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著雨暗舒了口气,不经意地朝刺客飞落的酒楼屋顶望去,却见那三楼临窗的地方,一个身着月白色云纹长衫的人手执玉杯坐在那里。他像已静静坐在那里很长时间了,又像是才坐了上去。
心有所动,当花著月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把视线投向了她。
这个人大约二十来岁上下,或者年纪更小,长发犹如丝缎一般束起一绺在脑后,其余的全部垂在肩上。
他的双眸极黑,目光轻轻扫过,犹如三月河面缓缓流动的风,又如那春日暖暖的日光,照拂得人周身如沐春风般暖洋洋。
此时天气极好,薰暖的风顺着微微飘起的碧纱吹起,迤逦柔碎。日光若金,穿越浮华,静坐而望的人似被渡上了一层莹白光亮,那场景,就像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花著雨蓦然心惊于她注视的时间过长,淡淡收回视线,方发现那人静坐的高度恰巧能看到刚才侧翻马车里的全部情形。
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看到她与刺客的交流?
如果他坐在那里有了一段时间的话。
这个认知让她不由再次朝那人望去,那人却端杯朝她露出一抹轻笑,眉清目弯,如旭日初升,温暖耀目。
“小姐还要不要去万源米铺?”赵管事沉声皱眉问道。
花著雨敛了心神,不管那人有没有看见她与刺客的交流,她都决定不去多想,因为事实已是如此,想也是白想。
她看了赵管事一眼,“都到了这里,还是去吧,马车坏了,可以再租一辆。”估计他巴不得她不去,可是她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赵管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随手就又拦了一辆马车,待主仆二人坐好,才报了地头让车夫赶过去。
一路上芍药少不得对她一番拾缀,等花著雨到万源米铺的时候,时间几乎已近午时。
“这就是今年七个月的账本?”花著雨随手翻阅着早已候在万源米铺的三个掌柜呈上来的几大叠账本,不动声色地问道。
在她从万源米铺的两间地处繁华的门脸看来,这里地段好,门楣装饰也大气,铺子里的伙计也约模有六七个的样子,诚如琴儿的堂兄打探的情形,这里应该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铺子。可是按账本上来看,却是月月亏损,除却税费以外,竟是连伙计的薪资都是拖欠着的,这可能吗?
“没错。由于生意不景气,陈米未卖完,过了梅雨季节,都变成了霉米,无法出售,全堆在了仓库里。可是到了新米季节,为了把三家米铺经营下去,夫人下令,又重新从府里头调了大笔钱款投了进来进了新米,目前才勉强维持三家米铺的正常经营。”钟掌柜垂首在桌案旁谨慎回答道。
花著雨一目十行把那些账本胡乱扫了几眼,根本不想深那个入研究,就把账本随手一丢,淡淡道:“照钟掌柜这么说来,这两年我母亲为了维持三家米铺的正常经营,总共往里投了多少钱?”
钟掌柜也是不怕死,恐怕也是欺着花著雨好胡弄,想也不想地就回答道:“头年的时候夫人就拿了五万两银子出来进米,结果也只能把铺子里的开销持平,第二年的时候因为头年略有亏损,夫人只好又拿五万两银子出来进新米。”
“意思是说,这两年夫人差不多投了十万两银子?没有一两银子的回笼?”
“是。”
花著雨点了点头,“那现在仓库里霉米有多少?新米有多少?”
“昨儿晚上小的接到七小姐要来接账的通知后,小的就和钱掌柜刘掌柜一起去了台青那边的大仓库,盘点了一下,新米大约还有五千担,霉米还有两万担。”
听到这个回答,一旁的赵管事眼角动了一下,分明觉得这个回答有些离谱。
花著雨自是没错过他的神色,点了点头道:“这个季节,差不多是才把新米进完,一年的售货量也就在这个月,五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没有道理银子用完了,仓库里就只装着五千担。钟掌柜,你说是不是?”
她眼皮轻抬,目光清冷,柔弱的外表下分明已蕴染了几分不可逼视的凌厉!
钟掌柜一惊,听赵管事所说,他以为这个七小姐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胡乱这些话就可以把她吓得六神无主,就算再聪明点,把这些账册往她面前一摆,她只要翻得一翻就要骇得晕过去,未料到她不仅知道收米的季节,似乎还知道仓库一年应该储存的数目,该如何应对?
他眼珠连转,思索着狡辩之词。
“或者是三位掌柜给掌着这么大几家米铺,只准备在一年之中就卖五千担米然后就歇业?还是说打算把新米卖完了之后再卖霉米,然后闹出人命整出官司把我这个米铺所有人给关了监牢?”花著雨不待他说话,又一字一字逼问,气势迫人。
这席话一出来,不仅三位掌柜,包括赵管事都变了脸色。夫人说把铺子交给七小姐也就一那个夜之间的事,如此短的时间,七小姐不可能向任何有生意经验的人问询或取经,可是她怎么可能清楚几家米铺的经营流程?又如何能把夫人的打算也说了出来?
这个看似羸弱眼下实则犀利的女子,如何会是他所认知的那位唯唯诺诺的七小姐?
钟掌柜终于慌乱了起来,抹着汗道:“小姐有所不知,由于今年江南一带先是旱灾,后又水涝,造成稻谷产量锐减,收购的价格比往年是高了几倍不止,所以三万两银子也只能买到六七千担,此前的两万两银子去年又花销了,这个……”
“是么?”花著雨忽然挥了挥手,脸上表情又柔和了起来,端起茶杯微笑道:“做生意总有这样那样的难处,人算往往不如天算,罢了,反正我也不懂这些,你们向我解释也是白解释。其实我今儿个来,也只是来看看皇后娘娘赐给我姐姐的铺子究竟有多大而已,至于接手铺子的事,看来我这个弱女子还是不能胜任的。”
在场的几人明显暗地各自松了口气,他们的目的,也就是要吓退七小姐,总算她是知难而退了,不负夫人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