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子,在警察的眼皮底下,你要处处小心。我们不能再失误,警察不给我们改正的机会,失败了就是毁灭性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老板。”
林松起身倒一杯酒,一杯高级红酒。他端到铁子面前,这个行为超乎寻常,几年里,林松没亲自给手下的人倒过酒,铁子记忆中一次也没有。
“喝吧,铁子。”林松说。
铁子受宠若惊,端高脚杯的手有些发抖。他感到这杯酒所含的内容多多,本来鲜红的酒液,在灯光下呈现暗红色,如渐凝的血。
曾几何时,在如此环境中,铁子操纵锋利的刀子,凉洼洼的刃口在腕部行走,流入酒杯的红色鲜艳夺目,他端起杯子一饮而进。
“我铁子这一辈子,命就是您的。”铁子向林松发誓,那时有滴血鲜亮地残留在他的嘴角,像鼬科动物刚刚吞下一只田鼠那般骄傲。
林松喜欢凶残无比的动物,因此喜欢铁子,一直喜欢铁子。
“你还开QQ车?”林松问。
“是。”
“换一辆车。”林松拽开抽屉,取出一把钥匙,“开这辆捷达。我把它存在商贸城的地下停车场……”
高昂朝那间办公室走去,脚步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沉重。总经理的门牌像一块墓碑,向世人昭示:一个人葬在这里。崔振海被杀后,高昂对崔总的办公室就有了如此感觉。
刑警先是搜查了这间办公室,在关闭的门上贴了叉字形的封条,作为重要现场保护起来,封条引发了高昂对过去时代枪毙人画的红叉的联想。
封条是今天早晨去掉的,去掉封条的警察特意告诉他一声。
“高总,崔振海的办公室你们可以进了。”
送走警察,高昂向崔振海办公室走去,尽管见到墓碑的感觉消失了,沉重的脚步还是没把他送到那扇紧闭的门前。
门留着一条缝儿,只要一推就开。高昂没推,同往日来崔总办公室一样,平稳一下气脉,举手敲门,轻轻叩两下,再叩一下。
高昂等待允许,得到允许后他推门进去。他蹑足走到宽大的老板台前,面对高背转椅,轻声叫了声:“大哥!”
崔振海似乎在瞌睡,没应声。
高昂稍等片刻,再次唤唤:“大……”
这次“哥”字没发出声音,便梗塞在喉咙里,一行泪水泫然而下。
晚秋的阳光照射进来,颇有情绪地在巴西木上徜徉。花木似乎在向阳光诉说什么。
高昂看见一片叶枯萎了,也许它随着主人去了,或是因主人去了它郁郁而终。一股死亡的气息在室内飘荡。
“花草有血有肉,通人气。”
一次,崔振海执壶给花木喷水,十分感慨地说。
高昂读过一首古诗,也囫囵半啃地记住一句半句,譬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有情的芍药……
“有一句老话形容没结婚就死了的男人是一朵花没开,在我的老家,我亲眼见……”崔振海这样开头他的故事。
村子里的光棍儿常引人注目,全村人的目光时不时地聚集到他的身上,茶前饭后讲讲光棍儿的逸闻趣事,用以打发穷乡僻壤枯燥的文化生活。光棍儿在乡村与其说是一种特色,不如说是一道特别风景线。设想一下,倘若没有光棍儿,再没有比翼的寡妇,乡村生活就不会丰富多彩,就使情趣乡野黯然失色。
光棍儿苦,光棍儿苦,
衣裳破了谁给补?
光棍儿难,光棍儿难,
衣裳破了谁给连?
这样的歌谣在乡间广泛流传,妇孺皆知。大概光棍儿叫苦连天的不是衣裳破了谁给补的问题,此歌谣含蓄地表现出光棍儿心灵深处对女人的呼唤:谁给补衣裳?在乡下缝缝连连特指女人,甚至成为女人的代名词。声声切切地呼唤,也解决不了实际困难。
自己的梦自己圆,村子里有三四条光棍儿,解决困难的办法“各庄的地道都有很多高招”,夏栽楞(走路斜向一边),属于斯文那种,通俗地说有文化那种光棍。
夏栽楞养花,养菊花。
他的两间住宅,从屋里到屋外,到处是菊花。养花是癖好,还是移情别恋冲淡对女人的思念?没人说得清楚,既然说不清楚,就没人去说清楚。年复一年,夏栽楞到了四十岁,也就是村里大多数年纪相仿的人做了爷爷、姥爷,夏栽楞除菊花相伴,还是菊花相伴。
“夏栽楞这辈子一朵花不能开。”村子人给这条爱好不俗的光棍儿下了断言,一条残酷的断言。
断言成了夏栽楞的咒语,他在四十岁这一年秋天死的,村子人挤满了他的小屋,那一刻夏栽楞还没死,倒着气儿。目光粘在打满骨朵的菊花上,那样的恋恋不舍令村子人感动。
夏栽楞像所有的不得不死去的人一样,不情愿咽下那口气,拖到太阳卡山,生命随着微弱的气息游走。
就在人们听见游丝般的生命之气离开夏栽楞的躯体时,屋内猛然响起唰唰地如翅膀飞翔的声音。
众目光觅唰唰声而去,见菊花突然绽开,布满光棍儿之宅。
“啧啧!”村子人一片赞叹声。
“一朵花开了,夏栽楞一朵花开了。”
三日后火化了夏栽楞,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搬几盆菊花回家。可是眼前的情形,令村子人愕然:所有的菊花全部凋谢……
高昂牢牢记住了这段一朵花开的传闻,今天想起它,是那片巴西木叶子的枯死,由花想到人,高昂由伤感盘升到发誓复仇。
“大哥,我不叫害死你的人舒坦!”他咬牙切齿地说。
高昂怀着如此心里积极配合公安破案,他向佟局长和盘托出崔振海搞“代母”合约的经过,并交出了“代母”合约的复印件,以及崔振海以此威胁刘海蓉的真相。
“巨眼水业集团,采取不正当的手段获得了长寿湖的开发权。”佟局长说。
“可以这样说。”高昂承认。
“崔振海亲自去敲诈刘海蓉?”
“先发制人。”高昂不认为是敲诈,“为得到长寿湖的开发权,其它单位也会想出种种办法,说手段也成。”
“你们的手段正当吗?”
“我们承认不正当,但惹来杀身之祸,谁会想到啊!”
“你始终坚持认为刘海蓉杀死了崔振海……”
“除了她还会有什么人,就是她。”高昂一口咬定。
“证据呢?”佟局长说,“谁谁是杀人嫌疑人,这话可不能乱讲的,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知道。”
高昂相信公安早晚要破案的,为他们提供一切线索也正是为尽快破案。诚然,一起杀人案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破案,需要时间,要有个过程。期待公安破案的日子他度秒如年,一分一秒也没闲着,到处寻找刘海蓉杀害崔振海的确凿证据。
刑警一时找不到东西,高昂同样一时也找不到。他盯着刘海蓉,仇恨的目光盯着,眼睛喷火、出血,一个歹毒的念头出现:捅出刘海蓉代母私生孩子的丑闻,向媒体披露。
在制造爆炸性新闻前,他看到《辽河日报》刊登的市委组织部关于拟提拔刘海蓉等人的公示公告,冷笑,觉得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他要行动,自语出一句最典型的东北话:根儿了(彻底毁掉)她!
“佟局,铁子出屋了。”黄大桐向佟局长汇报。
“他从九号别墅出来,先到了林松的老巢,而后出来在商贸城地下车库换了辆车,然后去跟踪高昂。”黄大桐讲了他一天跟踪的情况。
“跟踪高昂?”佟局长警觉,他说,“高昂很危险,他们要对高昂下手。大桐你以为呢?”
“道理说不可能,林松不会那么蠢,和我们……”
“铤而走险。”佟局长说。
佟局长认为案子侦破的深入,就接近了仓鼠的洞口,林松还能坦然自若吗?三儿的落网,对他是个打击,秘审秘押三儿,林松无法知道三儿究竟对我们说了什么。高昂是早上了林松黑名单的人,他是怀疑高昂向警方说了什么,还是继续完成他们的杀人计划来盯高昂呢?
“不管出于什么动机,要对高昂干什么这一点是肯定的。”佟局长说。
“应对林松采取措施。”
“不成,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佟局长说。
“林松犯罪轮廓基本清楚,他是……”黄大桐说。
“几个被杀者都与‘代母’合约有关系,三儿只是承认杀了丁晓琴、于成,但是他不肯讲杀他们的原因;杀崔振海的凶手到现在我们还没掌握,是铁子杀了崔振海,还是另有其人?目前,只知道铁子对高昂动过手,是不是林松指使我们也没查实。”
“高昂说铁子杀他也是为那份‘代母’合约呀。”
“仅凭他一个人说不行。哪一天逮了铁子,也许他能说出真相。”佟局长说到这儿,看了一下表,说,“大桐,你今晚也去高昂家,和在那儿的两位同志,一起保护好高昂。”
“是,佟局。”
黄大桐走后,佟局长给开发区的阎所长打了电话,指示加紧寻找崔振海被杀现场的目击证人。
“一个村子挨一个村子,一家一户地查,把长寿湖周围筛一遍。”佟局长说,口气十分严肃。
“我明白。”
“倒查。”佟局长说。
偌大的长寿湖,又是辽河市的风景区,蒲草塘、桦树林、白沙滩……在风平浪静的傍晚,竟没一个目击者?还是我们的排查不细致。倒查就是从办案人员自身查起,你负责哪片哪户哪人,是不是做到了细致,有没有疏漏和死角。开发区派出所承担了寻找目击者的任务,阎所长带全所干警查了几天,没成果。
“是!”
“倒查出问题,不管是谁,待岗学习。”佟局长说。
“是!”
“给你们三天时间,查找一遍。”佟局长给他们定出时间表。
“是!”
佟局长刚放下电话,一个电话打进来。
“佟局长,我是……”
佟局长听到一个许久都没听到的声音,一个十分重要的电话。
“佟局长,我就是几次向您举报林松的……”
“我听出来了。”
“您有时间吗?”举报人问。
佟局长听出举报人有话要说。他说:“请讲吧。”
“我想见您。”
“噢?”
“可以吗?”
“可以。”佟局长喜出望外,几年来他就想见一见这个勇敢的女性,她在今天,在连环命案没有进展的关键时刻站出来,意味着什么?命案有重大的突破。
“今天行吗?”举报人心情急迫。
“完全可以。”
“请您定地方,我不便到公安局去。”
“好!我来安排。”佟局长说。