让刘学博为他准备住房的玉箫燕,他就怎么也
睡不着。
崔浩,他是一个冷酷的杀手,一个无情的生意人,他孤僻而又自傲,但是,他的内心却不缺乏任何一种对于善的体验,他的善不是后天学来的,很多人的善是后天学来的。关心别人的疾病和失意,比如生日、节日的时候问候亲人朋友,等等,很多人这些事儿做的天衣无缝,但是,内心却是冷酷的,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崔浩恰恰相反,他可能这些事儿一点都不会,但是,他能深深地感受到痛苦,那种体无完肤的感觉,他是对疾苦有切身之感的人,凡是他认识的人,谁有个病痛不快,他就会在内心得到感同身受, 他会像那个人一样苦。所以,他不用后天的教化,后天从文化教养里得到的那些东西来做人,而是只用他内在的同情心来做人,否则他就活不好,对玉箫燕,他就是这样的。
他拥有对玉家的恨,但更有对玉箫燕的爱,他把玉龙海的死、吴维力的出走归咎在自己的头上,愧对玉箫燕的痛楚像癌症一样在他的体内发酵,吞噬着他。
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玉箫燕呢?他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让司机开着车在上海到处转,毛毛农,他也到过,他几乎到过上海任何一个弄堂,任何一条路口。他的车停在弄堂口,司机像黑塔一样站在弄堂口的阴影里,弄堂里的人都很惊慌,他们没有见过林肯车,也没有见过穿西装的人走进这个弄堂。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考,他终于用理性的天平已经称出了他对玉箫燕的情感重量:他要玉箫燕回来,和他一起为丝宝的明天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