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就别进我这个家,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妈妈的话像是最后通牒。全家人一致反对,关安民不知如何是好。家里人的意见他不能不听,可自己的意愿又无法违背。天啊,我该何去何从!“雅静,这不是你的过错,我至今依然倾心地爱着你。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的父母反对我们的婚事。为什么爱也是这么难!我痛苦,我烦恼,我不解。求你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尽力说服他们改变观念。”看了关安民的这第二封来信,宋雅静仿佛突然间掉进了冰窟,她的心冷了,她的血冷了,连同她那发烧的头脑。都是我不好!我为什么非要追求自己难以得到的东西呢?不成熟的爱是一种伤害,对此,我深有体会,可我为什么又吐露出我爱……她这样深深地自责。是不是我前世造过什么罪孽?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的磨难总是让我一个人来承受?我不能再连累安民了,因为我爱他,就应该放弃他。她这样想。于是带着痛苦的心给关安民写了一封回信:“忘掉我吧,都是因为我,才给你带来痛苦。你曾经对我许诺说永远爱我,这永远是什么?我想这同样不是你的错。尽管如此,我仍然说声谢谢你,你毕竞给我带来过幸福、温暖和关怀,尽管是短暂的,可它却在我的生活中留下永远难忘的记忆。如果允许的话,我真想跪在你的面前,请你原谅我,原谅我没能报答你对我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怀,原谅我给你的是那么少……”
泪水叭嗒叭嗒掉落在信纸上,她顾不得也不愿意擦,泪水滴落处,明明白白的心被搅得一片片模糊。经受了大灾大难的人,往往是有一种坚强无比的性格。宋雅静很少哭,她认为在属于她的东西中唯有眼泪最宝贵,可今天她不再吝啬了,任它尽情地挥洒。因为她丢掉了自己认为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屑于自己。宋雅静一遍又一遍这样劝慰自己。可不听劝的自己总是那样固执。数日来,她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学不进去。她第一次体验了失恋的痛苦,那日子实在是熬。她拼命地看书,拼命地看电视,不让大脑有一刻的空闲。到了难以打发时光的晚上,她在耳朵里插上随身听的耳塞,直到音乐把她送到梦乡。又一个躁热的令人烦躁不安的白天来了,宋雅静和往常一样,一整天地守着电视机消磨时光。那天的电视节目是电视剧《红楼梦》,她早已进入了角色,看得如醉如痴。隐约听到有人进屋了,以为是妈妈下班回来,她没有在意,依然沉浸在那千古绝唱的爱情故事中陶醉。
“雅静。”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来人,顿时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不是在做梦吧,他怎么来了?
“是你?安民,你怎么来了?”宋雅静瞪着惊讶的眼睛问。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我以为……”“你以为我不会来了?为什么要这样以为?”望着关安民那真诚的目光,宋雅狰心里的寒冰一下子化成融融的春水。他真的回来了,那个失落的太阳。
“雅静,你猜我这次回来干啥?”“开会?”“不对““出差?”“不对,再猜猜。猜得离你近一点。”关安民作了提示。为了弟弟?弟弟在他手下当兵,弟弟怎么了,是表现好还是不好?宋雅静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不可琢磨的谜底。
“为了你!”为我?宋雅静那张大的嘴巴半天没有合垅。
“是啊,我这次是专程请假来看你的。前几天,在电视上看到一则广告,北京一家医院用气功治疗截瘫有奇效,我回来是送你去北京看病的。”送我去北京看病?真的?宋雅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双火辣辣的目光都想从对方的脸上读出文章。
“雅静,你为什么要那样无情地给我写信?你是不是知道你伤害了一颗心?接到你的信后我中午没吃饭,立即赶到支队去请探亲假。说真的,一路上我都在担心,生怕上级不批假。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我写信只是告诉你父母对这件事的看法,并没有别的意思,可你却写信和我拜拜了,这让声能不急吗?”“这么说,是我神经过敏了?”宋&;静表示歉意说。
“不,都怪我不好,是我的那封信给你带来了烦恼。为了表示歉意,我特地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关安民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包裹的礼物举在手中逗趣地问:“猜猜看,这是什么礼物?”,“是吃的还是用的?”“用的。”“化妆盒。”“箅你猜对了’旅行化妆盒,”宋雅静打开这个精致的化妆盒,嗬,里面倒是挺全乎:小牙膏,小牙刷,小梳子,小香皂,还有一把小剪刀和一管口红。
“喜欢吗?”“喜欢。谢谢你!”“用什么谢我?”宋雅静轻轻地移过脸去,在他额上留下一个热吻。
“就这样谢你,满意吗?”关安民以笑作答。十四火车缓缓地开动了,宋雅静探首窗外,和前来送行的亲友挥手告别。月台上,前来送行的亲友很多,那场面的确有点激动人心。一路平安〗早日回来!一声声告别词追逐着车轮飞来。陪同前往的有爸爸、妈妈,还有那个至今也无法定义的“志愿兵”。宋雅静的确有点飘飘然,骄傲得像个小公主。天格外地热,心格外地热。关安民打来一杯开水,关切地说:“雅静,天热,喝口水吧。”宋雅静摇摇头。关安民不知道她的难言之隐,她口渴,但不敢喝水。她大小便失禁,能忍则忍。关安民从提包中取出折叠扇,善解人意地给满脸汗水的宋雅静扇着风,那沁人心脾的凉风直扇得宋雅静心旌摇动。宋雅静转过身去,热辣辣的目光盯着坐在她身旁的那张脸。
“雅静,你在想什么呢?”关安民被那炙热的目光烫得有些不自在随口问。
“什么也没想,看看你也不成?”两个人一起会心地笑了。漫长的夜不知为什么显得这样短,天不知不觉地亮了,迎着初升的太阳列车驶进北京站。北京,宋雅静7年前来过一回。那一次她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抬出车站的。北京,在她眼里是颠倒的、模糊的。7年后的今天来北京,她将架着双拐走出火车站。北京将留给她一个真实的感觉。宋雅静坚持自己走,她想体验一下人生路的艰难,她想证实自己有站起来的信心和希望,她想仔细地浏览魂系梦牵的北京。北京真大,从火车站到那个坐落在香山的康复医院,说不清换了多少回公共汽车,也说不清有多远的路程。上车,下车,有腿的人已经精疲力竭,更何况架着双拐的宋雅静,早已是力不从心了。这是一家部队医院,医院不大,前来就医的人却不少。山不在髙,有仙则名。慕名前来就医者排着长长的大队,宋雅静顺序地排在了队尾。总算是轮到宋雅静了,爸爸、妈妈、关安民一起簇拥着她走进检查室。
“什么原因致伤的?”大夫问。
“车祸。”“车祸猛如虎啊!”大夫在自言自语地感慨。
“受伤几年了?”大夫接着问。
“7年了。”妈妈边回答边将当年拍照的X光片递给大夫。
“从片子上看受伤的程度很严重,除了做推板减压术,还采取过什么治疗手段?”“针灸和锻炼。”“病人能恢复到目前这般状况是很不错的,关键是你们抓住了第一康复期。如果是早3年来这里治疗效果会更明显,我们可以治愈创伤性不完全性截瘫,但病史必须在3年以内。现在来治疗,我无法保证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但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比现在的状况要好。”这么说,我真的有希望了!听了大夫的诊断,宋雅静心里格外高兴。’“大夫,我们能住院治疗吗?”“当然可以,不过不能马上收你们住皖,我们这里病人多,床位少。你们先登记一下,一但有了病床,我们将及时通知你们来住院。”大夫认真负责地解释说。
“大夫,我们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在北京举目无亲,生活有很多不便,能不能尽快安排我们住院?”“作为医生,我们最了解病人的心情,相信我们一定会尽早尽快地做出安排。你们把住址和电话写清楚,一有空床,我们立即同你们联系。”“大夫,我们住的是一家小旅店,距这里很远,那里没有电话。”“那就双方配合一下,我们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们也隔三差五来看看,一有机会,就办住院手续怎么样?”没有住上院,虽有失意,但没有失望。宋雅静在父母亲和关安民的陪同下回到了旅馆,耐心地等待那个并不遥远的希望。20天眨眼之间过去了。关安民几乎是每天一趟不知疲倦地往医院跑,可每天带回来的总是那个不尽人,意的“继续等待”。眼看探亲假就要满了,宋雅静住院还没有落实,关安民心里急呀!他心火上升,起了一嚙的火泡。
“安民,让你为我着急上火,真是过意不去:“这话见外了不是?古人说,为伊消得人僬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和古人的这种执著精神相比,我不是还差得很远吗?”关安民风趣地回答说。
“我知道你的假期快到了,就放心地走吧,这里还有爸爸、妈妈呢广“雅靜,我的假期的德是快到了,不饈再陪你了,请屎谅我的身不由己。我打箅买后天的车票返回,走之前再到医院催一下,你要耐心地等待!照顾你的事就有劳两位老人了广有相聚总有分手.分手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尽管宋雅静也深明大义地劝说关安民离去,可心中却有股说不出的离伤。
“雅静,我就要走了,带你出去玩玩吧?”和关安民一起出去玩,当然是宋雅静求之不得的了,可自己毕竟是腿脚不便,和他一起出去,总免不了要给他添麻烦。可她又无法拒绝,这是一片真情啊!北京动物园真大,大概是星期天的缘故,人山人海,挤了个水泄不通。在关安民的搀扶下,宋雅静蹒蹒跚跚地走着,她好像一块磁石,所到之处总是吸引着无数双奇异的目光。有什么好看的?她讨厌那些目光,真后悔到这大庭广众面前来献丑。
“安民,咱们走吧?”“这里不好玩?”“不。”
“那为什么?里面还有水族馆,大象馆和猴山,要看的多着呢!”“不,我想走!”她使出了小姐性子。
“好吧,咱们走。”刚刚往回走了几步,一个毛头小伙急匆匆从雅静身边擦过,不经意碰掉了她手中的拐杖,关安民发现了这个意外情况,急忙上前搀扶,已经来不及了,雅静身体失衡,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伙子见自己闯了祸,诚恳地道歉。
“雅静,摔疼了没有?”关安民从地上把她抱起,关切地问。忽啦啦,周围看热闹的人立即围了上来。真是怕鬼有鬼!越是怕在众人面前出丑越是让你出丑。宋雅静从地上爬起来,见自己又成了人们注目的焦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宋雅静恨不得立即逃出这个令人难堪和尴尬的境地,身不由己啊!她只有用哭来发泄心中的委屈。
“雅静,你不是很坚强吗?今天是怎么了,摔了一跤就孩子似地哭了,羞不羞?”回来的路上,关安民半开玩笑地逗趣说。
“我走路的姿势本来就够引人注目了,还让人给绊了一政,多难为情,所以就哭了。”“见你摔倒了,把我下了一大跳,真担心把你摔伤了。摔伤了,我怕交不了差。”“是吗?我怎么没感到你在心疼我?”
“这么说我大概是自作多情了?自作多情也好,枉自多情也罢,我真诚地希望你早日康复,我走了以后,你要加强锻炼,住上院后一定给我写信。”肝肠寸断是离别。离别的那个晚上,他们都品尝了别泪那浓浓的滋味。十五安民走了,宋雅静像身边突然失去了一件珍贵的东西,情绪一落千丈。尽管有父母亲陪伴左右,她依然觉得没着没落。睡梦中明明是和他在一起,睁开眼他却突然消失了。感觉中他明明是在身后陪同锻炼身体,转身看他却无影无踪了。最初离别的那几天,关安民的影子总是在她眼前晃动,时隐时现,时有时无。她简直怀疑自己得了幻觉症。谢天谢地,安民走后不到一星期,宋雅静如愿以偿地办了住院手续。写封信吧,给他报个平安。她这样想。
“安民,我已经顺利地住进了医院,医生对我说,先治一个疗程〈一个月〉,如果见效,继续治疗。感谢上帝,但愿能出现奇迹。今天我第一次接受治疗。上午10点,我被接到治疗室,室不大却满堂生辉,四周墙壁上挂满了锦旗和镜匾。这锦旗和镜匾大多是康复的病人留下的赞誉,有“华佗再世”、“妙手回春”的赞美。医生把我扶到治疗床上,帮我脱掉鞋袜,嘱咐我静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松身体,然后开始给我发功。两名气功师一前一后,一个在头顶,一个在脚下,一起为我发功。这气功真是奇妙的东西,不一会儿,我感到一股气流在我身上贯通,浑身上下发麻,好像有被很多小针扎的感觉,连那两条平时不听使唤的双腿也重新回归自我,我的确感到了它们的存在。约莫15分钟,气功师收功点穴,接着为我腿部、腰部推拿按摩。治疗结束了,走出治疗室,我顿感浑身轻松,舒脤极了。这就是我住院第一天的经历。如果你在我身边,我的感觉会更佳。医生说,气功治疗是靠意念传导信息的,意念是什么?是一种心里感应。照此说来,你将是世界上最好的气功师,我每天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都能接受到你传来的信息。”信鸿雁般地飞去了,又鸿雁般地翩綑飞来。
“静,我走的那天,一个人来到天安门广场,我第一次走近她,多么想看看这个举世瞩目的在国人心中是圣地的广场啊!可我没有情绪,是因为身边缺少了你,没有你的陪伴,我倍感孤独和失落。
我想,总会有那一天,我们一起去游览。静,答应我,别让我失望,你是我心中的唯一。”关安民的信对于宋雅静来说,的确是一次大功效的气功治疗。宋雅静实实在在地感到了他的存在,感到了他的功力。他的的确确是走近了。静,从来没有人这样的称呼她,可她乐意地接受这个称呼,她感到亲切、自然、情真。从宋雅静同志一雅静到静,这称呼的每一次演变都是一次感情的飞跃和接近。把称呼浓缩到最简单的衾达形式,才能表达最真切的感情。对于恋人们来说,这也许是一个恒定的方程式。宋雅静的心好疼好疼,我们之间还能再走近吗?真的走进那个爱的伊甸园,我能给他带来幸福吗?我无法陪同他漫步在花前月下,更不能陪他到舞厅潇洒青春,唯一能陪伴的场所只有这屋子里的方寸之地。这对他太不公平了!唯一能治疗这块心病的是我这两条腿出现奇迹。一个疗程结束了,没有奇迹出现,可感觉却有了明显好转。接着治疗吧,宋雅静有信心,医生也有信心。
爸爸、妈妈要走了,雅静理解他们的难处,一个10多口人的大家,家里长期离开他们不行,再说,长期在北京陪住,也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爸爸、妈妈走的那天,院长万苏建前来送行,见宋雅静正在抹眼泪,诙谐逗趣地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噢!”宋雅静十分敬重这位院长,他不但有高超的医术,而且有高尚的医德。他关心他的每一个病人,不但能治疗身残,还兼治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