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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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端纳是一位寡言的战略间谍,素常日子里从不进言献策。但是,他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记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影响张学良,遏制日本人独占满洲,鲸吞中国,保护英国在华的利益。“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人明火执仗地抢占了东三省,老对手土肥原贤二把爱新觉罗·溥仪劫持出关,准备成立傀儡政权,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次打击,或曰是一次失败。他曾暗自骂过张学良无能,也曾为蒋介石的下野高兴。但是,如何才能遏制日本人把手伸向华北呢?只有鼓动张学良坚决抗日。

“汉卿!你应该知道蒋主席下野的真正原因吧?”

“我正想就此请教于你。”

“依我之见,不是汪精卫和胡汉民联合把他挤下台的,而是中国的老百姓要求抗日的呼声把他轰下台的。”端纳望了望凝神细听的张学良,又不紧不慢地说,“换句话说,是日本人的枪炮把他赶下台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张学良明白端纳说的话意,但他依然又发出了提问。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时下中国的人心所向是什么呢?是抗日,是收复被日本人占领的东北失地。可是这位蒋主席呢?他害怕日本人的枪炮,结果丢了中国的人心。怎么办?要么和日本宣战,要么自己下野,”端纳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位蒋主席比你要聪明多了,他选择了下野。”

张学良听到最后的结论甚是不悦,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说:“难道我只有和他一样选择下野才是聪明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端纳淡淡地笑了笑,“他下野以后,南京立刻有人替他承担不抵抗的罪责;你就是解甲归田,也取不下这顶不抵抗将军的帽子。”

张学良缄默不语了,仔细地揣摩着端纳这番话的寓意。

“再换一种说法,蒋介石下野之后还能入主南京。你的地位不同,你也不可能施金蝉脱壳之计。时下,你只有代蒋介石受过;将来,你也只能听信他的差调。”

张学良的自尊心受到了侵犯,他真想厉言相驳。但他一想到端纳的地位,尤其想到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句话后,他又只好收住就要出口的话语,遂又伤感地叹了口气。

“我的话绝无恶意,因为蒋介石复出的条件就要成熟了。”

“真的?”张学良惊得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惊诧不已地失口相问。

端纳微笑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张学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近似自言自语地说。

“这完全可能!”端纳有意停顿了片刻,似引起张学良的注意,旋即又严肃地说,“一旦蒋介石再次入主南京,我希望你不要再犯丢掉满洲的错误,尽其全力守住长城一线。不然,你的日子就越发地不好过了。”

对此,张学良怆然地笑了笑,遂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但是,历史却无情地嘲弄了张学良,端纳的预言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日寇为了转移中国人民和国际舆论对入侵东北的谴责,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指使上海的党羽田中隆吉,以及男装妖花川岛芳子制造事端,挑起新的所谓上海事变。一九三二年一月十八日,驻沪的五个日本和尚向中国工人寻衅,双方发生冲突,打伤日本和尚天崎启升,他旋即又自焚公使馆,然后嫁祸中国民众,借此卑鄙伎俩进一步扩大紧张的事态。二十七日,日寇向上海市长吴铁城提出最后通牒,限二十八日下午六时答复日方提出的“道歉”、“赔偿”、“取缔抗日活动”、“解散抗日团体”等五项无理要求。二十八日晚上,日寇在上海发起进攻。十九路军在爱国将领蔡廷锴、蒋光鼐的领导下奋起抗日,遂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一·二八”淞沪抗战。

与此同时,孙科因得不到江浙财团的支持被迫辞职,一时拥蒋复出的呼声甚嚣尘上。就在爆发淞沪抗战的这一天,蒋介石和汪精卫在南京召开了临时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成立军事委员会,指定蒋介石、冯玉祥、何应钦、朱培德、李宗仁五人为常委。不久,因淞沪败局已定,遂决定迁都洛阳,并于三月一日在洛阳召开了国民党二中全会,正式推举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军事参谋部参谋长。从此,蒋委员长的声名传遍了中外。

正当蒋委员长对日缔结和约,对内号令三军,向红军发动第四次“围剿”的时候,张学良渐渐地感到了蒋委员长的威胁。

“九·一八”事变不久,张学良为了向国人请罪,自然也是为了试探南京国民政府对自己的态度,于十二月主动请辞陆海空军副总司令职。令他震愕的是国民政府准其辞职,改任北平绥靖公署主任;更为令他吃惊的是,新成立的军事委员会五人常委中没有他的位置,而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这些蒋介石的宿敌,又成了他反共讨赤、呐喊抗日的亲密战友了!对此,张学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气愤不过的赵一荻却发起了牢骚:

“蒋委员长做事连遮羞布都不要!中原大战的时候,为了打败冯玉祥和阎锡山,他对你献够了殷勤,今天任命你为陆海空副总司令,明天和你换兰谱、拜把子;今天,你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罪名,连代他受过的事都忘了!”

张学良听后没有发怒,相反却漠然视之,平静得很。在他的人生历程中早就懂得了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以及“没有永久不变的朋友,也没有自始至终的敌人”的含义。他关心的是如何挽回名誉。当然,他也想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委员长对自己将采用什么新的手段。

一天上午,他刚刚注射完针剂,精神矍铄地走进客厅,等候救亡志士杜重远先生的到来。一见面未等寒暄,杜重远就直率地说:

“汉卿!你应该看清了这位蒋委员长的庐山真面目了吧?”

“我想还是先认清自己的处境为好。”张学良凄然而笑,遂又沉下了脸色,“不然的话,还会做出愧对国家民族的蠢事来!”

杜重远哀叹地摇了摇头,旋即呆然而坐,很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难道除了谈议这位蒋委员长,你我就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了吗?”张学良恳切地问。

“当然有喽!可是……”杜重远有意地停顿了片刻,很是沉重地说,“我认为离开这位委员长,就无法说明白你的危险处境。”

张学良为之一怔,立时感到杜重远有忠言相告,稍许吟哦,郑重地说:“好!你就随便地谈吧。”

“汉卿!在你的政治生涯中,除去日本人以外,谁能对你构成最大的危胁?”杜重远的表情显得是那样的深沉、忧虑,“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正是张学良身处逆境防范的要害。他作为北平绥靖公署的最高长官,既有统辖华北五省二市的权力,也有御日寇于长城以外的义务。当年,由于他的出兵入关而失败的冯玉祥、阎锡山又东山再起,和蒋介石握手言和,成了蒋委员长领导的军事委员会的要人,他们会忘掉这历史的宿怨吗?随着西北军的复活和晋军的壮大,他们肯于听从号令吗?一旦我张学良率东北军和日本人交战,他们肯于出兵相助吗?万一在御敌的同时发生自相杀戮的惨剧,他张学良不仅坐失华北五省和平津二市,数十万东北军连退路都没有了!所以,他低沉地答说:

“我最担心的是阎、冯二位将军宿怨未消。”

“恐怕更怕他们突然釜底抽薪,另起炉灶吧?”杜重远一语道破了真谛,他望着面带难色的张学良,进而又说,“这也就是你在蒋委员长面前挺不直腰,一直委曲求全的所在!对吧?”

张学良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只有沉重地点点头。

“这也就是蒋委员长的厉害之处!在此微妙的政局之中,他有意起用你们共同的宿敌冯玉祥和阎锡山,迫使你俯首听命,成了他的一名过河的卒子。”

张学良无言以答,凄楚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是利用你和阎冯的矛盾稳住华北,以便他抽出重兵对江南的红军进行新的围剿,达到他倡导的既定国策——攘外必先安内的目的;第二嘛……”杜重远借着呷茶品茗的机会,观察了一下张学良的表情,“一旦日军向长城一线用兵,也好借日本人之手,消灭你手中的东北军!”

“这绝不可能!”张学良中断了缄默,坚决地反驳,“他蒋某人还不至于如此歹毒吧?”

“那就请你认真地回顾一下历史吧!”杜重远沉痛地讲述着张学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经过,遂仰天长叹了一声,“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吧,他蒋某人是位精心的设计者,你张汉卿也是情愿上他圈套的人。这就是历史!”

“不是的!绝不是这样的……”张学良无力地反驳着。

“这就是你的悲剧所在!”杜重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汉卿,想过没有?你为什么在蒋某人的心目中还有一席地位呢?”

张学良有意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的手中还有几十万东北军!一旦你失去了……”

“不要再说下去了!”张学良悲痛地打断了杜重远的话语,再次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希冀这激扬的心潮快些平静下来。

杜重远望着苦不堪言的张学良,希望他能更加清醒,因而收住了话语。

张学良终于又睁开了双眼,他望着显得更加深沉的杜重远,小声地问:“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做起呢?”

“抗日救亡!”

“抗日救亡?”

“对!唯有如此,你才能改写自己的历史,得到国人的谅解;唯有如此,蒋委员长也好,冯玉祥和阎锡山也好,才不敢再牵着你的鼻子走;唯有如此,我们失去的家乡才能收复,我们沦为亡国奴的父老兄弟才能重见天日!……”

杜重远泣不成声,再次淌下了悲痛的泪水。

张学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起身走到杜重远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

“如果我不救亡抗日,你……就号召东北的父老乡亲挖我的祖坟!”

“汉卿!……”杜重远紧紧地握住张学良的双手,哽咽地说,“这次,你可要多长个心眼,不要再让这位蒋委员长利用抗日,把你……逼到绝路上去!”

“放心,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学良漠然一笑,“大不了一死!”

但是,张学良万万不曾想到,他被蒋介石逼得从抗日前线上撤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