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监狱时,我常担心人们会把我刻画成超人,能够做到那些不可能的事。人们期望我能做到神才能完成的事,但我知道我不能。
——1999年曼德拉答记者问
曼德拉在种族和解上创造了奇迹,那他能在经济问题上也创造奇迹吗?
经济是对政局影响最大的因素之一,在曼德拉上台的前一年,南非经济才刚刚开始从持续多年的衰退中复苏。种族隔离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太多的灾难,而曼德拉则要保证这些灾难中与人民利益关系最密切的一个不会延续下去。
虽然民众都在期待种族团结后的南非能迎来一次经济的起飞,但曼德拉内阁要面对的是捉襟见肘的预算和白人既得利益者对改革的诸多抵抗。最大的隐患来自财政部,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南非资本大量外流,国库状况堪忧,前政府借的大量外债也需要他们进行偿还,曼德拉需要赶紧想办法让外国投资人重新对南非产生信心和期待。曼德拉重新起用了德克勒克当政时期的财政部长德里克·齐思,齐思为南非经济带来了活力,但是没过几个月就因为家庭原因辞职了,曼德拉只得让特雷夫·纽曼代替他的职位。纽曼曾是一名激进分子,这让很多银行家对他顾虑重重,但很快他就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这时发生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新政府的经济政策相比之前的白人政府更加自由,这让很多国家的观察者感到惊讶。之前的白人政府虽是资本主义政权,但在经济上实行“大锅饭”政策,国有企业占支配地位,白人工人拥有高福利的铁饭碗——当然,建立在黑人的低廉工资和额外付出上。现在曼德拉内阁没有坚持国有化政策和计划经济,他们将部分国有企业进行拍卖,并出售了电信等公共事业公司的部分股份,实行经济私有化、市场自由化和公平就业等政策。很多之前坚决抵制共产主义的白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那么热爱强调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
普通的南非荷兰人在新的经济政策下无所适从,因为他们在低端岗位竞争不过南非黑人,在高端岗位又竞争不过南非英国人,最后纷纷失业。这些“穷白人”的存在使得南非白人右翼势力得以继续存在和发展。不过,由于自由竞争对白人中产者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不用再负担白人员工的终身雇佣待遇,所以他们对非国大政府表示了支持。
对南非黑人来说,新的经济政策同样给黑人中产者带来了更多的好处。曼德拉政府在抑制白人经济的同时开始扶持黑人企业家。到了1997年,更多的黑人进入富人的行列,他们还成功地进军股票市场,开始对南非经济产生重要的影响。
但与此同时,黑人普通民众对政府的改革大失所望。这种失望源于过高的期望。人们期待新政府成立后外资会大量涌入,但当时国际资本市场的风向早已转变,随着金价暴跌、劳动力上涨等因素,国外资本对南非渐渐失去了兴趣,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东南亚等发展迅猛的经济体。曼德拉尝试了种种方法,最终仍然没能挽回投资人的心。虽然南非经济在姆贝基等人的苦心经营下从1994年开始保持每年3%的增长,但这种程度的增长还不能完全改善之前黑人失业率高达将近30%的状况。
失业率居高不下成了曼德拉政府最受人诟病的问题,非国大在竞选时最重要的口号就是增加就业,南非黑人对此充满期待,但现实让他们失望不已。失业和贫困问题使得社会治安恶化,虽然非国大在改善治安上颇有建树,大大降低了每年死亡事件发生的频率,但失业带来的偷窃、抢劫等问题十分严重,很多外来的黑社会也开始在南非发展起来。
最让曼德拉痛心的是非国大官员的腐败问题,这几乎是每一个通过解放斗争新建立的政府的普遍问题,非洲有很多国家在独立后长期身陷腐败丑闻当中,这种现象甚至一直持续到21世纪。
曼德拉刚接手政府时就很清楚:南非政府的行贿受贿几乎早已成了一种普遍存在的风气。现在,白人官员走了,黑人官员来了,但前来送钱的企业家一直没有变。一些非国大官员没有经受住诱惑,开始了罪恶的权钱交易,这大大损害了政府的声誉。在这些苗头渐露时,曼德拉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虽然他个人克己奉公,生活俭朴,但对非国大有点“愚忠”,对非国大成员过于宽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艾伦·博萨克,他被指控挪用公款为自己购买房产,曼德拉却一直对他表示支持,这让民众怀疑曼德拉是否将对非国大的忠诚置于对民众的忠诚之上。
当然,非国大政府许诺给民众的支票也并非都没兑现,曼德拉关心民生,上任头3年大力改善黑人贫民的生存状况,为120万居民的住所通了电,为170万贫民提供了自来水——虽然在经济困局下,这比他当初制定的规划要大幅缩水。
正如曼德拉自己所说:“我不是圣人。”在政治上创造了奇迹的曼德拉,在经济上却没能为南非带来飞跃。从好的方面说,对于一个刚接手一堆烂摊子,并且没有一点经验的新政府来说,将南非经济从衰退扭转为持续增长,并安全地躲过1997年的金融风暴,已经是不错的成绩了。不过,民众从来不会从好的方面来看政府,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曼德拉政府并未满足他们的要求,虽然他们依然对未来充满希望,但这种希望一直笼罩在层层阴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