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红
命运就这样残酷,在一个梦开始温暖时,就要上演一声忧伤的别离。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残雪消融,春天趋于真实。列车驶进川东起伏的群山,一个梦开始温暖,而晓雯那双忧郁的眼睛,也从如黛远山星星般地晶莹起来。
晓雯是我的朋友,当我只身北上时,她正在念师范三年级,春节回山城,她已在一个小镇当上语文教师了。于是到明月山中去找她,汽车在山中蜿蜒了几个小时,满目都是青青的山影……
走入由两排砖瓦房构成的小学校,操场的另一端一个女子正从井沿缓缓地提起水来,旁边的树间晾着两条牛仔裤、一件浅蓝的衬衫。此时这校园静静的,连风声也没有,那女子用通红的小手拂了一下散乱的长发。晓雯!我不敢叫她,内心涌动一股莫名的悲伤,那个楚楚怜人的身影就是那个不倦推油印机的女孩?难道她的青春就要永远留在这两排桉树,几间教室,一方土坯地操场的学校?
在我高三时,晓雯上初二,她勇敢地从我手中接下了“芳菲”文学社的所有忙累,整天如一只急飞的燕子,没有停落的时候。眼前,在她忍着刺骨的井水洗衣的从容平静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散发着油墨香的“芳菲”扉页:呵护每一颗童心,放飞每一个希望的灵魂,我将是一名教师!是啊,她实现了她的梦想。
4月,收到晓雯一封短信,说她母亲病了,她害怕再遭像失去父亲那样的不幸。最后说镇上已停发了教师两个月的工资。当我得知她每天还要回家帮母亲翻地,晚上又要批改4个班孩子的作业,我忍不住对那些“打的”来去红酒绿灯的日子憾悔不已。晓雯,在这茫茫世界中,犹如一朵朴素的小花,有着不经意的美丽。
又过一年后回到四川,晓雯的学校依旧,老校长告诉我,晓雯去深圳了,她寄来钱,学校建起了图书室。那天,我几乎很难走过枯草瑟瑟的小小操场,在凝望起伏绵绵的明月山峦时,犹寒的阳光里,记忆像断线的风筝跌落。
又是4月,我像寻找一个故事一样漫无目的到了深圳这个齿轮调整咬合运转的城市。我轻轻记起的名字,晓雯,她会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
海上公园,栏杆抚遍,无人会登临意,午后的阳光柔柔地照着蔚蓝的海面,此时我已完全把那个牵心的女孩忘记。迎面一对情侣很绅士淑女的走来,女孩浅蓝的布裙洋溢着无限青春——我认出你来了,晓雯!
在黄昏的咖啡厅里,对面坐着的不再是那个扎长辫的小女孩。她青春的面容点染着淡蓝的眼影、浅紫的口红,沉甸甸的戒指在她的纤指上泛着光泽。都没有加糖的咖啡开始在钢匙的搅动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那个栖身于现代都市的晓雯,已难再轻易提起从前。
夜渐渐深了,当晓雯起身与我告别,我才猛然想起问她怎么来的深圳。在她轻声诉说里,我看到她在母亲新坟前无助站立的身影,看到她哥哥无情地把她相许于一个有钱屠户的惊惧,看到她望着最后一个学生迎着夕阳离去默默伫立……晓雯已步入另外一个世界了。在“夏利”启动的瞬间,她探出头满脸泪水地问我:“有没有对我失望?……”我下意识地唤出她的名字,晓雯已经离去,灯火辉煌的夜终要把我们从生活中隔离,汇入岁月滚滚洪流的我们,终不能将昨天忘记。所有的泪水、辛劳、贪图、希望……依然是那石径边开放的小花,摇曳在春天犹寒的风里。
所有的日子都会阳光灿烂。在我的祝福里,晓雯已长成坚强的女子,在我们各自奔波劳碌的青春里,明天将是种种牵绊的必然风景线,命运就这样残酷,在一个梦开始温暖时,就要上演一声忧伤的别离。
人生漫漫,从打工妹到白领丽人,你不再为生计忙乱如许,贫苦永远与你远离,你已进入爱情的故事,在你仰望满天星辰时,晓雯,我的祝福依然平淡地通过记忆传递。只是,天南海北,在我们的回望里,远山犹寒时,晓雯,你可把昨天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