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摄政王的领导下,人民团结一致。不论是自由主义还是保守主义,抑或是白人官员和黑人工人,他们都十分尊重摄政王,而这并非源自他背后的王权,而是因为他能耐心地倾听他们的心声。很高兴,在他去世之前,我终于跟他消除了矛盾与隔阂。
——曼德拉狱中日记
1941年年末,曼德拉突然收到了摄政王的来信,说他正准备访问约翰内斯堡,并想顺便见一下曼德拉和佳士提斯。虽然他们此时早已摆脱了摄政王的束缚,摄政王也没有派人将他们带回王宫,但曼德拉还是对威严的摄政王十分畏惧。不过,多年的培育之恩让想念战胜了恐惧。他知道,他应该去见见这位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老人。
让曼德拉惊讶的是,摄政王完全没有他记忆中的威严和想象中的生气,也没有提福特海尔、王宫、婚姻或是其他,而是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只是关切地询问曼德拉现在的工作和未来的打算。摄政王没有劝曼德拉回去,而是鼓励他好好追寻自己的梦想。这让曼德拉终于重拾了自我,毕竟,他曾经的行为怎么说都是一种叛逆和逃避,摄政王的宽容和理解给了曼德拉心理上的彻底救赎。另一方面,曼德拉也找回了对泰姆布王室的尊敬。他知道那件事只是出于一个年迈的父亲对儿子过于殷切的期盼,而不是整个部落的不通情理。
但是,摄政王对佳士提斯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要求佳士提斯立即返回王宫,准备继承摄政王之位。而此时的佳士提斯正沉浸在和一位年轻女士的恋爱关系里,他对摄政王的要求置若罔闻。于是,摄政王走后,一位大臣起诉了佳士提斯。由于自学法律的缘故,曼德拉便出庭为佳士提斯辩护。
在听证会上,曼德拉据理力争,强调佳士提斯已经是成年人,因此他完全没有理由一定要听从父亲的意见。那位大臣却不根据曼德拉的意见进行反驳,而是指责曼德拉对摄政王的背叛和不忠,他一面直呼曼德拉的部落名字“马迪巴”,一面言辞恳切道:“摄政王对你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他关心你,还供你上学,而现在你却要帮助他的儿子离开他,你觉得这是一个有道德的年轻人该做的事吗?”
这位大臣很聪明,他的这番话狠狠地击中了曼德拉的软肋。的确,曼德拉只是摄政王的养子,将来充其量只能做一个谋臣,而佳士提斯则是摄政王的亲生儿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曼德拉可以为了梦想押上命运——毕竟,他原本的命运也并非那么诱人。而佳士提斯却不能置自己的部族和人民于不顾。于是,曼德拉改变了主意,打算劝佳士提斯回去。当然,佳士提斯没有同意。
半年后,噩耗传来,摄政王因病去世。此时已是1942年的冬天。上次见面时曼德拉就已经发现了摄政王身体很差,终于,他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曼德拉和佳士提斯立即动身返回穆克孜韦尼,到达时,摄政王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他们感到十分失落,当初逃离这里时的兴奋被深深的悲伤和自责所替代。曼德拉不知道摄政王的逝世与自己的出走有没有关系,但他很清楚,看着两个最爱的孩子那么迫切地离开自己,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
泰姆布失去了一位开明而宽容的领袖,曼德拉和佳士提斯则失去了慈爱的父亲。葬礼后,曼德拉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穆克孜韦尼逗留了一周。他用这一周的时间好好地回顾了自己的青少年生活,并仔细思索着部落和城市之于他的不同意义。他说道:“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里却依然和从前一样安静,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思考了很多东西。”
这是一场传统和现代的较量,也是一次大脑和内心的冲突。曼德拉依然以自己是一名泰姆布人而自豪,并感激部落和摄政王赠予他的一切:幼时的美丽乡野,部落的传奇故事,之后的良好教育……这些东西早已和曼德拉的生命融合在了一起。但另一方面,曼德拉也发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逆转的变化:他的前途不再和泰姆布绑在一起,而是和约翰内斯堡息息相关;他的口音失去了纯正的科萨味道,而是带了一点矿脉附近的祖鲁口音;他不再热衷于成为一个体面的公务员,而是立志成为一个能在白人世界立身的黑人律师……这些改变都将曼德拉彻底地带离了部落和王宫,带向更加开阔的未来。
最后,曼德拉做出了选择——其实他早已做出了选择,这次在故乡的思考只是更加确认了他之前的决定,那就是依凭自己的内心,去选择属于自己的未来,那个在更广阔的天地里遨游的未来。
而佳士提斯经历过父亲的去世,听从了母亲的劝诫,最终决定承担自己与生俱来的责任,担任摄政王一职,而曼德拉还没来得及参加他的就职典礼就匆匆返回了约翰内斯堡。命运将这对亲密无间的伙伴分开了,一个选择了传统与责任,另一个则选择了前进与理想。这种选择从来就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选择之后的甘心或悔恨。但至少,我们知道,选择了理想的曼德拉在之后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用和曼德拉一样享誉世界的自由斗士切·格瓦拉的话来为这种境遇做注脚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说,年轻人在面对关于未来的选择和迷茫时,“要面对现实,但忠于理想”!很多人做到了前者,却忽略了更为重要的后者。面对现实给了我们安然脚下的自信,忠于理想则赋予我们通达未来的方向。没有方向,只有苟且的生活,并不值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