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生要知道的中国文化名人
2653800000010

第10章 贾谊——才高命薄的西汉文人

汉朝经过吕后之乱及平定诸吕后,到文帝时期,最高统治者有了余力考虑国家的治理了。他们接受秦国失败的教训,励精图治,广开言路,礼贤下士,充分利用知识分子的作用。这种做法,不仅为国家的兴旺发达开发了大量的人力资源,而且,也为文学事业的发展提供了绝好的机遇,为汉初众文学家的出现和取得成就创造了极好的社会条件。这就是汉代初年文学家辈出的一个主要原因。这其间,贾谊可说是非常突出的一个。

贾谊应这种形势而生,在他的身上可以体现出“时势造英雄”这句古话的真正含义。从某种意义上讲,贾谊之所以成为一个文学家,有赖于他所生活的政治环境,有赖于他首先是一个政治家。或者说,正因为是一个政治家,才成就了他这个文学家。当然,这在历史悠久而又动乱的中国来说,也许是一个常见的现象,特别是在先秦和秦汉时期,只不过在贾谊身上体现得更明显罢了。因为,他主要的创作成就表现在政治议论方面,对他的生活产生主要影响的也是政治。而那些抒写个人情怀的作品,也都和自己的政治遭际有关。

贾谊是西汉的一大名士,他博学多闻,见地卓绝,学名及文名都很不凡。时至今日,稍具古代文学知识的人,只要一提到《过秦论》、《吊屈原赋》等文章,就会在脑子里立即跳出贾谊的名字。千百年来,贾谊的名字和这些篇目的名称几乎成为一体。这些不朽的篇章,使他33岁的生命永驻人世。33岁,如此年轻,如此盛名,这一生不是很荣显、很得意吗?其实不然,贾谊的一生不太得志。

贾谊,西汉人,生于公元前201年,卒于公元前169年(谭正璧《中国文学家大词典》),一说他生于公元前200年,卒于公元前168年(《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Ⅰ卷》)。河南洛阳人。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生活了33个春秋。不过,年轻并不是他所有的财富,他最大的财富是他的博学和识见,还有,就是与国家上升时期一样的富有热情,和一种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这几方面,使得他年轻的生命,具有了另一种光彩和意义。加上他通达治体和出众的才华,使他成了一个名噪一时的名士。他早年受教于秦博士张苍,跟他学习《左传》。他又以能诵《诗》、《书》闻名于当时。因此,18岁时他就受到了河南郡守吴公的赏识,把他招到门下,收为弟子。吴公治郡有方,被誉为“天下第一”,因此得到了汉文帝的嘉赏,被召到京城洛阳,任命为廷尉,负责最高的司法管理。因吴公赏识贾谊的才学,所以将贾谊推荐给文帝,贾谊成了文帝身边的一名博士,这是古代的一种学官。

贾谊刚及弱冠(20岁称弱冠),就才压群臣。每当朝廷有什么重大的政事需要议论,“诸老先生不能言”,而“贾生尽为之对”,且“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所以,他很得文帝的赏识和器重。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此时。贾谊看见“天下和洽”,于是就劝文帝改正朔(一年的开始为“正”,一月的开始为“朔”。正朔就是正月初一,是一年的第一天,也就是一年的开始。秦代把每年的十月作为一年的开始,贾谊进谏,建议改在另外的时间作为一年的开始)、易服色(秦代以黑色为上,贾谊建议改以黄色为上)。贾谊还建议改官制,兴礼乐,按儒家之道治理国家。这些主见,文帝都能听取。贾谊又提请皇上实行“耕籍田、遣列诸侯就国”(诸侯都回到自己的封地)等措施。文帝也照他的提议实行了。种种提议,文帝都觉得非常好,于是,准备擢升他为公卿。贾谊的一再擢升,令老臣们有些不满了。一听文帝要破格提升他为公卿,他们就忍无可忍了。丞相周勃、太尉灌婴、御史大夫冯敬等人联合反对,说什么“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由于他们都是些开国老臣,文帝也不好太违背他们的意愿,于是,放弃了对贾谊的擢升,把他外放到了长沙。这在贾谊心中无异于就是一种贬谪,是当头一棒。

长沙离京城洛阳,远隔千里,他一路走去,朝行夜宿。一天,他终于来到了湖南的境界。突然,一条江水出现在他的眼前,滔滔涌涌,不舍昼夜。原来这是湖南湘江。这时,心怀被贬情绪的贾谊,一下就想起了也是同样被贬而流落湖南的楚大夫屈原。想起了怀沙自沉的屈原,贾谊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感到了几百年以前的一幕悲剧又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他落下了并不轻弹的男儿泪水。他把这泪珠洒落到了竹简上,这就是名垂千古,感人肺腑的名作《吊屈原赋》。在这篇赋作中,贾谊由屈原的遭际想到了自己的遭际,抒发了自己的牢骚和激愤。他说“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遭世网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尊显兮,谄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等等。

当时的长沙,还属南蛮之地。地域偏远,气候潮湿而且闷热,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地方,加上当时的长沙王是唯一的一个异姓王,这使贾谊的地位显得非常微妙。文帝派他去当长沙王吴产(产,一作著)的太傅,也就是老师。这是当老师还是当间谍,或者是当人质?敏感而自尊的贾谊不敢回答自己。这样的处境对于这位才情高远、自视不凡的青年贾谊,无疑是一个精神的戕杀。他郁闷不已,苦恼不堪。

长沙的潮热气候,不利于北方人的身体健康,他痛苦地感到,在这样的地方,他会活不了多久,因此,他更加忧郁。正好有一天,他的庭院里突然落下了一只鸟。鸟是枭的一种,是猫头鹰一类的鸟。猫头鹰在当时被视为不祥之鸟,这不祥之物的出现,显然是一个不祥的凶兆,让身处逆境的贾谊惊恐无比,压抑无比。在极度的疑虑和忧伤中,面对这只不祥的动物,他提笔展简,倾注了满心怀才不遇的悲愤、忧郁和不妥协的情绪。他写道:“……异物来集兮,私怪其物,发书占之兮,策言其度。野鸟人处兮,主人将去。”(异物来到我的庭院啊,我心中暗暗地发愁。打开卦书来占卜啊,看策书会说出个什么定数。它说不祥的野鸟飞入庭户啊,主人就要搬出。)于是,贾谊问鸟说:我将何去?鸟无言地飞走了,而作者就产生了很多的感想。其中最突出和集中的是一种自安自慰的宽心。大凡寻求自安自慰的时候,往往都是自己不得安慰的时候。所以这些话似乎都得反着来听。他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缠,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

在长沙过了三年。这时,文帝的弟弟淮南王刘长,谋反叛乱,被判处流放西蜀,途中绝食而亡。对这种行为,皇上非但不加惩处,反而加封了刘长的四个儿子。对于这个举措,大臣们很是不服,在朝野引起了纷纷的议论,认为文帝重视手足而轻视大臣。这事同样传到了长沙的贾谊耳中,贾谊因此而上书文帝,说刘长谋反被徙,死于途中,本是罪有应得,今天,皇上不但不予重罪,反而尊奉他的四个儿子刘安、刘博、刘赐、刘良为列侯,势必引人讥讽等等。文帝见书后,对贾谊的进谏虽未十分重视,但对贾谊的才干越发赏识,因此派人前去召回贾谊。贾谊得以回京。

贾谊回京的那一天,正赶上文帝祭神礼毕,在宣室休息。汉文帝很相信鬼神之事,贾谊的到来,给他提供了一个闻听鬼神之事的机会。因此,等到贾谊行礼已毕,刚刚落座的时候,文帝就向他提出了讲述神鬼怪事的要求。贾谊从荆楚归来,荆楚是蛮荒之地,信奉鬼神,所以能够讲出很多有关鬼神的故事。这一晚上,贾谊给皇上讲了很多有关鬼神的事情,使汉文帝感到闻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不放贾谊回去。他听得高兴时,竟然忘了皇帝的尊严,把坐的椅子挪移到贾谊的膝前。贾谊也尽其所知,一一道来,直到月上中天,鼓敲三更才算罢休。临睡觉前,文帝还自言自语地说:“我好久没有见到贾生了。还说他不如我,今天才知道我不如他呢。”有这样高的评价,对贾谊的重返京城应该有极大的好处吧,可是,文帝所看中的仍然不是他的政才,第二天颁出的诏令却是拜他为梁王刘揖的太傅,仍旧是外放。

或者并不该怨恨文帝,说不定文帝正看中他的才学,而且深谙教育接班人的作用呢。梁王是文帝最小的儿子,文帝十分喜爱他。很可能就是对贾谊的器重才把最爱的儿子给他管教。总而言之,贾谊回京后,开始了他生命的又一进程,他当上了文帝少子梁王的太傅。这是他生命的又一次崛起之时,但他生命进程的最后阶段也开始了。

本来这次被召进京,贾谊满以为会被委以重任,可以发挥他参与政事的才干,谁知仍然是调以外任,仍然是满腔的郁闷不得发挥,一身的抱负不得施展。后来他写了一篇《治安策》(又名《陈政事疏》)呈给了文帝。这是一篇被鲁迅称之为“鸿文”的巨制。文章很恳切地阐述了自己的政治主张,要求汉文帝按照儒家的思想治理国家,实行上下、君臣、父子各守其份的儒家礼制,并且,削藩镇,“定经制”等等。文章激切直率地指出,当时政治上的严重危机犹如“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文章激陈其言,开门见山地指出,“臣窃惟事势,可为痛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感情激切,气势逼人,被明代古文大家归有光嘉评为“千古书疏之冠”(姚鼐《古文辞类纂》)。所谓“可为痛者一”,指的是诸王的分封,这使得他们增强了力量,国家难以控制;所谓“可为流涕者二”是指匈奴的侵犯和御敌之才的缺乏;所谓“可为长太息者六”是:奢侈无度、尊卑无序、礼义不兴、廉耻不行、储君失教、臣下失御等。汉文帝把他的谏书看了又看,觉得他全篇都是牢骚话,似乎祸患就在眼前了,但是就文帝自己看来,没有那么严重,何必这样耸人听闻呢?所以文帝把它搁置到了一边。

当时,为了搞好和匈奴的关系,汉朝派了个宗室公主和亲。那个送行的宦官说他背叛了汉朝,给匈奴出了好些不利于汉朝的主意。贾谊听得此事,又上书皇帝,陈述“三表五饵”的秘计。“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珠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仓库奴婢以坏其腹,于来降者常召幸之,亲酌手食相娱乐以坏其心”。贾谊上了这份奏折之后,又请求去属国当官,主持外交。口气颇大,议论使人吃惊。正因为如此,文帝怕他少年气盛,图一时嘴上痛快,就把那上书搁置起来,没有采纳。

话虽如此,文帝对他的奏疏有时还是采纳的,比如有一次,文帝出行,宫中的事情交给其舅父薄昭管理。薄昭依仗自己是皇上的舅父,当朝太后的兄弟,就擅自专权,倚权仗势,居然因为私仇而将文帝派遣回宫办事的使臣给杀掉了。文帝听了之后十分生气,想予重判,但想到贾谊的治安策中所说的公卿有罪,不宜拘禁和羞辱,所以,决心要他自裁。但薄昭其人,平时跋扈成性,不肯就范。文帝就命令朝中大臣,轮番到薄昭家饮酒,劝他自裁。薄昭还是不肯,文帝就让大臣们身穿孝服到薄昭家里去哭祭,弄得薄昭没有办法,只好服药自杀了。

贾谊任梁王太傅,深得梁王敬重和爱戴。在贾谊的教导下,梁王也日益成长。文帝十一年(公元前169年),年岁日长的梁王进京谒父,途中驰马太快,马失前踢,不幸落马。由于伤势太重,竟成不治,终遭致命。年轻的梁王一死,固然文帝无比悲痛,作为他老师的贾谊的悲痛更是深切。贾谊终身期望自己有所建树,但才华不得施展,好容易有了个接近君王的机会,又落得如此惨重的下场,怎能不伤心悲痛?另外,梁王的坠马身亡,贾谊总觉自己教导欠佳,他常常责备自己“为师无状”。这样,他心灰意懒,郁郁寡欢,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忧伤肝脾,一年之后,也就抑郁身亡了。

除了以上引证的几篇文章外,贾谊还有一篇重要著作是不能不提的,那就是被后世极为推崇的名篇《过秦论》。这篇文章是贾谊散文的代表作,被后世称为“文气笔力当为西汉第一”。

《过秦论》实为一篇,分为三个段落。但有人又把它说成三篇。这三篇或一篇文章的三个部分,分别论述秦始皇、秦二世、秦子婴三代治国的失误。总结秦国灭亡的教训,以戒后世。其中以“秦孝公据崤函(崤山与函谷关的合称,在陕西潼关到河南新安县一带,地势险要)之固”一段艺术性最高。在这个部分,作者渲染了秦国的强盛:“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当是时也……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到始皇帝时,“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但是,如此强大的一个秦国,却因“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原因是什么?“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是一篇历史经验的总结,它写在汉朝走向鼎盛的时期,不能不显示出作者高瞻远瞩的政治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