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这样做!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刘学博问道,他希望玉箫燕服软,求他,希望玉箫燕能对他好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他真不明白,为什么崔浩能得到这个女人的心,而他不能。玉箫燕站起身:“我要走了,你也走吧,我想说的,都说了!”刘学博在心里说:“你为什么不求我?你求我,我就可以做!”他忍不住了,他冲上去,抱住玉箫燕,“燕子,我想你,我想你啊!”玉箫燕抬手,狠狠地给了刘学博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把刘学博的人格击垮了,他破罐子破摔,恶狠狠地吼道:“那你就等着吧,等着给崔浩收尸吧!”是啊,既然没人相信他,没人需要他,他为什么不做一个真正的撒旦呢?好人永远做不得了,只能做坏人了,那就坏到头吧。
六
一支曲子,从风里飘,从水里飘,从心里飘,可以让一个人的内心变得凌乱,也可以让一个人的内心变得坚强、清澈。崔浩进去之后,她还喝过一段乌龙茶,小头死后,她就再也不能喝乌龙茶了,只要闻到武夷山慧苑岩肉桂茶的香味,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流眼泪,再流下去,她的泪腺就要干了呢!白玉一边喝着普洱,一边听着古琴曲。
她把所有乌龙茶都藏了起来,她再也不能喝乌龙茶了。
她告别了乌龙茶,改喝普洱茶,她给狱里的崔浩也送去普洱,喝普洱吧,如果说,绿茶是一个人的青年时代,清纯,简单,让人可以一针见血地看透和品透,那么乌龙茶大概可以算是一个人的中年时代了,它一半是成熟的,一半是青涩的,半发酵的茶,就如半成熟的人生,普洱呢?它是越陈越好,里面积攒了岁月的伤感,也积攒了岁月的余韵,让你回首之间,仿佛顿然开悟。她希望崔浩明白,坐牢并不重要,如果你有坚定的意志,求生和求存的意志,你就能在任何时候复出,甚至,你身体在牢里,精神上却比在外面的人还要自由。牢里的时间只会使你变得更加纯净,更加厚重。
她每天都在认真地打理着丝宝,好在刘学博并不怎么为难她,虽然丝宝的业务在走下坡路,但是,刘学博还是在帮助白玉把它维持下去。这一点上,她是感激刘学博的,但是,她又分明痛恨着刘学博,为什么刘学博对她不薄,她却只会回报以恨?为什么崔浩,似乎什么也没有给她,她却对他有无限的依恋和思念?她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思念崔浩,思念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渴望和他在一起,她觉得崔浩就是她的灵魂,没有了崔浩,她的灵魂就没有了。现在,崔浩在里面,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把箫燕和大头带好,又如何应对刘学博。
她问刘学博:“你这样报复崔浩,对你真的有好处吗?”
刘学博摇摇头:“我也只是别人的工具,我要的只是尊严,崔浩剥夺了我的尊严,我就得让他把尊严还我!”刘学博经过一系列事件,沉沉浮浮之后,对自己已经看得比较透,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他也不喜欢自己的角色,却无法改变。
林白玉知道,在刘学博和崔浩的关系上,她是最没有发言权的,要说,本来刘学博是崔浩的恩人,崔浩大学毕业就在刘学博手下工作,后来出狱,又是刘学博帮忙收留了他,刘学博对崔浩有恩,当然,崔浩两次入狱,又都是刘学博把他送进去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们两个为什么就不能合作呢?白玉真的说不清楚,也许他们真的是命里犯冲吧。“本来,你们两个可以像父子一样!”白玉叹气。
刘学博恶狠狠地道:“他这个白眼狼,什么时候真的尊重过我?别叫我原谅他,谁叫我原谅他,谁就是我的敌人。”
白玉摇头:“我不会在你面前替他说话的,我只是痛心,不知道为什么。”
“白玉,说真的,我们只是棋盘上的棋子!你看起来,我是谋害崔浩的凶手,但是,你又哪里知道呢?我的背后,还有更多的背后,那个真正的推手,你看不到?”刘学博听见白玉这样说,心里也难过起来,他已经经受过许多的难过了,如今,他已经能看懂白玉心里的那份难过,但是,他无能为力,他知道即使自己原谅崔浩,放崔浩一马,白玉的这种难过也不能消除,崔浩的命运也无法改变!“崔浩的命运,早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功!就像我,不可能有尊严一样!”
白玉警觉起来:“你说的那个幕后推手是谁?”
刘学博道:“你不要问了,问了也没有用!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告诉你,你会更难受!”
“你让邓超群上告,又暗地里找内参记者揭发崔浩,如今丝宝成了这个样子,你不觉得亏心?”白玉淡淡地问,她没有谴责刘学博的意思,丝宝如何她真的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崔浩。
可是,天下偏偏有人非常关心丝宝,要拿了丝宝去,丝宝太肥了,让人垂涎。
“谁叫崔浩太拼命?把丝宝做得这么好?”刘学博哑着嗓子,“有人要拿丝宝走,就得先让丝宝垮下来,股价要跌,年报要亏,不然他怎么拿?”
白玉不知道如何是好!其实她已经决定要嫁给李愚!因为李愚答应可以救崔浩!
李愚对白玉说:“白玉,你想救崔浩?为什么?他风光的时候,利用我,现在,他在牢里还要利用我吗?”
白玉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说:“李愚,你是他同学,我也是他同学,我们都有责任帮助他,不是吗?”
李愚不理解白玉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崔浩,“白玉,除非一个办法,你嫁给我,你失去和你爱的人一起生活的机会,用你的幸福来换崔浩的幸福,你干不干?”
白玉没想到李愚会这样说,但是,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点头:“是的。我可以,我可以用我来换他!我就怕你不敢!你不敢要我!”
李愚站起来,看看窗外的黑夜,夜幕在灯光中显得越发璀璨,金贸大厦尖顶上的白色灯光在云雾中闪烁,东方明珠伸入天空的塔楼在城市上空像一个不眠的人一样守候着黎明。他不知道他内心的黑暗有多深,而这种黑暗又来自哪里,他对白玉说:“你嫁给我,我帮你忙!天经地义!”
白玉点点头。她几乎是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她相信李愚的父亲,他未来的公公李钧儒一定能帮忙!她还相信,只要她嫁给李愚,李钧儒就会真的出面!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李钧儒也遇到了麻烦,这个世界,如果你做官,就一定有人比你的官更大,如果你有强权,那么就一定有一个更高的强权来左右你。白玉不知道这个道理,或者她知道,但是,她无法超脱与对世俗权柄的膜拜。
她渴望出现一个奇迹,一个神迹,她天天祷告,她的祷告没有蒙福,不被神应允,她转而求人,她希望某个强权能干预崔浩的命运,能改变他的未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崔浩要经历那么多磨难: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乞讨让他读了大学,工作没几天就坐牢,之后靠个人奋斗掌握了财富,成功近在咫尺,可是功败垂成,一夜之间又成阶下囚!琛保平、阿三先后为他死,他渴望成功,重视哥们义气,却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他想让白玉富有,给白玉带来的却是孤独和恐惧。
李愚走过来,抱住了她。
李愚住的是一座老式公寓楼,它建于20世纪80年代初期,式样是老的,但是位置却是特殊的,它站立在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叉口上,可以俯瞰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汇,可以远观东外滩和西外滩的全景。李愚把白玉压在面向黄浦江的落地玻璃窗上。他吻着她的双手,然后是手臂,他打开了她,从外到里。
壁炉里的热气熏了上来。
她疲惫地匍匐在窗玻璃上,窗外依然是金贸大厦,依然是黄浦江的汽笛声,白玉看着窗外,一切都是一样的,但是,一切又都会不一样!
李愚慢慢地从她的背后进入,黄浦江上一艘邮轮驶过,汽笛一声长鸣,有点儿像人的叹息。
李愚缓慢而有节奏地进出着,每个节奏都似乎是精心设计,进出的尺寸和时间长短控制得严丝合缝,终于,他一声长号,射在了白玉的里面。
白玉来找邓超群的时候,邓超群一个人正在自己新分到的公寓里喝酒。
邓超群看她进来,头也不抬:“我知道你会来的!”
白玉自己找凳子坐了,环顾了一下邓超群的新家,客厅的西墙上,竟然挂着一幅郑板桥的中堂:“不错么!装修得很有品位!郑板桥的字?”
“那是我祖上留下来的!现在有了好房子,可以摆出来了!”邓超群给白玉倒酒,是石库门五年陈的。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也一定知道我的来意!”白玉想单刀直入!
邓超群一边喝酒一边道:“对!你来叫我撤诉!”
白玉端了酒杯:“你们是兄弟!再说,崔浩的确没有亏待戴村的乡亲!更没有亏待你!”
邓超群点点头:“告诉你吧!状告崔浩的事儿,是崔浩亲自安排的。”
白玉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邓超群解释道:“崔浩知道,丝宝上市之后,上面和下面都有人要他下台!戴村的事儿是这些人一定要利用的,所以,他安排我告他,把他告进去。连诉状都是他自己写好的!参加诉讼的人都是他亲自挑的!我看崔浩预料的一点儿没错,我只是一纸诉状,悄没声息的拆迁违约诉状,只要丝宝出点儿血,给钱就能平下来的小事儿,他就被拘了,看来不是他有问题,是有人要他进去,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我递状子,而是别人递状子,你想想会是什么样子?”
“这么大的事儿,崔浩竟然不和我商量!”白玉咬牙切齿,不由得说了一句粗话:“这多危险!要是弄巧成拙呢?现在差不多就是弄巧成拙!”
“其实,这个时候,有什么地方比里面更安全呢?”邓超群道:“他已经进去了,外面的各路神仙也不会把他当对手了,他现在倒是轻松的很!”
白玉气得直哆嗦:“那他预计到刘学博回来当董事长吗?”
邓超群沉默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道:“如果崔浩不是在里面,说不定他就不在人世了呢?刘学博回来任董事长,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是戚华区长安排的吧?他是用刘学博挡住了李愚!”
“他这个懦夫!”白玉骂起来:“他以为他是诸葛亮?你问问他,他预计到了我会怎么样了吗?”
“是的!你知道,他发现了什么?”邓超群道:“现在该是他出来的时候了!”
“他发现了什么?”白玉又气又急。
“东盛达!”邓超群道,“东盛达的老板是李愚!”
“你是说,真正想把丝宝搞垮的是李愚?”白玉惊得目瞪口呆。
邓超群道:“要不是崔浩进去,这些人还不会跳出来表演,崔浩在里面,他们就肆无忌惮了,尾巴就都露出来了!”
“崔浩又有什么办法呢?”白玉还是不明白,崔浩到底要做什么,男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大家摆开了,互相商议?她脑子里突然一闪,难道崔浩要和李愚你死我活地斗?“崔浩斗得过李愚?”
邓超群点点头:“小人物也有大能量,大人物也有软肋!就在李钧儒身上下手。”
七
李钧儒犹豫了很久,崔浩的事情怎么处理,他看着桌上崔浩送来的玉佛,想到戚华前些天和他谈的一些事情,戚华的意思是,崔浩的事儿,事关很多人,如果崔浩站不住脚,可能很多人会站不住脚跟!
李钧儒觉得还是应该帮一下崔浩,上海不能出事儿,崔浩的事儿,弄不好,会让上海受损。崔浩到底有什么问题呢?他所有的财富都在上海么!调查下来,他个人名下的财富并不多,他建起来的丝宝这个上市公司,还是为上海做了贡献的么!
戚华听李钧儒这么说,心里有点儿放心了,到底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你说的对,崔浩所做的都是对上海有益的事儿,他盖了那么多楼,许多大型项目几乎是改变了整个区域的地貌,凡是丝宝进驻的地方,地皮立即升值,人气立即转旺,崔浩本人即使是有了一些钱,不也依然投在公司里,在运转,其实也还是公共资产!他的个人消费连一个普通政府职员的水平都不如!”
戚华送给李钧儒一只磁枕,据说可以治疗颈椎病,李钧儒拿出磁枕,戚华把它安置在李钧儒的脑后,又给李钧儒腰里垫了一块垫子。
李钧儒点点头,他喜欢戚华,戚华工作能力和作风,有点儿像当年的他,有干劲,做什么都走在头里,李钧儒道:“不要担心,什么时候做事儿都会有个波折,崔浩这样的年轻人也要经得住波折,这辈子,我经历的波折多,太多了,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事儿!”李钧儒看戚华点头,又思忖了一下,补充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要从这些牵扯中撤出来!”
戚华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李愚介入丝宝的事儿向李钧儒和盘托出。
最近,《亚洲周刊》刊登了记者对崔浩义子杭英年的专访,专访中杭英年为崔浩鸣冤。
李钧儒看到了《亚洲周刊》的报道。现在事情的真相似乎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平息人们对真相的揣测和议论。调查没有结果,任何具有说服力的材料都没有找到,崔浩个人的资产少得可怜,也没有发现有资产转移。
把他关在里面,事儿会越来越大,甚至会成政治问题,不如就放了他,让他去吧,只要财富还是这个社会的,他并没有什么个人资产转移出去了的,就让他去吧。
戚华指着文章中的几行字道:“老领导,事情恐怕还不那么简单。你看看,《亚洲周刊》这几句话,‘随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一直在暗中增持丝宝股份的东盛达公司浮出水面,东盛达公司的暗中增持和丝宝掌门的身陷囹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外界有诸多猜测’,这种含沙射影,对我们很不利,是直接指向您的!”
崔浩在狱里也看见了。
他看见《亚洲周刊》上大头的样子,不对,应该是杭英年,他穿着西装,扎着领带,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肩膀宽阔,下巴上有硬硬的胡茬。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老了。不是当初的崔浩了。想想自己大学毕业也才是眼前的事儿,现在却是大头大学毕业的时代了。
他们这批人该退下来了,该让位给这些年轻人了。
当然,他已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留给这些年轻人,有的只是自己的一点儿经验和甘愿出局的心情。想着这些,他心里也踏实了,不管如何,自己做过了,即使是在狱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该有的他都有过,磨难没有少,金钱、荣耀,甚至爱情,都没有少,是的,爱情,他没有少,还要什么呢?崔浩知道,这孩子做对了,他即将自由。他出去,要不顾一切地和白玉结婚,有什么学校能教给一个人真正的思想和灵魂?让他彻底地领悟生活的真谛?监狱是多么好的学校啊,这里可以试炼出真正的黄金,生活的真理的黄金。
崔浩在监狱里得到的是那么丰富,他得到的是对爱情的勇气和对生活真正的爱。他从名利的捆绑中挣脱了,他解放了。而他相信生活才刚刚开始:他象一个新生的婴儿,获得了新生命。上次他是被迫进来的,这次他是自愿进来的,情况真的不同,这次他在这里得到的远远比上次多。
他给戴耘发出了行动指令。
戴耘接了崔浩发来的指示,“可以了 ,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他拿了那只牛皮纸信封,抱在怀里,他的大衣太厚了,厚得有点儿臃肿,而且,这会儿上海的天气已经不那么冷,甚至是有点儿热了,但是,出门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穿了大衣,是不是他内心胆怯,怕别人看出他来?他什么都不用怕啊,有谁会在大街上认出他呢?上海人那么多,常住和流动人口加起来有1800万,在茫茫的人流里,有谁认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